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脸色变了,当看到敖剑的眼眸由银色转为暗墨,眸底闪烁过兴奋杀意时,他就感觉不好,修罗的本性一旦被唤醒,只怕他就再也阻止不了那份狂性,人间将变成修罗地狱,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正想上前唤回敖剑的理智,一道罡气猛地逼近,他被扫过的气息撞得向后连跌数步,再想去阻止时,敖剑已经化作修罗正身,冲过去跟聂行风战在了一起,两道光芒在几个回合后,都被对方的法力震住,迅速退开,只有几步距离的空间,在这一刻被杀气完全笼罩。
聂行风在对战后就感觉到对方的强大,不过面色平淡,镇定地看着敖剑,等待他下一轮的攻击,对面敖剑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站在海面上空,紧盯住聂行风。
这是聂行风头一次看到修罗之王真正的模样,跟他预料中相反,敖剑的修罗正身高大修长,却没强硕到突兀的程度,容貌跟伯尔吉亚公爵有几分相似,但五官轮廓要更精致得多,精致到耀眼的程度,一身衣衫漆黑如墨,带着修罗与生俱来的煞气,煞气多少缓解了那张过于出众的容貌所带来的震撼,不过聂行风还是很吃惊,世人皆传修罗男性丑陋异常,女性却绝艳无双,现在看到敖剑的正身,他觉得传言有误,而且错误得离谱。
「难怪你一直用公爵的容貌,原来是对自己原有的相貌不太有自信。」聂行风故意讥讽道。
敖剑果然被激怒了,手一翻,一道墨黑罡气朝聂行风击去,冷眼看着他狼狈躲过,敖剑郁闷稍减,淡淡道:「我下手不会再留情,小心了。」
话音刚落,身形已经冲了过去,罡气势如闪电,由一只状似恶兽的黑色雾体驾驭,在聂行风身边腾起跳跃。
聂行风不敢怠慢,念动咒语,祭起虎矩法器,登时金光四面散开,在昏暗的海天之间亮出一道恢弘罡气,虎神咆哮,跟那道墨色神器战成一团。两强相战,霸戻气息不断冲撞而来,海水被波及到,浪涛滚滚,更加铺天盖地地翻卷起来。
洛阳被无可抗衡的神力冲击,不断向后退去。他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了,敖剑跟人生死对决的场面他不是没见过,但没一次像这次这样惊心动魄,也许北海的广漠浩瀚加重了决战的冲击力,但真正让洛阳心惊的是聂行风的气势,那股置生死于不顾的剽悍不像平时的聂行风,而更像是杀伐战神的刑,无情无心的天神,当然不会计较自己的生死,可是聂行风应该做不到这一点,他还有张玄,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才让他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
洛阳再没心情看戏,甚至这场赌局也不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担心敖剑,即使知道他不可能输掉,但聂行风的气势还是让他恐惧,属于天神的杀伐霸气,随着决战一点点更完美地表现出来,那份强硕,以及凛凛天威,即使是修罗之王,也无法撼动。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后,斗在一起的两人重新各自退开,聂行风显然受了伤,脸色灰白,嘴角溢出血丝,却依旧挺立在那里,虎矩神器绕在他身旁仰天咆哮,剽悍得让敖剑的法器不敢再向前逼近。
敖剑笑了笑,优雅地扬了扬手,召唤墨雾神兽归位,道:「你输了。」
一丝血线顺着护腕慢慢流到掌心,聂行风握紧犀刃,血色瞬间被犀刃吸得干干净净,他淡淡道:「还不到最后,谁说我输了?」
既然他是战神转世,那么,就不可以以战败终结!
是该祭起风雷引的时候了,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量,那枚神器的祭奉意味着什么,但已无路可走,与整个人世间相比,他实在太渺小,而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终结敖剑的妄念,杀伐之神这四个字的存在不是荣耀,而是一种牺牲,即使,代价是供奉自己的生命。
聂行风扬手挥起犀刃,默念咒诀,一道银光随即抛向空中,是羿送给他的银铃。
随着咒诀的启动,银铃在空中不断摇动,顿时铃声如雷,一声声铺天盖地地响起,天地间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闪电瞬息划过,随即轰隆雷声带着崩裂天地般的震撼向他们当头劈下。
敖剑脸色一变,急忙向空并指,咒语中神兽狂吼翻腾,以图避开连声天雷,可惜风雷于天地鸿蒙初开中萌生,结万物灵气,那份存在于乾坤中的罡气又岂是一只神兽所能堪受的?
黑雾神兽发出一声惨叫,雾气瞬间在炫目光亮中消散了,敖剑身子晃了晃,垂下的眼眸里划过一丝痛楚,黑兽是他意念幻化而成的神器,神器受伤,作为宿主的他亦难幸免,心口像是被利器击中,急忙定神护体,好半天才按捺住疼痛。
已经很多年没遭受过这样的痛击了,反而激起了身为修罗潜在的嗜杀暴戻,敖剑眼眸微微眯起,看广漠天空间风雷不断涌起,向整个海面罩来,他手一挥,消散的黑雾重又在空中凝聚成形,化成狰拧恐怖的戻兽,腰背弓起,仰天发出怒吼,又转头面视前方,冷冷盯住聂行风,那是一种宣战,带着属于修罗的骁勇剽悍。
聂行风其实比敖剑更狼狈,身披的战甲已在天雷威吓下被震碎,肩背及手臂上都是天火烧灼过后的痕迹,额上传来烈烈剧痛,随即血流了下来,先是一滴滴,而后血滴串成了线,顺着鬓发坠落。
不过和这些外伤相比,胸口的痛才更强烈得让人难以忍受,心跳得飞快,有种随时将会迸裂的错觉,风雷引果然是上古神器,威力显赫,但同时又拥有着无可震撼的煞气,那份剽悍气势不管是承受者还是驾驭者都无法抵御。
聂行风有些明白当初羿化身小蝙蝠的原因了,羿其实很聪明,如果他不是临时变化形象,变成利于藏身的幼小蝙蝠,可能早在天雷震撼下尸骨无存了,可惜他无法像羿那样做,无可逃避,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责任,今天哪怕是跟敖剑同坠地狱,他也得面对。
看到聂行风的狼狈模样,敖剑内心的憎恨之情稍减,冷笑道:「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居然把风雷引的口诀告诉了你,不过看起来,你好像并没有完全驾驭它的能 力。」
「我不需要驾驭它,我只需要杀了你丨」
聂行风拚力镇住胸腔间翻腾不息的剧痛,让自己可以站立在敖剑面前,头侧血流如注,却更衬托出属于战神的剽悍,虎矩神器在身旁低声嘶吼,像是征战前激发士气的紧锣密鼓,神器陪他上万年,即使明知今日将会被风雷引震成齏粉灰烬,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没忽略敖剑眼里闪过的杀机,聂行风淡淡道:「所以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敖剑冷笑:「杀气满身,原来所谓的神也不过如此。」
「杀伐战神,当然以杀为诀,以伐为纲,只要敢犯人界,就是战神征讨的对象。」
这也是五帝将他派于人界,赋予他的使命,就像当年洪荒之时,他杀伐各界恶兽,杀伐怨魂厉鬼,杀伐玄冥,他的人生是由死亡和血气垫筑的,今天的他也许已经不再是那位战神,但悍勇刚烈的个性丝毫未变,命运无从选择,但绝不会退缩!
敖剑脸色变了,深如暗墨的眼眸里流露出复杂的光芒,他看得出聂行风的决绝,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局面,血管在突突地跳,那是激战前的兴奋,上古神器的霸戻,他没有信心可以完全抵挡,聂行风同样也不可以,那么,就让他们在忍耐力上较量吧,看谁先撑不住风雷引的霸道。
冷眼看着聂行风再次扬起犀刃,咒语催动下,空中银铃震声更响,敖剑也同时祭起法器,忽听身旁洛阳低声叫道:「主人……」
许久未曾听过的称呼,带着遥远的记忆,敖剑一怔,转头看去,就见洛阳站在前方,静静看着自己,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不安,狂风肆虐,将他的衣袂吹得上下翻飞,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消痩,敖剑忽然有些烦躁,喝道:「让开!」
风雷引的威力就连他跟聂行风都没信心承接,更何况是半人身分的洛阳?风雷引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它的神力永远跟死亡和血腥联系在一起,在这生死较量下,洛阳的出言提醒无异于惹火上身。
敖剑长袖一翻,戻气将洛阳带到了较远的地方,就在这时风雷引已再度祭出,天地间狂风大作,将三人衣襟刮得呼呼作响,雷电如通灵般,以沧海为引,铺天盖地地翻腾轰下,将他们完全笼罩,天雷震撼中,敖剑急忙闪身避开。
洛阳身在远处,只觉眼前电闪雷鸣,灼亮得令人睁不开眼帘,只能隐约看到两道光影在闪电轰雷中飞旋,身形飘摇,似乎随时都会被风雷吞噬,铃声愈来愈急,那份震撼心扉的气势,即使他这千年见惯了各种生杀场面,也不由得胆颤心惊,心提了起来,并指拈起指诀,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就在这时,敖剑突然一声清喝,法器神兽随即腾跃而出,墨黑雾团在空中迅速胀大,汇成一道密不可破的黑色丝网,将风雷遮挡在外。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天空乌云散开,雷声滚滚,消失在云层后面,第二记风雷终于暂告一段落,对决二人各立在一端,脚下沧海翻卷如潮,却怎么都不及刚才的雷霆阵势。
暴雨倾盆泼下,两人面对面相立,脸上都带了倦容,洛阳担心敖剑,正要上前,却见他厉目扫来,用目光制止了自己的行动。
这几年敖剑修心养性,已很少像当年那样动辄杀戮,但此刻冷目扫过,却仍让洛阳心惊,也是此刻,洛阳才真正感受到,他的主人从没变过,恶战将他的杀戮之气完全激发了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敖剑,而是冷血修罗。
「还要再战下去吗,杀伐之神?」敖剑看向对面的对手,微笑中满含揶揄。
聂行风没回话。
事实上他是无法回答,连着祭起两道风雷引,他的神力已经消耗殆尽,不仅如此,风雷引的霸戻之气已经震伤了他的心脉,现在肺腑都剧痛得厉害,鬓旁血流得更急,眼前晕了晕,急忙以犀刃罡气撑住脚下,力图让自己站稳。
良久,聂行风才抬起眼帘看向前方,敖剑站在他的面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聂行风眼眸眯了眯,这位修罗之主的法力修为比他想象的要深厚得多,如果两记风雷引都无法震慑他的话,那么,接下来自己的胜算还有多少?
失去了神力驾驭,风雷引的祭器银铃从空中落了下来,聂行风伸手接住,正想驭使神力将它重新祭起,忽听恶兽狂吼,一道墨色戻光瞬间射来,他躲避不及,戻光穿透他的右胛骨,射了过去,胸前顿时鲜血四溅。
敖剑将指诀又换了个方向,不厌其烦地再问:「杀伐之神,你终究不肯认一个输字吗?」
不能认,也不可以认,聂行风在心里默默说道。
即使此刻,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悲天悯人的神祇,但是在他承接了天神赋予的神力同时,也承接了他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退缩。
沉默在挑战敖剑的耐心,他现在的确很不耐烦,这场决战比他想象中要险恶得多,而他也不像表面上表现的这么余裕,风雷引的霸戻出乎他的意料,神兽受了伤,直接牵连到他的神力,心口的痛似乎在加剧。
眼神扫过站在远处的洛阳,洛阳刚才担心他们的对战,忘了施法避雨,全身上下早被淋得湿透,让他看起来更加消痩。
敖剑眉头微皱,突然对这场决战失去了兴趣,目光一闪,微笑问洛阳,「戏看完了,现在你告诉我,这场决战的赢家是谁?」
洛阳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作为跟随敖剑千年的人,他不希望看到敖剑战败,但此刻看着强弩之末的聂行风,又为他的失败叹息,因为这预示着接下来这里将会是修罗的天下,战伐不断,生灵涂炭。
看着聂行风,洛阳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把答案说出来,但不管怎样,他知道这一战是聂行风输了,他太感情用事了,如果他选择跟张玄共同作战,也许现在将是个不同的结局。
暴雨狂啸,反而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寂静,敖剑得不到回答,有些不快,见洛阳看着对面的聂行风,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全没了平日的从容,让他突然想到,如果这场决战的赢家是自己的话,可能今后他都很难再看到洛阳开心的样子了。
又过了许久,洛阳眼帘抬起,紫眸里已是一片平静,缓缓说:「是您,我的主人,您赢了。」
敖剑突然感到很不高兴,因为他从洛阳的话声中听不到欢喜,如果连个庆功的人都不存在,那么决战早已失去了意味,至少,他此刻的心境,已经是很索然无味了。
「是啊,刑输了,真遗憾呢。」他淡淡道。
话音刚落,忽听神兽长声嘶叫。
敖剑脸色一变,他看到聂行风重新立稳了身子,头抬起,双手握住犀刃,风雷引的银铃挑在刀锋尽头,迎空擎起,神情肃穆庄严,像是邀战前的招式,又像是一种祈祷,他的周身罡气已变得很浅淡,那是神力即将耗尽的前兆,但犀刃的银芒映亮了他的脸颊,风拂过,扬起鬓旁长发,面容冷厉,带着天神无可战胜的强硕气焰。
「还没有。」聂行风的话声很轻,却每个字充满了郑重,道:「到我死之前,不会有输这个字出现!」
敖剑眼神有些复杂,他没想到到了此刻这种境地,聂行风居然还不肯服输,那决绝的表情在告诉他,他在拚命,这一点是敖剑始料不及的,以聂行风目前的法力,即使他祭起风雷引,也无法驾驭它的暴戻,到头来只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也许对聂行风来说,这个结局无所谓,但敖剑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双输的结局,那是愚者才会做出的选择。
但是很显然,聂行风现在就在做这种愚者的行为,口中默念咒诀,将所有神力灌注在犀刃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神力了,这是最后一搏,这一次他将用自己的生命祭祀风雷引,羿给他的法诀上说过,以生命祭起的风雷引无可阻挡,别说修罗,就算是远古神祇,只怕都无法承受那份震撼。
虎矩神器被属于天神的强大气焰撼动了,兴奋地仰天长啸,萧飒吼声,居然盖过了喧嚣的海浪声,震彻天宇。
敖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迎面冲来,银铃在犀刃刀锋上剧烈摇动,似乎随时都会冲上云霄,那份天动地摇般的气势,让敖剑突然有了几分心怯。
很奇怪的情感,即使在修罗地狱征伐上千年,他也从未有过胆怯,但是此刻,他震慑于聂行风的选择,那份震撼不是聂行风所拥有的神力道行,而是他永不退缩的气势。
想到又要应付即将降下的风雷,敖剑有些头痛,老实说,他不敢保证在接下来的风雷引中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当然,以他的功力,即便是受伤,也能通过时间来修复,不过现在这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以生命祭起的风雷引他没遇见过,但想也知道那将是怎样的气势,聂行风在背水一战,用生命来为这场决战祭旗。
敖剑厉声喝道:「杀伐之神,为了没必要的东西,宁可毁掉自己,值得吗!?」
「我不是杀伐之神,我是聂行风。」聂行风冷静纠正:「不过不管我是谁,都不会允许你祸乱人间!」
「如果你这样说,那你就太高估自己的神力了!」
「不,我只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五帝在上,他们会将属于战神之力加附在我身上,让我阻止你的恶行!」
聂行风说完,在心里对张玄说了声抱歉。
敖剑说得对,他的确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以为自己可以驾驭风雷引战胜修罗,没想到属于远古神器的风雷引这么霸戾,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能拚了自己所有力量打败敖剑,就算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
天人归一,默念咒诀,将所有神力灌于犀刃,带着即将步入归途的绝望,还有对张玄的眷恋,不过不悔,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却没有流泪,张玄说过,眼泪代表着神的尊严和天威,不可放弃。
法咒中风雷引再度被祭起,数道闪电划过,顿时轰响如鼓,带着劈裂这片海天的气势挥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