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烈霍然立起,“我去找!”
金缕从厅外走进来,“不必了,大公子已经回来了。”
童氏兄弟一齐向前迎上童天赐,看见他的模样,全都吃了一惊。童天赐跟在金缕后头,一脸没精打彩、迷惘忧伤的样子,他们自打认识童天赐以来还从没见他这么消沉过。
童烈紧张地道:“大哥,你怎么了?九鼎侯对你……”
童天赐截住他的话,“他没对我怎样。”他的声音也有些软弱无力,而且带着深沉的忧伤,“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吴兰心头也不抬地道:“我姐姐不肯和你回来?”
童烈一愣,“二哥在九鼎侯那里?”他和几位兄弟虽然都知道了童忧是女子,但十来年叫惯了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就连童门的下属提到童忧,仍口称“二公子”。
吴兰心耸耸肩,“九鼎侯气势那么壮地找大哥讨公道,一定有所凭恃。他既然关心我们姐妹,派几个人盯着我们也是很自然的事,廖姐姐的属下被我姐姐甩开了,却未必甩得开九鼎城的人。大哥一去就是两天,当然是那儿有某种事物留住了他,除了我姐姐在那儿以外,我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解释?”
金缕瞪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她,“吴姑娘,你真是活活的女诸葛亮!”
吴兰心道:“我可不想象他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姐姐与九鼎侯积怨颇深,若不是受了伤或中了毒,绝不会留在他那儿。”
童天赐长长地叹息一声,“她受了伤。”
童氏兄弟都神情一紧,童无畏道:“重不重。”
吴兰心道:“若是很严重,大哥一定不肯回来。”
童天赐道:“她受了好几处伤,虽然都不严重,但失血过多,将养了几天,现在能下床走动了。”
童无畏道:“是九鼎侯不让她回来,还是她自己不肯回来?”
童天赐道:“是她自己不肯回来,她的气还没消。”
“错!”吴兰心坐在太师椅上,对着童天赐摇晃着手指头,“她并不是气没有消,而是对你失去了信任。”
童天赐脸色更差,这比她生他的气还糟糕。'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吴兰心一副不凉不酸的口气,:“她对于你们之间的感情失去了信任,更对你会不会真心去爱一个女人失去了信心,她灰心了、也看开了。”
童自珍见哥哥脸上的阴云越来越重,急忙阻止吴兰心再刺激他,“阿兰,你有办法让二哥回心转意吗?”
吴兰心冷嗤一声,“又不是我把她逼走的,凭什么要我负责把她弄回来?”
童自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吴兰心也在生气,也许在童忧伤心离去时她就在生气了,只是一直没显露出来,自己是她深爱的人,又气虚体弱,她不能也不愿意对他发泄怒火,所以只有拐着弯儿骂大哥消气。他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既不能帮着她数落大哥,也不能为了大哥而难为她,他从未有过安抚女人的经验,而且吴兰心也不是一般的女人。
吴兰心见童自珍的脸色变来变去、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展颜一笑,起身扑到他怀里,“别愁眉苦脸了,我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童自珍拥抱住她,轻声道:“我宁愿你和我吵一架,也不愿你把心事藏起来不让我知道。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希望分享你的心情,而不要你总是担心我的身子,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
吴兰心把头埋在他怀里磨蹭着,“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要你心里有我……”她抬头凝视童自珍充满柔情的双眸,“只要你常常这样看着我,只看着我,这就够了。”
童天赐愣愣地看着他们,吴兰心的柔声细语在耳边回荡,他猛然冲出门去,他终于知道他和童忧之间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童天赐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而入,上回九鼎侯也是这么带他进来的,为了对付薛衣香,他坚持要瞒人耳目,所以九鼎侯不得不陪他爬自己住处的墙。
西园是九鼎侯住的地方,守卫的都是他的亲信,童天赐并无躲避之意,因此一进来就被发现,但守卫们知道他是谁,所以没现身阻拦,只是在心里奇怪:这人半个时辰前才刚走,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童天赐穿过两道门,来到中庭花园。一个人白衣如素雪,立于鲜艳的花朵中分外醒目,正是童忧。
童忧见他去而复返,微微一愣,没有多大的激动,淡淡地道:“你又来干什么?”
“来向你道歉。”
童忧道:“你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不必了。”
童天赐道:“这次我不为气走你道歉,而是为这十来年我种种对不起你之处道歉。”
童忧身子一震,迅速地转过身去背对他,“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童天赐叹息一声,“阿忧,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相见吗?”
童忧不语。
童天赐道:“我带着才七岁的自珍到关外,想寻找几种珍贵的药材,却先在雪地里捡到了你,你那时都快冻僵了,我抱着你在火堆旁坐了一夜才把你暖过来。你对我发誓说你这条命从此以后就是我的,自那以后你跟着我走遍天下,一点一滴地建起了童门,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每当我需要你时,你都在;而你需要我时,我却总让你失望。我习惯了你对我的好,把那视为理所当然……”
童忧缩紧肩头,泪流满面,强忍着不哽咽出声,童天赐从背后拥抱住她,柔声道:“原谅我,阿忧,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却总是忽略你的感受。你离开之后我才醒悟,在我心里,你比所有的人都重要,甚至比仇恨更重要……”
他转过她的身子,柔情的双眸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深处,“请你原谅我,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弥补你、陪着你、照顾你、只看着你,好吗?”
童忧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住地流下来,脸上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
暗处的赵相岩和吴兰心都松了口气,吴兰心道:“想不到大哥甜言蜜语的本领这么高明,比自珍强得多了。”
赵相岩道:“童自珍对你好吗?”
吴兰心道:“好得不能再好了,几乎是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她明亮的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因为他自知命不长久,所以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爱都在这一段时间里全给我。”
赵相岩道:“他不是有个续命方吗?药搜集齐了没有?”
吴兰心道:“药是找全了,但找不到药引。”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百兽之长,神龙匹双,一朝失雄,千年感伤,涕泣泪尽,继之以血……泪血龙珠究竟是什么东西?当初写下这个方子的人为何不写清楚些?”
夜色深沉,薛衣香一身疲惫地从哥哥天圣君那里回来,刚踏进她的卧室门口,忽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响起:“你回来了?”把她吓了一跳,险些拔出剑来刺过去,幸好及时听出是女儿苏轻君的声音。她取出火石打着,点燃桌上的蜡烛,见女儿坐在床上,用一种奇特而悲哀的眼神望着自己。
苏轻君道:“这两天你都在舅舅那里?”
薛衣香皱起眉,“当然了,你怎么了?怪怪的。”
苏轻君接着道:“你们商量该怎么杀了童门七子?”
薛衣香手一抖,手里的火石掉在地上,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苏轻君脸上的悲哀之色更浓,“爹爹是你杀的,是不是?是不是!”
薛衣香脸色惨变,“你越说越胡扯!”
苏轻君直盯着她,“爹爹表面上看着和九鼎侯交情很好,但其实看不起他花心风流,根本不把他当朋友,九鼎侯就算出其不意地突然袭击也不可能害得了爹爹,我心里一直在怀疑……直到你让我约童烈去花林,‘正巧’碰到李玉庭……真是太巧太巧了……”她的声音黯如叹息,“为什么你要杀了爹爹?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凄厉无比,几个仆人被她的大叫声惊动赶来,薛衣香喝道:“你们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这里!”仆人们偷眼看了看这对母女之间的奇异情势,依言退下,掩上房门。
苏轻君站起身,一步步逼近薛衣香,只是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薛衣香的脸色变来变去,终于一咬牙,道:“因为暗杀童陛的主谋是我!苏云淡要我向童陛的儿子认错,说能保我不死,哼!我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认输的人!”她看着女儿惊愕悲伤、难以置信的脸,冷笑一声,“你喜欢童烈对不对?是不是想把真相告诉他?你想做田翠衣第二吗?”
苏轻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喃喃道:“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薛衣香走过去轻揉她的秀发,柔声道:“轻君,天底下好儿郎多得是,将来娘给你找一个比童烈更好的。”
突然一声尖叫响自床底,“不!”薛衣香陡吃一惊,与此同时一道寒光从苏轻君手里发出,直没入她的小腹!
薛衣香大叫一声,一掌击向苏轻君,苏轻君侧身一躲,这一掌落在她右肩上,把她打得翻滚出去,跌到墙角。
铺着丝被锦褥的大床倏地翻起,一个骨秀神清、人美如玉的少年冲到苏轻君身边扶起她,急声问:“伤到哪儿了?重不重?”
薛衣香吃惊得瞪圆眼睛,“童自珍?”她转向苏轻君,“你……你是吴兰心?”
“苏轻君”抬起未受伤的左臂揭下脸上的面具,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淋漓,勉强笑笑道:“虽然是在烛光下,但能骗过你的眼睛,我的易容术在当今天下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薛衣香扭头看向翻开的床榻,见地面上开了个洞,童氏兄弟与廖烟媚鱼贯而出,童烈扶着自己的女儿在最末尾,这个女儿应该是真的。
廖烟媚对薛衣香道:“这边的地道入口只有在里面才能打开,另一个出口在我住的雪宁阁,所以你虽然发现了别的地道,却漏了这一条。”
薛衣香见女儿的嘴角有一缕血痕,忍着腹部的剧痛道:“你们把我女儿怎么了?”
廖烟媚道:“我们只制住了她的哑、麻二穴,刚才你自陈罪状,她听得太激动,气血自行冲开了哑穴,以致于受了内伤。”
吴兰心冷哼一声,“若非她叫了那一声,我也不会提前动手导致受伤!”她狠狠瞪了童烈一眼,“真不该让他动手点穴,早知道他舍不得下手太重!”
童烈脸色阴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放在苏轻君身上。
苏轻君泪流满面地看着母亲,“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暗杀‘帝君’?”
薛衣香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压抑着腹部的剧痛,明知必死之后,心情竟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我比海轻云更早认识童陛,也曾谈婚论嫁,可他最终却娶了海轻云!我不甘心!”她转眼望向吴兰心,“你也是个性情激烈、爱恨分明的人,如果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吴兰心的右肩骨被薛衣香的掌力击碎,童自珍已经迅速地为她上药包扎妥当,脸色好了许多,斜眼一瞟童自珍道:“他若负我,我不会杀了他,只会把他关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后陪着他一生一世!”
童自珍温柔地对她笑着,二人含情相对,几乎忘了置身于什么地方。
薛衣香凄然一笑,“就算他不会负你又怎样?他活不长!你最后得到的只会是一场空!”她反手拔出小腹上的匕首,鲜血象喷泉一样射出来!她用染血的手指指向童烈和童归尘,“你、还有你!你们的后辈子也不会快活!等我到了下面,一定要向童陛问清楚!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苏轻君瞪视着母亲倒地身亡,满地鲜血象能淹死人一样多,可她却哭不出来,目光微转,却没放在童烈身上,而是看着童归尘。他现在和田翠衣在一起了,可是看上去也不是很快乐,田翠衣一定也和他一样不快乐,她难道也要象田翠衣一样,虽然和爱人在一起,却要远离尘世、永远怀着那椎心入骨的痛苦活下去、永远摆脱不了亲人死在面前的噩梦?
她一定会疯的!
她的手似乎是无意识地触到了童烈腰间的雪镝宝剑,猛地拔剑出鞘,反手让剑锋划过了自己的咽喉!
谁也没想到她竟突然自杀,童烈凄厉地惊呼:“轻君!”紧紧抱住她软软滑倒的身躯。
雪镝宝剑落在血泊之中,那么多的血,几乎把整个房间都要染红!
故人惊犹在
童烈死死抱着苏轻君不放手,童门七子只好将苏轻君的遗体也带回雪宁阁,找棺木装殓。
天蒙蒙亮时,大家刚聚在厅中吃早餐,金缕来报:“天圣君在院外。”
廖烟媚讶然道:“来得这么快?他带了多少人来?”
金缕道:“十来个随从……不过,跟来看热闹的人不少,连树上都满了。”
众人都一皱眉,童无畏道:“听着不象是来寻仇的。”
丁香却道:“他明知薛衣香是咱们的仇人,薛衣香被杀,除了咱们以外还有别的疑凶吗?他不来寻仇,难道是来叙旧?”
童无畏道:“他如果要为妹报仇,应该稳住阵脚、筹划妥当后再动手,就这么带人匆促而来,实在不合常理。”
童天赐起身道:“他来意如何,咱们出去不就知道了?”
一行人迎出门去,见薛衣圣站在阶下,脸色铁青,一见廖烟媚劈头就问:“今晨至宝楼的下役发现舍妹被杀于卧室,我甥女苏轻君也不知去向,至宝楼上至总管、下至护卫不是死于非命就是中毒瘫痪!廖姑娘,在你的地盘上出了此等大事,你怎么解释?”
童门中人都一愣,薛衣圣的反应不是他们意料中的任何一种,吴兰心最先反应过来,“他是在装糊涂!”
吴鹤逸恍然道:“不错,他怕坏了他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清白名声。”
丁香道:“他想先撇清与杀害帝君一案的关系,然后暗里对付咱们!哼,伪君子!”
童无畏冷笑一声,“咱们就偏要扯开了明说!让他下不了台!也让天下英雄心里都有个底!”
童天赐上前几步,拱手施礼,朗声道:“天圣前辈,苏夫人乃在下所杀!”
此言一出,大众哗然。
薛衣圣吃了一惊,“是你?为什么?”
童天赐道:“因为十八年前,先父先母被暗杀身亡,乃是令妹的主谋!”
薛衣圣暴怒:“胡说!”
金钟先生越众而出,深施一礼,“圣君还认得在下否?”
薛衣圣看了他一眼,“未曾识荆。”
金钟先生道:“二十年前,在下曾随师兄到贵宫一游,敝师兄贪恋贵宫的美酒,后来经常到贵宫去讨酒喝,成了圣君的座上客,在下却为了精研医道而远赴苗疆,从此再未见过圣君了。”
薛衣圣喃喃道:“令师兄常向我讨酒喝?你……你是金钟?”
金钟先生道:“正是。我在来苗疆之前,曾在洞庭湖畔碰到过令妹。”
天圣君一震,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金钟先生道:“那是十八年前,正值中秋佳节,圆月高挂、明亮如镜,虽然不敢说照得人纤毫毕现,但相貌五官绝对能看得清清楚楚。令妹当时负伤在背后,伤口弯如新月。这种伤口每丝肌肉的断裂点都不同,那时我的医术未臻大成,令妹背上纵然没有留下深疤,也一定有痕迹。圣君,你当然知道什么样的武功才会留下弯弯的痕迹吧?”
薛衣圣当然知道,天下会武功的人谁不知道只有“千旋斩”才能造成弯如新月的伤痕?
他的脸上阵青阵白,厉声道:“不!不可能!我不信!”言下之意自是金钟先生说谎了。
金钟先生还没发作,旁边已经有人不高兴了,“圣君,咱们是老交情了,我知道你心里难以接受事实,不过我敢担保我师弟从不撒谎。”
黄石先生走到金钟先生面前沉声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你敢发誓真的确认无误?”
金钟先生笑道:“当然敢,你师弟我这双眼尤其在看漂亮女人时更清楚。”
黄石先生怒瞪他一眼,“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他话中虽然带着责备,心里却有些佩服。说笑,说明师弟心情轻松,而此时此刻仍能保持轻松的心境,连他都做不到,他再看看师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