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长亭一进水阁目光就盯着目标吴兰心,虽然眼角余光扫到在座的还有二人却没分神注意过,此刻鹤逸站在她面前,温文尔雅,笑意盎然,欧阳长亭一见之下,心“咚”地一跳,武林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俊秀脱俗的人物?怎么自己以前没听说过?她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名门英侠,但鹤逸那漫不经心却又挥洒自然的倜傥风度却是许多人都比不上的。
她的神情自然没逃过吴兰心的眼睛,吴兰心是何等的机灵?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狡狯的微笑,“欧阳姐姐请坐下说话。”
欧阳长亭猛地回过神儿来。脸上不由泛起淡淡的红晕,觉得吴兰心叫得这么亲热,语气中好象别有含意似的,“不用了,长天你出来一下。”
欧阳长天不甘不愿走出来,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欧阳长亭低声埋怨:“你和朱衣就要成亲了,却还把一个大姑娘带回家!这算怎么回事?”
欧阳长天对这门亲事本来是无可无不可,但现在一想起来就心烦,“那又如何?反正人我已经带进来了。”
欧阳长亭沉下脸,“长天,你该不会是想悔婚吧?你要咱们欧阳世家在江湖上丢脸吗?还没过门就被休,你要让朱衣从此抬不起头来吗?”
欧阳长天道:“我纳吴兰心做妾总可以吧。”
欧阳长亭怒道:“媳妇过两天就进门,你却先纳了个妾,成何体统!而且他们的来历你问过吗?”
欧阳长天道:“问过,他们俩是孤儿,被一位老人收养,教了一身武功,但却不肯说出他们义父的名讳。”
欧阳长亭的眉头刚刚皱起,一个家人远远跑来大声传报:“老爷请吴公子兄妹到花厅一叙!”
水阁内吴兰心和鹤逸对望一眼,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他们刚进府门欧阳西铭就来相请,只怕来者不善。
武林四大世家中武功剑法最高的是东方,最富有最会赚钱的是南宫,慕容家的人多才多艺,丝竹弹唱、琴棋书画是他们的必修课,但若论博闻广识,当数欧阳。欧阳世家藏书之丰天下皆知,涉猎广泛、应有尽有,其中不少是绝世孤本。如此珍贵的财富,觊觎的人当然不少,欧阳世家虽然不是每回都赢,但历经数百年风雨而不倒也足可见欧阳世家的厉害。
欧阳世家的第六代主人欧阳西铭此刻正坐在花厅里,等儿子的新交好友来拜见。
小一辈的交际他一向不多管,儿子在外头的风流韵事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一向也睁一眼闭一眼,少年儿郎、翩翩公子,哪个不风流?但几天后就要成亲的人还把女人带回家,形止亲密,就有些过分了。
他有三房妻妾,却只生了一子一女,儿子还算聪明,才干气魄却不足,能不能担起欧阳世家这付重担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信心,虽然欧阳长天是嫡系长子,但家族中的老一辈如果一致反对,他也无可奈何。唉,如果长亭生为男儿,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他正烦恼时,仆人来报:“吴鹤逸公子偕妹求见。”
吴鹤逸俊秀潇洒、吴兰心明媚娇艳,一入花厅,连欧阳西铭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也为之一亮:好一对男英女丽、神采照人的兄妹!鹤逸和吴兰心也打量了一下欧阳西铭,态度温和,乍一看似是个谦谦长者,但却有双精明厉害的眼,目光如闪电,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武林中人见面,不论男女通常都是抱拳为礼,鹤逸却一揖到地,吴兰心则盈盈万福,欧阳西铭起身相扶,笑道:“请坐请坐,贤兄妹真是瑶资仙质,人世难寻啊!”
吴兰心微微一笑,“前辈过奖了。”
落座后,鹤逸问:“前辈召晚辈们来此有何贵干?”
欧阳西铭笑得非常温和,“只是想请教一事,二位师承何人?”
“吴氏兄妹”一愣,没料到这个看上去绵里藏针的人居然开门见山地问他们,鹤逸道:“这件事我已经对令郎说过,他应该告诉前辈了吧?”
欧阳西铭道:“阁下当时说的是:兄妹皆孤儿,被义父收养,教以武功,但义父从不提及他的身份来历。”
鹤逸笑道:“前辈复述的一个字也不差,当时我还在令郎面前发誓,所说字字真实,绝无虚假。”他说的确实不是假话,他与吴兰心自小被无先生收养,而无先生也确实从没说过自己的来历。
欧阳西铭的脸色猛地一沉,冷笑一声,突然出掌向吴兰心击去,吴兰心吃了一惊却应变敏捷,当即掠过椅背斜飞出去,如秋雁划过长空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鹤逸清叱一声,左手拿向欧阳西铭出掌的腕脉,右手横击欧阳西铭的手肘。欧阳西铭那一掌闪电般地缩了回去,避过鹤逸的左手,伸指轻弹,正中鹤逸右手麻筋,鹤逸的右手登时无力地垂下。
吴兰心一脸惊怒,“欧阳前辈这是何意?”
欧阳西铭的脸色却由阴转睛,神色开朗,“哈哈”一笑,“你们别误会,我只是想试试你们的武功而已。”
鹤逸道:“哦?欧阳世家素以博学著称,前辈看出晚辈们的武功路数了吗?”
欧阳西铭微笑道:“贤侄所用的截脉手出自衡山派,江湖上会一招半式的人不少,令妹的‘平沙落雁’身法却是衡山派独有,外人不懂心法,学也学不到神髓,你们兄妹出自衡山门下是不会错了。”
鹤逸和吴兰心讶然相望,表情绝不是在做假。鹤逸编造身世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无先生曾提起衡山派有个弃徒,原是上代掌门最小的弟子,还没出师就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逐出师门,不知去向。他二人使出衡山派的武功本意就是要冒充这位弃徒的徒弟,愈是如此奇异的来历,见多识广的老江湖欧阳西铭才会愈相信。但听欧阳西铭说不懂衡山心法就使不出这式‘平沙落雁’,他们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无先生怎么知道衡山派的不传之秘?难道他说的衡山弃徒就是他自己?
欧阳西铭一直注意着他们的神色,忽然走出花厅,“你们跟我来,我领你们去见一个人。”
鹤逸和吴兰心只能跟着,不知欧阳西铭又要耍什么花样。
欧阳西铭悠悠然负手而行,脚步如行云流水,自自然然,全身上下没半分破绽。鹤逸和吴兰心骇然互望,往日轻视天下群雄的心理登时消减了许多。
三人一路走着,路上人迹越来越少,一直走到欧阳世家西角已经废弃了的旧宅里,停在一个门户紧闭的在大院前。欧阳西铭步上石阶,敲了敲门,先三后四。院门无声地开了,两个佩剑少年左右分立向欧阳西铭抱拳为礼,看到他身后的鹤逸和吴兰心,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
院内一排五间大屋,两侧有配房,三人刚走到正屋前,一个中年道士已经急急迎出来,白面黑须,眉目疏朗,见了欧阳西铭客套话也不说,劈头就问:“有消息了?”
欧阳西铭答道:“消息没有,人倒是有两个,想让你见见。”
黑须道人看见鹤逸和吴兰心,眼睛一亮,赞道:“这是你家子弟吗?好出众的人品!”
欧阳西铭道:“我哪儿有这福气?这是你们衡山派的弟子。”
鹤逸和吴兰心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个黑须道人难道就是衡山派当代掌门人玉川子?
峰回路转处
黑须道人愕然道:“欧阳兄,你开什么玩笑?”
欧阳西铭转身看着鹤逸和吴兰心,微笑道:“他们的武功心法乃衡山派嫡传,我想也许是玉川道兄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小师弟的传人,所以就把他们带来了。如果他们是假冒的,那么在这个非常时期,来‘这里’冒充贵派弟子,用心不问可知。”
他的笑容虽然温和,吴兰心却心中一凛,欧阳西铭的话她虽然不能完全听明白,但看出他已经动了杀机。
玉川子先是一愣,脸上旋即充满激动之色,一步就到了二人面前,问:“你们师父是谁?”
鹤逸急忙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把“身世”又复述了一遍。
玉川子接着问:“那你们师父有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这些无先生可没说过。衡山弃徒在武林中全无声名,无先生只是在讲“衡山”这一课时顺带提了一句,如果不是鹤逸记性好,早就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他当初编造身世时又怎么想得到会在这儿碰上衡山掌门?如果他胡诌一通,又怎么骗得过玉川子?
鹤逸正无计可施、急出一身冷汗的时候,只听吴兰心幽幽道:“我义父年纪很大了,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背驼得很厉害,脸上有好几道伤疤,整天咳嗽不停,如果不是他重病去世……我们肯定不会抛下他下山来……”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眼圈儿一红,眼泪轻轻松松就掉了下来。
吴兰心这番话当然是有道理的:衡山弃徒被逐出师父已经有十几年,他以后的遭遇没人知道,如果碰见什么厉害人物被打成重伤也大有可能。唯有如此,他才会身材、相貌、声音全都改变,模样全非,甚而——死无对证!
玉川子神色惨然,他身边一个福态老实的中年道士当下哭了出来,恨声道:“臻师弟是本派最优秀的弟子,就算一个人流浪江湖也没多少人打得过他,一定是天杀的倚天岛害了他!”
鹤逸和吴兰心这一惊非同小可!倚天岛是四大奇门之一,与天圣宫、九鼎城、白云舟齐名,当年白云舟主童陛携刀渡海来到中原,几乎是天下无敌,衡山虽然也是中原名门大派,却不及七大门派那么实力雄厚,竟然敢惹倚天岛!胆子可真不小!
玉川子又问:“你们义父对你们提起过他是被谁伤的吗?”
鹤逸道:“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肯告诉我们,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玉川子黯然道:“他一定是怕你们听了以后要为他报仇出气,反而会死在仇家手里,所以宁可一个人把苦吞到肚子里,他一向都是这样……”
吴兰心忍不住问:“我义……前辈的师弟和倚天岛结了什么仇?”
那个福态道人擦去眼泪,恨恨地道:“十一年前,臻师弟奉师命下山办事,途中遇见一个恶少调戏小姑娘,他当然上去阻拦,两个人动上手,结果臻师弟把那小子的胳膊刺伤了,打完才知道那小子是倚天岛的。这件事本来就是那小子不对,可他居然还有脸纠集帮手找上衡山寻仇!当时天圣君不问世事、九鼎侯封城隐退,‘帝君’童陛也携妻渡海,不知所踪,倚天岛猖狂得很。先师为了保住衡山派基业,不得不忍痛把小师弟逐出门墙。”
这个道人是玉川子的师弟,在玉川子身侧随行,自然是衡山派中地位较高的人,居然不顾形象地当着门下晚辈弟子痛哭,可见那个弃徒的人缘一定很好,所以他师兄才会这么为他抱不平。吴兰心本就是个爱憎分明、容易冲动的人,感动之余冲口而出:“就算我义父不是你师弟,我也一定帮你出这口气!”
欧阳西铭温言道:“你们有这个志气就好,既然找到了你们的本来门派,你们就留在这儿吧。”
吴兰心和鹤逸当然不敢不同意。
玉川子对福态道人道:“玉真师弟,你替他们两个安排一下。”玉真道人当年与他小师弟感情最好,见小师弟的义子义女都相貌俊美、气宇不凡,心里早就喜欢,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领着二人去了。
欧阳西铭与玉川子走进屋里,欧阳西铭问:“你能确定他们是你小师弟的传人吗?”
玉川子道:“罗师弟的事武林中知道的人很少,而且能将本门心法模仿得维妙维肖也得有极高深精妙的内功,他们如果不是罗师弟的传人就一定是倚天岛派来假冒的。但倚天岛如果想打探咱们的虚实,冒充谁不好?为何偏要用这么敏感的身份?咱们真的很有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宁可杀错了他们也不放过!如果你是倚天岛主,你会派这么优秀的人材来冒这种根本不必冒的险吗?”
“绝对不会!”
童天赐一身青衣走在积雪未消的疏林里,这儿是洛阳东郊的荒野,少有人烟。身着青衣的他少了些威严高贵,但英俊不减,反而添了几分文雅潇洒。
弟弟们都不在他身边。从他十六岁起就很少与弟弟们一起出现,他长得越来越象父亲,如果仇人们得知童陛还有后代,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他不能把弟弟们牵连上。
昨夜二弟来看他,得知吴兰心的事后建议他向吴兰心要张精巧面具戴上却被他拒绝。他是帝君之子,虽然为了复仇必须隐姓埋名,但绝对不能改头换脸丢了童门的颜面。就算不为童门声誉,他也不愿意把一张死人皮戴在脸上。想起当时二弟脸上生气又无奈的表情,童天赐不由得泛出温柔的笑意,在七个兄弟当中,二弟与他最亲,童门能有今天的成就有一半功劳是二弟的。
忽然衣袂与枯草的磨擦声传来,虽然微弱得如轻风吹过,却逃不过童天赐的耳朵。他回首望去,见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足有四十余众。哪个帮派能有这么多高手?
那些人走得更近了,当先四名少女手执拂尘、香炉开道,后跟八名护卫,再后是两乘软轿,各由四名少女抬着,八个老者左右相随,最后又是十六个护卫。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腰系彩带、佩着三尺长剑!
童天赐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儿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一行人离他只有两三丈远时,他猛地想起来了!这是倚天岛主!当他还是个幼童时倚天岛主曾拜访过他父亲,那种声势排场给小小年纪的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倚天岛世居南海,为了什么事千里迢迢地跑到中原来?
他看别人,别人也看他,尤其那十二个少女,目光都是水汪汪的,就连后面那乘轿子都微掀起一角轿帘,露出一双明媚得令人怦然心动的眼眸。
前面那乘软轿中忽然传出一个冷峻的声音:“停轿!”整个行列立刻停了下来,前轿轿帘掀起,走下一个三十出头的锦衣青年。他一下轿,后轿的轿帘立刻放下,明媚的眼眸缩了回去。
青年的目光在童天赐身上打了个转,落在他腰间的弯刀上,抱拳一礼,“兄台姓童?”
童天赐无奈答道:“在下童天赐。”他现在佩的这把刀虽然不是父亲的‘弯月’,却是照‘弯月’的式样打造的,规格、大小分毫不差。
青年双眉一扬,“莫非是帝君长子?”
童天赐叹息一声,“正是。”
青年立刻满脸堆欢,“小兄李玉庭,先父倚天岛李公讳敬宏,与令尊是世交。”
童天赐苦笑,“我认得贵岛的仪仗。”他现在最不愿遇见的,就是四大奇门的另三家。
李玉庭道:“二十年前先父曾去拜见令尊,回去后对世弟你赞不绝口,当时小兄还颇不服气,今日一见才知先父所言不虚。”
他越说越热络,径自攀起交情来,童天赐也不好过于冷淡,“李兄过誉了,不知伯父几时过世的?”
李玉庭的神色黯淡下来,“过世还不到一个月。小兄此番千里远行就是要抓住害死先父的凶手,所以暂不带孝,以示决心,待祸首就擒祭于先父灵前才发丧治孝。”
他说得悲愤不已,童天赐却听得不以为然,就算他所言为真,但行止带着婢妾就大不应该。
只听李玉庭慨然叹道:“先父之死说起来让人痛心!先父有三子,小兄我居长,武功才智却都不及两个弟弟,所以先父对他们难免宠爱些,而他们年少轻狂,也有些恃宠生骄,四年前三弟一时冲动做了件大错事,先父一怒之下要将他以家法处死,二弟却帮着三弟抵抗,两人一起反出了倚天岛。”
他主动说出家门丑事,童天赐先是不解,但旋即明白他定有所求,先把隐秘之事说出来是让自己不好拒绝。
李玉庭继续道:“那次事件后先父就一病不起,我接下岛主之位,一来事务繁多,二来他们再不肖也是我的亲弟弟,所以一直任他们飘游在外,没派人追捕,可他们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又潜回倚天岛偷走了‘扬眉剑令’。”
童天赐暗暗叹息,倒不全因为李氏一族的不幸感叹。‘扬眉剑令’是倚天岛的最高符令,性质就和少林寺的碧玉佛、武当派的银羽剑一样,那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