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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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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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往外就走。陈海秋那里拗得过他,被秋谷拉得七跌八铳的,跟着下楼。修甫等见了,甚是好笑。
  大家一哄而下,走到门前。秋谷道:“还是我寓内近些,我们且到吉升栈去坐一会儿再说。”大家称是。出了东合兴,便直到吉升栈来开了房门,大家坐下。
  陈海秋坐了一会,神气顿清。秋谷向海秋道:“你这个人真真的没有志气,闹到这般地位,还要在他们那里借起干铺来。要晓得我叫你不要发标,是卫顾你暂时的面子,是个好好的落场。你若要和他闹些脾气,他肯来认错张罗还好;万一他横了心肠,听凭你们怎样,他只是一个不见不闻,不来敷衍,那时你又怎的一个落场?
  我们都是面子上人,又怎的坍台得起?所以我把你暂时劝住,遮过了当时的场面,然后慢慢的再想收拾他的法儿,你道可好?“
  陈海秋听了章秋谷的说话,一想果然不错,便道:“你的说话虽是不错,但想个什么计较去收拾他呢?”秋谷道:“我早已打定了一个主意。明天我邀你在陈文仙处碰和,却把花筱舫叫来代碰,那时我们如此这般,管教要把他气一个发昏。你们众位看来,我想的这个法儿怎样?”众人一齐称是。陈海秋道:“万一他不来呢?”
  秋谷道:“上海地方,熟客叫局那有不来之理?况且今天散的时候原是欢欢喜喜的,不露一毫马脚,他那里就看想得到有这一着棋子出来?这个你倒不必多虑。”陈海秋听了点头。坐了一会,大家告辞散了。秋谷却到陈文仙院中住了一夜。
  文仙因秋谷多日不来,颇形怨望,并且文仙发痧方好,脸上瘦了些儿,从前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如今却是腰低弱柳,眉销湘烟,低回西子之颦,天袅落花之舞,大有六铢衣薄、翠袖惊风的意态。秋谷便默然相对,细细的领略色香。文仙和他说话,竟不答应,只点头微笑。文仙道:“耐今朝啥格路道,跑得来口也勿开,阿是倪得罪仔耐哉,耐看见仔倪讨气?”秋谷依然不答,只是上上下下的看他,把个陈文仙呕得急了,走过来揪着秋谷的耳朵,道:“啥格倪搭耐讲章,耐一声勿响,耳朵到仔洛里去哉?”秋谷见文仙发起极来,方才立起来,哈哈一笑,便把陆畹香一节情事细细的告诉他。
  文仙听完,把秋谷打了一下,又把嘴一披道:“耐格心思倒直头刻毒笃啘,就是陆畹香要嫁拨耐末,也是俚格要好。耐心浪勿高兴末,啥勿爽爽快快回头仔俚,要俚去上格种恶当。俚耐上仔耐格当,耐也无啥好处啘。倒看耐勿出,做起事体来实梗格刁枭法子,真真少有出见格。难下转倪也要当心点哉!”秋谷哈哈的笑道:“他是爱姘戏子,所以上了我的牢笼。你是向来不姘戏子的人,为什么要你当心,可是近来也有些……”秋谷说到此处口中顿了一顿,似笑不笑的看着文仙。文仙急了,板着面孔接下去问道:“有点啥末事介,说下去嗫。”秋谷道:“我不说了,若要直说出来,你岂不要生气?”文仙蛾眉半蹙,杏眼含瞋的,正色向秋谷说道:“二少,倪讲闲话是讲闲话,搂白相是搂白相,耐倒勿要勒浪随仔只嘴瞎说一泡,耐末是说格笑话,拨别人家当起真来,说仔出去,看耐那哼对倪得起!”
  秋谷见文仙将要动气,便过来携住他的纤腕,道:“我是一句无心笑话,你何必要这样认真?”文仙道:“耐末说说笑话呒啥希奇,阿晓得倪吃勿消?”秋谷打着苏白笑道:“倪也朆说啥格呀,先生勿要动气嗫。”说着,就向文仙打了一拱。
  文仙也忍不住笑道:“厚皮得来,才做得出格。”说罢,回过手去把秋谷膀子上拧了一把,道:“耐下转阿要瞎三话四哉?”秋谷被他拧得叫了一声“阿呀”,道:“你这个人岂有此理!大家说说玩话,怎么用劲拧起来?”文仙道:“啥人叫耐瞎说一泡格介,耐阿是嫌比勿痛,等倪再来补两把阿好?”秋谷连忙跑开,彼此一笑。
  秋谷又向他说:“花筱舫有心得罪客人,十分可恶,明天要在你这里请客碰和,去叫花筱舫来代碰,好如此这般的翻他的本儿,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一个大大的下不来,也叫他以后自家晓得些儿难处。”正是:
  熨贴檀郎之意,玉软香温;安排花信之风,嗔莺叱燕。
  不知以后如何,请看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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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回 暗提调碰和叫局 现开销当面坍台
  且说陈文仙听了章秋谷的说话,瞋了他一眼,道:“别人家格事体,阿关得耐啥事,要耐去瞎起劲?就是花筱舫得罪仔客人末,耐也勿犯着来做格个冤家啘。”
  秋谷听了,微笑不言。一夜无话,不提。
  到了明日上灯时候,果然陈海秋拉着修甫同来。不多时,贡春树也来了。当下碰和脚色已齐,文仙亲手配了筹码,大家入座扳庄。秋谷道:“你们不要心慌,先发了局票再说。”修甫道:“果然,待我写起来就是了。”秋谷道:“今天碰和只有四人,我自己也叫一个,趁趁你们大家热闹。”文仙瞅了秋谷一眼,却不作声。
  秋谷便叫了陆兰芬,修甫叫的龙蟾珠,贡春树不消说自然是金小宝了。修甫提笔在手,一一写好。秋谷拿过来点一点不错,就把花筱舫的一张局票抽出来搁在旁边,还有那三张局票一并交在娘姨手中,叫他传下楼去。陈海秋见了,诧异道:“一样的四张局票,自然一起去发,为什么要留下一张,难道还恐怕他来得太早了么?”
  秋谷道:“不是这个讲究,少停你自然明白。”陈海秋不便开言,心上十分的疑惑。
  修甫同春树也有些不懂起来,同声问道:“到底你是个什么意思?不妨此刻说明。”
  秋谷笑道:“这是我的军机密事,岂能和你说明?你们不要开口,在旁看着就是了。”
  说罢不由分说,自家坐下,便去扳庄。
  陈海秋等见章秋谷不肯说出,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又不好苦苦的追问,便只得归座扳庄。扳好了庄,转过坐位,碰不到两副,陆兰芬已经到了。
  湘帘启处,莲步移时,香风已到。眉画初三之月,绿锁横波;鬓挑巫峡之云,花欹宝髻。戴一头翡翠押发,穿一身浅色衣裳,轻启朱唇,低开檀口,笑盈盈的叫了一声“二少”。秋谷还不曾答应,这一声不打紧,早把个贡春树叫得直跳起来,逼紧喉咙打着苏白道:“阿呀!先生格喉咙脆得来格,一声‘二少’,叫得倪骨头才酥脱格哉!”兰芬听了,免不得粲然一笑,别过头去就坐在秋谷身旁。修甫等大家哄堂大笑起来,秋谷也忍不住笑了,却向贡春树道:“你的一身功架固然不错,但是见了一个倌人就要吊膀子,我看你也有些应酬不来。就如张书玉一般,到得大家吃醋闹出事来,你却又把一个头直缩到腔子里去,倒要卸到我旁人身上,替你们调停这一件醋海的官司。像你这样的人,真是那天字第一号的滑头码子。”说得陆兰芬好笑起来,抿着嘴笑个不住。春树无言可答,只得笑道:“你这般发急,敢是怕我割了你的靴腰么?我虽然是个滑头,朋友面上也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你只顾放心就是了。”
  秋谷狂笑道:“我向来不怕剪边,你只要看中了兰芬,尽管自家去做,我若有了一毫醋意,就罚我做一个万世的乌龟,与现在的康抚台一样。你道如何?”这一句话来得突兀,把辛修甫等三人又招得大笑不止。好一会,方才渐渐的止住笑声。
  修甫笑道:“现在有多少道台知府,翰林举人,拼着性命奴颜婢膝的在那里巴结着康抚台,惟恐不当其意。你却把他比作乌龟,还借着他来赌神发咒,若被那班大人先生们听见,直要把你当作个一生的切骨之仇。从来惟口兴戒,以后还是收敛些儿为是。”秋谷听到此处,不觉肃然拱手,对修甫道:“多谢良言,有逾金石。我章秋谷一生的吃亏之处,就是处处以狂态逼人,以致场屋文章不中主司的绳尺,清流议论每来朋辈之讥评,想起来真是有损无益。如今定当随处留心,学为谦退,庶几不负你劝我的一片热心。”说罢,大家嗟叹不已。
  陆兰芬见秋谷有些抑郁的神情,便提起了精神殷殷勤勤的和他说笑。秋谷一面应酬,一面碰和,把那一腔的豪情胜概登时又提了起来。刚才是拔剑斫地,搔首问天,大有四海无家,前路苍茫之恨;如今却又是俯观山海,高见风云,又有那斗酒十千,红绡买醉的神态。
  正碰着和,陆兰芬忽地问着秋谷道:“唔笃常州有一个姓方格客人,说俚是安徽格候补知府,耐阿认得俚格?”秋谷听了,初时想不起来,细细想了一会,方才想出是他。原来章秋谷原籍本是常州,后来因住在南京多年,所以入了金陵籍贯,直至秋谷丁了外艰之后,方才移到琴川。常州有几处祖坟,每年春、秋二季,秋谷必到常州祭扫一趟。前书中贡春树初到上海之时,也曾表过,按过不提。
  只说章秋谷猛然记起这个姓方的客人,同秋谷向来认识,家中也有二三十万家财。自家本是个目不识丁的人,你就是叫他写封平常通候的书信,他也写不出来。
  恰又有一样脾气,最怕人家说他不通,最喜要结交一班名士。从前章秋谷回来扫墓,住在贡春树家,不知怎样的被他打听着了,晓得章秋谷是个风流才子,当代名家,连忙自己先来拜会,又请秋谷吃过几次酒,算是和他接风。秋谷见他这样的屈意殷勤,情不可却,只是看着他的言谈卑鄙,举止仓皇,自头上看到脚边没有一根雅骨,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无可奈何,只得勉强和他来往。现在听了陆兰芬问他的话,想起他来,便笑道:“不错,我认得这个人,可是一个瘦骨脸儿,长挑身材,名叫方子衡的么?你要问他作甚?”兰芬道:“照耐说起来一点勿错,一定就是格挡码子。倪前日仔有格姓方格客人,来叫倪格局,到金谷春去,勿然是倪本来勿去格,为仔有倪一格姓王格熟客替俚代叫,勿好意思坍俚格台。就是格日仔夜里向,格个方家里跟到倪搭,摆好一格双台,接下去碰仔两场和,直到仔两三点钟,天亮辰光走格。昨日仔又是双酒双和,今朝故歇辰光还朆来。倪看格客人瘟得利害,诧异起来哉,所以问问耐阿认得格个人,到底是那哼一个路道?”秋谷笑向兰芬道:“恭喜恭喜,又做着了一个绝好的户头客人。这个方子衡不比那个方幼惲,虽然也有些啬刻的性情,但他专要爱装场面。你若把他挤在面子上,叫他转不过脸来,就是一万八千也肯忍着心痛挥霍,可不是一个绝好的客人么?”陆兰芬听了,甚是欢喜。
  忽见金小宝和龙蟾珠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招呼了几句话儿,各自坐下。
  秋谷见他们局已到齐,止有花筱舫未曾去叫,便连忙把局条发将下去,却对兰芬、小宝说道:“今天我们这一席却不是专为碰和,其中另有一番缘故。”遂把昨夜在东合兴花筱舫家吃酒的情形说了一遍,“所以今天我想了一个主意:在此碰和,叫筱舫来代碰,要把他羞辱一场,出出胸中的闷气。特地把你们三个叫来,和花筱舫合成一局,恰好四人,候他动手之后,方才慢慢的问他为什么要得罪客人!看筱舫如何回答,然后将他的局帐当面开销,大大的给他一个没趣。但是还有一层说话,要先和你们说明,等回儿筱舫到了,你们大家不要睬他,若有人和他说了一句话儿,便是瞧我们众人不起。你们大家记着,千万不可理他。”
  陆兰芬和花筱舫向来相识,颇是要好,听得章秋谷这番说话,暗暗心惊,便想要劝他几句,叫他不要顶真,少停等筱舫到来,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正要开口,见小宝把舌头一吐道:“耐格主意倒直头来得刁枭,区得倪无啥差头拨耐扳着,要是一格勿当心得罪仔耐,是耐也要想仔法子来翻倪格本哉嗫。”秋谷一笑,又道:“此刻花筱舫将近就来,你们快些坐下,不要耽误了工夫。”于是陆兰芬代了章秋谷,金小宝和龙蟾珠代了修甫、春树,合着陈海秋四人,慢慢的碰起来。
  陆兰芬还想着要解劝秋谷,便叫着秋谷道:“二少,耐过来嗫,倪有两句闲话要搭耐讲笃。”秋谷便走了过来,还未立定,已见花筱舫进来,淡淡的向陈海秋叫了一声“陈老”。陈海秋只当秋风过耳,没有听见的一般,一声不应。花筱舫见陈海秋竟不答应,已经气上心来,腮边现两朵红云,眉际起几分怒色。秋谷见了,恐筱舫不肯坐下碰和,连忙过来含笑招呼道:“今天我们碰和,陈老特叫你来代碰,快些下去替他代碰两副,好和他转转色头。陈老的一底筹码输得差不多了。”一面说着,陈海秋已经立起身来。秋谷捺着筱舫坐下,筱舫见秋谷等三人都是叫局代碰,推辞不得,只得就碰起来。又招呼了陆兰芬一声,觉得陆兰芬冷冷的神气,似理非理的应了一声,花筱舫心中不觉有些疑惑,偷眼再看秋谷等时,神情之内,都觉有些奇异,陈海秋更是双眉微竖,勃勃的现出怒气来。
  正在心中摹拟之际,只听得陈海秋对着陆兰芬等一班叫来的倌人高声说道:“你们大众都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红倌人,请你们替我评评道理。我昨日在花筱舫院中请客,闹了一肚子的闷气出来,你们堂子里头可有这样的规矩么?”便又把昨日要他吃酒的情节重说一遍。又道:“堂子里头的筋络,我虽然是个外行,但是比他再红的倌人,我曾见过无数,从没有见过这种样儿!难道他既然吃了这碗堂子里头的饭,还混摆他的什么架子不成?”花筱舫听了,方才心中明白,假说叫局,骗他来羞辱一场,明知他不能不去,想不到陈海秋有这样的挖掐心肠,只气得泪滚珍珠,花容失色,几乎要哭出来,这里陆兰芬便立起来,咬着秋谷的耳朵,说了两句不知什么话儿,秋谷点头不语。
  又听陈海秋盛气向花筱舫说道:“你这样的红倌人,我姓陈的也高攀不起。我们花了银子,原是到你们堂子里来寻个开心,想不到你们吃把势饭的,居然竟敢这样的放肆起来!不要说是你这样半红半黑的倌人,就是比你红了十倍的人,也不能这个样子。你也把我当作曲辫子的客人看待么?”此时陈文仙房内鸦雀无声,大家悄没声儿的寂然静听。花筱舫早气得呆在椅上,就如木偶一般,那眼内的泪珠只是滚个不住。
  陈海秋又冷笑道:“你的局帐料想不肯抄来,我自家倒还记得明白,共是二十三个局钱,三台菜钱,一共四十七块。”说到此处,向身边摸出一把洋钱,数了一数,望着花筱舫身边一掼,“豁啷啷”一声滚得满房都是,声音清脆,入耳异常。
  海秋又大声道:“我也没有这样的工夫和你生气,你拾了洋钱与我快些出去。你是个上海第一的红倌人,不要坐在此间沾了我一身霉气!”
  花筱舫听了,真是冤愤填胸,无门可告,要想发作,又怕陈海秋动起蛮来,吃了现亏。气到极处,索性把眼泪揩乾,霍地立起身,待要走出门去,早被陈海秋抢上一步,挡住房门,喝道:“你不把局钱带去,还要我叫人送到你的门上么?”直把个花筱舫急得坐又不是,立又不是,哭又不是,笑又不是,那一刻工夫的神景,一枝笔那里形容得出来!
  秋谷见花筱舫十分惭怒,暗想:“就是这样,总算翻了本儿,若再过分羞辱他,非但恐怕一时间逼出事来,心上也觉得有些不忍。”便向陆兰芬使个眼色。兰芬会意,走到筱舫身旁,软软的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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