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向队伍最后面的几个大汉,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只一看便不是寻常之辈。为首的那个,更是身高八尺,一身筋肉虬结,穿着短打的劲装,像是都裹不住一般。
陆鹏有些得意的道:“这位是陈大哥,这是他手下的几个兄弟,他们也是从南边逃难来的猎户,不意陷在山里,差一点就迷了路径。还是我们将他们救出来的。”
他见任樊新像是要说话的模样,便又抢着说道:“陈大哥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你们看这两只大熊,都是他们兄弟打下来的!”
果然,在队伍的最后面,有八个人,用四根攒起来的长矛,抬着两只大白熊,身上伤痕累累,看上去都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来迎接的那些少年们,顿时一阵大哗。
这些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的村民们,平日里最佩服的,就是能够生擒虎豹的好汉子,这样一来,他们看向那位“陈大哥”的目光,便迥然不同。
任庚新哈哈的笑了起来,他一手拉着陆鹏,说道:“好了,这些事,都慢慢的和睿老们去说,你们这一趟走得也久了,不如先回家一趟,也省得家里人挂念。”
陆鹏嘴角噙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得带着弟兄们,全须全尾的回来,总要先将他们安顿了再说。”
两人暗流汹涌的言语交锋了几句,便在村口分开,陆鹏把大半的东西都交卸了,然后又带着队伍回村。而他们带回来的物资,大半都由任庚新负责安排,一些放到山里的仓库,一些则留着回头分配给各家。
他们兄弟两个走在最后面,任樊新有些不相信的说道:“四哥,你信他说的话么?”
任庚新像是在想什么,没有听清他的话,任樊新凑到他耳边喊道:“喂!”
任庚新“嗯”了一声,像是忽然惊觉了一般,一把将他兄弟拉了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个张先生也还罢了,姓陈的几个,你悄悄跟过去,想法探探他们的底。”
任樊新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位向来以聪颖见长的四哥,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交代。
任庚新已经说道:“你看到他们几个了么,虎口处都有老茧。指节磨得粗大,那是用过弓弩的痕迹!”
任樊新吓了一跳,不自禁的张大了嘴巴。
任庚新沉声道:“我怀疑,他们是军旅中人!”
他的眉头挑起,冷笑着说道:“姓陆的急着要引外援,想压我一头,只是他也不想想,自己会不会做引狼入室的事!”
他冷冷的说道:“小九,你记得,这件事情,先不要说与外人知晓,只悄悄的来报我知。”
任樊新也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多言,悄悄的缀在陆鹏等人的身后去了。
任庚新的目光中隐隐的透着些杀气,他虽然年少,但心思缜密,在桃源村的这些少年中,并不作第二人想。陆鹏虽然也有些聪明,但在大局上,并不能与他相比。半年前的较技之中,陆鹏用了些卑劣手段得胜,任庚新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儿,从那开始,本来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就开始变得更加心思深沉起来。
而陆鹏,似乎也对任庚新更加的忌惮,这一次,他将那几个自称猎户的人引进来,也就是看中了他们的武力,想要倚为奥援。
不过,任庚新虽然也没出过几次山,算不上有太多的见识,但书却比他读得多些,自然知道,祸起于萧墙之内的道理。桃源村百年来的安宁,可不要毁在这个小子的手上!
他忽然转过头去,才发现,开始还站在这里的莫紫宸,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的消失了。
这时,刚刚提起了三分小心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世外桃源,很快就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莫紫宸抱着木盆,急匆匆的转回了溪头的另一头,依山而建的三间茅草屋当中。东首的屋子里,已经传来了几声咳嗽,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小莫,你这么快就回来啦。有些衣服太粗笨,留到我明天,去山里的瀑布下面洗好了。”
莫紫宸有些神思不属,听到里面连叫了两句,才“啊”的一声,说道:“那些有劳三婶了。”
里面的咳嗽声音依然不减,只是声音变得低了几分,“像你这样,当年肯定也是官家小姐一般的出身,流落到这里,还要干这些粗活,也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就是这样的世道,有什么法子……”
那位曾三婶儿大概是上了年纪,还有些唠叨不停,莫紫宸却没再听她的闲话,飞快的进了屋子,将门掩上,一手按着有些砰砰跳着的心口,过了片刻,见外面无声,她才从榻下,一堆乱草丛中,将一具粉皮的包袱取出来。
那个包袱皮儿,是极为华丽的锦缎,用手抚上去,柔软细腻非常,寻常的富贵人家,拿来做贴身小衣,都不免显得奢侈。这个包袱,她随着众人逃难千里,辗转来到这里,从来不敢有片刻离身。
她愣了片刻,将包袱在床上打开,几层的解开去,露出中间的一个锦匣。上面镶着不少珍珠宝石,名贵非常。她看着这个锦匣,眼中的泪水,便滚滚而下。
她喃喃的低声道:“父皇,你知道么,你一手带出来的统兵大将,现在,要带着手下,来亲手取你女儿的性命了!”
莫紫宸的真正身份,就是刚刚灭亡的大华王朝,第二任皇帝的亲生女儿!
第4章 本是天家女
中原大陆,数百年间,一直战火不休,大华王朝,是百年间所出现的第三个王朝,不过,她并不姓莫,杨氏,这才是大华王朝真正的皇族血统。第一任开国皇帝,在任共十九年,以一己之力,靖平宇内,一统江山,但他在位之时,以强力手段压制下去的那些军阀势力,只不过慑于他的威严,暂时慑服,但在他过世之后,便又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起来。而第二任皇帝,则又是一个好大喜功之辈,他一心想超越父亲的成就,在位二十余年,大兴军事,四处征伐,颇有人称他为“马上皇帝”。四方反贼,诸路烟尘,都被他一一扫平,但国力也因之而疲弱不堪,而他随之又在国内大兴土木,于边境筑城,抵御外敌,大肆征发民夫,又有前朝有心之人,暗地串联,终于在各地掀起造反的大潮。
虽是如此,这位皇帝并不放在心上,以他的武力,足以荡平四方,但奇祸总起于萧墙之内,在他带领人马,征战四方之时,都城之内,他最为倚仗的手下大将,忽然带兵造反,先是困了皇城,然后又带兵前往北方,迎被囚禁的前太子归国。
兵权与皇族的联手,让局势在一刹那间就落入他们的掌控之内,而莫紫宸的父亲,根本没有想到,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大将会背叛自己,而且还做了如此深远的谋算。他急切之下,带兵回征,半路遇伏,这位戎马一生的马上皇帝,最终丧生于刀锋之下,结束了自己光辉灿烂的一生。
不过那位前太子,也就是莫紫宸的伯父,也并没有能够掌控局面,他虽然牢牢的控制了皇都,以及周围的大部分区域,但以大华王朝国境之广大,海内一十八州,烟尘四起,中原再度迎来了乱世。而莫紫宸,就是在兵困皇城之时,从里面逃生出来的。
至今,她仍记得母亲在点燃那座紫宸殿时,冷静得可怕的声音。
“忘了你皇族的身份,好好的活下来!记着,没有什么,能比活着要更加重要!”说罢,她便点燃了四周的柴火,硕大的火焰,将紫宸殿完全吞没。
不错,那座紫宸殿,便是莫紫宸出生之时,皇帝特地为她所建的。她的母亲,是与皇帝青梅竹马的皇后,平生之中,仅有此一女,当年莫紫宸出生之时,皇帝指天上紫宸星而名之,为她起小名“紫宸”,并穷四方之力,建殿宇以名之。这并不是她记载于皇家玉碟上的真正名字。
不过,当她从皇城中逃出来之后,她就已经将先前的身世全都抛却,改名母姓,从今以后,她就是莫紫宸!
母亲将身边最为精锐的高手都留给了她,在紫宸殿中,还放置了一个死去的宫女,以充当她的尸首,试图蒙混过关。
她有兄弟共十一位,但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叛军的铁蹄,最终都死在皇城之中。只有她一个人,逃出皇城,辗转来到了这里。若非她自幼便从母习武,只怕也不可能在身边众高手都死去的情况下,一路坚持到这里。
她的母亲莫氏,本是山中之女,与皇帝相逢于草莽之间,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莫紫宸幼时便从她习武,一身武功,并不下于朝中的一流高手。这一次逃亡,跟在她身边的八名高手,都在乱军之中死去,只有她一人逃生而出,混入难民队伍之中,辗转来到此处。
她本来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能够安心的住下来,再定日后行止,但没想到,她只在这里住了不到两个月,就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那是她父亲当年手下最为倚重的四大将之一,名叫高虎,当年,就是他亲自带兵,杀入皇城之内,莫紫宸曾亲眼见到,他掌中那口大刀,斩下了杨家三位皇子的头颅,血流成河……
她的心中,这时蓬蓬的跳个不停,心中在不停的说着:他为何会来到这里?
他身为前太子,也就是现任皇帝手下的统兵大将,不是应该在国中稳定局势么,怎么会跳到这样一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来,还是说,她是特地来寻找自己的?
她清楚的知道,在大兵围困之下,就算她个人再如何武勇,终究不能力敌。
她用手轻轻的捧着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眼泪不自禁的便流了下来。
这是母亲在临死前托付给她的,听说是母亲的家族所留。
这个匣子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所制,摸上去非金非玉,沉重无比,外壁极厚,不过里面放着的,只不过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莫紫宸将锦匣打开,那用手掌轻轻摩挲着玉佩,就觉得本来有些烦躁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似乎母亲还在身边一样。
这块玉佩外表呈淡青色,玉质温润,里面像是有光华在不停流转一般,在玉佩的正中央,像是有一汪碧水,被内嵌于其中。清晰的几乎能将人的影子照出来。实在是举世难寻的宝物。
莫紫宸出生时,就曾一直带着它,直到她长到七岁,母亲却将玉佩取了去,说是她年纪渐长,玉佩已经不适合她的体质,就收了起来,当时,她还哭闹了一场,只是母亲总也不依,这才罢了。
直到这次,母女将成永决的时候,母亲才将此物取出,郑重的让她收起。
夜色这时已渐渐降临,外面忽然传来一记老鸹的叫声,让莫紫宸豁然惊醒。她飞快的将玉佩放入锦匣之中,然后塞入草堆之内。用水洗了一把脸,像没事一般的出门去,轻笑着说道:“三婶,天色不早,也该进食了,我熬了粥来,你要盛上一碗不?”
夜色笼罩下的桃源村,经过了白日的那一场喧闹,将那些生活必需的物品分了之后,村民们便都退去,这时月上中天,绝大部分村民,都已经睡下,只有村中的祠堂内,依旧灯火通明。七位睿老坐于堂上,正在听着陆鹏回禀这次下山所发生的一切。
第5章 福祸旦夕间
陆鹏这次出山,可说是满载而归。不单带回来的盐巴等物,比预计的多了近一倍,还带回了不少铁器。这才是村子里最需要的。要知道,桃源村毕竟太小,根本没有一个铁匠,至于铁矿,更不知道上哪里弄去。而要饲弄农田,离了铁器不行。因此每次都是到山外采买。只是他们手头东西贫乏,拿不出什么可交易的,因此每次下山,也不过只带得一小部分。而这次陆鹏所带回的,却足供半数青壮所用。几位睿老,也颇有赞赏之色。
村中的青年,这时隐然已分成了两派,陆鹏得意洋洋,跟任庚新交好的人,心中不免就有些悻悻,只是任庚新倒像浑不在意一般,面色毫无喜怒的静听着,别人便也不说什么。
这时陆鹏正得意的说道:“这次多亏了张先生,要不是他和蒙颇族的那些野人们交好,怎么能换来这么多的好东西。那些铁器,本来是蒙颇族从州城中易货而来的,是他硬从少族长的手里,把东西截了来,否则的话,我们哪寻得到这许多。”
听了他的话,任庚新的眉毛一挑,却没有说话,这时堂上的一位红脸老者已经说道:“他如此热心,可有内情?”
陆鹏挥了挥手说道:“张先生,那是有大能耐的人,怎么会贪图我们什么东西,不过他对我们族中的一件东西很感兴趣,所以这次特地前来,要跟我上山采集。”
坐在正中的那位白须老者,便是陆鹏的祖父陆岳,他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陆鹏道:“就是黑白草!”
他所说的,是只在这片大山的最深之处,才生长的一种药草,根茎上只有一片圆圆的叶子,一半漆黑,另一半则通体都是白色,他们不知名字,就依其特性,称为“黑白草”。这种草还是近些年来才被发现的,用来医治受伤的牲畜,颇有奇效。只是数量不多,只在大山的最深处,峭壁之下,一块圆形的山岩上,才有出产。实在不值得特意去采一次。不过那些药草的周围,还伴生着灵芝之类的异草,那才是对桃源村最珍贵的东西,可以拿到山外换钱的。因此每隔上几年,他们便会派人去采上一次。顺便也将黑白草摘些下来。这次陆鹏的身边带了一些,本来是准备用在出山的马队身上,并没有要拿来交易的意思。没想到在蒙颇族的时候,被这位张先生一眼看到了,他说此物用来炼药,颇有灵效。陆鹏便送了他一些。不过他还嫌不够,居然一直跟到这桃源村来。
边上一个老者沉吟着说道:“我们桃源村,向来不轻易让外人进来,这次……”
陆鹏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可是张先生,那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听说在州府也是府尊的坐上客,我们不好生伺候着,难道还要往外推么?”
那个红脸老者,也就是任庚新的祖父,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没有开口,这时陆鹏还要说话,陆岳已经摆了摆手说道:“天色都晚了,有什么事,就明天再说罢。二郎,你引来的那几个汉子,既然是迷路入山的,我们就好生招待一番,然后送他们归去,就不要留在山里了。”
陆鹏愕然,还要说什么,陆岳已经起身,众人都准备散去了。他没有法子,只有跟着陆岳回家,到了屋子里,才有些气冲冲的说道:“祖父,方才在堂上,你为何要拦着我?”
陆岳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为了下任的村主,你一意要压那个姓任的小子一头,在村子里的人气,你比他差上一筹,因此,想拉些外援,是么?”
陆鹏哼着说道:“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拦我。”
陆岳道:“那你也别忘了,我们村子里的古训!”
陆鹏不服的道:“虽说不让随便收留外人,可他们也是北方逃难来的……”
陆岳打断了他的话:“古训说的是,只能收留老弱妇孺,以延本村生气。这些人高马大的汉子,来路又不明,还是趁早送走的为是!”
陆鹏不禁说道:“祖父,你未免太过小心了,再说,我们桃源村,也不能一直都躲在山里,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想着有机会,能够出山走一走,大家都羡慕州府的繁华,若是……”
陆岳厉声的打断了他:“你们这些年轻人,懂得什么,外面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难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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