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还在半路上摆这样的谱,大太阳底下晒了他好一阵子,心中自然怨气冲天,一扬鞭,狠狠抽了下去……
明锦没防备,跟着跳起来,重重的摔在座位上,若不是陆湛及时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她几乎要跌出门外,饶是如此,还是撞到了尾椎,又疼又不好意思摸,心里暗骂那个车夫愣头青。
“都是如此。”陆湛似乎看出明锦心里所想,笑得不以为意,“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咱让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他现在想要还回来,咱也不算亏。”
明锦无奈,谁让她昨天非得折腾什么火枪,今天困倦到上了马车就睡倒了,陆湛又心疼自己非要让人家车夫跟着干等,这会儿受点罪也算是活该。
两人相视一笑,明锦伸手捞住陆湛的脖子,细声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唔?”陆湛伸手扶住明锦的腰,眼神变得幽深,这女人最近喜欢玩火,又喜欢在不能灭火的时候挑起了火,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热闹,让他有点没辙。
陆湛心中哀怨,殊不知全都是明锦跟着他混久了学出来的招数,他最厉害的本事没学得半点,却把他平日里流露出来那些坏毛病学了个全套,明锦压抑了十几年的现代恶搞之魂,在这种恶作剧的玩闹之下终于得到了抒解,益发青出于蓝,也算是陆湛自作自受。
“我一醒来就饿了,”明锦在陆湛耳边吹着气低声道,“正好早点过去吃饭。”
陆湛哼了一声,拍拍明锦的背脊,将她手脚捉住,不让她再乱扭。
明锦知道自己体力上完全弱势,这才偃旗息鼓,乖乖在他怀中坐好。
车夫铁了心要收拾陆湛和明锦,马车几乎在道路上飞驰起来,颠簸的更加厉害,因为是将军府的马车,也没多少人敢惹,看到了也就赶紧避开,更是让他嚣张的不能自抑。
谁知陆湛压根就不怕这种颠簸,明锦趁机赖在陆湛怀里,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两人没事儿人似的笑嘻嘻谈论着晚上会有什么饭食,没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府。
老将军自然不可能出来迎他们,派了一个参将过来接他们。
陆湛显然和那个参将比较熟悉,两人见了面虽然没说几句话,却默契十足,脸上也都带了微微的笑。
明锦心里对那个老将军更加戒备,他太了解陆湛了,如果让更高级别的官员来迎接他,规格是上去了,陆湛却不见得领情,如今换了一个跟他有交情的参将,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她甚至能感觉出陆湛愉悦的情绪已经明显占了上风。
他们这次被安排在将军府后院的一个小楼里,老将军身份过高,好在他儿子也在军中当差,陆湛就算是少将军的友人身份来府中拜访做客,不必做侍卫的工作,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头在小楼里伺候。
明锦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贴心的安排,这么大的一个花园,一个独立的小楼,什么活都不用做,只有他们俩,平常也不会来人,简直是给他们补度蜜月,她看着小楼前的花海,几乎要对那个将军感恩戴德了。
晚饭很丰盛,两个大男人几乎没有吃,一碗一碗的碰杯,两个人都喝红了脸,说话也越来越大声,几乎像是在吵架。
参将夫人也来了,也不知是老将军故意安排还是怎么,她居然也是一个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文静有礼,言语得体,跟身边的那个粗壮汉子搭配起来有点突兀。
明锦看着赵氏和张勇鲜明的对比,终于明白为什么不管是傅家还是陆家都觉得两人不搭,并且都在最初存了拆散两人的心思,虽然这并没有让她有半点悔意,却也让她对将来回村里生活生出些忐忑来。
看看旁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男人们,再看看身边小口抿着饭粒的赵氏,明锦犹豫了两秒钟,还是选择了更斯文一点的吃法。
没办法,就算她自己不顾形象,陆湛也不需要她留面子,她总还有傅家人的身份需要顾忌,这个世界在这一点上分外的不自由,冠上某一个姓氏,就能够代表了一个家族,更加令人束手束脚。
万恶的旧社会呀,就连吃个饭都不让人消停,明锦在心里暗暗嘀咕。
赵氏显然对男人们这样的吃法厌烦透顶,她在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次,又拨了两粒米饭进口,便放下了筷子,再也吃不进去。
明锦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到赵氏已经停下来,继续做低头装小范围的夹菜,并且加快了频率,这种耍赖方式不能拖太久,她也必须停下来了。
可她饿了一天的肚子还没装满,明锦几乎有些哀怨的看着那边还没吃到的红烧排骨。
陆湛这会儿已经甩开膀子喝酒,神经粗壮得堪比恐龙,完全顾不得明锦在一边饿着肚子,努力扒了两口米饭,可怜兮兮的放下了筷子。
赵氏对着明锦微微一笑,伸出白玉小手,轻轻拉着明锦往一边去:“咱们上一边喝茶,给他们腾地方。”
明锦点头,也跟着起身,她还饿着肚子,对着一桌子饭菜简直是折磨,不如去喝点茶,总能灌个水饱。
“妹妹没吃饱吧。”赵氏对明锦微微一笑。
明锦厚着脸皮点了点头,或许真是因为一路的颠簸,这会儿居然饿的有点邪乎,平日的耐性集体罢工。”吃点心吧。”赵氏指了指点心盘子,笑着也拈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明锦也堆起笑,抓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心里却更加郁闷得想要叫嚷,比起甜得腻死人的点心,她更想吃热腾腾的饭菜呀,赵氏明明没吃饱,为啥非要拉着她到一边喝茶吃点心啊。
“妹妹可是傅家人?”赵氏笑着问。
“确是傅家人。”明锦点头,听懂了她的意思,好奇地问,“我家早已退隐乡间,姐姐何曾知道?”
“京城里世代的读书人一共就那么几大家,”赵氏微微一笑,“当年傅家的风光我虽然没有领略,如今看到妹妹,也能看出几分傅家的风致。”
“姐姐谬赞了,”明锦诚惶诚恐,伸过去想拿点心的手也收了回来,既然被人认出来,那更不能乱来了,“我不过是认识了几个字,实在不敢当姐姐如此夸赞。”
赵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谈论诗词的人,和明锦很快就聊了起来,明锦看着赵氏清澈的目光,心里暗叹,这姐姐绝对是个典型的才女,读过书,带了读书人的风骨,她嫁给一个参将,家中自然也不会太过显赫,要知道文官女儿很少会嫁给一个并不算很高级的武官做妻子。
很显然,赵氏没经历过宅门中的争斗,又只知道读书陶情,对人情世故全然不懂,直率的像个孩子。
好在两家背景差不多,也有许多家常话题可以一起聊。
明锦说到明瑞的功课,赵氏也有一个弟弟在读书,两个姐姐都对弟弟的顽皮有些头疼,和傅家相反的是,赵家是母亲严厉,老太太慈爱,因此对于弟弟管束更加严格一些,明锦万分同情那个已经读全了四书,却还是被赵氏称作“不争气”的赵家小弟。还在纠结诗经的明瑞和这位小哥一比,几乎可以塞进马桶,然后冲水了。
张勇喝高了,开始拍着桌子对陆湛吼叫,嘴里冒出些骂骂咧咧的语助词,陆湛被说得红着眼睛闷头喝酒。
明锦听到他说陆湛似乎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把上面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也是因此才再也不可能像他一样做官,而是成了一个平民老百姓。
张勇很是为陆湛不值,拍着桌子将陆湛骂了个狗血淋头,或许他们这些人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亲密,表面上骂得越凶,实际上感情越好。
明锦觉得他们很可爱,赵氏却皱紧了眉头,几乎松不开。
“我猜你在那边也会跟我一样没了胃口,”赵氏厌烦地看了另一边的两个男人一眼,语气虽轻,却带着明显的讽刺,“天壤之中,乃有王郞。”
明锦有些明白赵氏的感觉,就算是在傅家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热烈的酒桌,男人们用大碗而不是用杯,说话声音像打雷,什么斯文规矩全都抛在脑后,若不是顾及有女人在,怕是他们连外衣都要脱下来赤膊拼酒。
“有斯文书生就会有赳赳武夫,”明锦小心翼翼的帮陆湛辩解,“他们虽然粗鲁了点,却难得坦率实在。”
“这倒是。”赵氏笑了,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有些惘怅,“过去总一心喜欢‘大江东去’,却忘了那也是文人才能吟诵出来的东西。”
两个男人当天晚上都喝高了,赵氏黑着脸,跟张勇一起告辞,明锦吩咐丫头将桌子收拾干净,端了一盘点心进了卧室。
第八十五章 八卦
陆湛带着明锦就在将军府里住了下来,赵氏偶尔会过来找明锦说说话,倒是分别来了几拨彪悍精勇的男人,陆湛喝醉了好几次。
经过几次醉酒,明锦终于发现陆湛另一个不那么厉害的地方,他压根就是一杯倒的人,好在他还有自知之明,酒桌上偷粱换柱的事儿没少干。
只是这些人都是陆湛的老朋友了,当然深知这人是什么德行,一下子就来三五个人,一起灌他,把他灌倒了为止,几个人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留下明锦苦着脸对着醉成软泥的陆湛。
好在陆湛酒品不错,喝酒的时候拍桌子大嚷,喝过了却安静下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又是龙精虎猛,明锦只需要晚上喂他喝点解酒汤,替他脱掉衣服擦擦脸也就够了。
这儿设备齐全,明锦在白天又恢复了每天练几篇字的习惯,反正是将军提供的纸笔,不用白不用。
她看着旁边无聊的陆湛,信手拈来,送了他一副字。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又在三万上面扛了个圈,意思是这几天已经喝得够多了,再喝下去就不成了。这地方医疗条件那么差,这天天醉酒的,万一喝坏了胃,将来不还得受罪?
谁知陆湛看着那幅字,却忽然较了真,掰着指头算了好一阵子,一脸惊恐的看着明锦:“这谁写的句子啊,这酒喝得,也太吓唬人了。三万场,你自己算算……”
明锦曾经某个时期特别喜欢这个句子,却从来没有把它当做一个数学问题来看,诗人爱夸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跟他们较这个真呢。
被陆湛这么一说,明锦才低头算了算,立刻裂开了嘴,敢情这一天一场还得喝上个八十多年,这哪儿是拼酒量啊,分明是拼谁更长寿嘛。”
明锦后来才知道,赵氏正是君研的堂姐,她显然对君研的事情引以为耻,并不愿意提起这个堂妹,就好像从没听见过她的事情。
分给他们用的丫头阿紫终于和明锦混熟了,明锦却发现她是个名符其实的小喇叭,因为明锦并不是什么官太太,也不摆什么架子,便成天笑嘻嘻的跟明锦八卦京城里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据阿紫说,这种清闲差事原本是轮不着她的,只是她爹娘都是府里的大管事,这才让她捞到了这个机会。
阿紫虽然八卦,却也明白自己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主人的贴身丫头,用她自己的话说,“听到那么多还一句都不能说,还不如憋死算了,”这样的性子在将军府里居然活得也挺滋润,还真是托了将军府不如书香门第那么讲究的福。
明锦不愿意自己被叫的老气,还是让阿紫唤自己为姐姐,于是每天都能听到。
“姐姐,二夫人又回娘家去了,这一次二爷做的过了头,怕是一时半会儿哄不会来了。”
明锦很快就知道,将军府的二爷是个标准的纨绔,成天脂粉堆里打混,端庄贤淑的二夫人被气走了好几次,几乎成为周期性发生的家庭新闻。
“姐姐,张府的老太太又病倒了,老太太去看了好几回,路上还差点和赵家君研小姐的马车撞上。”
老太太曾经跟着将军上过战场,君研和她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如今虽然老了,依然能端坐在马车里,将君研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锦听着阿紫神气活现的表演着老太太当街怒骂赵小姐,居然觉得挺解恨,之前在赵府受的那点子闲气瞬间烟消云散。
“姐姐,咱家姑奶奶也回娘家来了,姑爷在外面当差却不带上姑奶奶……”
将军府的姑娘秉承了老太太的彪悍,却嫁了个读书人家,被婆婆压制的死死的,成天就想着偷偷摸回娘家来透气,老太太心疼闺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经常帮忙打掩护。
“姐姐,听说赵府死了个丫头,家人正要告呢。”
“嗯?怎么回事?”原本听得心不在焉的明锦终于回了神,终于说到一件她关心的事情上。
这眼瞅着已经过去好几天,明锦虽然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却总还是隐隐的希望两个丫头都还活着。
阿紫见明锦终于感兴趣,开始滔滔不绝:“说是赵家君研小姐的贴身丫头,她原就没有卖身契,外面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人等着,这都已经说好月底成亲,谁知道居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明锦默然无语,果然是小棒头,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那么重的板子打下来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我听说,秀秀出府的时候没死,”阿紫眼里闪着同情,压低了嗓子,“只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就这么给送出了府,回家没几天就断了气。”
“秀秀?”明锦一愣。
“就是死的那个姑娘啊。”阿紫道,“说起来还是我同乡呢。”
明锦有些呆滞,原来小棒头原名叫秀秀,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只知道那个听起来有几分可笑的怪名字,那么一个秀气乖巧的小姑娘,居然就这么没了命,不由得让她咬紧了牙。
“赵夫人打了秀秀,送回来的时侯给秀秀家里二十两银子,说是给秀秀的嫁妆,就好像完全没打过人,反倒把人好好送了出来似的,偏秀秀家还感恩戴德的说她是菩萨心肠。”阿紫叹了口气,眼里几乎带着怒意。
“二十两银子。”明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手脚发凉,浑身冰冷,“一条人命就值这个价钱?”
“好姐姐,你是大家出身,哪里知道那些小丫头的苦,”阿紫看着明锦,眼里带着悲哀,“若不缺银子,谁家愿意把儿女卖进来当牛做马的?二十两银子在姐姐面前可能不算什么,在村子里够娶一个媳妇的了,听说秀秀家俩哥哥呢。”
“那,为何又告了赵家?”明锦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几乎要让她说不出话来。
“是那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听说了她的死讯,把娶媳妇的二十两银子给了秀秀家!然后把赵府的钱扔了回去,将他们告上去,”阿紫叹息中带着羡慕和感伤,“真是个傻男人。”
“官府怎么说?”明锦皱起眉头。
“还能怎样,赵府说秀秀偷了府中的东西,人赃俱获,因此才挨了板子,又没有打死,还给了养伤的钱,是她爹娘想留着钱给儿子,不肯花钱救治。”阿紫冷笑,“那男人污蔑赵府,当堂挨了板子,估计也活不久了。”
明锦不想再听下去,摇头道:“别说了。”
阿紫似乎也说得有点激愤,苦笑着对明锦道:“姐姐,我娘说我不该做丫头,生在这样的人家,却还学不乖,这辈子也只能做个打杂的小丫头。”
“你这样挺好的,”明锦摸了摸她的头发,勉强笑道,“只是……凡事还是小心些的好。”
“我省得,”阿紫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见姐姐是个和善人才会如此。”
明锦看着阿紫,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窗外发呆。
这就是她所在的世界,这就是她必须适应的世界,她原以为这件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既然已经准备离开赵府,也就冷眼旁观,虽然知春罪有应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