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自以为聪明的老虎吧。高侃觉得今天倒是个机会,可以和父亲过过招,看到底谁比谁聪明。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开始把话题往云梦大桥上引了。
梦城 第十二节(3)
“爸,我的事您就少操心,我看妈说得对,您官当得再好,也要多注意身体,身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每次我回来都看见您这样累,我就担心您会成为第二个焦裕禄……”
“你胡说些什么啊!”高佑民把儿子的话打断了,但看得出还是有一丝感动,而且果然就渐渐咬钩了,他不堪重负地叹了一声,“累啊,全市那么多重点工程都是我抓,我早就想歇口气,找个时间把这胆割了,斩草除根,可就是歇不下来,眼下云梦大桥马上又要开工了,这是今年全市的头等大事,想歇也歇不下来啊。”
高侃眼睛一亮,问:“云梦大桥,又是您兼指挥长吧?”
高佑民含糊地唔了一声,又警惕地抬起略显肿胀的眼皮,盯着儿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
“问问也不行,我也是个市民嘛。”
“那就好,你就安心去炒你的股,做你的期货,那是同国际接轨的,我帮不上你的忙,你赚多少都是你的本事。这大桥上的钱,这梦城的钱,我帮得上你的忙,但我不给你帮,我帮了你,就是赚了钱也不是你的本事。”
“您也太多虑了吧,高副市长!放心,我决不在您的手下捡一粒米吃,连别人漏下的剩饭渣子我也不捡!”高侃越说越委屈,不是装的,是真正的委屈与悲愤,人家都以为他有这么个大权在握的爹不知要占多大的便宜,却不知道他爹防他就跟防贼似的。
高佑民见儿子表态表得这样硬,也就放松了警惕,一脸的严肃便又在脸上化做了愧怍的笑,反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儿子了,就伸手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拍,“别怪爸爸,爸是为你好,为咱们全家好。你仔细想想就会想通的,为几个钱犯不着。”
“我想得通,可您以为把自己儿子的路全给堵死了,就能把每个人的路堵死?”高侃不失时机地激将了父亲一句。
“只要是我抓的工程,谁也别想!公开竞标,谁有本领谁上。”
“我看也不一定吧,鹭鸶湾立交大桥不也是您老人家抓的工程吗?不也是公开竞标吗?可是呢,还不是变着法子把第一中标人拉了下来,给了名列第二的市工总?竞标,竞什么标,全是假的。”
这话一说出口,连高侃自己也惊呆了,他口不择言,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几乎是在捅他爸的心窝子了。
鹭鸶湾立交大桥竞标中的不公正,一直是高佑民的心病。
“好!”高佑民嘴唇哆嗦了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用一根指头指着儿子的鼻子,手指头也在发抖,又大叫了一声:“好,高侃,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我佩服,你算是一个合格的公民了。我以市政府的名义向你保证,市民高侃,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会了!”高佑民颓然坐下时,一只茶杯被他带翻了,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明亮的玻璃碴子。
叶淑英从房里冲了出来,冲高侃叫喊:“你啊,你啊,这么大了怎么还一点也不懂事,把你爸气成这样……”
高佑民脸色惨白地躺在沙发里喊:“谁说我生气了?我高兴!高侃,倒酒来,给我倒酒,听说你酒量很大,我要和你喝几杯……”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叶淑英按下去了,叶淑英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努嘴让儿子赶快走。
“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高侃小声地道了歉,开门走了。他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听着儿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消失了,高佑民的气也顺了一些,喘得不像刚才那样急了。叶淑英看着丈夫头上那一根根白发,又是心疼又是抱怨:“你们父子俩真是前世的冤孽,刚才还说说笑笑的,一眨眼就成乌眼鸡了。你也是的,跟自己的儿子生这么大气干吗。”
“我不是跟他生气。”高佑民沮丧地说,他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但他不是跟儿子生气,又是在跟谁生气呢?
梦城 第十三节(1)
拉开窗帘,天还没亮,夜色还一层覆盖着一层。方友松就起来了。
这还是方友松原来在码头上当脚夫的习惯,每天早晨五点钟就醒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凉开水,是每晚睡前倒下的,人睡了一夜,开水也凉了一夜了,醒了,一睁眼,就把这杯白开水一口气猛喝下去。这是很好的养生之道,既可以清肠胃,又可以降血脂。人在睡觉的时候,血液流动得慢了,就会变得浓稠起来。这一杯水下去,血也醒了,又开始欢畅地流起来。起来了,撒泡尿,尿得精神抖擞的,很清脆很有劲儿的声音闪烁出一片银光,他朝下面瞅了瞅,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然后就把一身都扒光了,开了头上的莲蓬头,如站在倾盆大雨之下,痛快淋漓地冲个凉水澡。这季节的水还挺凉,可他连寒噤也不打一个。即便冬天也是这样,他一直坚持洗凉水澡,每次淋半个小时,直把浑身都搓得通红了,每一块结实的肌肉都泛出了光芒,他才觉得自己这一天是真正地清醒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吸进这天第一批醒着的空气了。
方友松比谁都清醒。这也是黄岚的感觉。
每天早晨八点钟,当她和老板在公司办公大楼门口的那对石狮子面前准时相遇时,黄岚的眼睛都要为之一亮。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一点不显老,身材还是一个小伙子般的漂亮身材,又充满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一个相当高大的身躯被早晨的阳光一照,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在闪烁,真是魅力四射啊。这个时候的黄岚,眼睛便有些花了,似乎还有了一些别的内容。
方友松走进办公室,黄岚脚跟脚地进来了。
方友松转过身,看了黄岚一眼,问:“有情况?”
听他这口气,已经像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务头子了。
黄岚把高侃及时传来的信息告诉了他。
方友松说:“你在这小子身上下的工夫没白费,他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黄岚说:“看来高佑民这次要动真格了。”
“他动真格我们不怕,就怕他不动真格。”方友松打开保险柜,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踌躇满志地拍了拍,说,“全都准备好了,这是我们的实力,加上我们的全部资产,可调动资金,在梦城,还有谁能成为我们的对手?”
黄岚轻声说:“邹含之。”
方友松垂下了眼皮。他忘不了,在鹭鸶湾立交桥的竞投标中,自己就是败在这人手下的。黄岚也想起了那次的败局,心里还是不服气。她把嘴一撇说:“他不是凭实力战胜我们的,还不是仗着他们市工总有一块国有企业的金字招牌。”
方友松说:“不是招牌,而是百分之百的国有企业,这也是实力,体制的实力。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每到关键时刻,他们往往还是既得利益者。”
黄岚心领神会:“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让高佑民下决心动真格的。”
“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方友松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高佑民上面还有市长,还有市委,市里重大经济决策的最后拍板,大多还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决定的。”
“这就不太好办了,*个常委,还有那么多市长副市长……”黄岚有些为难了。
“别急,丫头,”方友松坐下后说,“你先要紧紧地抓住高侃这小子,至少他能把他爹的动向告诉我们,然后再慢慢打开缺口。”
“这小子不好对付。”黄岚忽然说。
“怎么了?”
“他正在想办法,大概就是这几天会找个机会安排我和他妈见个面。” txt小说上传分享
梦城 第十三节(2)
“太好了!”方友松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他这不是很配合嘛,岚岚,你到底担心什么呢?”
“我也是为公司的未来着想。”黄岚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我有种直觉,和这个人陷得太深,以后,恐怕……”
仅仅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担心,却让方友松灵犀一动。他立刻感觉到,黄岚的提醒是及时的,同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合作,最要警惕的就是以后的尾大不掉。而让方友松心里感动的还是这丫头,她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公司着想。搞企业,风险太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真有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方友松想,到时候和他死守到最后的也许只有这丫头,这又何尝不是值得他一生厮守的女人啊。方友松心里的那个念头又开始蠢动了。可惜,黄岚什么都能跟老板心领神会,就这一点好像一直体会不到。方友松动这个念头时,她已经抱着文件夹走了。但在她刚要走出门时,方友松喊了一声:“先莫走,黄岚!”他喉咙里竟然带着颤音。
黄岚转过身,看着老板,她也发现老板眼神有些异样。但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柔声问:“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不是方友松想要听到的话,想要看到的表情。方友松感到了自己内心里的沮丧,随后也变得平静了,又是长者的那种口气了:“岚岚,我还有话没说呢。我已通知计财部,把你的薪水加起来了。”
这是黄岚意料中的事,她真的是不太在乎钱,她只觉得跟着这个人干,能给她一种莫大的成就感,但老板一定要给她加薪,她自然也高兴。她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方友松却又说出了意料之外的事:“唉,还有,我决定任命你为公司总经理助理,任职文件人事部正在办。”
“老板……”黄岚叫了一声,嗓子眼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也不完全是激动,她眼里有种很复杂的神情,“您就还让我当个小秘书吧,我其实对钱、对职位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我就觉得跟着您干,痛快,真的……”
“你干的早已不是秘书的事了!”方友松的口气不容拒绝。
“可是,您不是已经答应让世初来做这个助理吗?我觉得……这个舞台应该给他!”
方友松眯着眼微笑着问:“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这当然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是学这个专业的,又漂洋过海见了大世面,眼界可比我这种乡下女子宽广多了,我怎么敢跟他比。再说,您已经答应过他了。”
方友松变得无比固执起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甚至还有些生气了:“别说那么多了,黄岚,你跟了我好几年了还不知道我的性格。担子可能重了一点,但你能挑得起。”
他将目光落在黄岚的肩头,黄岚的肩头蓦地一沉。
她觉得没法承受的不是担子重了,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那,世初怎么办?”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是他的决定,我相信这是一个男人的决定,回澳洲继续念书。”
“哦?”黄岚听了,也不知为什么,从牙缝里发出一丝轻轻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让方友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黄岚,牙疼?他想问,但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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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 第十四节
方世初其实还没有最后决定,他是不是回澳洲。他发现作出一个决定是很难的事情。他活到二十多岁,好像也从未为自己作出个什么决定,一切都是他父亲方友松的安排。他非常沮丧,轮到自己来给自己作一个决定时,才发现这么难。
此时,在夕阳的余晖里,他走进了梅溪河边的一间酒吧。是薛城把他约出来的。
走进去了,方世初才发现薛城选的这个地方还挺有情调。室内布置得分外淡雅、空灵,留有大量的空白。每张小桌上还放了一小盆兰花,隐秘地开放着,散发出阵阵幽香。又傍着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乐声、涛声交织在一起,半隐的窗帘在微风中飘动,无形中就把一种恬静的气氛营造出来了。此时天还不太晚,客人还不多,只有三五个客人守着各自桌前的一只杯子,在慢慢地消磨时光。
方世初四下看看,没看见薛城,就拣了一张靠小河边的桌子,要了一杯老巴布咖啡,是现磨的,锃亮的磨咖啡机嗡嗡作响,烘焙出来的气味,非常香。但是喝起来很苦。方世初呷了一小口,正伸出舌头舔着嘴角的残汁,薛城来了。“嗨!”她露出一口白牙像小狗似的冲着方世初叫了一声,就在方世初对面坐下了,又表扬了他几句:“不错,还挺准时,我以为你又要迟到呢。”
这是薛城说话的口气,早许多年,她这样一句表扬,就可以让每一个男生像受宠若惊的小狗一样对她直摇尾巴。这让方世初很悲愤。
方世初说:“你以为你还当班长啊。”
薛城打了一个榧子,叫来一位红衣服务生,“卡布奇诺,一杯。”
又问方世初:“要酒吗?”
方世初就怕这姑娘捉弄自己,赶紧摇头。
卡布奇诺上来了,薛城啜了一小口,“唔,不错,不错。”
方世初说:“还不错呢,甜腻得像奶油小生。”
薛城说:“我喜欢,又不要你喝,关你屁事!”
“叫我出来干什么?”方世初也没好气了,问。
“谈爱呀。”薛城又把自己给逗乐了,笑得胸前那两只小兔子一阵跳动,像是要从她穿的低胸衣里一跃而起。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露在外面的,晶莹如雪峰一般,而且是快要融化了的雪,无比汹涌地奔流而下的雪。方世初把眼睛闭上了,眼前也尽是美丽的幻象。生命中的那一种异动又出现了,他下意识地把两条腿夹紧了,几乎是十分顽强地反抗了一句:“我才不跟你谈爱呢,我怕你!”
薛城放肆地笑,神情却纯净无邪。薛城是个怪物,就是坏也坏得纯洁,就是勾引你也勾引得纯洁。薛城说:“我知道你不敢。我后面的追求者有一个加强营呢,你敢和他们打架吗?”
“我不敢,我是个胆小鬼。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他把两条腿又夹了夹,端起杯子喝咖啡。
薛城这才不笑了,把笑得纷纭地披在脸上的头发拢到了后面,脸上的表情也是要谈什么正事的表情了。
“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吧,我想去你爸的公司。”
“这算什么事,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你别跟我绕弯子,方世初,我想进你爸的公司里干,上次我就跟你说过。”
“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你在设计院比哪儿不好,你要实在不想干了,找你老爸吭一声,他这个管着五六百万人的大市长,到哪里给你找不到一个好差使?”
薛城生气了:“谁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就不把我的话当话听呢?方世初,我可说的是真话,你一定要带我去见你爸,让他看看一位未来的职业经理人是什么样子。”
“你这是说谁呀?”方世初奚落她。
薛城大言不惭:“还能有谁,本姑娘。像我这样优秀的一位女性,窝在那个什么鬼设计院,真是浪费生命。”
“你没发神经吧,薛城?你以为管理一家大公司就像你当个小班长啊!”
“哎呀,听你这口气,是一点没把本姑娘放在眼里了?”薛城把脸拉长了。
方世初嘬起嘴唇吹着咖啡上浮着的一层白色泡沫,吹得不见一个泡沫了,他才说:“连我都要走了,你还去那儿干吗?”
“我又不是冲你去的。你走你的,关我屁事。”又是一个“关我屁事”,这是薛城的口头禅,也是她大小姐脾气的集中体现。薛城把头发一甩,很张扬地说,“我是冲你老爸去的,我想给他写一本书——从搬运工到亿万富翁,棒不棒?”不等方世初回答,她又自己回答了:“特棒!”
“还冰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