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道:“车夫是连车一起从骡庄雇来的,已经谈好了价钱,我们只说是把三小姐送到玉门关看病,一切都依你吩咐说的。”
“小丫头”吴兰心又问:“你们雇车时店里的人和车夫象不象熟人?”
小莲摇摇头,“我没注意。”
梁妈道:“骡庄伙计进去就把他找出来了,没多说一句嘱咐平安的话,是有点儿奇怪。”
吴兰心嘴角露出冷峭的笑意,只不过现在戴的面具不怎么精致,小莲母女看不出来。
小莲怯怯地问:“是不是这个车夫有问题?”
吴兰心以轻快的语气笑道:“他们对每个出山的人都监视,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你们只要稳稳当当地别露出马脚,这个人就会尽职尽责地把你们送到地点。你们来。”她领着小莲母女进屋,屋里炕上躺着一个清丽至极的女子,清逸如风,清幽如月,即使是在沉睡,全身上下都仿佛流动着光辉。
小莲母女都愣了,吴兰心道:“我们的对头就守在路口,我不敢给他易容,只能把他扮成女的。我给他喂了点儿迷药,他会一直睡到今天晚上,那时他就算想返回来也来不及了。”
梁妈道:“那……姑娘你怎么走?”
吴兰心道:“我另有办法。你们在咱们约好的地方等我三天,如果我三天还不去,就一切听我哥哥吩咐。”
小莲母女心知肚明她凶多吉少,眼眶都不禁红了,吴兰心转过脸去,“你们把他抬走吧。”她的语气十分冷峻,小莲母女不敢再说什么,各抓着锦被的一头把童自珍抬了出去。她们都是贫苦出身,有一身力气,因此虽然是抬着个大男人也抬得十分稳当。吴兰心跟出门,亲眼看着小莲母女小心翼翼地把童自珍抬上车,马车绝尘而去,强忍的泪水这才奔涌而出,沾满衣襟。
越来越近路口,小莲的心跳也越来越快,马车果然被拦住了,她的手心里握了满把冷汗,梁妈跳下车去与人争论,小莲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看沉睡中的童自珍,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勇气来。
车帘被掀起,小莲立刻发出一声尖叫缩到车厢一角,瞪大眼睛看着车外的人。
车外人很多,但她只看清了一个,一个长相很英俊却一脸奸滑气的少年,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就象在黑夜的山路上忽然看见一条毒蛇。
这个少年正在看童自珍。童自珍眼睛合着,呼吸轻而均匀,小莲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眼睛的弧度很美,如果不是他的鼻子又挺又直,他简直就太娟好、太纤弱了。她又发现那个少年的目光中竟有种奇异之色,就象……就象那天张老爷看着她时的眼神,难道这个人竟对童自珍起了什么情思不成?她忽然有点儿想笑。
只听那少年问:“你们去哪儿?”
小莲答:“送小姐去玉门关看病。”少年看了小莲一眼,小莲不自禁地畏缩了一下,这个少年的目光不仅冷酷阴森,而且锐利如刀,小莲只被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脸上好象被割了一刀似的。
少年放下车帘,目光又转向那个车夫,突然飞身跃上车辕,急扣车夫的脉门!车夫吃了一惊,翻掌反扣少年的手腕。他的应变虽快,但不知怎地手就落到了少年手里,少年另一只手也不知何时按在他前心上,“你是什么人?”
车夫被他的武功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祁连第十一寨的人。”
一旁有人陪笑,“贾少侠,每一个出山的人我们都派人监视,他是我们派在车行的人。”
少年慢慢松开手,“这三个人有无可疑之处?”
车夫揉着手腕道:“没可疑的地方,车里这位确实是张小姐,我亲眼看着这两个下人从张家接出来的。”
少年笑了笑,“那你就好生把她平安送到玉门关去,回来时告诉我一声。”说罢跃下车辕,摆手道,“走吧。”
小莲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耗尽,梁妈也上了车,母女对望,恍如隔世。
吴兰心在昨晚杀死的那几个夜行人中挑了个身材与童自珍相似的,穿上童自珍换下来的衣裳,易容成童自珍的模样,抱着尸体上了小镇北侧的山峰。
行不到数里,就有一大群人发现了她,吴兰心眼珠微转,突然放下“童自珍”转身逃走。那群人见她竟然丢下同伴独自逃命都一愣,自认为轻功高的飞身去追,剩下的人一窝蜂地围到“童自珍”身旁争相搜扯,乱成一团。
突然有人惨呼倒地,众人都吃一惊,见“童自珍”身上冒起缕缕黄烟,不多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滩黄水。众人骇极后退,刚才沾过童自珍衣裳的人相继倒地,惨叫两声,滚了几滚,就气绝身亡。那些因动作稍慢而侥幸活命的人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再也不敢回头。
山路上立刻一片死寂,吴兰心象幽灵一般地出现。追她的人想不到她逃走后又拐回这条路来,前面就算有埋伏的人,碰到那些逃命的人后也就改向别的路去搜寻了。
日升中天,小莲母女正在车中打盹,忽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到了车旁。一人问:“郝升,你这是去哪儿?”车夫叫了声“少寨主”,然后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车帘一挑,一个男人探进头来,目光一落在童自珍脸上就再也收不回去了,“郝升,把车赶到寨里去。”
小莲骇然道:“不!我家小姐要去玉门关看病!”
少寨主从童自珍身上收回目光,盯了她一眼,“嘿嘿”一笑,“别担心,到了山寨我为你家小姐请个天下名医,保管治好她的病。”说完放下车帘吆喝郝升,“还不快走!”
小莲又气又急又怕,险些昏过去,如果车到山寨后童自珍露了相,一切就全完了!
吴兰心也被截住了,为首之人竟是大方。
大方叹息道:“女施主竟在令友身上下销肌蚀骨的剧毒,也未免太无情了。”
吴兰心冷笑一声,“反正他已经死了,无论我把他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了,你竟然算到我会重走这条路,无愧‘智者’之名。”
大方道:“女施主机智多谋,又喜欢做出乎常人预料的举动。东去之路已经重重封锁,这条路西入大漠,是除了东去之路外出山最短的捷径,其余的路不仅遥远,而且曲折迂回,不熟悉道路的人很可能迷失在群山中再也走不出去,相较之下还是这条路比较安全,所以老衲算准女施主不论布下多少疑阵,还是要走回这条路来。”
吴兰心笑了,笑容美如春花,目光却冷如冰雪,“大师是武林闻名的智者,你如果守在这里不动,别的人唯你马首是瞻,也一定会回到这条路上来,看来这条路我已经走不通了。”
大方双掌合十道:“只要女施主把四宝交出,敝寺一定既往不咎,并且送女施主出山。”
吴兰心放声大笑,“我本来只想逃走,不想多杀人,但你如此相逼,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她脚下突然腾起一股白烟,瞬间就把她的身形完全遮住,大方等人用掌风驱散白烟后,发现吴兰心已经不见了。
陡然右侧的山林中传来一声惨叫,众人急忙赶过去,见地上躺着三具尸体,都是一击致命。
一剑三命!见识过吴兰心绝命剑法的人都被“地裂之珠”引起的雪崩活埋,侥幸逃命的也因道路被阻无法追到这儿来,这里的人谁也想不到这个年轻美丽的少女剑法竟如此高明狠毒,都不由得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只听吴兰心的声音远远笑道:“大方,即使我逃不出祁连山,给我陪葬的人也少不了!”银铃般的笑声在高山的寒风中回荡,如摄魂之音!
大方顿足道:“快追!此女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又机警狡猾,这次孤注一掷,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森林里黑暗、冰冷、安静,处处都藏着危险。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敢涉足深入的地方却正是吴兰心的家园。她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被放在比这更险恶十倍的环境里,她不知付出了多少痛苦代价、经历了多少惨痛教训才能活到现在,而且——反过来掌握别人的命运。
山上到处是贪图少林四宝、闻风而来的人,吴兰心杀出一条血路后却又悄悄地绕回原路,大方说的没错:对于她来说走这条路有比较把握,而大方却被佛门的慈悲心所误,从她杀出的血路上追过去,只想阻止她杀人,许多相信大方智慧的人也都跟了过去,这条路上已经没有阻挡了。
爱恨别离苦(修改)
马车改道往祁连十一寨驶去,小莲母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喂,施少寨主,你又在干什么坏事了?”
少寨主陪笑道:“有霍姑娘时时刻刻监管着,小可怎么敢乱来?”
女子冷哼一声,“没有就好,你素行不良,如果再让我碰上你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我饶不了你!”
小莲突然放声尖叫:“救命!救命!”把梁妈吓了一跳。
那女子厉声问:“车里是什么人?”
小莲叫道:“这人要抢我家小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车外少寨主脸上就挨了一鞭子,“你好大的胆子!你爹在这里立寨时对我庄伯伯许下什么话来?不准奸淫掳掠、骚扰良民!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抢人!”
少寨主只是求饶,女子厉喝一声,“滚!”少寨主捂着脸,哼也不敢哼一声地调转马头落荒而去。
小莲掀帘往外一看,见外面多了匹马,红色的马,红色的人,有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孔。
少女笑问她:“小妹妹,你们去哪儿?”
小莲道:“去玉门关。”
红衣少女的目光落在童自珍身上,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难怪那家伙要抢……”她的笑声忽然一顿,神色变得很奇怪,“这真是你家小姐?”
小莲的心一跳,“你见过我家小姐?”
她毕竟年纪小,见识又少,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能听说她话里的心虚,但红衣少女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看着童自珍,好象她的生命和灵魂都附在那儿了似的,呆看了半晌,忽地拔转马头,“这一路上坏人很多,我送你们去玉门关!”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从车旁掠过,拦在前方笑道:“不必了。”
红衣少女吃了一惊,“什么人?”
小莲认得是镇口那个少年,心里暗觉不妙。少年笑道:“在下贾如龙,在洛阳曾到过贵府,图谋令友身上的少林四宝,霍姑娘难道忘了?”这少年正是无心谷弟子蛇蟠。
红衣少女脸色大变,“是你?你想干什么?”
蛇蟠道:“没什么,我只是想亲自把张小姐送到玉门关而已。”
红衣少女冷笑,“原来你也对这位姑娘意图不轨!”
蛇蟠道:“就算意图不轨又怎样?霍朱衣,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如果识相就滚到一边去!”
霍朱衣脸上阵青阵白,咬了咬牙,拔刀出鞘,厉声道:“我决不许你沾这位姑娘一根手指!”
蛇蟠也把脸一沉,“你非要找死不可我就成全你!”
霍朱衣对郝升喝道:“快赶车走!”举刀劈向蛇蟠。她自知武功远远不及他,只希望能把他缠住一会儿好让童自珍脱身。
蛇蟠笑道:“‘落叶斩’本来是一流的刀法,可惜你内力不足,又不注重培养气势以补不足,把一套好刀法使得乱七八糟。”说话间已经闪过三十六刀,就在霍朱衣余力已尽、新力未生、正要变换招式的那一刹那屈指弹中刀身,霍朱衣虎口剧震,刀脱手飞出,正钉在车夫的座位上,离郝升不足一寸远!
郝升刚刚策马要走,被这一下吓得急勒马缰,马车戛然而止。蛇蟠看也不看马车一眼,只冷声道:“你若想活命就老实待着别动!”郝升吓出一身冷汗,乖乖地一动也不敢动。
霍朱衣又急又怒却又无计可施,蛇蟠眯起眼睛瞅着她,“你长得虽然不如张小姐和我小师妹那么美,但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女了,杀了你有点可惜。”伸手去勾她的下巴,霍朱衣虽然把他手掌的来势看得清清楚楚,但偏偏怎么躲也躲不开。
“叮”地一声,三点寒光直打蛇蟠的面门,速度快如闪电。蛇蟠身躯后仰,寒星几乎擦着他的鼻梁飞过去。蛇蟠惊出一身冷汗,定神一看,车帘不知何时已经掀起,“张小姐”凛然而坐,面如冰霜。
蛇蟠又惊又疑,“刚才的暗器是你打的?”
童自珍冷声道:“滚!”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不知道吃了多少灵丹妙药,吴兰心的迷药虽然厉害,对他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因此提早醒过来了。
蛇蟠干笑一声,“想不到一个深闺中的小姐竟然是个武林高手。”
童自珍曾被蛇蟠和芍药抓住过,认识他是谁,内心厌恶之极,双手一扬,细长的十指如花盛放,七道寒光直射蛇蟠。蛇蟠凌空翻跃,跳到一旁。他脚刚落地,两道寒光已袭至胸前!他躲闪不及,大骇之下只得来了个“懒驴打滚”才算避过。两道寒光划破了他肩头的衣衫,回旋而去。如果他刚才滚倒得慢一点儿,身上已经多了两道口子。他一向欺软怕硬,吓得爬起来飞奔而逃,就象被饿狼追着的兔子一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霍衣旁观者清,见童自珍发出的是七把弧形飞刀,第一次没击中目标后各划着圆弧撞在一起,倏地向四个方向分射,轨迹如花盛放,就象刚才童自珍的手势一样。有两柄飞刀冲着蛇蟠闪避的方向飞去,速度比童自珍初发时更快,另五把飞刀落空后飞旋而回,那两把飞刀削破蛇蟠的衣服,也飞旋回来,童自珍伸手接住,拢回袖中。
霍朱衣看得目摇神夺、敬佩不已,“想不到你的暗器功夫这么好,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武功。”
童自珍一愣,“你能认出我?”
霍朱衣幽幽道:“自从在嵩山下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再也不能忘记。”
她的声音凄凉而又幽怨,但童自珍此刻想到的却是昨夜风雪里那更凄然的声音,还有那双含泪微笑的眼眸。他沉声问小莲:“兰心呢?”
小莲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咱们走时她还在镇上,现在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童自珍脸色惨变,蛇蟠敢离开路口自然是因为要抓的人已经被抓住或被发现,不需要再守在路口了!吴兰心把他扮成女人交托给两个半点儿武功也不会的女人送出来,可见形势危急到何种程度!“回去!快回去!”
小莲母女不知所措,郝升当然已经猜出了童自珍的身份,但惧于童自珍的暗器,连头也不敢抬,生怕童自珍杀他灭口。霍朱衣柔声道:“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怎么还要回去?”
童自珍道:“兰心还在那里!”
——只因为她在那里,他伤病缠身却还要回虎穴中去。霍朱衣心里不是滋味,“吴姑娘聪明机警,一定能逃出来。”
童自珍叹息一声,“她纵然千灵百巧,但还是有克星。”
森林渐渐稀疏,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草地,吴兰心知道离出山已经不远了,正加快脚步赶路,忽然冒出几个人拦在路前方。吴兰心一见这几个人,脸色不由大变,想逃走腿却发软,想装出笑脸脸上的肌肉却不听使唤。
那几个人正是无先生和他的徒弟。
无心谷出山的弟子本有七男六女十三人,但兰灵诈死而逃、梅冷与豹森在少室山下为吴兰心所杀、虎威在霍朱衣家易容成童自珍欺骗吴兰心被识破后杀死、芍药被吴兰心毒死、雕迅打算劫持纪霞衣和田翠衣而死在易容成纪霞衣的吴兰心之手、鹤逸还藏在童门没出来,而今无先生身边的弟子只剩芦影、菊冰、丁香、狮豪、狼野、与蛇蟠六个人了,现在站在无先生身后的弟子少了蛇蟠,却多了个童忧。
无先生打量着她,微笑道:“很好,你很识时务,知道逃跑也没用。你虽然骗了不少人,甚至装出孤注一掷的样子骗了大方和尚,但骗不了我。只因我知道越是聪明机智、意志坚定的人,所处的环境越险恶,越不肯放弃挣扎。”
吴兰心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忽然发现童忧的眼神儿有点儿奇怪,好象向她示意什么。她顺着童忧的视线望去,见他示意的是右方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