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娜;说得好!”柏西尔的口吻有点轻蔑。“告诉他另一句成语——冤有头;债有主。”
“我相信这句话。”萝娜在一旁小声地答道。
只听见男爵在一旁莫名其妙地大声狂笑;笑声震惊了在场的人。
“我也相信!”我脱口而出;想替萝娜解围。没想到又莫名其妙地惹了男爵;他马上收起笑容;握着手杖;使劲地抽打地上的沙子;然后走开了。
“他真可怜;”范斯克笑嘻嘻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谁叫他是英国人;脾气当然坏啦。不过;贺小姐、男爵夫人;你们真的相信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啊?太太;你觉得呢?”
范斯克夫人似乎是在怄气;竟然答道:“我等着你的指教!在有知识的人面前;我还是少开口的好。”
“说真格的;做坏事真的会被发现吗?柏夫人;请你去问问城里的验尸官;问他们这句话的真实性。贺小姐;你也不妨去问问人寿保险公司的职员。还有;看看近日的新闻;对照一下;是否每一件谋杀案都破案了?聪明的杀人犯都能脱身;只有那些笨的才被逮着。”
“对极了!”也不知道柏西尔在什么时候回来了。
“或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我不懂伯爵为什么一直强调这些;男爵又为什么在一旁鼓掌叫好?”
“你听到了没有?范斯克?她们不爱听这些——她们爱听道德一点的东西!”
“道德?那我还是请女士们发言好了;她们比较懂。”
“你们听到没?”柏西尔说。
“真的;我是这个世上的公民;我这辈子遇到过许多不同的道德标准;中国人有中国人的道德标准;英国人又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在这边是对的;在那边不见得对!”
“慢着;英国的道德标准是无可置疑的;最起码我们不像中国的皇帝有时滥杀无辜。”
“玛丽;话是不错。”范斯克答道。
“请你让伯爵说完好不好?”范夫人在一旁冷冷地开了金口。“伯爵讲话都是有道理的。”
“来——先吃块糖;”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糖分给大家。“贺小姐说得不错;英国人或许对中国人的所作所为不满;因为他只管挑剔别人眼中的刺;而忽视了自己眼中的梁木。贺小姐;英国社会也充满罪恶;任何国家都有。有时候好朋友往往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一……二……三……四……咦?一、二、三、四,怎么少了一只老鼠?”他越数声音越大。“那只最小的不见了!”
这么大一个人竟然为了一只老鼠的失踪大惊小怪;我和萝娜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范夫人马上站起来;挪了个位置让他丈夫蹲下找老鼠。结果发现它躲在我们的凳子下面;伯爵爬在地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抓到了。他正要起身;突然又停住;凝视着地板。
“柏西尔!快来看。”
“怎么回事?大惊小怪的!”
“你看这地上;有没什么异样?”
“我只看到一堆沙和一块脏东西。”
“那是血迹!”范斯克握着小老鼠;双手发抖地说道。
萝娜一听到血迹;脸上立刻现出一丝恐惧。
“别胡说了!这是一只迷了路的小狗的血。”
大伙的目光马上转向了我。
“你怎么知道?”柏西尔首先问。
“我是在你们回来那天;在这儿发现的;它迷了路;被你们的管理员开枪射死的。”
“谁家的狗?是不是我们自己的狗?”柏西尔继续问道。
“你有没有想办法救它?”这回是萝娜在问。
“当然有;女管家和我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救活这只狗。”
“是不是我们自己的狗?”柏西尔有点不讲理地逼问着。
“不是!不是你的狗!”
“那会是谁的?管家知不知道?”
我想起了管家的话;她不打算把葛太太来访的事告诉男爵。可是;如果我装得不像的话;一旦被他识破;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我决定一吐真言。
“管家知道;她告诉我那狗是葛太太的。”
当我说出葛太太三个字后;柏西尔眼睛一亮;推开一旁的范斯克;走到我的面前。
“管家怎么知道那狗是葛太太的?”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看到它跟着葛太太。”
“看到它跟着葛太太上哪儿?”
“上黑水园啊!”
“这死老太婆上黑水园干嘛?”
真正的答案(4)
柏西尔说话的态度比他的话还叫人受不了。我转过身子不理他;以示抗议。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范斯克又来打圆场了;他轻轻地拍着柏西尔男爵的肩膀。
“贺小姐……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失态……我最近是有点乱。我想知道葛太太来我这儿的目的。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只有管家一个人看到她?”
“据我所知;只有她一个人看到。”
范斯克凑上前来。
“唉呀;回去问问这件事的消息来源不就结了?”他说。
“对!”柏西尔很赞成他的建议。“回去问管家就知道了。”说完便匆匆离队;飞奔回家。
他一走;范斯克就马上原形毕露;向我仔细打听葛太太的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他;可是萝娜傻乎乎地在一旁问个没完;等于是帮着伯爵吸收情报;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葛安妮的故事都抖了出来。
我的叙述似乎使范斯克受惊不少;显然柏西尔把这件事瞒着伯爵。
我们一行有问有答的;很快也走回了家。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柏西尔男爵的马车——全副武装地等在那儿。显然柏西尔与管家的面谈发生了作用。
“这匹马不错;”伯爵轻轻地拍着它。“你要驾这辆车?”
“不;主人要亲自驾车!”
“哦?他真的要自己驾车?别折磨这匹马了!”
“不会的;它是这儿最好的一匹马;叫‘马力’;男爵通常用它来跑长途。”
“柏西尔今天要出远门了。”伯爵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没答话。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在我心里已经有了个数;我不愿让伯爵知道。
柏西尔在凌雾堡的时候;他能走上好几里路去陶氏农场;询问有关葛安妮的事;现在他会不会再为了她到葛太太的家乡威明罕呢?
我们都进了屋;在厅里遇到男爵;他正由图书室匆匆出来;表情又急又乱;面色苍白;不过他还能克制自己;摆出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
“对不起;我必须出一趟远门;大概明天就可以回来;不过在我走前;我想把早上向各位提的事办好。萝娜;你来一下图书室好不好?不会耽搁太久的;还有伯爵及夫人;也请你们一块儿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请二位作个签字的证人。”
他打开图书室的门让他们进去,留下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
4
六月十七日
刚进房门就听到男爵叫我。
“贺小姐;请你下楼来一下好吗?都是范斯克惹的麻烦;说什么夫妇一同当见证人不好;要我麻烦你下楼来一趟。”
一进图书室;只见萝娜坐在书桌旁;手指不停地玩着自己的头发。范夫人坐在她旁边的摇椅上。范斯克一个人在窗口拾着窗边的花瓣;一见我进来就朝着我拼命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贺小姐;你知不知道英国人是怎么说我们意大利人的?你们说我们生性多疑;而我正是一个多疑的人;所以我反对我太太和我同时作见证人。”
“他的反对毫无道理;英国的法律是容许夫妇同时作证的!”
“我承认英国的法律容许;可是我范斯克的良心不容许呀!”他弯着腰;双手放在胸前;表情严肃;好像要把他的良心挖出来给大家看似的。“柏夫人到底签些什么文件;我是毫不知情;也不想知道。将来有一天;或许这两位见证人要出来说话;那时应该有两种意见;可是;我太太的意见就等于是我的意见;所以——”他的理由是不错;可是看他讲话的态度;我就不想卷入这件事中。
“好吧;我先待在这看看;如果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我会做你们的见证人。”
柏西尔敏锐地看着我;正要开口说什么;范夫人站了起来;她先生对她使了个眼色;要她出去。
“你不必离开。”柏西尔阻止道。
范夫人望了望伯爵;显然他又指示她离开。于是她悻悻地说反正在这儿也没用;说完就走了。她走了以后;范斯克点了根烟;走到原来的窗口;对着窗边的叶子猛喷着烟;似乎想把上面的小虫熏死。
这个时候柏西尔从抽屉拿出了一份折叠的羊皮纸放在桌上;他并没有把它摊开;只露出签名那一栏;然后把蘸好的水笔递给萝娜。
“在这儿写上你的名字;”他指了指签名的地方。“贺小姐;等下请你也在这边签个名。范斯克;叫你来作证的;不是叫你来对着我的花喷烟!”
伯爵马上把烟一丢;加入行列。
萝娜坐着;手中握着蘸水笔;望着她的丈夫。她丈夫站在旁边;一手紧紧地按着羊皮纸;表情邪恶。
“在这儿签啊!”他又指了指签名栏。
“我要签的是什么文件?”她冷静小声地问道。
“我没时间解释;马车在外头等我;就算有时间;你也听不懂那些法律术语;这是公事——快!快!签完就没事了!”
“男爵;我应该知道我签的是什么文件。”
“胡说!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文件不文件的;我再说一次——你听不懂的!”
“最起码你该说出来试试;纪律师要我签名之前;都解释给我听;并且我都懂他的术语。”
“他当然解释啦!因为他是受雇于你;他当然有义务如此。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丈夫;我没这个义务;你到底还要耽误我多少时间?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时间;马车在外头等我;你签还是不签?”
她还是握着那支笔;毫无要签的意思。
“签名是要负责的;我当然有权知道内容。”
他气急败坏地把羊皮纸拿起来;往桌上一掷。
“说出来好了;你一向是不说谎的;当着范斯克、贺小姐的面;你干脆说实话——你不相信我!”
范斯克把手扶在柏西尔的肩上对他说:“柏西尔;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夫人说的没错。”
“没错?太太不相信丈夫没错?”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相信你是不公平的。”萝娜说。“问玛丽看看;我这种要求过分吗?”
“不必!贺小姐和这件事无关。”
真正的答案(5)
我一直没说话;也不想插嘴。可是看着萝娜求助的眼光;为了她我得开口说几句话了。
“男爵;非常抱歉!身为一个见证人;我想我和这件事的确有关。萝娜的反对有她的道理;如果你不解释文件内容;恕我也无法作证!”
“说的好!贺小姐;我建议你;下次男主人邀请你去做客时;最好不要帮着他的太太对付主人;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击了我一掌似的;令我几乎无法站稳。如果我是个男的;我早就还他一拳;从此不再踏进他家一步;可是我是个女人;而我又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
感谢主;那份爱支撑着我;使我咽下他的侮辱;一句话也没说。萝娜知道我的委屈;泪眼汪汪地走到我身边。
“玛丽;我母亲待我也不过如此了……”
“你回来给我签!”柏西尔大声吼道。
“你说呢?你要我签我就马上签。”她在我耳边小声地问我。
“不签!只要问心无愧;你没什么好怕的!”
范斯克冷静地在一旁观战。
“柏西尔!别忘了你在女士面前的风度。”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按在柏西尔的肩膀上。
柏西尔涨红了脸看着他。
“别忘了在女士面前应有的风度哦!”
他们对视良久;范斯克慢慢地放下他的手。柏西尔目光转至羊皮纸;然后像只才被驯服的野兽说道:“我不想得罪任何人;可是我太太的固执足以激怒任何圣人。我已经告诉她这是公事;还要我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一个妻子不该惹她丈夫生气——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签不签?”
“除非我心甘情愿;我自己牺牲一点无所谓;可是如果随便乱签会引起不良的后果;甚至会有第三者受害的话——”
“谁说要你牺牲什么啦?”他又回复原来凶恶的面目。
“就算我犹豫;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凶;为什么你能够容忍范斯克伯爵的疑惑;就不能容忍我的?”
“犹豫?你现在犹豫太迟了吧!我以为你为了道德决定嫁我以后就再也不需犹豫了。”
他话一说完;萝娜把笔摔在桌上;狠狠地瞪着他。柏西尔的话中有话;惹火了萝娜。可怜;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勇敢过!
伯爵是外人;他当然猜不出个中原由。我和萝娜打算离开图书室;走到门口;只听范斯克在骂男爵“笨蛋!”
“你今天是不签啰?”柏西尔不放弃最后机会。
“不签!除非你告诉我签的是什么东西!”
“等一下;柏夫人,请你等一下好不好?”范斯克说。
要不是我叫住萝娜;她根本不理他。
“别得罪范斯克;”我小声地对她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不要得罪范斯克!”
萝娜和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范斯克又耍什么花样。
“柏夫人;如果我说话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必须原谅我。我想大家先别冲动;一切都好商量;柏西尔;你这文件非今天签不可吗?可不可以延到明天?不必多说;只要告诉我;可以或是不可以。”
“可以。”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等你明天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口气!”
“我是为你好;给你和夫人一点时间;冷静一下。你的马车不是在外头等了很久了吗?还不快走!你不能忍受我说话的口气和态度;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我这辈子忠告过你多少回?快走吧!”
柏西尔犹豫了一会;然后看看手表。
“我没时间跟你吵;我现在走不是因为你要我走;是因为我不想在这儿待下去;”说完他把羊皮纸放进抽屉里;然后阴险地看着他的太太。“记着!明天!”说完径自离去。
他走了以后;范斯克对我们说:“贺小姐;你刚才领教了吧?我是他的老朋友;替他向你们道歉。”
萝娜挽着我;让一个外人替自己的丈夫道歉;的确让她感到不是滋味。不过我倒要谢谢他;要不是他;柏西尔恐怕要赶我走了。
我们回到我的房里。
“玛丽;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儿去?”
“我怎么知道他的秘密?”今天够她受的了;我尽量避重就轻;不愿把我的猜测告诉她。
“不知道管家知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我想她和我们一样不了解。”
“你不是说管家告诉你有人说在附近见到葛安妮吗?你想他会不会是去找她?”
“不要想太多;休息一会儿吧!”
“玛丽;我实在没脸见你;为了我;你忍气吞声;我一定要报答你的。”
“嘘——嘘——别作声了;休息一下。”
“你亲耳听到他对我说的话;恐怕你还不晓得我为什么摔笔;有好多事情我都瞒着你;玛丽!因为我不希望你太为我操心。你以前不知道他是怎么利用我;今天你可亲眼瞧见;你也听到他说我是为了道德才嫁给他。我头好疼……好疼……我看为了不要再受折磨;明天就签字好了。如果我不签;他会怪你的。真希望现在有个好朋友给我们出点主意;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好朋友。”说完她痛苦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所谓的好朋友是谁。没想到我们真有需要他的一天。
“天助自助!萝娜;我们自己必须冷静地想个好办法。”
从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萝娜一签字;羊皮纸就能变成金钱。
明天签字总得有个理由啊!我们再三斟酌决定写信给纪律师的代理人何瑞律师;只有他才能救我们了。说做就做;我拿出笔;把目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何律师;请他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