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对明锦呲了呲牙,又因为齐氏她们就在旁边屋,不敢对明锦如何,只好撇嘴道:“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怕手艺失传,非得教我。”
“看不出来啊,:明锦仔细打量陆湛的脸,”还是个人见人爱的香饽饽。“
“那时候年纪小,”陆湛有点出神,“身手又好,大家都觉得我会活下来,没想到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明锦看他陷入回忆,默默的坐在他身边。
这个时代的专利意识很浓厚,尤其是那些手艺人,收徒的限制更是繁复,甚至有什么传男不传女之类的说法,是什么让人能够心甘情愿的将用来糊口的本事教给眼前的这个人?
明锦脑海里忽然出现战火纷飞硝烟滚滚的画面,或许也只有曾经生死与共的那些人才会如此,他们连生命都能够彼此托付,比起生命来说,这些或许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吧。
夕阳悄然给云层着色,湛蓝的天空似乎也被燃烧起来,空气里隐隐飘散着那种金光闪闪的灿烂,耀眼,金黄,却又有些惨烈和萧索,就像是已经知晓走到了尽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挥发出来,全无一丝保留。
陆湛周身也被染成了金色,古铜色的肌肤更显得魁梧高大,他忽然站起身来,向远方眺望过去,低声唱了起来,声音宽广而浑厚,带着苍凉和悲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明锦看着他目视的方向,不知是在看遥远的边疆,还是那个小小的东园,那种情绪在明锦心里激荡回放,居然也生出几分悲慨。
陆湛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对明锦微微一笑。
明锦捂住眼睛,心里狂喊,真是要命,为什么她会觉得夕阳之下陆湛的微笑如此同人心弦,让她想要扑过去亲一口的冲动。
“其实你不知道,”陆湛似乎并不习惯如此浪漫的气氛,张口就将诗情画意全部咬碎,“那些家伙都猴儿精着呢,自家祖传的手艺,宁可烂在肚子里都不说半句,为了学这几手,我可费了好大功夫。”
“怎么费功夫?”明锦忍不住开口问,心潮澎湃的希望陆湛能给她讲一个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迹或是催人泪下的战时往事。
“赌钱呗。”陆湛咧嘴一笑,伸出手做了个摇色子的动作,“都是穷光蛋,只能赌手艺了。”
明锦呆愣愣的看着陆湛,心中的神像忽然龟裂爆破,轰隆一声塌陷进地底,半天才缓过了神。
“那,你输了什么?”明锦忍不住问。
不过就算他运气再好,也不能从来没输过吧。
“我没得输啊。”陆湛无赖的摊手,“我当时年纪最小,还啥都不会呢。”
“那他们还带你玩啊?”明锦不怀好意的问,“没把你扔出去?”
“一开始倒是不带我来着,”陆湛笑得有些惆怅,“后来人渐渐少了,熟悉的人也都没了,我年纪虽然小,可在军营里也算是老兵了,也就让我瞎赖了。”
“真不错,”明锦笑嘻嘻的赞道,“空手套白狼啊。”
“那事。”陆湛嘿嘿一笑,伸手在凳子上用力一砸,“好了。”
明锦这才发现他压根就没用那把早就放在一边的锤子,不由地道:“我是不是该学点功夫了?”
陆湛一愣,哈哈大笑:“还是别了,你要是学了功夫,我就收不住力道了。”
“这是啥歪理?”明锦偏头问,“我不学功夫,你就收得住啦?”
“对不学武的人,我一般都不使劲儿,”陆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可是你要是学了点皮毛,跟我动手我还能不躲,不还手吗?”
“那我就不学了。”明锦忙不迭的摇头,满意的笑了。
成天在家种地的村妇,压根就用不着那些功夫,把身材练的一身肌肉瘤似乎也不是那么太好看,明锦对两人目前的相处模式比较满意,既然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练得超过陆湛,学功夫似乎也没啥意义,还不如维持现状。
齐氏从厨房里钻出脑袋:“去收拾桌子,吃饭了。”
明锦和陆湛一起应了,转身进了屋。
第六十六章 帮忙
自从傅家人搬进赵府,明锦的日子更加好过,有事没事就在娘家呆着,君研上午读书,下午才会做针线,明锦感觉自己几乎像是回到了当初还在家做姑娘的时光,只有在陆湛回家的时候,小两口才回自家的院子过二人世界。
虽然没有蜜月这一说,明锦这几天的日子却着实感到像是在蜜月之中,连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欢快的气息。
唯一让明锦觉得遗憾的是,许嫂子更加看不上明锦,现在已经达到看着她几乎像是在看空气的地步,明锦也因此尽量不在家里停留,每日做了简单的清洁,便立即往娘家去。
对厨房这种逃避不了的问题,明锦终于也开始思考,毕竟她可不能一辈子依靠爹娘,将来总归还是要自己过日子,一日三餐,绝对逃避不得,厨房的卫生问题还是关键,其实只要彻底收拾一回,之后也不用每天都收拾那么长时间,但是如果和人共用厨房,这样就显得麻烦。
最终还是陆湛解决了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既然已经完全接纳了明锦,等回去以后,就要带着明锦住进东园,陆湛在那边的事情很多,如果住在村里,怕是每天就要来回奔波,到时候他们还是在自己独立的小院,只要隔几天回一趟婆家就好。
明锦对这个安排满意得不得了,毕竟老爹和陆老娘似乎对她不是很接受,陆老娘和家里的大嫂又是那种极为能干的农村妇女,若是比写字,明锦肯定稳赢,可平常操持家务,明锦估计是拍马都赶不上。
装一辈子乖,是有些困难,但是偶尔装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自打知道和公婆分开住,明锦整整几天时间都沉浸在无限欢喜的气氛之中,全然忘记还有一个需要她关注的小文姑娘,也在东园之中默默等待她的到来。
她这边无限欢喜和甜蜜,傅家的孩子们却觉得日子不太好过。
如齐氏所愿,明澜的确开始看君言不顺眼,分明是同龄人,却总是用大人宽容孩子的眼神瞅着她,让明澜忍不住想要挑衅,若不是齐氏拧着耳朵训着不让惹事,明锦也时不时的劝她别计较,明澜一早过去咬人了。
齐氏只顾着惦记爱惹事的明澜,却忘记了明瑞是明澜的双生哥哥,他和赵家小少爷知轩一同读书,却是全然相反的性子,知轩喜静,明瑞却喜动,都是猫嫌狗憎的年纪,互相之间谁也不服气谁,自然也有些争斗。
知轩喜欢脑力工作者,比如他那个在朝为官的爹,比如能吟诗作对的君研,明瑞却崇拜一切体力劳动者,目前在他眼里最厉害的还是陆湛,傅老爹和书本却是他最避而远之的。
连个小家伙这么一文一武的,吵得个不亦乐乎,傅老爹在的时候还算收敛,但凡学堂里没了大人,就立刻开战,吵了好几天也没分出个胜负。
“君研姐真讨厌。”明澜撅着小嘴,对明锦抱怨道。
“怎么,”明锦笑,“又把你当孩子了?”
这几天总是听明澜这么说,明锦几乎都快背下来了。
“不是。”明澜立刻摇头,又撅嘴,“她今天一会儿帮知轩,一会儿帮明瑞,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一边的。”
小孩子的意气之争原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因此也就分外介意立场问题,如今君研掺和进了孩子们的争斗,还非要弄出一个什么帮理不帮亲,反倒两边都讨了没趣。
“君研姐就是知轩那一边的,”明瑞气哼哼的说道:“你没听她最后说吗。”
“可是中间她也替你说话了。”明澜反驳。
“姐夫今天就在门口站着,也不帮我。”明瑞忍不住扭头对陆湛说道,“君研姐都帮着知轩呢。”
明瑞一只坏心的想把陆湛拉进战局,好让知轩见识一下姐夫的厉害,可谁知陆湛却丝毫不为所动,任由几个孩子闹翻了天,他依旧平视前方,像是对着一团空气。
原本陆湛他们并不直接进院子的,只是在远处护着,可谁知前阵子赵府的柴房忽然着了火,恰好是陆湛当值,抓住了两个偷偷潜进赵府的飞贼,从此,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陆湛两人便时刻守在君研所在的屋子门口。
明锦偷偷怀疑过这两个飞贼肯定是来打探什么消息,也难怪,以君研这样张扬的个性,不惹出乱子才是奇怪。
陆湛摸了摸鼻子,低笑着道:“我瞧你们俩不是挺大声的,也没像输了场子的样子。”
明锦忍不住暗暗踩了陆湛一脚,这都怎么教孩子呢,将来明瑞要真成了陆湛这样的大老粗,傅老爹非找他拼命不可。
“那是。”明澜没注意到两个人才、的小动作,立刻得意的扬起小下巴,“我俩还没输过呢。”
“你又在读书的时候惹事了?”齐氏出现在明澜身后,阴森森的道。
明澜尖叫一声,躲进明锦身后,探出脑袋反驳:“没有。”
齐氏原想伸手抓她,倒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怒道:“出来。”
“我不。”明澜在明锦身后鉴定的摇头,还开始壮着胆子讲条件,“您把手里的扫帚放下我才出去。”
“兔崽子,”齐氏笑骂,“你姐夫还在呢,我还能宰了你不成?”
他“我看是没准儿的事。”明澜偷偷在明锦身后喃喃,“当着姐夫的面算啥,您可是连着姐姐姐夫一块儿打过呢。”
齐氏被气得笑了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陆湛一眼,陆湛慌忙识相的低头装作没听见。
“那点破事儿,你还惦记一辈子啊。”齐氏啐了一口道。
“我姐说了,年纪轻的记性号,”明澜嬉皮笑脸,“等我像您一样年纪,大概就忘啦。”
一家人正说笑,陆湛偷偷对明锦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起身告辞。
明锦从屋里洗澡出来,就看见陆湛没坐相得伸长了手脚,踢在书桌前,手里握了一杆毛笔,半天没动劲儿。
“给谁写信?”明锦一边擦头发,以便随口问道。
“不能告诉你。”陆湛写了几笔,又放下,看着明锦的样子,眼里一亮,又瞬间暗了下来,手里的信连开头都还没有,就算明锦水灵灵的样子着实撩人,他也只能忍着。
“怎么了?”明锦奇怪,这家伙不对劲,平时进了屋总是毛手毛脚的伸过来,今天居然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后面。眼神几乎显得可怜兮兮。
“要不,”陆湛想了想,忽然抬眼看着明锦,眼里闪着晶亮的光,“你帮我写吧。”
“写什么啊?”明锦走了过去,朝上面看了一眼,忍不住夸奖道,“字写得不错。”她以为会看到一手狗爬,却没想到横平竖直,虽然不算好看,每个子却都显得刚劲硬挺。
“这话说的,”陆湛摸摸鼻子,怀疑的看着明锦,“我怎么听着这么虚伪。”
“额,”明锦顿了一下,一抱歉的看着他,“对你要求是低了点啊。”
“下回改正。”陆湛点点头,顺势捏了捏明锦的脸蛋。
“要我帮你写字?”明锦偏头问,又忍不住好笑的道,“你在这儿做了那么半天,就写了这几个字啊?”
“你先写俩字我卡你看。”陆湛将笔递给明锦。
明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写了陆湛的名字。
“唔,”陆湛瞅着两个字,中用户满意的捏住明锦的肩膀,“就你了。”
“怎么?”明锦挑眉,“还要考试的啊?”
“我刚想起来,”陆湛笑眯眯的道,“你要是写的跟面条儿似的,估计那人的说我娘们儿气。”
“你是说我写的字,很爷们儿?”明锦囧然的看着陆湛。
陆湛也似乎有点呆滞,用力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夫人写的字刚劲有力,唔,有大家风范。”
明锦横了他一眼:“自己写。”说罢转身就要走。
陆湛慌忙将她拉回自己身边,求饶的道:“我写这个实在不行,每次都得花一整晚上,比打仗都烦。”
明锦忍不住笑了,连连点头:“我瞅着你也不是书案边的人。”
“对啊,所以我找了个读书识字的媳妇,”陆湛一脸幸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明锦压坐在上面,“媳妇啊,帮我写封信,我说意思,你帮我顺成你们读书人的那种啰嗦句子。”
明锦听他的形容,忍着笑点点头,将手里的布毛巾递给他:“那你帮我擦擦头发,不然一会干不了。”
陆湛听话的接过布巾,轻手轻脚的替明锦擦拭头发,对她道,“桌上那个是我之前的书信,你先看看,就照着那个样儿写就成了。”
明锦低头细看,居然是一份评估报告类的文字,主要是评估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侍卫,针对每一个人都有一定的指标,最终会有一个等级的评定,被容详细,描述具体,全然看不出是眼前的这个大老粗的手笔。
陆湛的文字很直白清爽,完全没有任何修饰和夸张,属于那种看着很顺的流水账。
明锦还在上面发现了许大哥的记载,这才知道原来他叫许成,其他指标倒是还都不错,只是功夫不算高,遇到事情很容易慌乱,因此得了个二级甲等。
她接着往下看,居然还有对君研近期作息的调整,基本是哪天见了什么人,这家是哪一派,估计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君研言语中透露出什么信息,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分析。
陆湛在最后写了几句话,似乎是他对君研的推断,大意是说君研性格古怪,想法异于常人,但不认为君研是依靠智慧掌握的那些信息,大概是有些天赋,能够遇见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虽然没说中,却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明锦一面看,一面暗暗心惊,一直以为陆战不过是在做最普通的侍卫,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样工作,她仔细查看了之前的信件,又低头想了一会,对陆湛说道:“要不,咱们列一张表?”
“列表?”陆湛呆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明锦还能提出建议,“什么列表?”
“我看你书信最开始的评定侍卫的部分,完全可以列一张表格说明,”明锦笑道,“也省了你非得用文言句子把他们都说一遍。”
“说说看。”据扎无奈点了点头,似乎有了点兴趣。
明锦抽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张表格,然后跟陆湛说明,哪一项指标在哪里填,用甲乙丙丁表示达到的程度,每列每行都能有一个总结,最终的计分也显得比较清晰明了。
陆湛看着明锦画出来的表格,又琢磨了半天,猛地将明锦抱进怀里,亲了一口,“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我咋就没想过这么写?”
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填好了两张表格,然后陆湛坐在窗边,一面说这几天的总结,一面看着明锦低头书写。
明锦终于知道那两个飞贼的去向,原来是陆湛已经将他们送了过去,陆湛还根据他们的习惯动作推断出他们可能是对方的哪几家拍出来的,希望收信的人早作安排云云。
相处的时间长了,明锦发现自己益发了解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那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汉子,喜欢轰轰烈烈的做事,却不喜欢回顾和总结,通俗一点来讲,属于管杀不管埋的那类。
而他新上任的媳妇明锦,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陆湛在前面奋勇杀敌,战无不克,自己夫唱妇随的挥舞着铲子刨坑掩埋……
如果说在武力方面,明锦和陆湛有着天壤之别,那在书案这边,两人显然也不是一个数量级别的,明锦一面走神,一面偷笑,一面还奋笔疾书,三心二意的居然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就把该写的全部写好,还顺便顾及了修辞和文法,通顺了语句。
陆湛看着手里的书信,差点泪流满面,自己*一晚上头发才能完成的事情,居然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