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读《等待戈多》
（一）
我至少要理解别人的智慧，不一定要认同。把爱尔兰作家萨缪尔。贝克特的作品归到荒诞派是有一定道理的。不知道他是否赞同。以爱尔兰人较多阴郁多情，可能对此没有多少好感，但也不至于去因此与人计较。首先，荒诞无处不在。世界本就是荒诞的，只有荒诞才能理解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随时发生难以理解的事。没办法时，会说“荒诞”，或者说“真是荒诞”。他不写过一个只想死不想活的《莫菲》、《莫洛瓦之死》、《无名的人》等，足以说明，他的思想沉重、阴险，敏感而灵活。也许他受过乔伊斯的影响，或者爱尔兰人因为生活在四面是海的孤岛，强大的英格兰阻止他们上岸寻找更开阔的世界而不得不转而向内心掘进，象一只受惊吓的田鼠在无垠的草原上茂密的草丛中打洞。乔伊生写一个人的一天就花了7年的时间，用掉了近百万字。
《等待多戈》，在上床以后熟睡之前，我突然，也许以前也想到过，只是忘了，GOD的读音，等待上帝。萨缪尔先用英文写作，后来改用法文写作。英文上帝的读音与法文的读音是否相近我无从知道，如果是，正好被他利用。这是很简单的技艺，他有意为之，用幼稚来掩盖极端的成熟。存在着很大的这种可能性。人物的设计，场景的布置，情节的结构，都是以“空虚”为基础的，尽量少，少到难以再减化，给人物复杂性和象征性留下极大向内的空间。语言也因此必然有丰富的隐喻。两个流浪汉，持鞭子的波卓，被绳子系着小孩，和在人物口里和思想里不断重复的多戈。上帝，多戈，牧者，少年和老年，把人生的过程、现实与希望放在一起，让它们对话，真是奇妙的构想。多戈到底喻指什么呢？上帝、希冀、死亡？
没有答案，也无从求证，只能听凭每个人自己的理解。理解是一趟苦差事。无事可做，幸好这文章不长，是一条不长而且分岔不多的地道，不至于把我引到迷失方向上。万一真的迷失了方向，可以自己再挖一条出路来。这样一思考，我下面钻到字里行间里去的行为便是可以原谅的了。
二
（二）
＇场景：乡间的一条路。一棵树。黄昏。＇
安排一条路。每个人都须经过的一条路，这条路在乡间。每个人的路各不一样，如乡间纵横交叉的小径，但属于一个人的只有一条。但每条路又都是一样的，即从生到死。一颗树，那是伊甸园里的那棵树。人世里都有这棵树相伴。我们从这棵树下走出来，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黄昏，忧郁的美的时刻，成熟的美丽的显现。日光即将没入时，会有动人心魄的绚烂与亮丽，万道霞光提示着时间的伟大。在这里，它似乎更多的倾向于生的末路，人生的光即将隐入、消失，等待的是将来临的黑暗。在黄昏反思生命的过程，追问生命的目标的答案。
＇爱斯特拉冈：（又一次泄了气）毫无办法。”＇
剧本的开场白之前一段爱斯特拉冈费力脱靴的过程。它不合脚，给它造成痛苦，却怎么也脱不下来。个人所行走的道路不是由自己选择的，而是某种强加，因此它不合脚，尽管你穿上它从生一直走下来，它仍然不合脚。一个流浪汉没有权力对“靴”选择，由于某种机会它找到了他。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国这种机会而穿上自己的那双靴，也可以所靴强加于脚上。它不合脚，却至少使你不必光着脚行走。然而，必须穿上靴才能行走吗？这是谁规定的，难道就不能光脚去走。但又有多少人去这样做。必须受靴的约束才能躲避那些据说光着脚行走会产生的痛苦后果。结果是就连流浪汉都会有一双靴，尽管它约束了他，给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被约束的痛苦，他也没有去尝试着去看一看光着脚的痛苦。也许，那是一种根本不存在的，纯属虚构出来的，披着善的外衣，行恐吓之实的痛苦。
不必理会这开场白之前的叙述。它其实与主主题没有多大关系。于是爱斯特拉冈开场就说“毫无办法”，不容思考。这不是说对“靴”毫无办法，是对一切都毫无办法。第一句台词就如此悲观、阴郁，让人压抑。但它是作品主题。
＇弗拉季米尔：（叉开双腿，迈着僵硬的、小小的步子前行）我开始拿定主意，我这一辈子总是拿不定主意，老实说，弗拉季米尔，要理智些，你还不曾什么都试过哩。于是我又继续奋斗。（他深思起来，咀嚼奋斗两个字。向爱斯特拉冈）哦，你又来了。”＇
我开始拿定主意。拿定什么主意？人和时间皆近黄昏，却才“开始拿定主意”，这个时候拿定什么主意都没有多大实际的意义。明知不可为，却仍如此执着，这是一种勇气，还是一种悲哀呢？值得肯定，还是值得可怜？一个坚定的誓言却指望一个僵硬的小小步子去实现，这多少有些荒诞不经。
我这一辈子总是拿不定主意。谁这一辈子又能拿定多少主意。随生活的变迁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主意。主意不是由自己拿的，是很多不可知的和可知的在一起偶然形成的，而“我”只是在帮助这“主意”思维而已，“我”只是它的一个工具而已。但“我”却大多把很多错误的，或者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归于先前“我”“拿不定主意”。
老实说，弗拉季米尔，要理智些，你还不曾什么都试过哩。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不就是这样不断地告诫自我吗？可是弗拉季米尔告诫自己的是什么呢？要用理智克制什么冲动？是不要去死？死了就没有“试”的机会。
于是我又继续奋斗。不要以为弗拿定了奋斗的主意，其实不然，这只是又一次拿不定主意的开始而已。较为合理的解释是，弗是要拿定主意去死，这一次是拿定主意为死而奋斗，这对一个一生都没有拿定主意的人来说，至少有一次是拿定主意去死，倘若真的能实施，那也是一种可以骄傲的行为。因为他拿定了主意，他便自以为这时候的他要比正在为脱掉脚上的东西而烦恼的爱要高出一头来，言语里流露出一种自我满足和骄傲，可以俯视他人。两个身无所依的流浪汉之间尚存在这种差别和心态，更不用说那普通大众。其实人生都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流浪，身无所依，不知向何处去，也不知会到哪里。我们可以把自己的也看成一个流浪汉，无牵无挂，四处栖身。另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是，他拿定主意等待，等待多戈。然而为等待而等待，把等待当成一种奋斗，其实质仍是死亡。
“哦，你又来了。”用一个“又”字告诉我们，这是一次普遍的重复，都是在重复，弗拉季米尔如此，爱斯特拉冈如此，你如此，人我也如此，大家都是在重复，并不值得为之惊异。问题是你我“又”来干什么，为了什么目的。
＇爱斯特拉冈：是吗？＇很明显，对这种重复已经麻木，都已经忘了这只是又一次重复，自己已经对此无知觉。是吗，我怎么又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象在沙漠里迷了路的人一样，经过无数挣扎却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弗拉季米尔：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一去再也不回来啦。＇不理解。爱斯特拉冈挣扎、反抗，曾有过改变的思想和行动？不想等待，不想去选择死亡？很高兴你回来了，和平我一样回到了原点，并没有做出让我不安，或者娘娘的行为来。你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我为此感到安全，心里很平衡。所以我高兴。或者这句台词仅仅是一种过渡和时间的连贯。
＇爱斯特拉冈：我也一样。＇不情愿的敷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
（三）
＇弗拉季米尔：终于又在一块儿啦！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可是怎样庆祝呢？（他思索着）起来，让我拥抱你一下＇对弗来说值得庆祝，对两个孤独的流浪者来说值得庆祝。可是对生命来说，却值得悲哀。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不，这会儿不成。＇不甘，仍然心存抗拒。对弗产生抵触。
＇弗拉季米尔：（伤了自尊心，冷冷地）允不允许我问一下，大人阁下昨天晚上是在哪儿过夜的？＇即使是两个居无定所的人，也还有相互值得炫耀之处，两人之间也还存有高下之分，心理上还存有优劣，可叹！
＇爱斯特拉冈：在一条沟里。＇象是在说“在一家超豪华的酒店里”。如果心里没有自豪，应该直接回答“沟里”，而不必大费周张地说“在一条沟里”。
＇弗拉季米尔：（羡慕地）一条沟里！哪儿？＇怀疑。
＇爱斯特拉冈：（未做手势）那边。＇在密蜂的歌声中追忆起童年的夏日，旷野的寂静里飘扬着油菜花香。四处都有，四处也都没有属于他的栖身之所。你只能凭想像和猜测他在那里度过黑夜，也可以怀疑他一夜都在为寻找适合他的栖身之所而四处游荡。于是他只能说在那边，而不能指出在哪边。
＇弗拉季米尔：他们没凑你？＇他们是哪些人，同样四处流浪的人，同样为寻找栖身之处而在乡间的旷野上游荡的流浪汉，也可能是那些为了维持乡间秩序和所谓良好环境的管理乡间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揍他，难道没有怜悯之心吗？也许他该挨揍，因为他离开了他，产生了反叛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即使对一个身无长物，孤零无着落的流浪者也不能有这种念头。这是*裸的背叛，活该挨揍。
＇爱斯特拉冈：揍我？他们当然揍了我＇当然。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不值得提出来。
＇弗拉季米尔：还是同一帮人？＇有一帮与他们争夺地盘的人，或者专门与其为敌的人，他们的职责就是在他们破坏规矩时狠狠地教训他们，让他们长点记性，别动不动就生也不该有的念头，做出越轨的事来。
＇爱斯特拉冈：同一帮人？我不知道＇他已经不关心这一个问题了，习惯挨揍，或者只顾逃避而没有生出任何报复的想法，因此而不知道挨他的是那些人，也没有必要和道理记住这些人。也许，他真的很幸运，没有挨揍，只是为了满足同伴的好奇心而编造谎言。不过，弗拉季米尔至少长了记性，他记住了某些教训他的人。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将会为记住他们而付出比肉体痛苦更甚更难以平复的痛苦，这痛苦也更长久，很难结出痂来。两个流浪汉能够产生多大报复他人的力量呢。同一帮人？其实这一帮人和那一帮人又有什么区别不成，不过是这一堆土豆和那一堆土豆。揍人的人和被揍的都是土豆，没有什么区别。爱斯特拉冈对思想都没有欲望和兴趣的时侯还能指望什么，指望能记住是谁揍了他有此可笑。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在第二天来到这里，等待。也许在那里他都已经不在意了，这里那里他没有注意，也分不清。一些特有的环境标记和印像也难以在他的心中留下什么，时间的微澜就足以让它湮灭无踪。当别人说“这里”的时候，他却没有了“这里原概念。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爱斯特拉冈，已经被时间抽空了灵魂，什么也不是了。没有目的，周围一切似乎早已与我无关。然而，有时，我也痛苦，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给他人带来了痛苦，又不能让这种痛苦消失，或者通过什么给痛苦者一些补偿。更多的时候觉得好象只有死能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其次就是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而要解决得更好更彻底的话，只有死，死路一条。我这不是可怜虫，也不是吓唬谁，也不是辩解，而是非常真实，非常诚恳的想法，只是没有办法和勇气去实施它而已，所以便如爱斯特拉冈样等待，也不知等待什么，或者干脆是为等待而等待。仔细想想，等待什么呢？我所能感受和思想到的美好与不美好，以及那些介于美好与不美好之间，还有在美好与不美好之间跳来跳去的，都是经过灌输和教化而产生的，没有，根本没有自己的东西在那里，在心里和在身体里。那么，真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了，而确实在等待。只有一个连自己也没有意思到的目的，那就是等待着等待。难道说在我的生命和生活当中就没有什么确确实实的吗？有，只有一样东西，它是确确实实的，唯一它才是我能确定的。不管它真实与否，与我有多大关系，能存在多久，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便它是彻头彻尾的梦，我也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认定它就是唯一的确实，不受任何感觉、思维、变幻莫测物质与关系的任何影响，唯一独立。其实它就是另一个世界，与我的思想、身体所在世界并行着的世界。我也知道，这个世界将永存，而我所能用思想、逻辑，和欲望体会的世界将是极其短暂的，完全不能与之相比，没有任何比的必要，如同虫子的思维与人的思维一样，如平行线一样永不相交。所以爱斯特拉冈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对于作者意图我似乎明白，却又始终抓不住。尽管这样，也不影响我自认为理解作品和能从中看到要表达的。模糊，事情都有这一面，只是轻重而已，而其程度变化往往随着当事者的心情而波动。说不定，拿不准，难道不是常有的事吗。这是生活和生存的定律，难以僭越，难以忽略。昨天我还信誓旦旦，今天却为了躲避而穷尽心智，找存在的和不存在的理由。我不知道。爱斯特拉冈这么说，我也只能这么说。无论作者想表达什么，从头至尾，难道不是在不停地诉说着：孤独。人生实孤独。尽管你不能独自存活，与近的和远的人和物有着千百种联系，各种各样的方式密不可分地联系着，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你不是地地道道地，一直确有其事地孤独地生活着。孤独只是暂时被你遗忘，它永远在，在那里无语或者偷笑，如一个走过玻璃橱窗的人俯下身去看里面摆放的东西和你面来来往往的人一样。它就在玻璃的另一边，与你无关，独自存在，却注视着你。也许它就是上帝。上帝之所以无处不在，那是因为他永远没有固定的身份、形态，也不受时间的约束，他是你、我、他创造出来的无所不在的幽魂。你的上帝是这样的，我的是那样的，此时是这样的，过一会他又是那样的了。不变的是他在注视着你。
四
（四）
＇弗拉季米尔＇我只要一想起。。。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有我照顾。。。你会在什么地方？（果断地）在这会儿你早就成了枯骨了，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他得到他的照顾，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两个孤独的流浪者，这么多年！人生皆流浪。在各自的生活，在身外的世界里流浪。但必须相互才能活下来，依存！无论你对这种依存懑不懑意，对这种关系是厌恶还是欣慰，你都难以拒绝，只能变换，从此依存到彼依存。其实呢，在什么地方又有多大区别，成一堆白骨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即便现在已经在这，即使现在仍活着，比在另一个地方，比早已成为一堆白骨，又好到那儿。人生实在是痛苦，除非你永远也不要求自己真诚。但到现在为止，我却始终把真诚与欢乐分割不开。难不成欢乐的土壤是虚伪，只有在它上面欢乐才能存活。如果必须虚伪，那么我又是怎么上当受骗，你谁让我认为必须真诚，直到它与我的白骨长为一体不能分割才让我明白“人生必须真诚”是一个虚假的命题。你看，弗拉季米尔这段话里不是存有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对爱斯特拉冈的责备？他或许甚至愤恨，愤恨他不知恩，不理解，对他的帮助与照顾无动于衷。毫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