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一股冬天冰冷的风涌了进来,将火盆内的火吹得摇摇晃晃。无语只觉眼前晃过一片绿,随即闻到空气里传来的淡淡幽香,似乎还在混杂了些苦味。然后他又觉得眼前一暗,来人即刻就将门掩上了。
“原来是你啊。”
山药姜汤蒸腾着袅袅热气,是这时节驱寒的上好汤汁,山村野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驱寒,这种简单不过的汤就是他们过冬取暖的依靠了。
看着这碗汤,岑岑更加想哭,她端起碗来,泯了一口,一股暖流传遍全身,真得很好喝呢。“谢谢。”
伙计看着她喝完汤,这才放心地走开了。
天色暗了下来,冬天的下午晚得早,太阳似乎也受不了这寒冷,过早地下班了。
岑岑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朝相思港的方向望去。太阳的余辉还没有消散,将镇子照得一片昏黄,更是加重了寒气。镇外黑了一片,隐约约是百十多个人影,昏黄的光线像碎金般铺洒在他们身上,朦胧着,看不清面目。岑岑的眼睛瞪大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着,身体颤抖着。她兴奋地跑向了那群人,可没跑出几步,脚下软,眼看就要仆倒在地。一天没吃东西,加上心情突然大起大落地转变,让她头晕目眩,虚弱终于冲破了紧张的情绪堤口。她实在是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她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一道人影从那镇口的人群中飞射而出,身影在阳光下化作暗红色,惨淡的颜色让人泛起心碎的悲伤。这男子及时赶到岑岑面前,将那快跌倒的身体揽入怀中,温暖的话语在岑岑耳边响起,“我回来了。”
岑岑觉得身体突然被解放了,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滑落下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性感悦耳的声音,如往日一般促狭,“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第七十三章 笔墨伺候】………
晴好的天气让屋内光线很是明亮,在这么个简陋的竹什么都似乎特别清楚。无语看清了这人的容貌后,轻轻舒了口气。
这人竟是当日在相思镇遇见的姑娘。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绿底红边的羊毛大衣,依旧是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庞,依旧是那一双绿如翡翠的大眼睛,依旧是那遮住了面颊的墨绿色长,多出的只是这姑娘手中的一碗正冒着热气、飘着苦味的黑色药汤。他没有忘记过这姑娘的名字,那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幽岚。
无语心里流过一片温暖,鼻子酸酸的,眼睛似乎也濡湿了。他挣扎着想要起来。
幽岚轻轻走到床边,将他按住,示意他别乱动,接着右手贴上了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她并不知道,床上那个小子正在晕其大浪。
无语贪婪地呼吸着,那贴在额头的细长手指传来了女子的体温,令他舒服异常。鼻子里灌满了少女身上的体香,他还觉得有点晕。事实上,这姑娘既没有出众的相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起依露的风华绝代、岑岑的俏皮清丽来,更是石块之于美玉,偏偏无语对她非常有好感,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见到她就高兴。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幽岚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无语登时记起了镇长的话,这姑娘没有说话能力的,他在心里又叹了声“可怜”。
幽岚的右手没有收回,而是顺势绕到无语的背上,将无语托了起来,半靠在自己的右肩。无语立时觉得有幸福的鸟儿在朝他叫着“春天来了”,脸上突然浮起傻兮兮的笑来,却没有一丝少男碰见少女的害羞。
幽岚似乎没现这小子的贱相,只是将手中药汤送到了他的唇边。
扑鼻而来的苦味刺激着无语的鼻子,无语皱起了眉头,“闻着就苦啊,能不能……”
幽岚没有听他的话,坚持着又将药汤送得更近了。无语只好皱着眉头喝了下去,苦味在他喉咙里回旋着,直透到内脏去。幽岚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倒似乎是有点高兴,轻轻将他放回床上,起身将碗放到了桌上,然后折回来坐到床边,替他压了压被脚。
无语浑身暖洋洋的,真是温柔啊,想不到我也有被女人这么照顾的时候。想起依露从来不给他好吃好睡,还不给打工钱,再想到岑岑时不时地作弄他,他就觉得身旁这姑娘真是天使啊!我一定是做了好事的,要不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天使来到我身边呢?嗯嗯,好人有好报啊,嘿嘿,我一定是个好人。
幽岚坐在他的身边,浅笑着打量他。她今年十九岁了,还从来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这个看上去有点傻傻的男生似乎对自己的照顾很满意呢。她有点得意,可当她想起自己的事后,又不禁黯然了起来,一时间,脸上表情竟是阴晴不定。她习惯性地低着头,用手指卷了衣角绕来绕去,墨绿色的头垂在脸侧,将她的表情给遮住了。
场面一如当日,两个人就这么默契地沉默着,一言不。换个外人在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谁都没有先开口,仿佛进行着沉默的较量一般,直到太阳渐渐西沉,才算分出个胜负。
输的那个人是无语,“请问……”
幽岚就像是突然被惊醒的猫儿一般,突然站了起来,旋风般卷到门前,拉开门跑了出去,然后又顺手带上了门,就好象是逃跑似的。
她的奇怪举动让无语很是惊讶,我说什么了?为什么她要跑呢?真是温柔又奇怪的女孩子啊。难道是害羞了吗?呵呵,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魅力值上涨了呢?随即心里又有点苦苦的,难道我真是人见人怕的怪物?“乱武星”么……
天上已经是昏黄一片了,云朵像是染了重彩贴在上面,仿佛一幅油画似的,可是……更如同孩子在白色的画布上涂写着自己的理想,因为没有什么观念,所以变成了涂鸦。
无语呆呆地看着那一角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想。最后他叹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右手,弹出一缕指风,击中那撑着窗户的支杆。窗户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下就暗了下来,只有那还在燃烧的炭火还在晃动着火苗,时不时地爆出几颗火星。
应该过了半个时辰吧,幽岚去哪了呢?他有些无聊了。就算是不说话,可幽岚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开心,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刚才勉强出了指风,因为用了内劲,让他觉得胸腹内有点不舒服,还是别乱动吧。
门外又传来那轻盈的脚步声,令他一下就精神起来。
门开了,幽岚闪身进来,又关上了门。她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往桌上一放,随后点起了灯火。灯火一起,登时照亮了小竹屋。无语看到桌上那东西了,一堆纸张、一只羽毛笔和一瓶墨水。他明白过来,这姑娘一定是去找这些东西来跟自己交流的,很细心的姑娘呵。可他现这些东西不是东洲的书写工具,全是西洲的文具。
幽岚将桌子拉到床边,自己坐在床侧,伸手递给无语一张纸。
“昨天我在山脚下看到你,你浑身都是海水,应该是被海水冲上岸的。”她在打着手势,似乎是在说这张纸的内容。
无语看着她打哑语,然后再去看纸上的字。看着他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他明白了,他知道了为什么这姑娘给他打手势,她一定希望自己能知道她在说什么吧。
我一定要知道你说什么的!他存下了这份心思,于是后来他每次都是看着幽岚打完手势再去看纸。这哑姑娘竟是写得一手好字啊,无语看着纸有点不是滋味,自己从小也跟着师傅学习文化,可字体就一般了,瞧瞧人家姑娘的字,字字藏锋,笔笔带秀,怎么看怎么好书法。唉,我的字真是……估计也只是比依露那家伙的字好点吧……
幽岚的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少年,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是一阵翻腾,他竟是知道我给他打手势的目的么?这个看上去有些傻气的男生竟是这么体贴我么?深切入骨的感动让她对自己的事更加迷茫起来,我到底能和这个男生相处多久呢?
咫尺的距离,将两个人的心儿也拉近了,这份默契,倒像是与生俱来一般。屋外的风声小了,似也不忍来打扰他们的默契。
………【第七十四章 唇枪笔剑】………
真是很奇怪的交流方式,少女不断地打着手势写着字,少年不断看着她的动作,又看着字来对比。,尽在可这一切又是如此的自然和谐。
无语终于知道了自己被巨浪卷走以后的事了。当日相思镇一战,他为了拖住靖萱的军队引动海水上岸,自己也被巨浪吞噬,然后被海水送回了岸边。第二天,幽岚在相思山脚下现了他,将他背回了自己家。
她的家在这百里相思山的深处,连附近相思镇的人都不愿意进去,因为在这相思山的深处除了一片竹林山泉,什么都没有,加上山路艰难,所以镇里的人更愿意在禽与兽活动频繁的地方打猎来换取自己的生活所需。
无语问起了自己的伙伴,幽岚摇着头,为了照顾他,幽岚已经两天没有下过山了,从这里到相思镇,至少得走一个半时辰的山路。无语于是很奇怪,既然没有出去过,那这些纸笔又是从哪找来的呢?幽岚笑着解释,在这竹屋旁还有个小仓库,是她存粮食的地方,这些纸笔就是在仓库里找来的。
无语奇怪了,问道:“那纸笔怎么会放在仓库里呢?”
幽岚默默低了头去,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又被丝遮了起来,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在熠熠地闪动着。虽然没有看见她的脸,无语却直觉地感受到了这种悲伤。
“不方便就别说吧,高兴些好吗?”
幽岚伏在桌上又开始写字,递给他后又开始打起了手势。无语看着她的手语,再里的纸,那纸上分明带着一圈被水晕开的痕迹。她哭了的,无语有些心疼了,他盯着幽岚的脸,那脸上分明还带着没擦干的泪痕。
“纸笔都是我父亲留下的。母亲生下我不久就病逝了,在十二岁之前,父亲就一直陪着我长大,他教会我读书识字,也教会我弹竖琴,可父亲在我十三岁后就离开了这里,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告诉我说,我得坚强地活下去,他以后一定会把我接走。每年他都会派人给我送来书籍和纸笔,这些东西就存放在那个小仓库里。”
无语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将她眼角残留的一颗泪水擦去了。刚做这动作的时候他倒是十分自然,可在擦去了那泪水之时,猛地楞了。这么做她会怎么看我?会觉得我这人很轻佻吗?虽然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可东洲的风俗也没有谁没事就去碰人家女孩子的脸的。想到这,他起楞来,很紧张地担心着接下来幽岚会给出什么反应。
幽岚也在楞,脸上泛起了红晕。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哪个男生会给自己擦眼泪的,就算她琴艺上佳,可在相思镇里也没有哪个男生会多看自己一眼。少女的心思毕竟是敏感的,她楞楞地看着这温柔的少年,刚才的悲伤已经被他贴心的举动驱散了,不禁害起羞来。
两个人又一次相对无言,十分默契地在沉默着。虽然只见过几面,这相对默默的场面倒像是排演过无数次那样,每次都很完美,以至于在今后的生活里,他们依旧是这样时不时地沉默着,感情却在这无言之中悄悄地绽开了。
冬夜的月亮升上中天,已是子夜时分。月光静静地洒在屋外竹林里,洒在屋外小院中,在柔柔雪地上反射着银子一般的光亮。雪地上,竹枝婆娑的舞影在摇曳着,那是风儿吹进竹林留下的痕迹。一切都在月光下柔和了,只有竹叶在风里轻轻地沙沙作响。
屋内的灯火亮着,火盆内的火光依旧是暖暖地散着温度,两个年轻人的脸都被照得红扑扑的。他们安静地看着对方,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两颗孤独已久的心儿在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上悬着,慢慢靠近,又慢慢移开。那是孤独的人儿在潜意识里给自己加上的束缚,他们害怕孤独,所以他们靠近;但他们更害怕被伤害,所有他们又互相防备。渴望与害怕在丝线上荡来荡去,就像一条船在起伏的水面上晃着。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良久,无语才开了口,男孩子么,怎么都该主动点的,他想起了豪鬼那家伙的情感分析理论。
“明天再说好吗?很晚啦,睡觉吧。”
话刚说完,无语就后悔得要死,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哪有和女孩子说这种话的?笨死了笨死了!他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忙把眼睛移开,看着屋顶,仿佛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什么可以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幽岚更是被吓了一跳,红霞瞬间布满干净的脸庞,也不再打手语了,就那么垂下头去,墨绿色的头十分配合地遮起了她的面容。
无语忍了一会,现对方没什么动静,恍然大悟,“哎呀,都忘了你这只有一张床了。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就可以了。”他挣扎着又要爬起来。
可是,一只干净的手压住了他的肩头。幽岚站起身,不知从哪找出一条麻绳来,一端系在床边,另一端系在门上。无语瞅着她怪异的举动有点懵,她在做什么呢?幽岚看着这条被悬在了空中的长绳,转头朝无语笑了笑,翩身而起,就那么睡在麻绳上了。她的身体随着麻绳晃了晃,终于还是稳定了下来,就好象练习惯了似的。
这高难度的动作看得无语直吐舌头。从这姑娘的脚步声里他听出这姑娘是会武功的,对于这点他觉得很正常,一个少女能在深山里生活到现在,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可他万没想到这姑娘的身手竟然是如此之好,甚至不在自己之下了。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不安,像这种身手,绝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得出来的,除非是受过名家的专业训练、经过多年苦修才能有此成就。为什么这个山里的少女会有如此身手?到底是谁教她的?是她父亲么?那她父亲又是什么人?以她这种身手到山外的世界去,必有一番大作为的,绝不至于沦落到要在街上卖艺。他第一次觉得这姑娘有些可疑了……
也许的光线并不充足,幽岚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年的怀疑目光,她挥了挥手。桌上灯火忽地熄灭,加暗了,只有炭火盆里的火光还在幽幽地着蓝红色的光芒。
无语没有睡,他呆呆地睁着双眼,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仍旧萦绕在心头。他胡思乱想着,一点头绪都没有。到了最后,他甚至有个恐怖的想法,这个姑娘是敌人派来刺杀我的么?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然后他把这个可能性排除了,如果真的是敌人,那为什么还要救自己呢?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一刀就可以结束的。他茫然了。
一片丁冬之声流泻了出来,那是幽岚在弹奏她的竖琴。琴声温柔婉转,轻灵地飘荡在,音符在空中划出无数的丝线,将无语的身体和神经都缠绕着。无语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拥抱起来,就像是回到了情人的怀抱里,使不出一点点的反抗之力。他觉得自己的心灵被完全征服了,变成了没有思想的婴儿,那是种什么样的舒服呢?心里的不安彻底消散了,身体的疼痛彻底消失了,他也彻底陶醉在了这温柔如蜘蛛网的琴声里了,就那么沉沉睡去。这是一只宁心静神的催眠曲。
一切都在这柔美琴声中净化了,所有的声音都被琴声掩了过去,天地之间,深山之中,这一个透着微微火光的小小竹屋仿佛就是唯一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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