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们拜访您的主要原因。前几天，我在网上查找石井四郎的资料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多说法都是相互矛盾的。查找范围越大，让人糊涂的地方越多。”肖恩说。
“让人糊涂吗？”渡边健次郎回到座位上：“是的，这就是当初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要达到的目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人糊涂，让人真假莫辨。几百年、上千年之后，到底有没有日军细菌部队，可能都会成为一个必须考证的课题。我想这一定是那些极力掩盖事实真相的人，最终要达到的目的。”
“在我有限的了解范围之内，仅就石井四郎的死亡时间，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我想请教一下，哪一种说法更准确。”
“石井四郎1959年10月9日死于喉癌，这个时间是确定无疑的。”
肖恩继续说道：“我浏览了十多家日本网站。有些资料上称，石井四郎在细菌部队成员中，在日本医学界的一些人心目中，享有‘教父’般的权威和影响力，这种影响力，甚至在他死后仍然存在，至今没有完全消弭。我不明白，他是如何表现这种影响力的？”
“412特工的回忆录中，有一段是关于731部队第二任部队长北野政次的。不知你注意到没有？”
“我注意到了。在麦克阿瑟干预下，1946年1月17日，北野政次乘美军飞机，从上海战俘营回到日本。随后，托姆森上校就安排了他与石井四郎见面，共谋串供，但回忆录中没有见面细节。”
“当然没有细节，412特工没有资格参与那次见面。他们的见面地点，就是石井四郎位于千叶县千代町的家中。那次见面，美方人员是托姆森上校，日方除了石井四郎和北野政次两人外，还有50多名少佐级以上的细菌部队成员。这些躲藏在日本全国各地的战争罪犯，都是山口川太郎出面联络的。在这次聚会人，他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名称叫做‘精和会’，不定期组织细菌部队成员的所谓战友会，所以当时的成员仅限于细菌部队内部。后来，这个‘精和会’逐淅演变成一个极右翼组织，至今仍然存在，当然成员早已不限于细菌部队内部了。石井四郎就是这个组织的精神领袖。”
“这个组织的目的呢？”
“‘精和会’成立之初，目的很单纯，就是确保细菌部队任何秘密不被泄漏，对泄漏秘密的人实施报复。”
“是一个类似黑社会的组织吗？”
“是的，你说得没错。‘精和会’其实就是一个黑社会组织。从412特工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出，增田贞知是美国特工发现的第一个细菌部队大佐级别的成员。战后他一直在千叶县大贯町开办诊所。1953年4月5日，增田贞知骑摩托车出诊。途中，一辆汽车迎面驶来，把他撞成重伤后，扬长而去。村民将他抬到公路边，向他询问肇事汽车特征时，他对村民说：告诉警察，不关别人的事，都是我自己的责任。说完这句话以后，增田贞知就咽了气。后来有人证实，开车撞死增田贞知的，是山口川太郎，背后的指使者正是‘精和会’。”
“‘精和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细菌部队没有被起诉，但增田贞知是美国特工找到的第一个细菌部队高官，是他把美国特工引向了细菌部队的核心圈子。这就等于，是他第一个泄漏了细菌部队的秘密。按‘精和会’的原则，这种人必须去死，所以决定处死增田贞知，以此警告细菌部队所有成员：要么保持沉默，要么接受死亡。自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细菌部队成员中，不断有人离奇死亡，这些人的死亡与‘精和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山口川太郎是‘精和会’的骨干成员吗？”
“山口川太郎是‘精和会’中负责内部联络的小头目，也是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者。他出生于千叶县千代町，与石井四郎同乡，少年时代就发誓要成为石井四郎第二。1944年9月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系毕业后，直接进了731部队。此前的1942年初，731部队‘川口班’负责人川口大佐患急病突然死亡。‘川口班’专门研究细菌传染与人体适应性关系，是石井四郎的重点研究课题。川口突然死亡，精通细菌学的负责人一时难找，研究工作只有停下来。山口川太郎进入731部队后，于1945年3月接替了川口这个职位。受到重用的山口川太郎，从此对石井四郎心存感激，忠心不二。”
“战后，山口川太郎主要从事过哪些职业？”
“从战败回国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山口川太郎先后开了两家诊疗所：镰仓市的秋田诊疗所本部和千叶县境内的秋田诊疗所分部。七十年代末，他关闭了这两家诊所，专门从事日本二战文物的收集整理。他收集了很多二战文物，开了一家私人博物馆。他的私人博物馆在日本历史文化界很有名，一些右翼集团每年8月15日举办‘终战纪念会’，都要去他的博物馆借出一些文物，搞纪念活动。”
“他家还有什么人？”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山口川太郎家族中的其他人，全都死于二战战场和两次原子弹袭击。据说他曾在‘精和会’举行的神道仪式上发誓：不雪日本战败之耻，终生不成家。所以他一直没有结婚。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他每年都要往返中国多次，据说主要是收集二战文物。但根据我的分析，他可能另有原因。”
“您有发现吗？”
“严格地说，这还不能被称为发现，只是一些历史的蛛丝马迹……我告诉你们：日军细菌部队并不只是731。因为731部队被最先揭露出来，所以就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731就等于细菌部队，这是不全面的。目前已经发现的细菌部队还有：总部设在长春的松字100部队，总部设在南京的荣字1644部队，总部设在北京的甲字1855部队，总部设在广州的波字8604部队，总部设在新加坡的冈字9204部队。当然，也许还有一些，只不过它们真的已经被彻底掩盖了，就像托姆森上校说的那样，掩盖到极至，就没有发生了。这些细菌部队，相互都有合作关系。其中731和100部队联合成立了一个‘铃木班’，可能与山口川太郎数次往返中国有关……你查阅过石井四郎的资料，应该知道他曾经被撤过职吧？”
“是的。但所有资料都很简略。”
“1942年7月初，日军参谋本部接到举报，称石井四郎贪污了大量军费。参谋本部随即委任中留金藏担任731部队总务长，代表参谋本部调查石井四郎的贪污问题。问题很快被查实，石井四郎于7月底被撤职，其部队长一职由北野政次少将接任。到了1945年3月，随着日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参谋本部决定发动大规模的细菌战挽回败局，于是再次起用石井四郎，以晋升中将的方式，为他在731部队重树权威。3月1日，晋升为中将的石井四郎乘专机抵达哈尔滨，官复原职。重返731的石井四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京都大学两名‘少壮派’毕业生：任命山口川太郎为‘山口班’负责人，继续已经中断两年多的原‘川口班’细菌传染研究。任命铃木贯太郎为‘铃木班’负责人，从哈尔滨的731部队和长春的100部队中，抽调最精干的人员，组成‘铃木班’，开展针对人群、动物、植物立体式毁灭的细菌战整合研究。当初主持调查的中留金藏，则被石井四郎撤换下来，调往太平洋战场。
“5个月后，原子弹在广岛爆炸，战局急转直下，日军发动大规模立体式毁灭的细菌战还来不及实施，就宣布投降了。这5个月发生的事，山口川太郎在后来收集整理二战文物时，才发现很多内幕他并不知道。石井四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武士道之魂。
“山口川太郎从京都大学毕业时，正是日军战局最吃紧的时期，兵源严重不足。政府把征兵范围扩大到15岁至60岁的所有男子。山口川太郎响应政府号召，带着征服亚洲的狂热理想，也带着自己年仅16岁的弟弟山口雄二，一同进入了731部队。
“石井四郎组建‘铃木班’时，特意把他的弟弟山口雄二安排为铃木贯太郎的勤务兵。石井亲口告诉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他这个并无一技之长的弟弟建功立业。在后来收集战争文物的过程中，山口川太郎了解的真实情况是：组建‘铃木班’并不是石井四郎的主意，而是参谋本部直接安排的，早在1944年初就开始筹备了。石井四郎被撤职后探听到，举报自己贪污军费的，正是当时进入731部队不满1个月的铃木贯太郎。这位同样怀着狂热梦想、妄图征服亚洲的帝国大学毕业生，一到部队，就听到下层士兵议论石井四郎贪污军费，于是一纸状子告倒了‘日本细菌战之父’，他也因此在参谋本部挂上了号。石井四郎官复原职后，赶紧安排小老乡山口雄二作为铃木贯太郎的勤务兵，目的是为了在这个异己分子身边培养一个眼线。
“‘铃木班’是日本军方绝密中的绝密，在筹备之初，参谋本部已经有了撤换北野政次的意向，筹备工作就由参谋本部信任的中留金藏秘密进行。所以知道‘铃木班’具体地址的，只有三个人：大本营的陆军部长阿南维几，细菌部队的中留金藏和石井四郎。中留金藏于战败前4个月，死于太平洋战场；阿南维几于日本宣布投降的前一天晚上在家中自杀。最后，知道‘铃木班’地址的，只剩下石井四郎一人。
“山口川太郎几十年来一直在秘密打听‘铃木班’的下落，以便找到弟弟山口雄二。在这个过程中，山口川太郎对石井四郎的态度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从2000年开始，‘精和会’每年一次的石井四郎忌日祭祀活动，他公开表示不再参加。是什么导致山口川太郎对石井四郎的态度发生了逆转，从石井四郎的狂热崇拜者，变成了冷眼旁观者，甚至怀疑者？答案肯定在他收集的材料中。
“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山口川太郎通过几十年的走访调查，怀疑‘铃木班’没有任何下落，是石井四郎有意所为……石井四郎为了报复铃木贯太郎当年对自己的举报，当他明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铃木班’具体地址时，就故意不通知‘铃木班’撤退，也不向任何人透露‘铃木班’的具体地址。这个神秘的‘铃木班’，从此就消失了。
“这就是山口川太郎几十年来苦苦寻找‘铃木班’的原因，也是他近十多年来无数次往返中国的原因。他在寻找自己的弟弟，那个60年前被自己带进731部队的16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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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九章 历史在敲门
（3）
1
“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理出一些头绪了？”
吉林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肖恩的问话。
从渡边健次郎家中出来，吉林赶紧往家里赶。吉野失踪后，她能给父母的安慰，也许只能是尽快回家，陪在他们身边。天早就黑了，校园小径里，灯影迷离。肖恩和他并排走着，边走边思考如何面对吉家老爷子的“质询”。肖恩没有忘记吉家老爷子说过，拜访渡边先生后，他还得问问警方如何把失踪的两个小孩找回来。肖恩把渡边健次郎和吉浩生介绍的情况联系起来分析了一下，又一次提起话头，对吉林说：“我觉得，山口川太郎的去向，可能在海上。”
“你是指‘铃木班’吧？”
“你越来越像个刑警了。”为了打破沉闷，肖恩故作轻松地调侃一句。走了几步，他接着说：“没错，山口川太郎的失踪一定与‘铃木班’有关系。我分析了一下渡边先生介绍的情况，‘铃木班’在海上的可能性很大。”
“我也感觉到了，但只是感觉，把握不大。”
“说说看，多大比例。”
“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有个比例啊？”
“这是好习惯。”
“百分之一吧。”
“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超过百分之一。最后拿主意的是我，看把你吓的。”
“你呢？”
“啊，我算算啊……如果一定要给个百分比的话，我给出的是百分之两百。”
吉林一愣，看了肖恩一眼，继续朝前走。她知道肖恩不会是随便说的。
“我这高分是怎么给它打上去的，你注意听听，看有没有漏洞。‘铃木班’具体地址的三个知情人……先说石井四郎。一开始，他也许并不是故意不通知撤退，而是来不及通知撤退。1945年8月8日，苏军突然对日宣战，中国东北境内的日军首当其冲。细菌部队只有首先撤退中国东北境内的731部队和100部队。事实正是如此。8月15日前，两支部队撤退完毕，全部返回日本，但其中没有‘铃木班’这支小部队。你想想，它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说明‘铃木班’不在东北境内。”
“你答对了一半。‘铃木班’不但没有在东北境内，也不会在整个苏军有效进攻的范围之内。它包括了中国西北、东北、甚至华北。石井四郎首先撤退731和100两支部队，是执行参谋本部的命令。他并不是故意不通知‘铃木班’撤退，而是‘铃木班’根本就没有在第一批撤退的名单中。石井四郎撤回日本，再部署‘铃木班’撤退时，另一个知情人、陆军部长阿南唯几于8月14日深夜自杀。这样，三个知道‘铃木班’地址的人，就死了两个，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如果是有意的话，这时候他才敢公报私仇，故意不通知‘铃木班’撤退。从这个时间差上，可以判断出‘铃木班’没有在中国北方。”
“你是说，‘铃木班’在中国南方的某个地方？”
“不，不在南方。有一个人暗示了‘铃木班’的去向。”
“第三个知情人？”
“对。第三个知道‘铃木班’具体位置的人……1945年4月初，死于太平洋战场的中留金藏。他是参谋本部派到731部队的总务长，在调查石井四郎贪污军费一案时，与石井四郎结下怨仇。现有的所有资料，似乎都在证实一个结论：1945年3月1日石井四郎官复原职后，为了报复，3月底就把这个当初主持调查的中留金藏派往太平洋战场，7天之后果然就传来了中留金藏的死讯。这看起来合乎逻辑，事实上只是一个假相。”
“还有真相吗？”
“从石井四郎这个角度分析，中留金藏是参谋本部直接任命的总务长，石井四郎根本没有这个权力把他派往太平洋战场。从参谋本部这个角度分析，中留金藏是参谋本部最信任的人，是细菌部队的‘内当家’，一直代表参谋本部参与‘铃木班’的筹备。当时‘铃木班’刚刚组建完成，所有工作才刚刚开始，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始至终参与筹备的人突然赶走。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作为细菌部队的高层官员，中留金藏在军事上一窍不通，反而对细菌部队的内部管理倒是很在行。把这样的人派到太平洋战场有什么用？从这三个角度分析，中留金藏被派往太平洋战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指挥作战，而是肩负参谋本部的秘密使命。这个秘密使命就是：在太平洋上寻找新的基地，扩大‘铃木班’的规模。一个小规模的‘铃木班’不可能保证他们能够发动大规模的细菌战。这也同时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刚刚组建的‘铃木班’，基地就在太平洋上，但规模不会很大。”
“你是说，‘铃木班’位于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
“没错！作为大本营发动大规模、毁灭性细菌战专门组建的一支部队，首先需要绝对保密，所以连具体地址都只有三个人知道。更重要的是，他们做实验或者制造的细菌弹，一定是类似‘非典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