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头望着一大摞的帐册说,“我会的,云公子你放心好了。我即使不公道,相信你也不会答应的。这么晚了你们就回去吧,我留下再仔细算一遍。”
两年以来这个人和她相处的并不算好,陈默毕竟也年岁增长,懂得掩饰野心勃勃,尽量温和做人,这些年来越发的温和亲切,秦家上下一致对她暂不绝口。而如果说秦观是一匹狼,那这个男人就像一条蛇,一样贪婪,但更加冰冷刺骨,除非有必要,她一般是不会跟他多说一句话的。不过她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云公子确实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男子也不客气,招呼下人和帐房先生都离开,只给她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陈默把灯芯拨亮一些,在案几前坐下,一手翻册子,一手拨算盘。黑夜是这样的长,三月风乍起,让仅披着外衣的她觉得有点凉,秦观倒让人来跟她说今天晚上他在二夫人那里过夜。
陈默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在今天晚上以前,秦观已经三个月不曾去过李氏的房里,她轻蹙眉头,心头有些闷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一样。手心里一直出冷汗,差点让她连笔都拿不住。但愿是她想多了吧。也希望秦观不要让她失望。
冷漠的婚姻:鸾歌(三十七)
收回拂着额头的手,她很仔细地查阅了近两年以来的帐册,果然在一处不很细致的旁侧备注里面发现了一些蹊跷,难道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哥,真的胆子大到私吞秦家的库银?陈默的眼神微暗,她将手里的册子放好,以手撑额,拨暗了灯芯,黑夜里除了风声,在她的身边就是只有沉默。
良久不知是谁一声长叹,将微弱的火光吹灭。那双在谁面前时常流露出温柔的眼睛,这个时候重新盛满了冰凉。
翌日清晨,趴在案几上睡了半宿的陈默还是被秦观叫醒的,高大的男子替她披上一件长衣才轻轻摇醒她,“回房去睡吧,这件事我来替你办。”
她撑起身来看他,那张别人嘴里出众的面孔的确很出色,这样一张脸,温柔的时候真的让人无法拒绝,她揉揉太阳穴,然后才问他,“昨天晚上你睡得好吗?”
秦观表情未变,“昨天金儿有点闹肚子,大夫看过就走了,可她就是不肯吃药,一定要我过去才听话。怎么了,就为这件事你一整夜都没有回房?”
陈默觉得脑门疼得实在厉害,秦观温柔的话语,听起来也没有昨天以前那么入耳,她含糊地回答,“不是为这个,我是想在这里好好查一下,可是从帐目里面暂时我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不要多想,万一是帐房这边弄错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她抱到怀里,贴在他的胸口,陈默就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听起来秦观的语调轻松,应该说心情还是不错的,那么也是有笑容的?她不由得抓紧了他胸前的布料,恍惚一阵才松开了手。
秦观好象没有察觉到她的失神,大手搁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就像娘亲在她发病的时候那样安慰自己,陈默不得不说当这个男人想要欺骗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绝对可以做到不让人起疑。
虽然知道不应该这样就怀疑,但是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太信赖这个人了。把信任给了别人,就是给了他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她明明知道这个人真实的一面,却又忍不住依恋他给的一种温柔,他的体贴入微,让肩挑着整个家族荣辱兴衰的自己,尝到了被宠爱的滋味。
但是如果秦观以为她会为了这种温柔就失去方向,那他就输定了,她的确曾经动心,然而她陈默真正要的东西,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不是他可以给的,也不是他可以阻拦的。
尽管从头到尾她都明白秦观的虚假,可还是要感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呵护,他们共同编造出来的一出戏,让她初次尝到情是什么滋味,这是每个女子生来都应该体味到的东西,酸涩甜蜜的感觉,真的很动人。
冷漠的婚姻:鸾歌(三十八)
但也仅仅是动人而已。很小的时候娘就跟她讲过,越是美丽的事物,就越是危险。可她就是接近那些可能包藏着危险的东西,比如说权力,又比如秦观。陈默笑着从他的怀中离开,“那我就先回房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犯困,要是以前的话在帐房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我照样还可以到铺子里守着。”
秦观替她拢好散乱的长发,用紫色发带随意的系上,他笑得很温和,“让城东大夫给你看看吧,李妹有身孕的时候就是成天的想睡。”
陈默下意识地望望自己的腹部,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笑容,反而眼神开始带上迷茫,秦观一贯冷静自持,这个时候却也有些变化,但这不过一瞬间的事,他狭长的眼帘微眯又翕开,眼里盛满着喜悦,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把这个男人看得太清楚,清楚到连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都能探究到,她从秦观偶尔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属于枭雄的霸气,甚至是歹毒,她不害怕露出狰狞面孔的秦观,但害怕笑着看别人哭的秦观。
他现在凑了过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你就要我的孩子拉。阿默,我觉得很开心,我希望能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陈默笑而不语,她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云铮就带着大夫进门,老大夫仔细地把脉,又问了她近日身体可有什么异常,他问得相当仔细,陈默也一一回答,然后大夫说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当然也不是有了身孕,不过还是开了一个药方,并嘱咐她要多加休息。
云铮起身送大夫离开,后来又进到院子问了她一句,“少夫人昨天在帐房呆了整整一夜,可有想出什么办法替表少爷开脱?”
她转过来看着他,“我根本就没有发现帐目有问题,既然这种事都不是真的,我何必要为根本没有的事去想什么方法替我哥哥开脱。”
好象知道她会这么说似的,云铮不慌不忙地说,“少夫人,那笔帐可是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当天在场人可都是看到了的,你想要抹杀事实,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我的确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大方地承认,然后又说,“但我今天跟你家少爷说了我没有查到。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即使有你家少爷也会让它消失的。”
云铮清秀的面孔带着点怒气,“你怎好这样说假话。少爷还说你能分清是非黑白,在你这里能听到正直的声音,我想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也会作假。”
陈默的表情冷淡,并不以为意,“怎么,我也是个商人,你应该很清楚啊。商人血液里流淌着的就是市侩,而一个商人的正直,至少现在是毫无用处的。云公子,秦家道貌岸然的并不是我。我宁当真小人,也不会做伪君子。至于我为什么不承认,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云铮顿时哑然,自请离开。秦观和云铮在门口擦肩而过,他亲自端了药碗过来,“这是大夫开的药,你身体不舒服,大夫说是因为陈年旧疾,以后每隔七天就要喝这种药好好调理,将来若有身孕你才不会遭罪,孩子也不会受影响。”
陈默害怕药的苦味,有点不想喝,但秦观一直催促,她闭着眼一饮而尽,末了赶紧喝了一口茶水漱口,下人用痰盂接着她吐出来的药汁然后拿出去清洗,秦观也让她把沾上药汁的长衣褪下来。
这药其实没有那么苦,跟她在家里喝的药是同一张方子,白术的苦味很明显,另外应该还有五味子、人参等物。但是陈默的心却一直往下沉。
冷漠的婚姻:鸾歌(三十九)
晚上的时候秦观去了李氏那里,不过半夜他又回来,这次是洗干净身上的甜香,他才和着一起入睡的。
帐目的事在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秦观跟她说是帐房那边算错了,又说支出的银两本来就是陈默从娘家带来的,就算真有这事,要不要追究也是她说了算,他说的合情合理,让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陈默反而还要感谢他的大度,“你放心吧,我会让哥哥跟我说明白的,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秦观从后面拥住她,陈默不知为何挣扎出他的怀抱,往门口跑过去的时候因为秦观吹灭了蜡烛,她眼前一黑看不到于是碰到椅脚,身后的男人嗤笑一声,伸手揽着她就往床上推,一边从后面压上来,一边娴熟地解开她的衣带,嘴唇似有若无的碰了碰她的耳垂,其实用舔这个字更适合。
陈默挣扎着的声音露出一点仓皇,秦观低低笑着,褪下她的底裤由后面绕到前勾住她肩膀两边然后用力地压上来,她想往前逃都没有办法,耳边是他沉重的喘息,等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的时候,秦观两手从后头往前抱紧了她,丝毫不在乎怀里的人止不住地颤抖,他贴着她的脸侧,压低嗓音对她说,“阿默,我要一辈子都这样抓紧你。”
他认真的语气让她相信这不是一句玩笑,陈默那一双比子夜还要漆黑的眸子,流淌着不知明的水光。
天亮以后她喝了药,等秦观出门以后她才和季叔一起到二哥暂住的客栈去。跟着前来服侍的几个婢女说少爷睡得晚了现在还没起呢,说什么也不让她进门。
陈默自小知道这个哥哥的毛病,她绕到对面一把将门推开,就看到瘦高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前,听到声音以后,细眉长睫的男子才回过头来,神情带点薄怒,“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她听话地收回跨进门的一只脚,将门带上重新推门而入,修长美丽的男子才露出笑容,“三年不见了吧,阿默已经长大拉。”
陈默看他脸色缓和,这才扬起笑着跑过去抱住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整个人扑进他怀里,“二哥——”
同温婉的陈如还有威严的小舅舅相比,她最爱撒娇的人还是二哥陈子旬,连爹娘都不知道老成的她也会跟一般孩子一样任性,虽然他也会板起脸说她没有规矩,难以管教,但是二哥从来都舍不得真的让她吃苦头。
男子轻轻回抱着她,“你是二哥的阿默,但现在是别人的娘子。”
陈默生出歉意,“没有通知二哥就出嫁,是我的不是。当时的情形一时也难以说清楚。可是二哥这几年避而不见,却让我好生难过。”
陈子旬松开两手走到桌前倒酒,偏头看着她,“你难过什么,有什么值得难过。听说你那个夫君对你还不错,这就是你生为女人最大的幸福,至于陈家和我,你可以不用那么在乎。”
她今天并不是为帐目的事而来,但显然陈子旬的心情真的不太好,这样的疏远,难道她嫁给秦观是个错误的决定,为何不论是小舅舅,陈如,还是二哥都是这样不理解。
“他迷住你了吧。”陈子旬的眼神清明,不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眼神浑浊不堪,即使他的确不事生产,整日买醉,有些流气,也从未给别人不舒服的感觉,他大约是最脱俗出世的败家子了。
陈默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的眼神就灰暗了一些,“阿默呀阿默,这就是你要成为凤凰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定会失去重要的东西,才可能得到别的什么,陈默不知道这次的见面,会让今后发生巨大的变故,可是陈子旬的语气,也已经让她嗅出一些不寻常。命运似乎在朝着她期盼并且无法操控的方向而去。
冷漠的婚姻:鸾歌(四十)
“二哥跟我回去住吧,怎好在这里长住?”她撇开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重新扬起笑脸。
陈子旬摇头,“我不想过去住。你那个相公好大架子,我高攀不起。还有你如果是来问帐目的事,我可以实话告诉,我从来拿过一个子儿。”
陈默只得回去,照例喝了秦观说的那种汤药,傍晚的时候,她把云铮找来说明,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三月的寒冷很快结束,北方的梧桐花满了整个院子,陈默坐在庭院里边看完娘亲寄来的信,上面是对她的字字叮咛。娘亲果然比谁都要明智。
李氏两手撑着后腰从院门跨进来,还没见到陈默的人就开始喊,“姐姐,相公来信了。”
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但这回的肚皮大得离谱,早早的就拱了起来,下人都说怕是有两个孩子。李氏的腰身自上次生产后不知为何就再也纤细不下来,陈默看她近来更是胖了不少,才四月而已,走上几步她就喘气,李氏把信交到陈默手上,然后在一边坐下,“姐姐,你快帮我念念相公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跟你说了什么,这封信是你的?”她随口问李氏,白皙的指头一边撕开封口拿出那张香气袭人的纸张,陈默闻到这股味道心头就闷痛,“下次让他不要用这种香味。”
秦观上个月底去了江都,负责金矿河岸加固事宜,盛夏要至,暴雨季节正是采金沙最好的时候,但是如果发起大水冲垮了堤坝,就会人财两失,往年都是陈默负责这件事,但是临走的前几天她不知为何哮喘发作,这才让秦观去的。
李氏明明大她六岁,却一直对她姐姐相称,陈默不是做表面工夫的人,说过不用,但李氏很坚持,听的次数多了,陈默也习惯了。她在李氏的催促下将一封长信念完,但这封信从头到尾只是问了李氏如何,说他在那边怎样思念孩子和李氏,陈默读到最后才终于死心,那上面没有一字半语问起过她。
陈默念完把信重新折好放进信封还给李氏,“他很挂念你和孩子,李妹这段时间你身子不便就不要每天起早过来问候,我自己挺好的。”
李氏那信捧在手里,一脸的娇羞,“都怪我不识字,老是让姐姐你帮我念,可相公这个人真是粗心,就问我和孩子怎么样,都不知道问问姐姐你怎么了。姐姐替我给相公回复的时候,记得提醒他一句,你不好意思的话,就说是我说的吧。”
“好。”陈默淡淡地回话,她别过头端起碗喝了小半碗稀粥,天热起来就什么都吃不下,这是季叔替她熬的米粥,尝一口齿颊留香,吃点清淡的小菜,这就是她一整个夏天的午饭。
坐在一边的李氏倒迟迟不走,看陈默喝粥就说,“姐姐整天吃这样的东西,身体怎么会好。节俭持家是女人的本分,可是也用不着这样苛刻自己。这样吧,厨房里有我喝的人参白果汤,我让下人给你端一盅过来。”
她扬起笑容起身送李氏,“不用了,我送你出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氏每次来都要她送才肯走,下人们看到她送李氏偶尔还会窃窃私语,更离奇的是她曾听到什么二奶奶要被扶正的话。
陈默没那么在乎,朝廷对于正妻和妾室管得严,秦观若真的另立妾室为妻,即使是三品要员,大约还是要在牢里呆上三年。但是李氏不管她在做什么,她也跟着唠叨不停,就连陈默算帐,她都要瞄上几眼,还要很关心地问帐目可有仔细盘算,就怕陈默少写什么一样。她这样不是不好,可是陈默就是说不上喜欢,或许这是女人的妒忌本能吧,她也不能免俗。
把李氏刚送到门口,对方冲她挥挥手,“别送别送,那妹妹我就回去拉,姐姐你记得给相公回信。”
陈默没有应声,让下人把门关上。她实在不想继续做这两个人中间传话的那个,秦观的甜言蜜语和李氏柔顺多情,无一不是在说她没有资格介入其中。
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人宣旨,季叔替她接了口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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