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后者,月轮秋说她是一个“天生尤物”,风姿绝异。无论是在剑艺上还是在容貌上,都可以和她美丽居有得一比。
这几句话,美丽居可不爱听。当时——现在想起——她就站了起来,叫瑞兰持剑来,在那空旷的击壤源洞庭前的场地上似表心迹似的,舞了一回。剑光如雪,透出一种凌厉凶狠的杀气,令击壤源主和玉清楼主都凭添了一份忧虑。
是时,夜色已深,但月色很好。只见一轮月晕围着浩月,碧空万顷,暗寂生辉,仿佛一整个世界陆沉了下去似的。群峰如巨人,在这陆沉中屹立,似一个个剑坛巨子,矗立在她面前。月色下的他们有些模糊,但却更真实的存在着,遥远而不虚幻。
一声又一声乌鹊的叫声响亮,从湛兰的夜空中传来,似带有一种苍然的悲凉……
看看日已西斜,大概走了七八十里地,按说该到舍门里了,却依然不见。突然,美丽居隐约感到在远处的黑松林里,晃过了一个飘忽的人影。她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大喝了一声:“什么鸟人?”随着这一声喊,剑已出鞘,她立即驱马进入林中,哪里还见得着一个人影?这时云想也已跟进,见此地一片狂野,便不免有些心惊,对美丽居说:“姑娘,还是小心点,我们走吧。”
美丽居对此不屑一顾,冷冷一笑说:“那好吧,我们走。”接着她又说,“我说呢,这就是那老头说的强人!”
“说不定,这只是打前站的呢?”云想可没有她姑娘胆大。
“你不开口,我不会说你是哑巴!”美丽居为这突然出现的人影甚感恼怒,因为这使得她先前的断言显得偏狭。尤其是,她不喜欢云想这鬼丫头居然会说这是强人,这是强人?那不等于是说那老头说对了;那老头说对了,就不成了她说错了!“我倒不是说,谁说得对,谁说错了,其实这一点也不重要。”她想,“她跟我这么久了,怎么就不长一点心眼,怎么就这么容易轻信别人!”
日傍西山之际,远远的才显出一片村落来,该是舍门里了吧?离村尚有一箭之遥,一片古柳掩映着一面酒旗飘出,此地竟有客栈?主婢二人虽诧异,但还是下了马,进入到这客栈的院中来。抬头看这客栈,倒还有模有样,正是“欲得槛泉饮,漫道古风存。”只见那门限上方横着一匾,上书“舍门里客栈”。主婢二人将马交与一个丑陋的酒保,美丽居将斗篷一撩,带着云想走进店去。
大风秦楚 第一部 二卷、二、舍门里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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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舍门里客栈
美丽居和她的侍婢云想走进舍门里客栈店堂,刚坐下,见东向坐着一个温良泛爱,有绝异之姿的侠士,心中不免有点暗暗称奇:我长这么大了,见过多少王孙公子,哪一个如此豪侠?遂不免多看了几眼。本待结识,又不得缘由,正是有了这一份歆羡,就多了一份矜持,遂南风窗下坐下。她的对面坐着三四个闲客。
先要了两碗浆饮,又叫了些菜蔬、肉食和脱粟之饭,静候等待。
南风窗外,是一竹竽支开的遮阳,遮阳由竹片夹着茅草编就。从遮阳看去,是一片歪斜(奇支)倒的巨大古柳,那古柳正从斜阳中闪耀着一片灿亮的阳光。
远处是草甸子和流向舍门里的散乱涧流。
那温良泛爱,有绝异之姿的侠士是谁?他就是飘零子北门晨风。北门晨风自从在咸阳杀进凌锋别馆救季姬不济之后,曾一度隐居在他终南山的季子庐。杀出凌锋别馆,说不出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失落吗?说不上,反而是感到了一身轻松,“了无牵挂了啊!”他想。这是一种解脱,当然也不完全是,比如愧疚之心未酬之意,总觉得自己对不起燕姜夫人,白白地伤害了她一条性命。
燕姜夫人在北门晨风心中,不是一个让人一见惊艳的太子妃,倒象是一个平民女子。反正她的一颦一笑,每一投足举袂,每一言语,都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自然流露,又带有一种温款的羞涩之态。她是那么柔弱单薄,风韵娴雅。北门晨风自然不曾关注过她,但也不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人?”初次见到燕姜夫人的人,都会产生出这样的惊讶。北门晨风也不例外,面对自己心中产生的困惑,遂感叹造化之博大,无人所能穷尽。他就是接受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嘱托,且在那样危急的时刻,那惨淡的一笑,象梦幻般的一笑,成了其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的宿命。
仗剑出游,是每一个青年剑士的愿望,美丽居是这样,北门晨风也是这样。北门晨风一生的追求,无非是遍历名山大川,演绎剑艺,来发扬光大师傅的飘零剑法,使央央中原之剑更臻至境。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也是博阳邑的徂徕山,他想访唔的也是徂徕山至简剑庭的东方湛母上古师千空照。
美丽居坐下后,并未除去面纱,此时,她正打量着北门晨风。见他正在一杯杯豪饮,亦象是在打量着自己,仿佛在说:此地怎会有如此绝妙的女娘?她低下头去,吃了饭,要了水,嗽口洗手,然后带着云想进了客舍。客舍内是一走廊,她们进了客房,将行囊放下,便又走了出来,到那一片古柳下去坐歇。
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古柳夕阳旁的宁静,只见一群十几人骑着马奔驰而来。为首的一个剽悍阴鸷,体格匀实,但面容却平板泛黄。他们下了马,将马交与其中一个,便从美丽居坐着的古柳旁走过。那阴鸷剽悍汉子的目光就在美丽居和云想身上转。
一牧童,盘膝坐一水牛背上,持一柳枝,歪着嘴胡唱:
“舍门里,客不停,风兼雨,下一程……”
“呔,干什么?猴崽子!”那看马的汉子就突然喝骂起来。
云想见状,吓得一把抓紧美丽居的手臂,她没见过这样凶悍的汉子。
也就在这时,舍门里客栈那边传来了一声响亮而又尖锐的碎裂声,只这一声,美丽居、云想便看见那群走进客栈院篱,来到客栈门前的汉子,纷纷拔起剑来,这一杀机毕现的凶险场面,令人看了心惊。但这场面被那为首的汉子止住了。
美丽居立即起身。
“姑娘莫去!”云想忙一把抓住,却被美丽居狠瞪了一眼。当她们走进店堂时,只见那阴鸷汉子正在骂一个同伴,骂过之后,复回转身,一眼盯着已站在案几前的北门晨风,陪笑道:“小人随从,没见过大世面……”。这时,美丽居才发现自己脚下,是一片碎裂的陶碗碎片。
北门晨风也不应答,旋复坐下,一味饮醉。
见事态已平,美丽居和云想复又出来至柳林下坐歇。
云想哪里见过如此凶险的场面?心中不免害怕,就来劝姑娘别住这里,美丽居没理睬她。云想哪里放得下?美丽居就来开导她:“不是还有哪一个吗?”
云想如何肯信,弄得美丽居兴致全无,便十分不满地骂起来,说她就没瑞兰一点样……。骂毕,一脸不高兴地回到客房去。进了房间才想起,又吩咐云想去要些汤水来,洗了好睡。
用过水,云想倒水才回转走廊,就看见那侠士震得房响地一径歪斜地醉过她去,又跌跌撞撞地跌进房里。云想见状,忙过来看他,只见那侠士衣剑未解地已横倒在床上,只这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赶紧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见自己的姑娘正持着灯盏地站在她床右边,在察看着什么。她立即将门闩上,顶了个几。美丽居放下灯盏,问她干什么?也不回答,告诉姑娘说,那侠士无论如何也是靠不住的……,结果又被白骂了一顿。
面对这凶险的场面,云想如何睡得着?辗转反侧,然后翻身坐起。待她慢慢地适应了这黑暗,才发现自己的姑娘怀剑而卧,这越发令她不安,才知道今夜确确实实是充满了危险。她还是个孩子,无边的恐惧挤压着她,令她窒息。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隐藏着什么,仿佛在它们的背后都蹲着一个无形的黑影,随时都会站起来似的。
“老天爷呀,今晚可别出事啊!”她祈求着。
夜已交半,云想仍坐在床沿边,一个瞌睡,使她马上站起。她张着惊惶的眼睛,张望着。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了在她的床右侧那一块房板(刚才姑娘站立的地方)没有了,正黑洞洞地张开着。她差一点惊叫起来,却象被禁住了一样。只见那黑洞洞的地方,显出一个黑(黑越)(黑越)的人影,这人影正盯着她,盯得她毛骨悚然,她大叫了一声:
“姑娘!”
这时美丽居早已一跃而起。在那人影扑向美丽居时,云想出于本能的挡了上去,这妨碍了美丽居。美丽居一见是云想,那随手如行云流水之剑被猛地极不畅达地制住,云想却倒了下去。
“雪儿!”美丽居愤怒已极,大叫了一声。
“——去死吧!”她对山贼恨道。
“砰——当!”房门被猛地踹开,小几飞向一边。美丽居刚杀了那个冲进来擒她的山贼,回转身又是一抹,将从房门处冲进来的山贼的脖颈划断,并未停住,又一连数剑。山贼哪见过这样凌厉的攻势?早已吓破了胆,往后便退。这时美丽居才听到对面房间里也是铿锵一片,待她杀出门来时,只见暗淡里,那侠士正抚着肩地站在那里作壁上观。
那阴鸷汉子——马陵道上的山贼叫天子支可天,是个好色之徒,这舍门里客栈也不是什么好店——一见两边不得手,如在平日,或许就走了。可今天,色胆包天,怎能放得开去。一接手才知道今天是苦,美丽居那柄神出鬼没的剑缠住他,如影随形一般,再也抽身不出。只得硬着头皮且战且退,退到走廊,见走廊里站着那侠士,遂被逼进了一个死屋。
美丽居心多狠,见云想又被杀,恨极之时,正待杀进死屋夺命,没想到一鞘剑横在她面前。
北门晨风同样经历了这样惊险的一幕,杀了一个山贼。当他按了剑,走出门来援手时,才知那边已在掌控之中,便不出手。俟后,才感到了血腥,他没想到这榴红女子竟是这样嗜杀?才刹那间,便是一地尸身。北门晨风并不反对杀人,但他有一个原则,只杀该杀的和必杀之人。必杀的就不去说了。该杀的,就是此时此境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为该杀的,这就不好界说。比如燕姜夫人,他当时认为她不该受辱,又系千钧于一发,为了对她的承诺,不得不把她杀了。此时,他认为这女子杀够了,就将剑向前一挺。
美丽居被北门晨风这一挡,自感不爽,她的剑又不是吃素的,挺剑向相。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北门晨风见已了了,就一个劈剌,跳将出来,喝道:“暂住!”
按美丽居的个性,怎会听从?只是她对此人颇有好感,虽意气未平,亦收了剑,掷出一句不当此时的话来:“你,什么人?”这话问得有点平和,却是她此刻心境的自然流露。
“什么?”北门晨风没听清,继而醒悟,亦认真地回答之。
“北门晨风?嗬,北门晨风哪!我还以为是什么老前辈呢,原来竟是这么个毛头小子!”
这话虽不中听,却又中听。北门晨风本就心态平和,对此女也颇有好感,亦改用了一种较平和的口吻来对话。才知此女就是刚步出剑坛的千姿花美丽居,遂来相劝:不能如此滥杀,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种话,美丽居本不爱听,只因对北门有好感,正踌蹰间,客房内却响起了云想的声音。原来云想这小女子聪明,倒地后就以不响来自保。美丽居哪里知道云想还活着?一听云想的叫声就愣住了,继而喜极,一咬牙,见着云想就恶骂起来:“死人哪,怎么半天都不响?”
这时,退入死屋的支可天知道今日凶多吉少,岂肯束手?硬着头皮走出,以求一逞。
“即是今日,也必奉陪到底!”他不失豪气地这样说。
美丽居没想到这山贼还有这点豪气,云想又活着,北门晨风也极力劝阻,她虽心狠手辣,亦有侠义情结在,便住了手。
“罢,罢!”她说,“看在你飘零子的面子上,且饶了这厮,但愿不是饶了一个恶人。”
得了性命的支可天,感激二位侠士的不杀之恩,遂邀二人结识,得了应允。
三人掌灯重新相见,美丽居将面纱撩去。“天哪,世上居然有这样美丽的女人?”支可天惊得目瞪口呆。心想,“不知将来谁有此等造化?消受得了她。”不过,就是看看那小丫头云想,也令他发了痴。
燕姜夫人的美就象剑士的内力,是直奔人的灵魂去的。
美丽居的美,就象剑士在舞剑,那纷繁撩乱的光和影,让见者惊叹、沉迷。
美丽居号若其人,千姿花嘛,既是赞叹,又富含贬意。但不管是褒是贬,见仁见智,对她的美都是无容置疑的。她长得明艳动人,(髦,下改真)发浓黑,双颊凝脂。对她的描写,没有比她在击壤源洞庭前出现的模样更贴切。那时,她走出洞庭,仿佛是从巨大的宫殿金柱间走出来的宫中少女,被巨崖衬托得既显娇小,又被山谷里的风吹动得象火焰。她迈着她那永远平和的步伐,走下山阶,被定格在那巨大的石壁下,显得那么沉稳自信,顾盼自如。象一抹才收回又舒卷的旗帜,似一种毅然决然的坦荡坚定,更象那弱水三千中的清芬脱俗的红莲一支。风姿绰约,冠绝一时。
北门晨风和美丽居要去的地方,都是徂徕山,想去访唔的也是上古师千空照。年青人气盛,他们还想去一试那至简剑庭的镇庭神器——湛卢。至于美丽居,她还想见识上古师的弟子苦须子归宾和姑射子洗心玉。尤其是后者,月轮秋称她是一个“天生尤物”,这令美丽居尤不甘心。支可天则一见到美丽居,就迷恋于她,恨不得立即就能和她同床共枕,便不想再离开。也决定一同前往。
美丽居从不饮酒,一饮酒就上脸,头晕得不行。美丽居的双颊又自然红润,象饮了酒一样。
有了美丽居这样的女人,人生无处不生欢乐。即使是有再大的恩怨,也不再在遥远而又飘忽不定的记忆中留下什么印痕了。
大风秦楚 第一部 二卷、三、三人行
章节字数:6438 更新时间:09…03…01 12:01
三、三人行。
舍门里出来后,云想受了伤,美丽居嫌她碍手碍脚,雇了个僦夫,将她送回成都去了。
秦军已经南下攻齐。如今,常能遇到一些难民,这些难民要多悲惨有多悲惨。三人仿佛是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似的,又象是要摆脱一种羁绊似的,反倒生出些希望赶快结束了这战事的愿望,希望过一种平和的安稳日子。
北门晨风和美丽居互有好感,萍水相逢,一个是倜傥少年,一个是窈窕淑女,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龄,因此皆有相互取悦之意。初秋的山野一片繁盛,但也显出一些苍郁,远山花团锦簇,白云轻盈而高远。一路上,他们说些感兴趣的话题,无非是各人的身世游历和秦齐的势态。北门晨风对田齐从周太史为田敬仲完占卜说起,一直说到齐王建的母后君王后,他似乎对七国春秋了然于胸。美丽居看北门晨风,时而感到他温良敦厚,时而又感到他恣意任情,有一种风吹劲松的感觉,不觉对他有些痴迷。尤其是当他讲起他在辽东之事时。只是北门晨风从来不讲是他杀了燕姜夫人,这是他一生的痛。他不知道这事做得对,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