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认识我呀?”
“来的时候听同事提起过你,他们说你是全上海唯一的女探侦顾问,真是了不起!”
“哪里哪里。”
“今天只有你一个女客人,所以我猜你就是楚闻娟。”
“要说女客人其实还有一个,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不管她。”楚闻娟说,“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帮菜。”
“你真是好耳力,我老家兴化。”
“你……也是当巡捕的吗?”
“是啊!”
“可据我所知,当巡捕的人个个都身强体壮才是。”
为了给自己说的话找个证明,她伸手在屋子里随便一指,指到一个巡捕;又随便一指,又指到一个巡捕;又随便一指,又指到一个巡捕……
这也没办法,谁让今天来的客人全是巡捕!
“你为什么这么瘦呀?”楚闻娟质疑道。
“工种不同,我是法医,”小刘下意识地挺挺胸。“而且我也只是看起来瘦而已。”
“真的吗?我不信!让我捏捏……”
“哎呀!楚小姐,一只手就好了。”
“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楚闻娟突然严肃地说。
“不好意思,我好像真的……从来没见过你。”
“不可能!我可对你有印象。四马路碎尸案是你经办的对不对?”
“这个案子我倒是听说过,”小刘挠挠头,“当时我还没从学校毕业。不瞒你说,今天上午我才到巡捕房报到,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哦,我想起来了!”她敲了敲天灵盖,“瞧我这脑子,你是红都大戏院老板家的太子爷,这回我说的没错吧?”
“你这玩笑越开越离谱了,要有这么好的命我还当巡捕干什么?我连红都大戏院的门都没进去过。”
“你确定?”
“一百个确定!”
“不许说谎话哦?”
“没说谎!”
“你敢发誓你连红都大戏院的门都没进去过吗?”
“我发誓。”
“真巧!我正好有两张红都大戏院的电影票——明天晚上的。既然你没去过,不如一起见识见识?”
“……”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乐逸年分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抓住楚闻娟的胳膊。
“快跟我走!”大汉操东北口音,不容分说。
“干什么你,我正忙着呢!”她厌烦地说,扭了半天也没能挣脱乐逸年的大手。
“你四姨又发飚了!”乐逸年看了看小刘,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小刘比你小好几岁呢,不在你的考察范围之列。赶紧跟我上楼,你表妹要是得罪了未来警务处副处长的夫人,我以后就别想升迁了。”
“你去不也一样嘛!”
“她要是听我的还找你干啥,少罗嗦赶紧地!”
乐逸年二话不说,强行把楚闻娟拽上楼,临走前还扔条手绢给小刘。
“擦擦汗——看你把这孩子给吓得。”
第三章 初到石府(下)
我知道在对人物关系的叙述上多少有点混乱。但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记载中的文字本身就相当颠三倒四,后面的故事会一一解释。
在楚闻娟跟着乐逸年上楼的空隙,我们不妨先介绍一下她。楚闻娟相貌平平。这是对她唯一的也是最恰当的形容,说多了也没意思,芳龄二十有五,尚未出柜——对不起,是出阁,至今也未见有人提亲。都沛沛对她的评语最为恰当:扔到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有人看她第二眼。
各位朋友,如果你现在决定离开的话还来得及。因为我们故事彻头彻尾的主角,就是这位女士。
以当时的观点,楚闻娟也算是个大龄青年了,着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的父母皆以事业为重,各忙各的,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婚事。辩证地说,这或许正是她事业成功的秘诀吧!
“所有的证据都毫无疑义指向同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石超。”
沿着都沛沛手指的方向,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冲她做着鬼脸。
“你胡扯些什么!”
话题扯到自己儿子身上,石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她招呼下人把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
“可她是老爷请来的朋友……”阿水答话。他一身管家打扮,自始至终站在何颖的身后。
“需要我提醒你这里谁说的算吗?什么人都往家里请,去楼下把他给我叫上来!”
“回太太,老爷出去了。”
“出去了?弄一屋子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他自己却跑出去,一点交待都没有!”
“你说谁不三不四!”都沛沛不乐意了,大声叫嚷着。“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帮你破案,你还骂人。要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这只钢笔是谁给弄坏的。”
都沛沛直了直身子,回头从桌子上拿起一支钢笔,笔尖已从笔头上脱落,不知去向,只剩下光秃秃的笔舌。
这就是她所谓的案子。
";纯金的!";她强调。
“那又如何?”
“值不少钱呢!”
“你见过钢笔尖有多大吗?”
“犯罪不能以结果衡量,关键是性质。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长大以后还了得!”
“行,我给你个机会说清楚,凭什么说这是我们超超干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手上有刚才作案时粘上去的钢笔水。”
“那不是钢笔水,那是紫药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说。
“小菊,你跟这位十三点神探说说是怎么回事。”
“是,太太。”小菊先前一步,认真地说,“少爷今天早晨把药水瓶打翻了,他手上粘的是紫药水。”
“可……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不是他干。你看,现在他手里还拿着剪刀,那就是做案工具!”都沛沛还在负隅顽抗。
她一说完,小男孩就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伸手在小菊的背后摸了一把,将两条辫子甩到身前,一长一短。
“可……可是……”
面对一屋子的人,都沛沛感到脸皮一点点地向下滑——明显挂不住了。
“沛沛,”楚闻娟挤进屋子,眼神迅速找到这里的每一张脸,压低声音责备道,“谁让你你跑到人家书房来的!”
救星来了,身后还跟着乐逸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乐从屋子里溜了出去。把正在和法医热聊的楚闻娟拉了上来。这是都沛沛摆脱当前窘境的唯一机会。
“表姐,你来得正好!我突然想起来咱们卧室的窗户好像忘了关。今晚这云彩够厚的,你们接着玩我回去看看。”
“站住!你以为这么轻易就想走吗?”石太太说。
“你想怎么样!”
“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一通,还冤枉我的儿子。让你这么轻易地走了,以后要是传出去,我何颖今后在上海滩还有面子吗?”
发现苗头不对,楚闻娟连忙斥责道:
“你刚才干什么啦,是不是又打烂了人家什么东西,还不赶快道歉!——石太太,她还是小屁孩一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又是谁?”
“小女楚闻娟。”她递上自己的名片。
乐逸年陪着笑脸解释:“她是巡捕房特聘的探侦顾问。”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侦探之花事务所的正所长?”
楚闻娟没听明白,只好瞎答应。
何颖没有理会,转而问乐逸年:“乐探长,巡捕房每月支给她多少钱?”
“每个月XXX块钱。”
记载的数字被不同颜色的笔划掉了,可能不想暴露隐私。我想。
“赚得不少嘛!可惜居然就养了这么个东西,你们巡捕房还真是失策。我听说楚小姐是你给介绍的,该不会是收了什么好处吧?”
“哎呀,石太太,这种话可说不的,阿娟在查案的时候的确很有才能,这一点同僚们都是知道的。”
“也许你说的对,不过我就不信偌大的上海还找不出第二个不成?等我家先生回来,我看也有必要提醒他换一家了。”
“石太太,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乐逸年肯求道。
何颖理都不理,抱起儿子向外走。
“走吧,超超。我们上楼去玩。”
“石太太请留步!”
楚闻娟洪亮的声音引得准备离开的人都回过头来。
“表姐,是不是你发现什么啦?”都沛沛激动地问。
楚闻娟放下书桌上的相片架,轻声说道:“沛沛,去办件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超超被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围在中间,欢愉地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恭喜恭喜!恭喜我们可爱的石超小朋友五岁半的生日。”楚闻娟竭尽所能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佣人推走了蛋糕。楚闻娟凑到何小姐身边。
“石太太对这个临时的生日会可满意?”
“我都不记得今天是超超五岁半的生日,你费心了。”
“应该的,那我们和……”
“看你这么会来事,想必也是个聪明人,试问巡捕房又怎么能少了你这样的人才呢?”
何小姐一扭一扭地上了楼,楚闻娟也着实地松了一口气。
一直躲在旁边的都沛沛这时候也蹦了出来。
“真不愧是我的外甥女,好厉害呀,这种办法你也想得出来。”
“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楚闻娟怒骂道,“和你说了多少遍,到了别人家里不要到处乱窜,一点礼貌都没有!搞乱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办,要是打坏了人家的东西算你的算我的!做了坏事就知道找借口,你以为你是律师!每次说你都不听,听了也不照着做,一做就错,错了还不改——你要去哪里?给我站住!每次一说你就闪,什么态度……”
乐逸年截住楚闻娟,递过来一盘蛋糕。
“行啦,回家再教育,还有这么多人呢。”乐逸年乐呵呵地打圆场。“五岁半也能过生日,亏你想得出来。哎,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房里有张石超百岁照片,上边有拍摄的日期。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不离十的也就是这几天。五岁半呗,找个借口罢了。”
“脑子转得可真快!”乐逸年赞许道。
楚闻娟的脑子转得的确很快,她正盘算着都沛沛买的蛋糕到底花她了多少钱。
一个巡捕取出随身的照相机,要记录下这令人难忘的瞬间。人们各自找好位置摆了姿势。楚闻娟不想去凑热闹,她嫌不吉利——那台相机平常是给尸体拍照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乐逸天回来了(上)
为了让各位读者能够更好的理解,我特意在讲述的过程中做了一些修改。例如度量衡一律换算为公制,置换了一些与当今时代不符的用词和俚语——前提是我的理解没有错误。
不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原先在九江路和汉口路之间,曾经存在在一条与之们平行的小路。这里道路狭窄且无法通车,路面只是被粗陋地铺满碎石板,它就是那条无人知晓的左溪街。随着时代的变迁,这条羊肠小道早以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几无可考。“侦探之花事务所”的黄铜标牌就钉在这条马路的一座德式建筑大门口。门口对称的另一边标明了这里的地址——左溪街十九号。
阅读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楚闻娟和我的境遇其实差不了多少,也只能委身于一个集工作休闲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地方打发日子。一楼的大厅兼作办公室,与厨房并排的那间小屋是她和左沛沛的安身之所。事实上乐逸年才是这幢房子的真正主人,至于详细的情况将在后面的故事中提及。
左溪街上的建筑是清一色的西洋式。由于年久失修,大多已经残缺不全。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这座德式建筑的主人用来晾晒衣物的天台,竟是原先哥特式大尖顶的阁楼。据一代代前任房主流传下来的故事,大尖顶是在遭受雷击后被拆除的——它是周围的最高点——便成了现在这付样子。因此这里的房价相对低廉,又临近租界中心,成了深受当时知识分子喜爱的居住区。久而久之,也成了报馆聚集的地方。
侦探之花事务所是街尾的最后一处,左溪街和望平街在这里交了十字。
说起望平街这个名字,上年纪的人可能还有些印象。它是山东路原先的名称,而在老上海的记忆中,从福州路到南京路这一段,还有一个名字,叫“报馆街”。
相对于左溪路,望平街的建筑要显得传统许多。南北短短几百米距离,林立着老上海绝大多数的报馆。每天大清早,报贩云集,成捆的报纸从各家报馆运出,有的车拉,有的肩扛,将报纸发往上海各区和江苏、浙江等地。每逢报馆出《号外》时,到这里来打听消息的人站满街头,贩运报纸的人更是把整条望平街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交通阻塞,车辆不得不绕行,煞是热闹。
一旦哪里出了状况,消息传来,只见各家记者倾巢而出,即便在街上争抢一辆黄包车都能搞到大打出手。专门向报馆提供消息的“新闻包打听”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很多人在此工作数年都认不清哪个是自家同事哪个是竞争对手。曾经有人在这里点燃一摞报纸并且当街烧死了两个记者。四个钟头之后才有人到巡捕房报案,说是他们的一摞报纸被人偷了。人数之众,可见一斑。
故事转过身来已经到几天以后了。
下午五点的钟声不多不少地敲了五下,那么寸。太阳就像个不懂事的足球教练,依旧执拗着不肯下课。上海滩六月份湿热的潮气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上,如同戴着一顶橡胶帽还是狗皮的里子,给人充分的不思考理由。
窗户全部打开,街上却老实地没有一丝风。窗外搭着遮阳的竹帘,可热气不像阳光那么听话,不费吹灰之力地涌了进来。
楚闻娟的工作要求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久而久之已经养成的习惯,因此即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她还能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爱情小说。
侦探所的办公室占据了客厅的全部面积。餐桌摆在墙边,只在吃饭的时候搭到屋子中间来。壁炉上方挂着两幅人物肖像,呈坐姿,传统的中国画风,分别是老头头和老太太。对面墙上贴一张*地图,已经落满了灰,与老两口大相径庭。一条镂空的木制楼梯贴着墙壁,直直地通向楼上。
如果这么无聊的一个下午以如此无聊的方式继续无聊下去,那可真是无聊透了。好在有故事就会有转机。几下笃笃的敲门声为它做了注脚。
“去开门!”楚闻娟迅速地将小说塞回抽屉,下意识地抿了抿头发,搬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脸上的红晕并未随着情节的戛然中止而褪去。
在一旁的沙发上专注地涂指甲油的都沛沛踢上拖鞋,脚趾头向前拱了拱,露出三个半招展地鲜红色。
“侦探之花事务所,欢迎您的光临。”她拉开门,也不看来人是谁就念经般地说道。
来客是一个青年男子。年轻人二十五六岁模样,身着一件浅灰色燕尾服,与之配套的长裤得体贴身,亮如明镜的皮鞋一尘不染,与头发一样几乎形不成漫反射。
“你是都沛沛小姐?”那是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
“是啊,我是都沛沛。你怎么会认识我的?”都沛沛好奇的问。
“久闻大名。”男子优雅地欠了欠身。
“没想到我在上海滩已经这么有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