“其三!”
蔡渊收敛笑容,毫无惧色,竟反往前又凑了几步,逼近玉兔后背只有数尺距离,声调也阴沉了下来,“御兽御兽,说到底是以人御兽,何曾听过灵兽能自主?就连贵门镇守大人都难享真正的自由。仙子您主人新丧,正是把握自家命运的大好良机!若再迟疑,只怕他们还会给仙子您安排个新主人,当成宠物抱在怀中,又是万年……”
“你!”
玉兔被蔡渊气得胸膛起伏不已,却定定站着,并未真的动手。
“而且御兽门以实力为尊,我听说,贵主人因为被同门威逼决斗,要定那月峰的所有之权,不得已才来南疆谋夺狮巢?我还听说,贵主下次天劫难渡,那御兽门中早有某位化神想等她在天劫中殒命之后,就要打仙子您的主意,她意外死于醒狮之手,那位化神得了消息,只怕已兴冲冲地在赶来的路上了罢?”
蔡渊说罢,快步倒退丈许,跪地拜倒,朗声道:“蔡某话已至此,要杀要剐,仙子一念可决!”
玉兔显被戳中心事,背着蔡渊,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珠子左右晃动不休。
堂中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她才平复心情,换了个淡漠的语气:“小道士你来我这,是受何人指使?”
“此等大事,我齐云能做主的只有一人。”
“天地峰?他就不怕我御兽门事后报复?”
“仙子阅历数万年,可曾听过齐云天地峰之主怕过谁来?”
“哼!”玉兔脸色已阴晴不定,右手在身边座椅靠背上轻抚,“做黄沙老狐狸第二,我可没兴趣。”
“仙子身份高贵,岂是那黄沙可比,独掌一峰如何?”
“噢!?”玉兔柔夷不觉加力,那座椅被捏得嘎吱作响,“没听说你齐云有峰头空出来……”
“此种大事,小道怎敢虚言。”
“自由?”
“自由!”
“不不不。”玉兔又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无论如何,我得呆在御兽门,为我主人报仇。”
“我齐云一样可为仙子报得此仇。”
“胡吹大气……”
“还是那句话,小道奉命而来,怎敢虚言,若不信,仙子可亲上天地峰求证!”
……
南疆御兽门大殿,乐川正被善后事宜搞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满脸疲累地靠在软榻上,对身边心腹弟子们叹道:“这一门之主,不当也罢。”
“门主您说笑了……”一干心腹知他心中苦闷,自然捡好听的来劝解。
“你们看,各门各派,各家各族,练气修士里有大道不行的,便出去开枝散叶,管理凡俗。筑基修士里有大道不行的呢?自有经营门派的主事、奉行等职位等着他们。再就是我这样的金丹修士,说好听点是什么一门之主,一方至尊,其实与那些练气筑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那些人如何能与门主相比……”心腹们继续劝说着。
“嘿嘿,我哪算什么大人物!那些比我更有头有脸的元婴后,比如齐云陆云子,说白了也就是个管事嘛!摊子大些而已,他能晋阶化神吗?有机会晋阶化神他才不会当什么齐云掌门呢!前不久殒命的老祖,还不是因为失了大道向上的心思,所以才有醒狮谷之行……”
“这!?”心腹们面面相觑,有老成的立刻上前苦劝,“门主慎言!”指指后山,“玉兔老祖……”
乐川不理,继续说道:“所以只有得窥大道,才能真正将自己的命运把握在手中,否则就是化神老祖也只能一头扎进世间这名利场,稍不注意就会碰得头破血流。化神修士生命的最后一天,跟其他人生命的最后一天有何不同?再亘古的记忆一样消散,再强大的手段……面对公平的死亡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时有弟子快步抢进殿中,呈了封来自总山的书信。
“什么!”
乐川看罢,气得一跃而起,“把我打发去九星坊,让赵恶廉来南疆御兽门,任……任门主!?”他先是一掌劈碎眼前的桌子,然后撕碎信纸,再次颓然倒入榻中,“当年我将魏同排挤去山都,没想到一百多年后轮到了自己,现世报!屈居赵恶廉之下,我……我接受不了,不如死了干净!”
“赵恶廉人品不堪至极,门主,您斗得过魏同,还斗不过他?”下面有心腹道。
“唉!若无醒狮谷一败,这赵恶廉怎么能爬到我头上来!有了醒狮谷一败,我已成弃子,等门中主持醒狮谷事务的新化神一到,说不定就要做那问罪祭旗的人了!”
乐川正在惶惶不安,突然有又来报信,这次来人进门就高喊道:“门主!玉兔老祖说要就近赴齐云秘境治疗伤势,如今人已跟齐云派使者蔡渊走了!”
“噗!”
玉兔早一步离开九星坊,明明毫发未伤,知根知底的乐川当场吐出口鲜血,“苦也!”单掌聚起功力,抬手就往自家脑门上按去。
一众心腹连忙冲上去抱住,幸好乐川本人死志不坚,堪堪救了下来。
……
一年后,楚秦全境大雪。
顾叹和明真二人肩并着肩,漫步雪中,不远处是沙诺的白沙山门,内里正在办着喜事,喧闹声透过护山大阵,传出老远。
“此地南拒灵木,北扛姜家,沙诺性格乖张高调,把守如此险要,只怕会出事情。”
红袍素雪,将明真容颜衬托得无比娇艳。
“哈哈哈……”
顾叹掸掸青色儒衫,笑着回道:“这你就看错他了,他的乖张高调其实很讲究对象,论眼力见识,老辣隐忍,他绝对在盟内四大附庸家主之上。”
“噢?”明真又道:“那北边姜家的未来家主姜明玲为人如何?”
两人被沙诺请来赴宴,却颇不耐白沙帮宴会粗俗吵闹,于是出来散步谈天,话题正巧聊到天下英雄。
“除了有点喜怒露于形色,当个分封一代的守成之主应该无甚问题。”
“那南边的柴艺呢?”明真又问。
“此人实乃我楚秦之大敌。”
“燕归门主燕南行?”
顾叹摇摇头,“分封宗法制在上,他并无多大发挥余地,不说也罢。”
“器符城主古熔?”
“以炼器宗师,金丹修士的身份,仍旧在离火盟高层内打不开局面,其为人处世必然有很大短处。”
“南疆御兽门那个新门主赵恶廉?”
“贪生怕死的小人一个罢了,乐川是一年前转任的九星坊,而他现在还赖在铁风群岛不来上任,明显是怕御兽门启动第二次醒狮谷开辟战争,让他打头丢了性命。”
“乐川跟他相比呢?”
“那自然是天上地下,不提乐川往年经营南疆御兽门的事迹,这一年里他为了戴罪立功,不畏生死地在醒狮谷里奋战,光勇气就胜过赵恶廉无数倍。而且新近才攻下摩云山,算是给御兽门挽回了点面子。”
“呵呵。”明真调皮地笑了,“听说摩云山是那摩云鬣主动放弃的,这也叫挽回面子吗?”
顾叹拿食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也笑道:“对于死了位化神,跑了位化神的御兽门来说,一年几乎未有任何动作已经是令全天下耻笑的事了,这时候哪怕一点点胜利,都是值得其大肆宣扬的。”
“没想到御兽门竟能忍得下来。”
“要么是忌惮那醒狮太过厉害,要么就是憋着什么手段,等待突然爆发。”
两人正聊得兴起,一只黑色讯风鸦飞到了顾叹面前,他取下传讯字条,看罢说道:“果然,御兽门为表彰乐川攻取摩云山之功,将北起九星坊,南到摩云山的一大片地域划为新飞地,叫做白山御兽门,乐川重任门主。”
“又被你言中了。”明真美目看向顾叹温文尔雅的脸庞,见其反而愁眉不展,奇道:“为何不高兴?这消息对我楚秦不利么?”
“是的,”顾叹苦笑答道:“九星坊虽早被御兽门全部买下,但怎么说都是位于陵梁宗境内的,如今被御兽门割出去封赏乐川,只能说明……”
“陵梁宗分封三代尽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第537章 三代恩泽尽
楚秦南迁一百八十周年,齐休二百零九岁。
在这一年上,摩云鬣不战而逃主动放弃摩云山的消息,使齐休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想,那就是自己传给小黑的讯息,极可能和老狮子大屠九星坊这件事有所关联!否则为什么自己前脚让小黑说服摩云鬣南逃,而摩云鬣果然就在老狮子大开杀戒之后放弃了摩云山呢?
总计两万余人类修士死亡的绝大灾难,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曾暗中推了一把,哪怕是无意……
又多一个要永藏心底的秘密了……
不过齐休早已千锤百炼,很快甩脱心中不安,专心应付眼前的客人。
八位金丹,一位筑基,与白山深处开辟战争刚刚结束时,新受封的九家金丹后期掌门的意气风发相比,今时今日的九家中,已有四家的第一代宗主作古,其中陵梁宗掌门之位甚至传至了第四代,连分封三代的保护都混没了。百年时光荏苒,再看眼前已换了近一半的九张面孔,齐休心里也是暗暗唏嘘。
“我们九家在九星坊和醒狮谷内赔了数千条性命,元气大伤,外面又有柴艺虎视眈眈,隐瞒陵梁宗三代掌门的死讯也是不得已。本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就被乐川识破,更没想到这乐川竟变得如此无耻,不顾御兽门煌煌大派的名声,公然将九星坊及以南的陵梁宗地盘直接划入白山御兽门辖下。”
燕南行忧心忡忡地说完,打了个眼色给身后一位筑基修士,那人便当场跪下,膝行几步上前,哭诉道:“齐掌门救救我陵梁宗吧!”
御兽门开辟醒狮谷,九星坊诸家加上灵木盟等周边宗门在后勤生意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都以为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大力参与,没成想却跟着御兽门倒了血霉,损失极其惨烈。陵梁宗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宝贝三代掌门,正被另两家的一代掌门保护着,一起正在九星坊内参加拍卖会,死得莫名冤枉。现在跪下来这位,是刚刚继任的第四代掌门,姓梁名永年,筑基后期修为,眉毛胡子都白了,年岁显然不小。当然,过了三代保护,门派掌门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动荡时期推一位有阅历有见识能服众的长者出来,算是理所当然的一步棋。
可惜,乐川不过要点地盘,而北方虎视眈眈许久的灵木盟,那是地也要命也要的,陵梁宗生死存亡只在柴艺一念之间,梁永年这掌门能做得了几天还是未知之数。
老头子哭得动情,但齐休显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那种人,剩余八家没人愿意放弃三代保护,他们对陵梁宗的帮助仅止于道义上的摇旗呐喊,难道还指望楚秦门为了陵梁宗跟灵木盟再来一次思过山大战不成?
何况九星坊已入御兽门之手,陵梁宗在地理上的重要性也已大幅降低。
“我与柴艺有和约在身,想救你家只怕也有心无力……”
无视九位掌门充满希冀的眼神,抬手将梁永年托起,当场回绝。
“我陵梁休矣!呜呜呜呜……”
这梁永年显然知道楚秦门是他家最后的希望,老头子当场就跟个小孩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哭起来,齐休不耐,给身边的顾叹打个眼色,让他把人劝了出去。
燕南行等人对这事其实也并不抱多大期望,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梁永年走后,一名面相年轻,器宇不凡的金丹初期男修走了进来,这才是正事。
“燕归门燕沐云,见过齐掌门,各位掌门,顾兄。”
不卑不亢地朝在场诸人见过礼后,燕沐云走到燕南行身后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出声。
以楚秦和燕归门的亲密关系,齐休竟从未见过他,隐藏保护如此之深,应是个被抱以极大期望的天才人物。
燕南行先环顾场中,然后朗声道:“都是自己人,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九星坊没保住,陵梁宗保不住,我们八家只怕日后连守望相助都难……”
“不会不会。”
“燕掌门太悲观啦。”
“我们八家以后一条心,绝对一条心。”
其余七位掌门纷纷出言表示维护团结,只不过刚刚放弃陵梁宗再说这话,估计他们自己也不信。
“这事以后再说。”燕南行抬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已下了决心,不日就将亲上白山,冲击元婴境界。”
这下各家掌门都不说话了,看反应也知道早有准备,齐休和顾叹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燕南行此行的目的。
“我若能邀天之幸,那自然一切好说,若是没有……”
他看向身后的燕沐云,“我燕归门第二代掌门之位就是沐云的,还求大家看在我往日情分上,多多扶持。”
他若结婴成功,到时候燕归门就是白山顶级势力之一,众人当然齐声应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逆他的意。
若是不成功……
只要内部安靖,以在场诸人的势力应能轻松保燕沐云坐稳掌门之位,这也是燕南行让燕沐云第一次在外界露面的主要原因。
等大事抵定,众位掌门告辞,唯有燕南行留下和齐休再次密谈。
“按白山上的规矩,无论成败,咱们今日一别便是永诀了。”燕南行道。
“嘿嘿,不是还有青铜油灯么?”齐休见他言谈间有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哀气,心中颇不看好,不过面子上还是开着玩笑,“到时候我楚秦少不得求你多多法驾降临,抬一手哈!”
燕南行苦笑摇头,“自家知自家事,九星坊一难之后,若不能求得晋阶,对我燕归门,对九星坊诸家都是死局!”拿拳头砸了下大腿,“若剩下八家三代之后领地竟归灵木盟,则恐怕其势大再不可制了!你也要多多小心啊!”
“是是。”
对这种略带挑拨的话,齐休只能虚以应付,岔开话题,问起了上白山结婴的种种细节,可惜燕南行一概不答,只推说已与司空宙立下契约,说不得。
“托孤大事,为何不叫古城主一起来见证呢?”齐休又问。
“古熔他毕竟是离火盟的人……”
接下来的话燕南行没有说下去,两人都懂。
就这么海阔天空聊了许多大事小事,直到次日天明,燕南行才终于起身告辞,正如他所言,这一别,无论成不成功都是永诀了。
“珍重!”
齐休带着乌压压大群楚秦盟头头脑脑,一路送出思过山门。
“留步,保重!”
燕南行腰杆挺得笔直,回身一拱手,然后快步走入进早等在外的摘星阁飞梭,他将从这直赴白山,去搏那大道的一线生机了。
这也标志着九星坊诸家联盟的名存实亡,陵梁宗的生死也已无人过问。
半年后,陵梁山外,灵木盟青木大阵再现江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