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说;这回可得好好地教训她一顿;可是她丈夫太爱她了;把她惯得不像样。其实她也不是坏;就是任性了些;喜欢打扮;爱慕虚荣。他们搬来以后;我丈夫说他们这一对迟早要出事的;结果说中了——搬来不到四个月就传出丑闻;我相信他们两人都有错。”
“你说他们夫妇都有错?”
“不是啦!葛先生只有令人同情的份。我是指葛太太和那位丑闻的男主角。他有那么好的出身;应该做大家的榜样,不该做出这种事。你一定认得他;还有我可怜的安妮也认得他。”
“柏西尔男爵?”
“是的;就是柏西尔男爵。”
我的心急速地跳着;我以为答案就在眼前了。谁知道我又错了;远着呢!
“柏西尔男爵当时也住在你们附近?”
“没有;当时他父亲在国外刚死不久;还戴着孝。他住在那些贵族常来钓鱼的小客栈里。现在这个客栈已经拆了。他就像外地来钓鱼的人一样;大家都不认识他。”
“他来的时候;安妮生了没有?”
“还没有;安妮的生日在一八二七年六月;柏西尔男爵大概在四月底五月初来的。”
“你和邻居们都不认识他?连葛太太也不认得他?”
最终的目的(3)
“我们本来以为葛太太不认识他;但是丑闻揭发后;大家都认为他们一定认识——这件事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我记得有天晚上葛先生丢了一块小石头在我们的窗户上;他要我丈夫出去和他谈谈。我丈夫回来以后非常激动。他坐在床沿对我说:‘丽丝!我早就说过那女人不是好东西;果然没错。老葛发现她太太抽屉里有金戒指、金手表;还有许多贵妇人才用的许多好东西。她死都不说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表上还刻有她的名字;老葛猜说是那个柏西尔男爵送她的。我好不容易才使他安定下来;要他张大眼睛和耳朵再观察个一两天。’我说:‘你们俩都太糊涂了吧;葛太太为什么会收一个陌生人的礼物呢?’‘陌生人!你忘了她是怎么嫁给老葛的?她又不是头一个坏女人;早在她之前就有人利用老实人来挽救自己行为不检点的后果;葛太太是其中最坏的;你等着瞧吧!’我丈夫确实说过这话;真的;不到两天我们就看到了。”
她停下来喘口气;我心想这种简单的男女勾搭丑闻;会是柏西尔与安妮之间的秘密吗?
柯太太接着说:“两天以后;老葛真的发现他太太和柏西尔男爵在教堂后面的法衣室喁喁私语。我猜他们以为这是世界上谁也料想不到的好地方了。老葛极为愤怒地就和柏西尔打了起来;可是不幸的是;他不是男爵的对手。幸好闻声而来的村人把他们拉了开来。这天晚上;我丈夫去找老葛时;他已经走了;谁也没有再见到他。他知道了妻子嫁他的卑鄙动机;自觉没有脸见人;尤其又和柏西尔大打出手。虽然教堂贴出布告;希望他回来;但老葛自尊心太强;受到的伤害也太深了;后来我丈夫好像听说他到了美洲;现在可能还在世上;不过我们大家再也没见过面。”
“柏西尔男爵后来怎么了?还住在附近?”
“没有;大家都非常憎恨他;他怎么敢住?打架的第二天就走了。”
“葛太太呢?她不可能还继续住在那样不友善的环境中吧?”
“正相反;她竟然说她是一桩错误下的牺牲者;她要讨回她的清白。后来大家都搬到新威明罕去时;她也搬去了;我看她到死还会住在那儿吧!”
“可是这些年来她靠什么生活?她丈夫还愿养活她吗?”
“他愿意;在他的来信中;他曾说只要孩子冠他的姓;住在他的家中;就不能像街上的乞丐一样;他愿意每年给她一点津贴;要她每个月到伦敦的一个地方去拿。”
“她拿了没有?”
“一分也没有;她说就算她活到一百岁;也不用他一分钱。我丈夫死后;那信就由我保管;我曾告诉她;若有需要随时找我拿。她说:‘我若有需要;就算全英国都知道了;也轮不到姓葛的或他的朋友来操心。他若再写信来;你就把这些话传给他!’”
“你想她是不是自己也有点积蓄?”
“即使有也很少;我相信是柏西尔男爵秘密在养她。”
我不知道事情是否如表面那样单纯。我想不出这位管理员的太太为什么要住在轻蔑她的邻人之中;没有人相信她那套还她清白的说法。我常想她可能是被迫留下;而这个逼她留下的人一定也是维持她生活的人。她不要丈夫帮助;自己又无谋生的能力;也没什么朋友;这么一来箭头只有指向柏西尔男爵了。
很可能葛太太就是保有这秘密的人。柏西尔故意把她封闭在谁也不会理睬她的威明罕;让她没有机会讲出来。可是什么秘密这么重要呢?绝不是他和葛太太的暧昧关系;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有什么威胁可言?表面看来;或许葛太太说她是一桩错误的牺牲者有她的道理!不过我不像别人一样接受这个事实;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柏西尔可能故意要人在这方面误会;以掩饰另一项更可怕的阴谋。若能查出秘密;或许能使我们踏上破案的途径。
我的下一个问题问出安妮并不是葛先生的女儿;根据他们匆促结婚的情况看来;葛太太显然和外人有了关系;为保持她的名誉;便急急找了个人嫁了;企图掩饰丑行。
“那你认为安妮和柏西尔有关系吗?”
“根本不像柏西尔;也不像她母亲;她母亲很黑;脸型是圆的。”
不像她母亲;也不像她的父亲;由外表的相像判断血缘虽不绝对可靠;但这件案子太复杂;也太重要了;我们也不能因为完全否定而不予考虑。那么;这一对男女的婚前生活是否有关系?
“你知道柏西尔来威明罕以前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有人说是黑水园;又有人说是苏格兰。”
“葛太太原是在华尼克大厦当女侍;她在那里工作了多久?”
“三、四年吧;我也不敢肯定。”
“你知道华尼克大厦当时是谁的?”
“知道;是一位杜桑少校的。”
“你想葛先生或其他的人知道柏西尔认识;或常去华尼克大厦吗?”
“老葛不知道;我相信其他人也不知道。”
我记下杜桑少校的住址;或许将来用得上。同时把柏西尔是安妮父亲的可能性抹掉。据我判断,葛太太与男爵的相会;并未做出玷污她丈夫声名的事。然后我继续请柯太太谈一些安妮幼年的情形;希望或许会有其他的发现。
“为什么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会由你带大的呢?”我问她。
“她出生后就没有人关心她;那个坏女人甚至还恨她。你想想;恨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婴孩?唉!我实在看不过去;便要求她让我带安妮。可是见安妮与我亲热她会嫉妒地把她带回去;没多久又会厌烦地再把她送回来。大概在安妮十岁十一岁的时候;她母亲带她去凌雾堡看护她一位将死的姐姐;以为她或许可以得到一点钱;谁知道还是空手回来。回来后她的脾气更暴躁了;甚至不准我把安妮带回来。后来我再见到安妮;就是她从疗养院逃出来的时候。”
“柯太太;你知道柏西尔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我只听过这可怜的孩子常常说她母亲知道柏西尔的某项秘密;有一次说了出来;柏西尔发现她知道后;就把她关了起来。我问她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她母亲若愿意的话;可以把柏西尔完全毁了。我想她根本不知道;只是以为她听见什么秘密而已。可怜的孩子。”
我早就告诉玛丽;安妮要告诉萝娜的秘密可能只是她从她母亲不小心说溜嘴的话中胡乱猜测而已。柏西尔误以为安妮全都知道了,并且告诉了他的妻子。
时间过得很快;我要的资料也大致到手。与柯太太一席话;改变了我不少看法;对未来的追查也有了新的方向。于是我起身向她告辞;并诚恳地感谢她的帮忙。
最终的目的(4)
“你一定觉得我很啰嗦;问了这许多问题。”
“哪里;我很欢迎你来,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可是;”她顿了顿。“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安妮的消息;我觉得你的表情好像知道她的下落。她生死不明;真叫人担心。告诉我;我可不可能再见到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真正地知道;上帝已经把她召回怀中了?”
“我想恐怕是吧。她在这世上的烦恼已经结束了。”
这可怜的女人跌坐到椅上;双手捂着脸;哀伤地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但有朝一日;等我调查清楚;第一个就来向你解释。她的死因是心脏病;目前已安葬在一个风景幽美的乡下。”
“死了!这么年轻就死了;留下我在世上哀伤!我替她缝的第一件衣服;我教她走路;她第一句妈妈;是对着我叫的;如今却丢下我走了……你刚才说;”她拿下手帕问。“她的丧事被料理得很妥当对不对?”
我一再向她保证;并问她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安妮的母亲在威明罕的地址。
“为什么?我的天!你找那个坏女人做什么?”
“我想问出柏西尔的这个秘密;我相信他们两人的过去跟我有很重要的关系。”
“我劝你还是考虑考虑;她是个十分可怕的女人;你不了解她。”说完她看我仍非常坚持;还是把地址告诉了我。“我劝你;在找她之前还是多考虑考虑。”
7
回到家后;萝娜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玛丽小声地对我说:“看看你对她有没有办法!”说完就悄悄地走了。
我在她面前坐下;握着她的手。“你在想什么?萝娜;能不能告诉我?”
她抬起头;嗫嚅地说:“我一点也不快乐;我不能不想——”然后突然喘不过气来地伏在我肩上痛哭起来。
“说出来看看;也许我可以帮你;”我温柔地说。“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快乐?”
“我像个废人一样;成了你们两人的负担。”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玛丽帮你赚钱;可是我什么也帮不上;以后你会慢慢地只喜欢玛丽不喜欢我了;你一定会的;因为我什么也不会。沃特;不要把我当个孩子一样。”
我扶起她的头;拨开她额上的发丝;轻轻地吻着这个纤弱憔悴的妹妹。“你可以帮忙;就从今天开始。”
她急切地望着我;没想到我这句话竟然产生那么大的效果。
我起身把她的画拿到身边。“你知道我们是靠卖画维生;你学了那么久的画;也可以靠它赚钱了。来;把这幅素描修修;等你画好我就带去卖给那个收画的人。这样你就能赚钱了。”
她脸上立马换了一副雀跃的表情;拾起铅笔;也拾起旧日的她。那股新生的活力因发觉自己的有用而显现出来。此后我就从我微薄的薪水中抽出一点来“买”萝娜的画;再由玛丽收藏起来。这些画如今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我终于抓到机会;把今早的经过告诉玛丽;告诉她我打算去找葛太太。
玛丽颇为担心地说:“触怒了柏西尔不大好吧?我们忘了还有一个陆太太;她也知道萝娜离开黑水园的日期;从她那里下手的危险性少一点;也容易些。”
“是比较容易;可是我们不能确定她的立场;就难判断她的诚意;现在把时间浪费在陆太太身上已经太迟了。我得赶紧工作;赚取一星期的生活费后就出发到威明罕去。”
第三天我准备启程。由于此行可能耽搁一段时间;所以我安排玛丽和我每天通一封信——当然是用假名。如果有一天她没有信来;我就知道出事了;立即赶回伦敦。我骗萝娜是去乡下会见购画的客人;如此可以让她快乐地忙着赶画。
玛丽送我到街口。
“别忘了我们都在为你担心;如果你真遇上柏西尔;千万别乱发脾气。”
“不要担心;玛丽;我会控制自己的。”说完我们就分手了。
当天天气不错;我对此行充满信心。
女仆引我进入客厅;我递上名片后;请她通知女主人;告诉她我是为她女儿的事前来拜访。女仆随即出来请我进入小会客室。室内的壁上贴着大花的壁纸;桌椅沙发都是廉价品;房中央的桌上有本漂亮的《圣经》。桌旁临窗的椅上;有位身着黑服;戴着铁灰色手套的太太;正坐在那织毛衣。脚跟前蜷缩着一条气喘吁吁、老眼昏花的狗。这位太太;两眼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坚毅的下巴、苍白的唇;一副很有自信心的样子——这就是葛太太了。
“你要告诉我安妮的事;说完快走吧。”她根本不让我有开口说客套话的机会;指着椅子要我坐;然后从头打量我。我心里打定了主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失踪了;可是你可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为什么?”她居然面不改色;好像死的是一条狗似的。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来告诉你你女儿死的消息?”我反倒辞穷了。
“不错;你对我或对她有什么企图?你怎么会知道我女儿的事?”
“上次她从疗养院逃出来;是我帮她逃到安全地带的。”
“你的行为大错特错。”
“我很遗憾;居然从她母亲嘴里听到这种话。”
“她母亲就是这么说;没什么好遗憾的;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说不出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有;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最终的目的(5)
“我是由柯太太那得知你的地址;我本以为安妮的母亲或许关心她女儿的死活。”
“就这样?难道你没有其他的动机?”她仍是一副自信的态度;我反倒迟疑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动机;我就谢谢你的来访。若你认为我应该表示哀悼;这身衣服刚好派上用场。”她说着脱下手套;换上另一副黑手套。“这样总可以了吧?再见。”她说。
她冷静的态度激怒了我。我脱口而出;把来的目的告诉她。“我来此是有其他的动机!”
“哦?说吧。”葛太太满意地答道。
“你女儿的死;牵连了一个我心爱的人。这事是两个人的阴谋;其中一个是柏西尔男爵。”
“真的?”
我留心观察她的反应;可是她脸上的肌肉一丝未动;那股坚定和自信也未曾动摇过。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你女儿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我不觉得奇怪;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对我有兴趣;我对你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那么我还是要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柏西尔早年的生活里有段秘密;我想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作为攻击他的武器。你大概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来找你。”
“哪件事?”
“你丈夫看见你和柏西尔在威明罕的教堂内那件事;和你女儿出生前的一些事。”
我终于闯过她处心积虑设置的栅栏。她的眼中闪出愤怒的光;手也开始不安地摸着衣服。“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是柯太太说的那些。”
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手也不动了;恨不得把我丢出门外。“噢;我懂了!你以为你会找到一个苦命的女人;迫不及待地要她帮你报私仇?我早把你看透了;哈!哈!”
她停下来;自顾自地笑着;声音尖锐而愤怒。“你以为我在这儿是怎么过的?我在这原是个被人唾弃的女人;我要他们还我清白。多年的努力;使我恢复了名誉和地位;就算他们要说我闲话;也不敢公开地说;在教堂里我也有一席位;连牧师都要向我鞠躬。哈!在教堂里;医生的太太只奉献两先令;我可以放下两先令半。来;你过来;牧师从那边过来了;你看!”
她倏地跳起来站到窗前;牧师经过时果真举起帽子对她微微点头。“怎么样?你还认为我是个名誉扫地的女人吗?我有什么理由要帮着你报仇?”
这情况的确是我预先没料到的;我得另想办法来对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