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当然是樊丰的人。所谓的贬谪诏书毫无疑问也是出自樊丰之手。
太尉杨震临终的愿望,仅仅是入土为安而已。然而,当他看见自己从此只能躺在这尘土飞扬的路边时,肯定觉得自己当初的愿望还是太奢侈了。
国舅耿宝因剪除杨震有功,升任大将军。
太子刘保一天天长大了。阎皇后开始忐忑不安。
因为他不是她的儿子。
倘若安帝刘祜哪一日宾天,她和她的兄弟们就靠边站了。
所以她不能不未雨绸缪。
而阎皇后的不安也正是王圣、江京和樊丰的隐忧。
因此众人一拍即合。
很快,一串谣言从他们的嘴里孵化而出,张开翅膀日夜盘旋在东宫的上空,仿佛一群不祥的乌鸦。
如果不是太子行为不端,哪里来的这么多谣言!?安帝刘祜不顾大臣们的劝阻,废掉了刘保的太子之位,把他贬为济阴王。
女人的第六感历来很灵验。
就在刘祜废掉太子的第二年春,皇帝刘祜就在出巡的半道上驾崩了。
阎皇后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窃喜不已。是日,阎皇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人立刻开了个碰头会。会议一致决定:秘不发丧,天子的饮食起居,一切照旧。同时,车驾昼夜狂奔,一路向洛阳疾驰。
四天之后,国丧正式发布。尊阎皇后为阎太后,迎立济北惠王之子刘懿为帝。
这又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皇帝。于是拜阎显为车骑将军辅政。
接下来的形势颇有些微妙。
当年以皇帝刘祜为核心的利益集团此刻走到了瓦解和内讧的边缘。
皇帝死了,他们失去了共同的主子。
刘保废了,他们失去了共同的敌人。
此时此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待在同一条战壕里呢?
阎显第一个掉转了枪口。
三月初八皇帝驾崩,四月初五,内讧的枪声就响了。
中常侍樊丰及其党羽被捕下狱,后死在狱中。
大将军耿宝被贬为亭侯,遣返就国,在途中被逼自杀。
王圣母女流放雁门。
阎氏兄弟皆位列要津:阎景任卫尉,阎耀任城门校尉,阎晏任执金吾。
就在阎皇后与阎显兄弟相视而笑,为阎氏时代的开启而弹冠相庆的时候,刚立的小皇帝刘懿突然间一病不起了……
三 三年死了三个皇帝(1)
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
刘懿一天天病重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时刻。阎显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宫廷中的每一张脸。
宦官孙程站在一个无人注目的角落里看着阎显。
这几天孙程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刘懿死后,谁来坐天下?
他的答案是:这天下本来就是太子刘保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来拥立太子刘保?
他的答案是:孙程。
孙程找到前东宫宦官王康和王国,召他们入伙共谋富贵。
王康和王国相互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孙程。
这是在玩命啊!
出来混,本来就是在玩命!孙程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犹豫,怎么样?干不干?
为了那朝思暮想的荣华富贵,王康和王国最后咬了咬牙:干!
此刻,在宫廷的另一头,大长秋江京正在对阎显说:“我看这刘懿是完了,谁来继位要及早定夺,不然恐怕夜长梦多。”
满心希望刘懿康复的阎显终于死了心。他说:对!
十月二十七日,小皇帝刘懿病卒。
帝国出现了权力真空。
阎显禀明太后,秘不发丧,一边紧急征召诸王之子,一边关闭宫门,驻扎军队,在皇宫中实施全面戒严。
十一月初二,孙程、王康、王国等十九名宦官在刘保寝宫崇德殿会合,断衣起誓。随后潜入章台门,杀死江京,劫持李闰。宫中守卫看见李闰领着一队宦官,不以为意,一路放行。
孙程等人迎出刘保车辇,突然驾临南宫,即刻宣布登皇帝位。孙程一边守住宫门,一边召集公卿百官入宫朝见天子。新皇帝随即颁布了他的第一道诏书,命令禁军镇守南宫和北宫。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阎显没想到一直躲在暗处的敌人出手这么快。
此刻他已被困在宫中,动弹不得。仓惶之间,身边的小宦官樊登献策,以太后诏书就近征召越骑校尉冯诗,让他去干掉孙程等人。冯诗奉诏进见,阎显说:“济阴王刘保继位,并未征得太后同意,玺绶都还在这。倘若你尽职尽忠报效朝廷,便可得到封侯。太后说了,擒获刘保,封万户侯;擒获李闰,封五千户侯。”
冯诗说:“卑职遵命。不过,仓促应召,手下士兵太少,必须回营征调人手。”
阎显狐疑地看了看他,说:“好吧,让樊登陪你走一趟。”
樊登随冯诗出宫,没走多远,他就看见了冯诗脸上的杀机。
还没等他掉头而逃,冯诗的利剑就出鞘了。
樊登的脑袋飞离肩膀的那一刻,看见自己的身躯像一条破麻袋一样颓然倒地。
樊登久去未归,阎显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命阎景想办法出宫调动军队。阎景冒死潜回卫尉府,迅速召集人马扑向南宫。
孙程闻讯,立刻传令收捕阎景。尚书郭镇率羽林军出南宫,在半路上截住了阎景。
阎景大喊:“看谁敢阻拦军队!?”
郭镇迎上前去,亮了亮手中的符节,说:“我有皇帝的诏书!”
阎景冷笑:“皇上已经驾崩,哪来的诏书?”话音刚落,一刀向郭镇劈来。
郭镇闪过,拔剑一刺。阎景连忙躲闪,仓惶间失足掉下车辇。
阎景刚刚立起身来,七八根长戟已经抵在他的胸前。
阎景被捕,当晚死于狱中。
十一月初五,皇帝命人收缴了玺绶,随后下令逮捕阎显、阎耀和阎晏,在狱中将三人诛杀;家眷全部流放边地;同时迁废太后于离宫。
初六,解除了戒严令,军队各回驻地。
初九,孙程、王康、王国等十九名宦官全部封侯。孙程得食邑一万,王康、王国各九千,最少的也有一千户。
他们提着脑袋上赌桌,终于赢了个钵满盆满。
玩命的宦官打倒了强悍的外戚,还帮羸弱的皇帝赢得了一个天下。
这真是场豪赌。
三 三年死了三个皇帝(2)
在此后的东汉历史上,这一幕还将不断重演。
济阴王刘保即位时年11岁。是为汉顺帝。
顺帝刘保即位的第7年,立梁氏为皇后,任命其父梁商为执金吾。次年,又拜梁商为大将军,任其子梁冀为河南尹。
又一个外戚集团的蚕蛹即将破壳而出。
这一年,刘保18岁。
我们知道,东汉天子皆不永年。刘保并不例外。
日子在貌似平静中又过了9年。老成持重的梁商病卒,梁冀继任大将军。
宿命的绳索又套在了这个年轻皇帝的头上。
三年后,刚届而立之年的顺帝刘保崩殂。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要再次把东汉帝国推入一场新的轮回……
太子刘炳继位。是为汉冲帝。
冲帝年仅2岁。于是梁太后临朝,大将军梁冀当政。
了无新意。
东汉中晚叶的历史就像是了无新意的韩剧,故事情节千篇一律,只是演员的面目和姓氏换来换去而已。
刚学会走路的刘炳兴许也觉得这样的剧本太乏味,所以才演了五个月就抛弃了这个角色。
冲帝刘炳死后,太尉李固也认为这种烂片不能再拍了,要出精品戏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能再让小孩子领衔主演,而应该邀请年富力强的大腕来担纲。
大将军梁冀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太后是制片人,我是导演,这事我们说了算,你一个小小的剧务逞什么能啊!?更何况在咱这戏里头,皇帝纯粹是跑龙套的,顶多算他一个友情出演。真正的主角由本大导演兼了,不用别人代劳。
于是,在太后与梁冀的一手策划下,又一个童星闪亮登场:渤海王刘鸿之子、年方八岁的刘缵即位。是为汉质帝。
刘缵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皇帝,入宫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戏份儿太少。有一天在早朝上,小皇帝眨巴着大眼睛注视了梁冀好一会儿,说:“此乃跋扈将军也!”
聪明的小童星居然背错了台词。这是不可饶恕的。
大将军梁冀用他那专业的目光注视了皇帝好一会儿。
几天之后,小皇帝吃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糕饼之后就开始胸闷腹痛,命人速召太尉李固。李固急忙入宫,询问皇帝病因。小皇帝抬起失神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吃了一块饼,感觉气闷,多喝些水,兴许还能活命。”
梁冀站在一边冷冷地说:“恐怕待会儿就吐了,现在不能喝水。”
话音未落,刘缵那双聪明的大眼睛就永远闭上了。李固扑在小皇帝身上失声痛哭。
九岁的质帝刘缵又驾崩了。
三年死了三个皇帝。
太尉李固站在六月的阳光下,看见了黑暗和冰霜。
面对气若游丝的大汉国阼,悲愤的李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联名上书梁冀,强烈建议在“频年之间,国阼三绝”的非常时期再次立嗣应“详择其人……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他说此事至忧至重,应该深思熟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梁冀迫于压力,召集百官廷议。李固、胡广、赵戒及大鸿胪杜乔等人力荐清河王刘蒜。而太后、梁冀与宦官曹腾等人则倾心于蠡吾侯刘志。
双方相持不下,会议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第二天,梁冀拿出了他一贯的霸气,言辞激切,态度坚决。胡广、赵戒及百官全都妥协,说:“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只有李固和杜乔仍然坚持原议。
梁冀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厉声道:“散会!”
第三天,李固再度上书。
第四天,太后的一纸诏书送抵李固眼前:他被撤职了。
第五天,司徒胡广升任太尉,司空赵戒升任司徒。
第七天,大将军梁冀恭迎蠡吾侯刘志进入南宫,登基为帝。
汉桓帝刘志即位时,年十五岁。
四 鬼打墙——一个恶性政治的范例(1)
桓帝建和元年(147)秋,因立帝有功,桓帝刘志下诏,加封梁冀食邑一万三千户;弟弟梁不疑、梁蒙、儿子梁胤以及胡广、赵戒等人皆被封侯。
同年冬,李固和杜乔先后被梁冀逮捕下狱,后死于狱中。梁冀将二人尸体暴陈在洛阳城北的闹市街衢之中,并下令:敢去哭丧就是犯罪。
两具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冰天雪地之中,碰伤了许多洛阳百姓的目光。
他们都远远地绕开。
世人的心灵都在严寒里冻僵了吗?
只有三个人说:不!
他们是李固的门生郭亮和董班,还有杜乔的旧部下杨匡。
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他们是最后的热血。
郭亮和董班不顾诏令,一同前往城北哭丧,守在李固的尸体旁不愿离去。看守的官吏大声呵斥:“你们两个迂腐书生竟敢公然违抗诏令,是想以身试法吗?”
郭亮说:“义之所在,为所当为。我们并不贪生惜命,何必拿死来恐吓呢!?”
杨匡也远从陈留(今河南开封市东南)赶到洛阳,一直在尸体旁守护了十二天。
他们上书朝廷,要求为李、杜收尸,归葬乡里。
可他们都被逮捕了。
最后还是梁太后发了善心,赦免并恩准了他们。
三个人扶着灵柩离开了洛阳。
他们走的时候,天地间仍旧一片苍茫。
桓帝刘志即位的第四年,梁太后病卒,19岁的皇帝亲政。
刘志看了看面色依然十分红润的大将军梁冀,略微沉吟之后,下诏加封他食邑一万户,与前合计共三万户;并封梁冀的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并享有一个县的租税,岁入多达五千万。
皇帝虽然表面上亲政了,可梁冀依旧骄奢淫逸,为所欲为,把皇帝和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志看见梁冀的脸上写着“跋扈将军”四个字,可他没有重蹈刘缵之覆辙。
他知道,宫中的卫士和近侍全都是梁冀的人。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哪些话,甚至吃了什么菜,什么时辰就寝,都有人向梁冀汇报。
桓帝刘志只有默默隐忍,等待时机。
到了延熹二年(159),刘志已经28岁。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他知道,只要“跋扈将军”不死,他将永远是傀儡。
跟当年的和帝刘肇一样,桓帝刘志发现能够清除“外戚”这颗大毒瘤的,也只有身旁的几个小宦官了。
这一天,小黄门唐衡忽然听见皇帝在厕所里低声喊他。
唐衡觉得诧异,皇帝有话还不能出来说吗?非得把他叫进厕所里?
唐衡犹豫着走了进去,皇帝立刻掩上了门。
看见皇帝刘志那异常的脸色,唐衡有种直觉,这宫里要出大事了,天下要出大事了!
刘志说:“你说,朕的左右之人有谁与梁氏有嫌隙?”
唐衡紧张地看着皇帝,小心翼翼地说:“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左悺和梁不疑有仇,还有……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经常私下里怨恨梁冀嚣张跋扈,可嘴里不敢讲……还有……”
“够了。” 刘志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这就够了”。
唐衡看见皇帝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随后,单超、左悺奉密诏进入皇帝寝殿的内室。
刘志盯着他们的脸看。
单超和左悺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小黄门唐衡已经给了他们暗示,可他们仍然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片刻之后,皇帝说出的一席话让他们的掌心中立刻沁出了汗珠。
刘志说:“梁将军专擅朝政,胁迫内外大臣,文武百官莫不对他唯命是从,现在朕想杀了他,你们心里面怎么想?”
单超和左悺又对视了一眼,说:“梁氏实在是罪大恶极的奸臣,早就该杀,只是臣下软弱愚劣,一直不知道圣上的意思罢了。”
“朕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妥善计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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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鬼打墙——一个恶性政治的范例(2)
“要谋划不难,只恐怕陛下心中犹豫不决。”
刘志说:“奸臣危害国家,罪有应得,有什么好犹豫的!?”
是日,单超、左悺、徐璜、具瑗、唐衡五名宦官先后进入内室,与桓帝刘志一番密谋后,一个诛杀梁氏的计划便出笼了。皇帝咬破单超的手指,让五人歃血为盟。单超等人说:“陛下计划已定,我等当守口如瓶,避免被人怀疑。”
这一天,初秋的第一场风吹过洛阳的北宫。
树叶纷纷落下,负责洒扫的宦官们很快就把它们扫尽了。
延熹二年(159)的秋天,这是梁冀当政的第二十个年头。梁冀坐在极尽奢华、美轮美奂的大将军府里,看见秋日的天空像一个洗尽铅华的女子与他素面相对。
这二十年来,梁氏家族缔造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富贵神话——前后共有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尚公主者三人,夫人女子食邑称君者七人,在朝任卿将尹校者57人。
梁氏一门享尽了人间的尊荣。梁冀也成了东汉历史上最骄横的一个外戚。
然而这年秋天,梁冀却有些心神不宁。数日前,宫中的眼线密报,单超等五名宦官曾与皇帝一起在内室中待了好几个时辰。
他们想干什么!?
梁冀忽然觉得这年的秋风来得比往年早,也冷得比往年早。
八月初十,梁冀命令中黄门张恽进入宫中值宿,监视单超等人,防止事变。黄门令具瑗立即以“突然进宫,图谋不轨”为由将其收捕。
梁冀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