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是醉馨楼的常客,一进大门就有人招呼:“哟!这不是欧阳大公子吗?您今天是先上楼欣赏歌舞呢?还是直接找翠影姑娘?”
欧阳长乐道:“今天不看歌舞了,你把翠影叫下来,我先去她住处等她。”
翠影是醉馨楼的红姑娘,自己独住一个小院,欧阳长乐在花厅坐下,丫头刚端上茶,翠影就带着一阵香风飞了进来,一进来就扑到欧阳长乐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娇嗔,“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人家?人家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来了呢!”
欧阳长乐笑道:“才两天没见你就这么想我?”
翠影瞪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两天?你已经足足有七天七夜零三个时辰没来找我了!”
欧阳长乐大笑,拥她坐在自己腿上,“怡园被人包下了你知道吗?”
翠影道:“当然知道,听说那个客人姓李,刚住进怡园就叫人请我们姐妹过去。”
“那你一定见到那位姓李的客人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翠影噘起艳红的嘴唇,不屑地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下等窑子里的女人?大爷出条子我们就得乖乖去?我们主管只听了一句话就把来人赶跑了。”
欧阳长乐道:“店大欺客、奴大欺主,你们属于第一类,那位李公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我看你们醉馨楼要有麻烦了。”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远远传来吵闹声,这麻烦来得还真快。
醉馨楼前盛开的迎春花映着阳光,一片灿烂金黄。花前站着十来个青年武士,李玉庭站在最前边,年轻英俊、锦袍玉带,负手立于花畔,倒也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欧阳长乐带着翠影赶到时,醉馨楼的主管正从楼里出来。
欧阳长乐来醉馨楼的次数也不少了,但从来没见过这个最高阶的主管,只知道他姓罗。今日一见,这位罗主管居然还很年轻,看上去只三十来岁,和李玉庭年纪差不多,相貌虽然不是很英俊,但神情冷静而刚毅、目光明亮而坚定,只会让人联想到君子、侠客之类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出竟是个妓院主管。
罗主管走到李玉庭面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少岛主别来无恙?”
他一现身李玉庭就觉得有点儿眼熟,好象在哪儿见过,听他称呼自己的口气也认识自己,“我以前见过你吗?”
罗主管本来是一副随时准备开打的样子,见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脸上的冷笑更深,“少岛主乃大贵之人,在下一个无名小卒,难怪少岛主记不住。阁下屈驾敝院是来问罪的吧?”
李玉庭笑道:“非也,本岛主初到贵地,下边的人不知贵院的规矩,言行无礼,导致与贵院有所冲突,错在本岛,何来问罪之说?”
罗主管又一愣,暗忖:十几年不见,此人行事谨慎了不少,倒要小心应付了。当下微笑拱手,“原来少岛主已经继承了倚天岛的基业,恭喜恭喜,请楼上座。”李玉庭也不客气,大步走进醉馨楼。
欧阳长乐一推翠影,“你也去吧。”
翠影一怔,“你不要我陪你了?”
欧阳长乐微微一笑,“我现在很想看你跳舞的样子。”
将近午夜时分,李玉庭才兴尽而归。马蹄踏在路面上,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响亮。
转过前面路口就到怡园所在的街道了,忽然从街侧店铺的屋脊后飘起一团烟雾,顺着风势,转眼就将他们一行人马笼罩住!倚天岛的武士们临危不乱,迅速护在李玉庭身边,两个武士冲出烟雾,跃上屋檐举目四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烟雾来得突兀,去得也快,等烟雾散尽,无功而返的两个武士回报李玉庭,准备承受一顿大骂时,却见岛主神色平静,只淡淡地说了句:“上马继续走吧。”
李玉庭回到怡园上房,不急着更衣就寝,反而摒退侍女,从衣袋里取出一块两寸见方的银牌凑到烛光下。银牌两面都用尖利之物刻上了小字:倚天岛主阁下:衡山派藏身欧阳世家,欲知详情,请着即秘往醉馨楼后院东侧第三院一叙。
欧阳长乐独坐在花厅里,翠影和丫头们都被他点了睡穴,至少要睡明天中午才能醒。一个黑影幽灵般地出现在他身后,静立了片刻才开口:“阁下高姓大名?”
欧阳长乐象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才松了口气,“李岛主。”
李玉庭微微笑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句谚语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古人真有智慧。”
欧阳长乐讪讪一笑,“在下欧阳长乐,是欧阳世家旁系长子。”
李玉庭踱到他面前,“放烟雾是为了掩盖那块扔给我的银牌,如果不是银制的东西我或许会怕上面有毒而不去接,你想的蛮周到,还有几分小聪明。”
欧阳长乐恭声道:“多谢岛主夸奖。”
李玉庭道:“你向我通风报信想得到什么好处呢?”
欧阳长乐道:“我是有资格继承欧阳世家的人,如果欧阳西铭父子不在了,我很可能接掌欧阳世家,我做了欧阳世家的主人对岛主您也大有好处。”
李玉庭不置可否道:“你说衡山派藏在欧阳世家是怎么回事?”
欧阳长乐道:“岛主在南海登岸的消息是一个月前传到欧阳世家的,欧阳西铭立刻派密使去了衡山。三天前我的一个心腹密告:欧阳西铭派亲信打扫已经废弃的旧宅里一个院子,还送去了两车米面蔬菜。我今天用计查实,院中住的是衡山派的人,连掌门玉川子都来了。我偶然想起十多年前贵岛和衡山派有过一次小冲突……于是把几件事联在一起想了想……”
李玉庭猛地一击掌,“我想起来了!醉馨楼的主管正是罗臻那小子!难怪看着眼熟,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
欧阳长乐一愣,“罗臻?就是那个衡山弃徒?”
李玉庭道:“不错!一静那个老牛鼻子当年一听小徒弟说出事情经过,立刻把他逐出师门、赶下山去,害我到衡山去时扑了个空,既找不到人、也拿不着衡山派的错处,便宜这小子多活了十一年!”
欧阳长乐失色道:“那就糟糕了!罗臻认识我的随从,如果他跟踪岛主,多半会看见我随从向岛主传信!”
李玉庭问:“你随从的武功如何?”
欧阳长乐道:“他是下五门出身,武功不怎么样,但精于轻功和潜踪之术,就算武功高的老江湖也不一定抓得住他。”
李玉庭道:“只要罗臻抓不住你那个随从,欧阳西铭就没证据说你出卖他,又能奈你何?”
“但他们知道消息走漏……”
李玉庭冷笑一声,“我既然有了防备,他们就该先担心自己的死活了,我只拿不准德立财团是不是知道罗臻的身份。德立财团是近几年才冒出来的,名声打响还不过三、五年,分号却遍及中原各个重镇,发展速度之快前所未有,没有雄厚的资本、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撑着是不可能完成这一切的,我得搞清楚它的背景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欧阳长乐心中一动,“岛主如果想知道德立财团的情况,可以问一个人。”
“谁?”
“有忧子。”
此刻,在洛阳城中某个不知名的宅院的地下密室里,罗臻垂首肃立在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面前。那青年长得并不十分高大,也不是虎背熊腰、虬髯如戟的猛汉,但顾盼间双目生辉、棱棱有威,令人不敢因他的年轻而有所轻视。罗臻虽然年长,但在这人面前却神态恭敬。
青年道:“什么事这么急?让你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
罗臻道:“老板,我其实不叫罗恨,而叫罗臻。”
青年先是一愣,而后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个因得罪了倚天岛而被逐出师门的衡山弃徒?”
罗臻也一愣,自己居然这么有名吗?“老板,你听说过我?”
青年笑道:“久闻大名。今早李玉庭去了醉馨楼,他认出你了?”
罗臻摇摇头,“他没认出我,但今晚我抓到一个和李玉庭联系的人,他招出我师兄们带着门中精英藏在欧阳世家,与欧阳西铭合谋想杀掉李玉庭。现在这个计划被李玉庭知道了,为公为私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他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长方形的小铁箱,“醉馨楼的帐册卷宗都在这里,请老板点收。”
青年道:“你怕和李玉庭作对会连累德立财团,所以准备请辞了?”
罗臻无语默认。
青年冷哼一声,“德立财团可不是十一年前的衡山派,你的辞呈我不接。”他不让罗臻开口,接着道,“你进‘德立’有十年了吧?算是德立财团的老人了,咱们的实力如何你心里多少也有底吧?你说我会怕倚天岛吗?”
罗臻道:“但咱们财团才刚刚起步,为了我一人而树立倚天岛这样强大的敌人太不智了。”
青年道:“我是‘德立’的老板,利害得失我自会权衡,帐册卷宗我先收着,醉馨楼的业务我也暂时派人替你代管,你只管放手做你想做的事。”他拍拍罗臻的肩,“最要紧的是别丢了咱们‘德立’的脸面。”
罗臻眼里闪出激动的泪光,对青年深深鞠了一躬,所有的感激、谢意都在这一躬里。
欧阳世家,旧宅,衡山派住的院子。
夜色深沉,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只有值夜的弟子在院子四周来回巡视。
忽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主屋的台阶上,发出一声大响,巡视的弟子急忙赶过去察看。
但有两个白影比他们更快地到了掉下来的黑影旁边,一个白影弯身查看黑影,另一个却发现主屋的柱子上钉着一支白翎羽箭,箭杆上卷着一张纸条,当即飞快地拔下箭杆,打开纸条扫了一眼,然后伸指一划,指锋如刀般裁下了纸条末端的一截。
这一系列动作灵巧敏捷之极,玉川子闻声披衣出来时,割下来的纸尾已在白影袖中,纸条也重新卷回箭杆上。
玉川子问:“出了什么事?”
白影上前呈上翎箭,流利地回答:“有人飞箭传书,并送来一个人。”
玉川子接过箭,又看了眼象团烂泥一样瘫在阶下的人,“你们把人带进来,巡视的弟子照常巡视不要慌乱。”巡夜弟子应声而退,被响声惊醒而陆续赶来的其他弟子也都散了。
两个白影架起黑影进了主屋,玉真子也已经穿好外衣赶来。玉川子打开纸条一看,脸色越来越凝重,玉真子凑过来想看,玉川子却合上纸条吩咐那两个‘白影’:“鹤逸、兰心,你们先去休息吧。”
等吴鹤逸兄妹走后,玉川子才把纸条递给玉真子,“你看。”
玉真子接过,见纸条上写着:欧阳长乐已经把你们的计划泄露给李玉庭,详情问此人。不由吃了一惊,“李玉庭知道了?”
玉川子道:“我要你注意的是这字条上的笔迹。”
玉真子仔细看了看,“字体怎么了?”
“象不象小师弟的笔迹?”
玉真子又吃了一惊,再次把纸条看了一遍,“是有点儿象,但小师弟的笔势飞扬,这上面的字体沉稳多了。”
玉川子道:“人的年纪大了,气质渐渐也就变了,写的字会随着本人的变化而逐渐成熟。”
玉真子道:“但吴师侄他们说小师弟已经死了呀。”
玉川子道:“所以我才把他们都支走了才问你呀。”
玉真子瞪大眼睛,“难道你怀疑他们是奸细?如果这是小师弟写的,为什么不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本派花押?”
玉川子到屋外把值夜的大弟子叫来问:“你们闻声过来时鹤逸和兰心在干什么?”
大弟子答道:“吴师弟正查看被扔下来的那个人,吴师妹从柱子上把箭拔下来,她刚拔下箭师父您就出来了。”
玉川子挥挥手,“你下去吧,我刚才问你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讲。”
大弟子惶然退下。
玉川子绕着地上昏睡的人走了两圈,道:“这人也是用普通点穴手法点的穴道,看来确实不是小师弟所为。”
玉真子松了口气,“这就好,我看那两个孩子知书达礼,挺招人喜欢,不象是奸细。”
玉川子道:“那这信和人是谁送来的?难不成倚天岛还有别的仇家暗助我们?”
玉真子一指地上的人,“师兄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问问他不就什么事都清楚……”
玉川子听他话尾语音有异,往地上一看,见地上的人仍然昏睡,但脸色已经变成青灰色,嘴角淌出一缕血丝,急忙伸手按在这人的颈侧动脉处,发觉这人已经死了。
倚天谁争锋
鹤逸和吴兰心回到自己的屋子。鹤逸问:“纸条上写了什么?”
吴兰心道:“欧阳长乐已经把你们的计划泄露给李玉庭,详情问此人。”她亮出割下来的纸尾,“还有这个。”
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个押,后面署了一个“臻”字,鹤逸脸色一变,“真是罗臻?”
吴兰心问:“那个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鹤逸道:“我见他是被衡山派的独有手法点住穴的,赶紧给他解开再用普通手法点上,然后以‘点血截脉手’点了他的心脉,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吴兰心松了口气,“还好咱们警惕性高,这次风险算是应付过去了,但罗臻在世是个隐患,咱们要想在欧阳世家平安地待下去,一定得杀了他!”
鹤逸道:“但咱们又不知道他在哪儿,如之奈何?”
吴兰心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纸条上没提及咱们,说明他还不知道有人冒充他义子义女的事,咱们是最先发现屋顶有人而出来的人,他把那人扔下来的时候和咱们打了个照面。我明他暗,咱们虽然看不清他的相貌,他却能把咱们看得清清楚楚,肯定会以为咱们是他哪个师兄的徒弟,而他既然能得到李玉庭和欧阳长乐勾结的情报,一定一直监视着李玉庭,如果咱们去寻李玉庭的晦气而遇险,你说他会不会来救咱们这两个‘衡山弟子’?”
晨,多云,有风。
吴兰心和鹤逸一大清早就偷偷溜出欧阳世家到怡园门口转悠。他们两个男英女丽,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怡园门口守着的两个倚天岛武士的眼睛也一直在吴兰心身上打转。
鹤逸悄声道:“他们光是看却不来找麻烦,咱们怎么下手?”
吴兰心一笑,“麻烦不来找你,你不会主动去找他吗?”
有道理!鹤逸的眼睛往那两个武士身上转了转,脸上立刻露出一种忿怒的表情,冲上去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下来!”
这次随同李玉庭来中原的都是他的亲信侍卫,在倚天岛上骄横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再加上这小子油头粉面地伴在美人身畔早就让人看不顺眼,居然还敢主动找碴儿?两个武士哪儿还忍得下去?一齐拔出剑来,“臭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里面住的是谁?敢来这里撒野?”
鹤逸哈哈一笑,“就算这里头住着玉皇大帝我也不怕!”拔剑就刺了出去。
那两个武士剑已在手,却不及鹤逸动作快,剑刚扬起要阻挡,鹤逸的剑锋已经轻盈地划过他们前胸,早春的寒风立刻吹开他们的衣襟,吹在他们裸露的胸膛上。
吴兰心拍手叫好,鹤逸这一剑是由衡山剑法中一招“轻云出岫”变化来的,如果不是对衡山剑法研究得很深的人绝看不出来,这样暗中的罗臻更会相信他们是衡山弟子隐藏身份来找倚天岛的麻烦,而倚天岛的人却不会把他们和衡山派联想到一块儿。
在美女面前出丑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难以忍受的,两个武士恼羞成怒,两把剑织成一个剑网把鹤逸困在其中,但他们的剑花不论有多密都沾不到鹤逸一片衣角、剑势无论有多急都削不着鹤逸一根毫发。
鹤逸和这两个武士纠缠这么久一方面是想引出李玉庭,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观摩一下倚天岛的剑法。吴兰心与他心思相同,她在一边旁观,看得更是仔细。她忽然发现,倚天岛的剑法路数有许多地方和无心谷的嫡传剑法风格近似,和童冷、童烈的剑法就更象了。
这三者之间如果不用不谋而合、殊途同归来解释,其中就必然有某种联系。
一声含怒的叱喝惊动了她的沉思,“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庭正要出门去沧海楼,欧阳长乐安排他和有忧子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