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沈落雁闻言娇躯微颤,欲言又止的连瞥徐子陵数眼,最后螓首轻点道: 你们好好保重,千万勿要逞匹夫之勇。 说罢转身从原路迅速离开。三人望着她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呆坐在山坡近顶处,好一会儿寇仲才道: 我们的噩梦似乎刚开始,怎办好? 跋锋寒道: 当务之急是分出人手,先开挖能破对方壕堑阵地的地道,另一方面建造填壕的虾膜车,务要日夜赶工在一、二天内完成一切。窦建德被擒一事只可让最上层的将领知道,不可泄到军中。我们要与时间竞赛,只要能在李世民抵达前突围离开,外面海阔天高住我翱翔,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寇仲道: 最怕是李元吉先一步以飞箭传书通知王世充,这反覆无义的小人必会出卖我们。 跋锋寒道: 所以我们必须让跋野刚等人晓得此事,作好一切防备措施,若王世充有任何异动,我们杀他娘的一个片甲不留。 三人摸清楚出口远近山川形势后,从地道回城,在南城卫守所召开紧急会议,告知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等有关窦建德落败遭擒的坏消息,最后寇仲道: 洛阳大势已去,只有撤往南方一条路可以走,不过退亦要退得漂漂亮亮的。 接着把撤退大计说出来。陈老谋拍胸保证道: 只要加派一倍人手,我可在后天黄昏前完工。 麻当道: 虾蟆车请交由属下负责。 寇仲断然道: 那就把撤军行动定在后天晚上,在这期间内我们不可犯任何错误,每一个行动均须以安然离开为目标。我要我的人把全城严密控制在手,不容任何消息泄往城外,任何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须送到我手上而非王世充手上。 跋锋寒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想法──寇仲面对生死关头,终从失意和忧虑复原过来,变回那视战争如游戏的无敌统帅,像井中月般无情锋锐。跋野刚皱眉道: 那是否该先把王世充收拾呢? 跋锋寒向跋野刚竖起拇指赞道: 野刚兄够狠。 寇仲从容微笑道: 老跋不用再提醒小弟。 转向陈老谋和麻常道: 陈公和麻将军无须在此浪费时间,你们全力搅好适才议定的工作,其他的都交给我们。 陈老谋和麻常欣然领命去了。寇仲向杨公卿求教道: 杨公请指点。 杨公卿捋须微笑道: 我那一套太老太旧哩!一切听少帅吩。大丈夫马革裹尸,生死只是等闲事。 寇仲心中涌起不祥感觉,以往屡次和杨公卿出生入死,只这趟他直接说及死亡。此时无暇多想,略摇头把扰人的思想挥走,目光迎上跋锋寒,微笑道: 我一直避免和王世充来一场巷战,是为保存实力,所以找必须封锁窦建德被擒的消息,若我猜得不错,李元吉该比我们更迟晓得此事。 徐子陵同意道: 李世民会向李元吉隐瞒此事。因为他想王世充向他投降而非向李元吉投降。 众人围圆桌而生,闪耀的***映得城卫所的大堂乍明乍暗,徐子陵忽然想起师妃暄,想起与她初遇的动人情景,一切也是在洛阳发生,那时和这一刻的心情,却是天渊之别。跋锋寒耸肩道: 一切依你们的方法去办,说到底,我是个独来独往的剑手,心中想的全是杀人或被杀。而少帅你却是统领全军的最高领袖,一切为大局着想,心中想的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哈哈笑道: 知我者除子陵外,就要数你跋锋寒。 接着双目神光电射,投往跋野刚,沉声道: 所以暂时不用费神费力去动王世充,现在是近三万人对六千禁卫军,哪轮到他发言碍事。 跋野刚心悦诚服施礼道: 遵令! 寇仲道: 由这刻开始,我要有大将军级人手轮番在东面城墙当值,密切注意城外东面敌军的动静,稍有异动,须立即来报告。 郭善才道: 这个由属下负责。 寇仲笑道: 那就全仗你。说实在,更恶劣的环境我也试过,只要一切依计而行,我们必能安渡此关。 众人晓得他说的 更恶劣环境 ,指的是赫连堡之役,事实俱在,跋野刚三将登时信心大增,分别接令去了。剩下杨公卿、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四人,***摇曳下,偌大的厅堂,份外有种大战前冷清凄苦之意。杨公卿道: 若李世民乘船从水路回来,经大河入洛,顺水行舟,不用四天可抵洛阳。 寇仲等均听得心生寒意,窦建德三天前兵败被擒,如李世民兵分两路,分由水陆两路进军洛阳,那水路的部队可于眼下任何时刻抵达。跋锋寒道: 幸好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李世民舍水路而取陆路。 接着讶道: 你们两个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寇仲苦笑道: 如对手非是李世民,杨公这番话绝不会动摇我的信心。 徐子陵叹道: 少帅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跋锋寒大吃一惊,皱眉道: 你们是指李世民早顾虑到沈落雁会向我们通风报信,所以故意在行军部署上不和李世积说实话? 杨公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 消息竟是从沈落雁处传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向他解释清楚,道: 愈想愈令人感到可疑,李世积清楚明白沈落雁和我们的关系,自该向夫人隐瞒,为何偏要亲口告诉她? 杨公卿道: 这个倒不稀奇,闻说李世积此人颇重情义,或者因你们有恩于其夫人,故他有意予夫人一个向你们报恩的机会。 寇仲正要说话,跋野刚气急败坏旋风般奔进大堂,高呼道: 大批唐军的水师船从洛水开至。 四人耳际如平地乍起焦雷,轰得各人眼冒金星,头皮发麻。最可怕的情况终于不幸发生。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喝道: 好小子,又给你耍了一着。 跋锋寒长身而起,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寒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让我看看李世民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杨公卿随之起立道: 我们到城头看看。 徐子陵低头瞧着自己那对晶莹通透、修长洁美的手,心中再无惊怖,忽然间他深切明白到战争的本质,就是不择手段去争取最后胜利,与敌人争锋,情义仁慈绝无容身之所。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而直到此刻,寇仲仍不够狠。他自己当然更差上一截。缓缓起立。四对目光全集中到仍坐在椅内的寇仲身上。寇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李世民想杀我寇仲,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洛阳,他将永不能办到。 霍地起立,昂然阔步的朝大堂出口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肯定和有力,配合其龙行虎步的姿态,威猛无俦的形象,足音组成的奇异节奏,透出勇往直前的强大信心。跋锋寒等旋风般在他领头下跨出大门,开赴战场。
第一章 建德归天
鼓声雷动,号角齐鸣,奏的非是进攻的鼓号,而是欢迎李世民凯旋归来的乐曲。李元吉的围城军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摆开阵势,***连天,映照着从大江开来近百艘水师船舰,填满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砰砰澎澎! 领头的两艘巨舰燃放胜利的鞭爆,一时火光闪闪,烟屑冲天而起,平原上以万计的唐军和泊岸登陆还师洛阳的战土齐声呐喊欢呼,喊叫声像潮水般往洛阳鞭挞,士气昂扬沸腾至极点。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跋野刚和杨公卿等抵达东城墙头,王世充、王玄应、王玄恕与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惮等一众王系将领,早先一步来到城琛,遥察敌情。外姓将领郭善才、单雄信、段达、崔弘丹、孟孝文、张童儿等呆立城墙上,人人脸如土色,目生惧意的瞧着城外声势夺人,兴奋情绪高涨的大唐军。洛阳城头由王世充至每一个守城的战士,无不志气被夺,迷失在恐惧和绝望中。寇仲等人来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观敌的行列。王世充脸上血色尽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声道: 窦建德完哩! 寇仲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咚!咚!咚! 有节奏的鼓音,从欢呼声的汪洋中冒起,唐军呐喊示威之声逐渐减退,代之而起是战士踏足前进、整齐划一的声响,对守城的将士形成催命的符咒。位于槽渠和洛水间平原的大唐军开始朝洛阳推进,分成三军,前方数排是矛盾手,接着是刀箭手和骑兵,以鼎盛的军容,昂扬的士气,压城而来。城外处处旗帜飘扬,阵形似海,只其威势足令人生出不战自溃,无法与之抗衡的霸道气势。寇仲功聚双目,朝从船登岸的一队人马瞧去,领头者赫然是李世民,旁边一骑鞍上坐的是被绑个结实垂头丧气的窦建德,在一众大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士信、秦叔宝、李神通、李南天、康辅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拥下,与欢迎他的李元吉、屈突通、薛万彻等会合后,趾高气扬的朝洛阳城开来。战鼓轰天,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两河间的唐军部队推进至第二重壕堑五丈处,在一声号令下,条然立定,又生出另一种使人感到唐军训练有素,上下齐心的威胁力。城墙上守城将士,则人人脸如土色,内生怯意。李世民、李元吉率领的人马,缓缓而来,从退往两方的唐军部队筑起的人墙间穿过,直抵第二重壕堑外边沿处,然后打横排开,脸向城墙上的王世充、寇仲一众人等。寇仲目光投往在马上给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的窦建德,刚好后者仰头朝上瞧来,两人目光相触,窦建德立即一脸羞惭的垂头避开他的眼神,只见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满穷途末路的仓皇和绝望,比对起以前威风八面、自信十足的窦建德,分外令人心酸难禁。窦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间,更令人感到胜利完全掌握在他们两兄弟手上。李世民朝上瞧来,虽相距逾千步之遥,但双方均为高手,可把对方神情瞧个一清二楚。寇仲正狠盯着他,两人目光接触,有如刀剑交锋,互不相让。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热泪泉涌,悲呼道: 夏王! 窦建德雄躯剧震,却没有答话。李世民没有理会王世充,遥向寇仲叹道: 少帅!世民有说错吗?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李元吉暴喝道: 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材就该知大势已去,若还不跪地求饶,立即献城投降,我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与跋锋寒交换个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务要今李世民与他们水火不容,没有谈判修好的余地。李世民听得眉头大皱,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双方已成死敌,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且他身为唐军主帅,在三军面前如何能维护寇仲等人。寇仲收摄心神,容色变得无比冷静,闷哼道: 齐王客气,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会跪地求饶的人吗? 李世民马后的秦叔宝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摇头苦叹。 好胆! 李元吉麾下诸将纷纷喝骂。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厉喝道: 寇仲你死到临头仍大言不惭,眼前的窦建德就是你的好榜样,敢反对我大唐者,没有一个可以有好收场的,你…… 长笑声从跋锋寒口中传出,响震城墙上下,透出视死如归、勇者不惧、睥睨天下的信心和勇气,打断李南天的喝骂,把唐军的气势也压减少许。接着跋锋寒暴喝道: 现在洛阳末破,胜负未分,尔等口出狂吉,岂非笑话。 一丝充满仇恨的可怕笑意从李元吉嘴角泻出,瞬即扩大,哈哈笑道: 胜负未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我代表父皇向你开出条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声鼓响内出城来跪地求饶,我就立将夏王击毙掌下。 他旁边的窦建德勉力在马背上挺直被绑个结实的躯体,沙哑着声音呼叫道: 小仲勿做蠢事,记得为我报…… 在他后面的薛万彻从马上俯前,仲指疾点,中断窦建德的说话。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刮过城内城外的呼呼秋风,吹得千百计的火把猎猎作响,不时把零星的人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敛。寇仲哈哈笑道: 跪地求饶,还不容易。 先轻撞徐子陵,再往后移,然后冲出城墙,一个觔斗,竟就那么从高逾三十丈的墙头往下翻落去,瞧得敌我双方人人大吃一惊。徐子陵亦跃上墙垛,两手张开,示意己方人马勿要轻举妄动。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晓得他要单人匹马,从敌人阵内把窦建德抢救回来。城墙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无不挤往墙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断翻着觔斗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关心观看。三十丈的高度,实超越任何人的体能极限,恐怕三大宗师也无法安然着地。寇仲顿成城墙上下全场的目光焦点。寇仲再一个肋斗,不但堕势没有增速,到离地丈许时,身体竟往上稍升,然后轻如飘羽的落往地面。城上将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彩声,几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时士气大振。李元吉大喝道: 先给我来个跪地求饶,击鼓! 咚 !寇仲点地前冲,直抵东墙外第一道壕垫,毫不犹豫的再腾身而起。在另一下鼓声中投在壕堑另一边,往外壕掠去,快如电闪。 咚 !第三下鼓声响起。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宝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马侧的长弓劲箭,瞄准扑壕而来的寇仲,只要他进入射程,肯定百箭齐发,把他射成刺猬。这批猛将人人武功高强,绝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强如寇仲,妄图闯阵,实是自寻死路。寇仲倏地停下,恰离外壕边沿虚的敌人千步之遥,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 尚有八下鼓响,少帅勿要误人误己。 咚 !鼓音续起,压得敌我双方人人心如铅坠,呼吸不畅。城上诸人虽为寇仲险恶的处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顾生死越壕闯阵,却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怕分扰他心神。寇仲凝立不动,仿如变成石像,神情平静致使人心寒。 咚 ! 咚 ! 咚 !李世民脸容肃穆,不发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声起,场上气氛紧张得如拉满的弓弦,李元吉双目闪耀着残忍的异芒,厉喝道: 我李元吉言出必行,这是你最后机会。 咚 !最后一声鼓声响彻全场,催命的符咒般震慑每一颗人心。李元吉毫不犹豫,举掌往窦建德背心疾拍。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难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内功催动弓弦发出 锵 的一声清响,并像变魔术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劲箭来,弯弓搭箭,拉成满月,瞄向李元吉,连串动作在眨眼间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睁睁的瞧着,谁都不肯相信。此着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无弓无箭的他,忽然变得强弓劲箭在手,且蓄势待发。不过没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骇,当他举手拍往窦建德的刹那,寇仲不但以箭瞄准他,还似能透过箭锋以精神和真气把他遥遥锁紧,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晓得若吐劲击杀窦建德,必避不过寇仲这枝沥集其精气神射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箭,当中情况微妙至极点。左右虽猛将如云,李元吉的感觉却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体,失去所有遮掩和隐藏。他那还敢冒险吐劲,甚至不敢移动半个指头,怕在气机牵引下,惹得寇仲发箭射来。傲立墙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飘扬,双手负后,状如天神,没有人敢怀疑他可如寇仲般跃下三十丈的城墙,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晓得无此本领。适才寇仲轻撞他时,曾从他处借得真气,再后退从跋野刚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无真气可借,现在只是装个样子,寇仲仍只有孤军作战。敌阵中诸人没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气,更休说为李元吉挡箭,怕的是任何异举,只会惹得寇仲发箭射李元吉。情况诡异微妙。窦建德昂然抬头,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意表现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本色。寇仲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 齐王的命值多少呢!还不给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丝冷酷和诡异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时,李元吉身侧忽然多出个人来。竟然是 影子刺客 杨虚彦。李世民大喝道: 且慢! ,已迟却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实。李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