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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九章（4）
秦萍心里说：奶奶活得成精儿了，连‘欲擒故纵’这个古书上的词儿都会用了。她说：“俺跟勿思哥好，你们既然心里喜欢，为啥还坚决反对？”任王氏说：“小萍儿你是憨啦，还是傻啦？俺跟你大不愿意你跟勿思的亲事，还不是都为你好！你不想想：勿思今年多少岁，你今年多少岁？你们俩整整差十一二岁呀！十一二岁，这在婚姻上可不是个小数目！结婚是一辈子只有一回的事，一步走错会后悔一辈子的！”任王氏觉得这是一发大炮弹，这一个炮弹打过去再糊涂的人也会被震醒了，何况是聪明伶俐的小萍儿？谈婚论嫁哪个姑娘不讲究“般配”二字？她相信小萍儿会知道好歹，会知道俺不愿意这门亲事是为她好，要是小萍儿回过味儿来对勿思松了口，一了百了，下边的话她就不讲了。
秦萍见奶奶住了口就问她：“奶奶，你听没听说过咱中国有个《婚姻法》？”任王氏说：“知道！前几年还听上边宣传过它哪。”秦萍说：“那上头规定的最低结婚年龄是多大？”从前有关部门的宣传效果甚佳，任王氏顺口就答了出来：“男二十，女十八。”秦萍又问：“《婚姻法》上有没有规定最高结婚年龄？”任王氏说：“没有！五六十岁改嫁的寡妇、五六十岁结婚的老光棍公家就没管过。”秦萍格格笑了，说：“奶奶的记性真好，多少年没宣传过《婚姻法》了，奶奶还记得这些。”接着秦萍又问：“《婚姻法》上有没有规定男女相差多少岁不准结婚？”任王氏说：“好像也没有！”忽又想到小萍儿和任勿思的事情，猜到了小萍儿问她《婚姻法》的用意，赶紧补充一句：“陈年故道的事儿记不清了。”秦萍说：“不是奶奶记不清了，是上头根本没有这一条。国家为啥不订这一条，当然有它不订这一条的道理！”秦萍见奶奶不吱声了，以为是让自己说服了，决定乘胜前进，说：“俺和勿思哥年龄只差十一二，奶奶你没看过书，书上人家差二十岁、三十岁的夫妻多着哩，都是和和睦睦一辈子！”她又举出一两对估计奶奶听说过的大人物做例子。任王氏继续沉默着，秦萍以为她被自己彻底说服了，打心眼里高兴起来，她腾地从自己床上跳起来，一下子蹦到任王氏床上搂着她的脖子娇声柔气地说：“奶奶，你没听人家说么，男人大几岁才知道疼女人哩！”
秦萍以为她说了这话之后，奶奶会伸出食指点着她的额头笑着说：“你个小妮子，原来想让俺勿思不疼俺，疼你！”或者拿着正话反说：“美得吧你！俺拱着勿思一天打你八顿，打得你摸门摸不着！”可是秦萍失望了，奶奶没说这话。奶奶只给她捋了捋刚才冲澡弄湿了的长发，说：“回到你床上去吧，奶奶还有话跟你说。”秦萍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之后，任王氏慢慢悠悠说：“小萍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人情事理也懂了一些。当初遭贱年你饿昏死在奶奶门前，奶奶和你大救活了你，怕你老家的人找不着你奶奶又打发你回去，你见老家没人了又回来，又饿死在奶奶柴火垛里，奶奶跟你大又救活了你。奶奶和你大商量：孩子没家了咱就当自家的闺女拉扯吧！”任王氏说到这儿，秦萍已是泪水满腮了，哽咽着说：“奶奶，把俺的骨头烧成灰，俺都忘不了你和大的大恩大德！”任王氏说：“奶奶怕就怕你有这心思，为了报恩跟勿思结婚！你跟勿思结了婚不打紧，奶奶、你大就成了啥人了？小人！把你一辈子的好光景霸占给自己孙子的小人！”
秦萍听到这儿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很委屈，哭着哭着她跟奶奶争辩起来说：“我拿啥报恩都行，当牛做马都行，我不会拿我的终身大事报恩！勿思哥确实是我自己相中的。他老实沉稳、忠诚可靠，长得像模像样又有满肚子学问，这样的人我不嫁还嫁给啥人！”奶奶好像根本没听她的表白，还是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再者说啦：你十多岁进了任家门，俺跟你大当自家的孩子拉扯你，这会儿你出息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闺女了，又忽地成了勿思的媳妇，三户庄的人会咋说？他们会说：任家这个老妈子真是坏，以救人的名义给勿思养了个童养媳！人活脸树活皮，你让奶奶跟你大咋着再在三户庄立脚活人？当初俺跟你大可是一星一点儿私心也没有的，全庄人这么看俺，小萍儿，你说奶奶跟你大能不憋屈死？小萍儿，你听着，你要想叫奶奶跟你大在三户庄多活几天，就丢了跟勿思结婚的念想，奶奶跟你大给你找个对得起你的婆家，体体面面出嫁，隔一月两月回来看看奶奶跟你大就行了；你要不想叫奶奶、你大在三户庄立脚活人了，就抓住勿思不放！”秦萍听了奶奶这话号啕大哭起来，她撞头打滚地哭，弄得那副挺结实的榆木小床几乎要坍塌在地上。秦萍哭着哭着吼叫起来：“奶奶，你自私！”任王氏说：“俺不懂你们那洋词儿，啥是自私？”秦萍说：“你光替自己想不替俺想，你为了自家的面子，把俺和勿思哥都毁了！”秦萍的话像一把刀子一下子砍在任王氏的心上，再也说不出话来。秦萍知道奶奶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一辈子能让人家说一百个好，不让人家说一个孬。她不让三户庄人在她和勿思婚事上抓话把儿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无法挪移的。勿思又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奶奶的话、大的话对他都是命令都是圣旨……第二天秦萍照样去干活儿，可那饭量越来越少了，有时一顿饭根本就不吃什么，很快一个白白胖胖的人瘦得脱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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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九章（5）
这天上午，任王氏做好了饭坐在锅屋门旁边乘凉边等他们爷儿仨下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他冲着任王氏大声喊了一句：“奶奶，俺秦萍姐死过去了！”又返身跑走了。一个“死”字把任王氏几乎吓晕了过去。她捞起拄棍颤巍巍就向门外颠，走出大门不远就见几个人抬着秦萍过来了，还有几十口子人在后头跟着。任王氏一见这情景再也迈不动步了，坐在村街上哭起来：“俺苦命的孩子呀，都是奶奶害死了你呀……”人群中一个眼尖的年轻人看见任王氏坐在地上哭，嗖嗖地跑了过来，跑近了又听见她的哭词，抢过几步对任王氏说：“奶奶，不能这么哭，萍姐没死，只是天热热昏了过去，这会儿返醒过来了！”任王氏大喜过望，赶紧打地上爬起来迎着众人跑过去，看见秦萍闭着双眼微微地喘着气，真的还活着，她颠着一双小脚跟着众人一边往自己家走一边“俺儿呀，俺儿呀”地喊。原来刚才那个向她报信的孩子放学回家，秦萍刚刚晕倒在地，几个人围上去抢救，他听见其中一个说了一句“没气了”的话。活人谁不喘气？没气了还不是死了？于是一阵风跑来向任奶奶报信。他这一报信不要紧，秦萍没死差点儿把任王氏的一条命搭进去。
任王氏人缘好，她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跟着到她家亲眼看着秦萍脱离危险，都觉得对不住这位善良的老人。秦萍用不了这么多人手抬，他们只是在后边跟着，但那嘴一张也没闲着，只管乱纷纷地骂队长魏天霖：“这个老东西，好几个五类分子都不喂牲口了，不让他们打扫厕所养肥了杀了吃呀！”“这老东西不知咋想的，派咱队两个学问最大的人干最脏的活儿！”“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谁老实他派谁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一位以泼辣闻名全队的胖大嫂说：“一想到秦萍这么漂亮的姑娘给俺打扫厕所，俺屙屎都不好意思屙！魏天霖这个老东西真是活作孽！”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跟她打趣：“怪不得你肚子那么大，敢情屎都在肚里存着哪！”……直到大家听赤脚医生姑娘说：“没大病！营养不良加上天热引起的深度中暑”，又看她给秦萍挂上了糖盐水吊针，这才都放心地回家。
自打拿一个生动的故事换了一肚皮酒肉，而这个故事又在任家引起一片哀愁与混乱之后，樊瘸子在这一段时间里却是得意得很。二狗子的娘把最后一只母鸡给他杀了吃了，二狗子见他直夸他的伙伴和朋友——那条黑狗肥，又听他说了几遍“要吃走兽还数狗肉，要吃飞禽还数鹌鹑”的话，为了给樊瘸子加点油让他更上劲地为自己跑婚事，狠了狠心把那条黑狗也剥给樊瘸子吃了。樊瘸子一连来了三天、装了六肚皮（每天中晚两顿）才把那条黑狗装完。心诚能让石点头。到了第四天二狗子正式得到樊瘸子的通知：女家父母同意了这桩婚事。他知道那女子是怎样一个女子，所以一再叮嘱二狗子：“女子是缺几个心眼儿，这是瞒不了人的。像你这个成分，像你这个年龄，娶媳妇还不就是图个下辈子人烟儿，缺心眼不等于不会给你生一群娃子！”二狗子连忙答应“是、是、是”。
二狗子结婚的头一天给樊瘸子送去了两条鲤鱼和两瓶酒，并邀请樊瘸子明天务必来参加结婚典礼。樊瘸子满口答应，二狗子娘倾尽财力办了两桌酒席，邀请亲邻参加二狗子的婚礼。亲邻们都来了樊瘸子却意外地没来。婚礼举行得极其顺利。新娘子长得并不差，除了稍胖一点没有其他缺陷。行礼如仪时新娘子也表现得极为顺从。亲邻们都夸二狗子和他娘有福气，娶了个胖胖大大身板结实的媳妇，今后的工分是不用愁了，每年年终就等着拿钱吧！二狗子和他娘自然喜不自胜。可二狗子娘却也不无担心，悄悄对自己的娘家人说：“听说这媳妇缺心眼儿。”她的娘家人却满不在乎，说：“要那么多心眼儿干啥？用不上呀！现今都是队长一个人操心，当社员的只有一个干活儿挣工分的心眼儿就足够了！”亲邻们告辞之后，二狗子巴不得天黑。熬光棍三年老母猪当貂蝉。二狗子熬了几年光棍？简直说不清了。他娶的这位新娘子已是二十八岁的人了，在娘家时犯了憨病遇上人家赶集归来的人就脱裤子，吓得人家比遇见日本鬼子逃得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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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九章（6）
二位新人都巴望着天黑，他们都觉得这个下午是他们此生度过的最长的一个下午。二狗子磨刀擦枪；新娘子油煎火燎。苍天不负苦心人，天黑终于让他们给等来了。他们脱衣上床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并且反复地死灰复燃。整整一夜两人没得消停。清早二狗子听到魏天霖队长的钟声，赶紧起身下地干活儿，新娘子却不起床。不起床不是弥补昨晚贪玩失却的睡眠，而是大哭大叫。二狗子娘一听新媳妇哭叫连天一下子慌了手脚，猜不透两口子新婚第一夜发生了啥事情，进房劝慰了几回只是没用，也就哭叫由她哭叫，自己洗碗刷锅忙早饭去了。早饭做中了，二狗子也下了晌，二狗子娘便又去喊儿媳吃饭说：“好了好了，别哭了，起来吃饭吧！”新娘子听了这话忽地打床上坐起，说：“好了，说得轻巧！你的好了，我的还肿着哩！”二狗子娘一听这话气得立马走了出来，心说：俺的亲娘祖奶奶！心眼差就差点儿，咋就差到这份儿上！
过了新婚第一夜这个关口，新娘子清早再也不哭不叫了，只是不让二狗子起床，非得让二狗子搂着她睡足睡够不行。二狗子怕她再犯憨病也只得陪着她睡，魏队长的钟敲得震天价响，女人却紧紧紧紧搂着不让下地干活儿。增加了一口人工分不但没增多，还比过去差了一大截子。工分事小身体事大。一个壮壮实实的二狗子，两三个月一过便骨瘦如柴了。社员们见二狗子半上午才扛着家什下地，年轻人纷纷跟他开玩笑：“二哥，又搂着二嫂睡到这会儿？太阳都晒煳腚啦！”“二狗子，甭觉得那是个蜜罐子，那也是个毁人炉哩！”二狗子无言以对，只有苦笑而已。二狗子的媳妇可不管社员们讲说些什么，还是一如既往地抓住男人不放，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肚去慢慢消化。不过二狗子的努力耕作并没白费工夫，几个月一过他媳妇的肚子膨胀起来。二狗子和他娘自然喜不自禁。
何樱桃拿回任王氏给的药草，精心给范巧巧煎熬，一勺一勺地喂她。范巧巧神志一清醒就问何樱桃：“你哥那边咋吃的中饭？”何樱桃听她一提黑豆气就不打一处来，气愤愤地说：“甭管他！他都把你毁坏成这样了你还想着他！”范巧巧停止了吃药说：“黑豆喜欢俺。这事不怨他怨俺。俺要不怀上这野种，俺掉一根头发他都心疼，他不会打俺。”何樱桃说：“这事也不能怨你。你下地弄点吃食，还不是疼他，想给他多吃点好面？谁能想到碰上姓李的那个龟孙！”范巧巧说：“黑豆中饭到底吃没吃？”何樱桃说：“吃啦！我做好让黄豆送去的，这该放心了吧？”说着又给巧巧喂药。半碗黑药汤子喂完之后，樱桃看看黄豆不在家悄悄说：“巧巧，俺咋觉着咱女人都是憨子？对自家的男人好，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他吃了！知情知义的男人吃着你的心说声‘香！’，碰上那种没情没义的，吃着你的心说不定还会说‘腥’哩”！巧巧说：“黑豆、黄豆都不是那种人。”
到了第四天上巧巧下边已断了红，也能下床走动了。她对樱桃说：“你跟你哥说说让俺回去吧，你们侍候得再好俺还是不放心。端屎端尿你当兄弟媳妇的不方便，黄豆兄弟一个大男人家做这活儿，俺心里过意不去。”何樱桃说：“他当兄弟的侍候他哥几天还不是应当的？听说咱婆婆死得早，咱公公又在外头东跑西颠地忙财粮，黄豆、绿豆不都是黑豆哥小小的孩儿背一个牵一个当爹当妈拉扯大的？耽误得黑豆哥连学都没上。这会儿俺管他吃他管他拉，侍候他些日子咋啦！旧社会还讲究个老嫂比母、长兄比父哩，难不成咱新社会还比不上旧社会？”何樱桃几句话说得范巧巧眼泪扑嗒扑嗒地掉。
任王氏给的药吃完了，范巧巧的身子也基本上好利索了。这天巧巧和樱桃正坐在床沿上说话柳叶儿来了，一进门就大声豪气地说：“你们两个小娘们可把俺给想死了。前几天俺老是想俺娘，就去看了看。到了那里俺才知道想你们比想娘还难受哩，只住了两天俺就回来了。这不，家门还没进就来看你们。樱桃，想不想俺？”樱桃红了红脸说：“跟你一样。”柳叶儿说：“这还差不多！”自打许###死后柳叶儿和何樱桃又恢复了从前的关系，隔几天两人就偷偷摸摸恋人般幽会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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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九章（7）
柳叶儿见巧巧精神很好，就命令她：“睡床上去！”巧巧不知她要干啥，听话地睡到床上，樱桃担心她做出与自己在一起时做的事情，说：“两三天不在家就憋死你了吗？”柳叶儿也不搭话，伸手就去解巧巧的腰带，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