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又叹了口气,知道宁博容于读书习字上,压根儿不用人督促,就能做得极好,偏生旁家小娘子记挂在心的衣裳首饰容貌,她却半点不经心。
要说长相,不是她自傲,她家阿容比自家亦或宁家的所有小娘子都要好,只是稍显单薄了些,却也不算什么,但平日里偏偏如此不重视容貌,这长相是天赐,却也需得细细保养才是啊……
“阿容,我尚有正事与你说。”崔氏忽然肃然了面容。
宁博容立刻把腰板挺直了,正事?
“我去云州城里亲自给你请了两位师父,你的读书自不用我操心,但女子不可一味读诗书,乐艺与女红也不能落下,韩师傅擅琴与笛,于师傅女红更是一流,这两位女师皆是德高望重之人,还望你能拿出读书时三分的劲头,好好将这些也学透了才好。”
宁博容:“……”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果然,穿越之后古代女子的标准课程,不想学也不行啊!
而且,崔氏这般严肃的模样,她也不好耍赖啊!
“是,母亲。”只得怏怏地应下了。
“韩师傅两日一课,于师傅三日一课,可要记住了!”
幸好不是每天都上,宁博容点点头,“记住了。”
“阿容,你来年便八岁了,不可再如小时这般松散,明日起每天来我这里半个时辰,这礼仪教养,也该慢慢学起来。”
宁博容:“……”还要加课啊!
虽然大梁不是后世封建礼教达到顶峰的年代,但是基本的德容言功还是常有提及,崔氏只有宁博容一个女儿,虽宠爱她,却非溺爱,基本的课程,却从未省过,这也是对宁博容好,出嫁前有父母,若是出嫁后,却是要靠自己的,若是在这些教育上疏懒,这非但不是爱,还会害了宁博容。
在崔氏那里得到明日开始上课的噩耗,宁博容的计划书也写不下去了,将写完的部分先让阿青去交给陆质,回头就跑进厨房想想做些吃的来犒劳自己。
于是,一道山药排骨汤便是她点的晚餐,再加上香甜的板栗蒸饭,脆爽的清炒豆角,这年代,豆角并不作为蔬菜,反倒是花、叶、藤、种子皆可入药,《别录》有云:“味甘,微温。”《食疗本草》道:“微寒。”但这年代有食用草药嫩芽的先例,是以宁博容要食用豆角,并不显得太异类,只是炒菜之法比较新奇罢了,如今吴厨娘新备的炒勺,便是木质长柄,几乎专为宁博容服务。
对于宁博容来说,哪怕只是一饭一菜一汤,却吃得无比满足,啊,人生不能再完美!
吃得小肚子鼓鼓的之后,她便回了房间,阿青非常自觉地给她关了门,小娘子异常讨厌休息之后有人打扰,是以除非是有大事,否则阿青并不会没事儿去看着宁博容,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
宁博容却并没有乖乖呆在屋子里,放下帐子之后,她就从后窗轻盈地跳了出去。
这就是住在山上的好处了,到处都是练武的好地方……反正,山上也没有其他人家,只有他们一家而已,宁博容的习惯和别人不同,午时后便要用餐,餐后休息,例如崔氏,原本的习惯就是睡完午觉起来之后用哺食。
云州的秋老虎相当厉害,天气非但不大凉爽,这两日反倒十分炎热,是以整个宁家都静悄悄的,既然大小两个主人都休息了,家仆自然也就闲下来。
阿青、阿齐与阿郑三个拿着女红藤篓坐在树荫下缝衣,阿桃自是守在崔氏外厅的,几个粗使婢女也纷纷在树荫下乘凉,说会儿闲话,却也不碍,这会儿还没有瓜子,不然她们就能磕磕瓜子聊聊八卦什么的了。
这年头,对仆从实则没有后世那么严格,虽是家仆,却没被礼教束缚到自称“奴才”的地步。
宁博容跳上屋顶只看了一会儿,就进山去,往上稍走一走,便有一片天然的竹林,阳光被遮蔽,林中便有些秋日的凉意。
总的来说,宁博容是一个很有恒心的人,也有毅力,自从决定练武那日起,便勤修不辍,从未有一日间断,便是风霜雨雪,也常在室内修习。
内功,便是这般日复一日练出来的,她挑的皆是最好的秘籍,练出来的效果……无疑有些惊人。
……不管怎么看,在这个世界来说,宁博容觉得自己的金手指整个儿画风都太诡异了好么……
宁博容仔细看过精心挑选出来的几本,“唔,不如就这个吧。”
挑选给这些学子们习的武不能太高端,太高端容易惹人怀疑,阿黔现如今带着他们在松筋骨打基础,这本粗浅的内息之法先给阿黔练过,回头再授给一众学子好了。
至于刘湛?随他,他要练也就练,不练也便罢了,习武本就是一件苦事。
不过让宁博容感到惊奇的是,各种辛苦的早晨打扫卫生和劳动课,这位居然是一课不落,实在有点奇怪……
难道他真的有自虐倾向吗?
这会儿的宁博容,对刘湛并没有关注太多,练完武,她下午还要练会儿字,回头明日里恐怕练字的时间就要缩短了,真是伤心。
等她回了房间假装睡起让阿青给她打水沐浴,阿郑便掀开帘子进来了,“小娘子,陆家郎君寻你呢。”
多半是为那份新计划书的事。
“让他等一等,回头我去书院里找他。”
“是。”
谁知刚等她洗完澡换完衣服,就见阿齐走了进来,“小娘子,刺史府送了帖子来,娘子让我拿来予你。”
宁博容一怔,刺史府?
第 019 章 门前嘲笑
接过相当素雅的帖子,却是以长公主刘婉贞的名义发的,多半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齐聚的那种……八卦晚宴。
“可以不去吗?”宁博容是打心眼儿里不想去的。
阿齐诚实道:“娘子的意思是,您若是无事,便去吧。”反正她是不去的。
宁博容:“……”
这就是麻烦所在了。
宁博闻成为宁家禁忌,几年家中连提都不准提,但是即便是那几年,宁博闻从未断过给家中的节礼年礼,应该说宁博闻这个人很聪明,崔氏说他为了权势富贵家人什么的都可以舍弃,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但是这个人功利心重倒是肯定的。
因为这份功利心,他做什么都不会给人留下把柄,若是当年忤逆太过,以宁盛的脾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七年前宁博闻要退婚,却是跪在宁盛门外三天,逼得宁盛无法,于孝道上,却并未落人口实,至于后来几件事,顶多算是政见不合,让宁盛感到最憋屈的就是宁博闻表面上恭恭敬敬亲亲热热,却从来不听他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既没有争吵也没有其他什么……就好似在宁家,崔氏冷眼看他,他直接往下一跪,从来不是当面争辩的人。
对于宁盛和崔氏来说,在这个年代生出这种完全不听话的熊孩子,简直气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有别家听话的长子作对比时。
但宁博容想……这种人,能屈能伸,心思缜密,无疑更加可怕。
要说他唯利是图——其实也没有,若是不看重宁盛和崔氏,意在修复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宁博容总觉得他会有更好的选择,她并非三四岁那个时候了,宁盛给她启蒙之后,宁博容自己看书,也听宁盛、陆质等讲过。
虽同是上州刺史,云州并非最好的地方,以宁博闻如今深得圣宠的地位,刘婉贞长公主的身份,他要去旁的地方,却也不难,可他偏偏选择了云州。
崔氏也不是不明白,对这个长子有气,对刘婉贞更有气,身为父母,她很有不理会他们的资格,只是面子上也不能太过,是以托病便是常事,哪怕云州城中大多数人对此心照不宣,知道崔氏怕是不喜欢长公主,却也不会有哪个挑得出毛病来。
是以,宁博容去不去,就是挺……讲究的一件事了,宁盛和崔氏不是那等蠢人,气宁博闻是一回事,但彻底撕破脸,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可以,崔氏自也不想捧在手心的小女儿和宁博闻那个忤逆的混蛋家伙接近,但有些事是家事,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看了笑话去。
宁盛和崔氏皆是要面子的人。
宁博容觉得,或许当年宁盛和崔氏真是狠得很,如今七年过去,自己健健康康长大,毕竟是曾经最看重的长子,有心修复关系的不仅仅是宁博闻,崔氏这里也有些软化的倾向,母亲到底是心软的,宁博闻好歹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只是宁盛,依旧对这个长子很不待见。
于是,只得叹了口气,让阿青给她换衣裳梳妆打扮,“阿郑,你去找陆家郎君,说我明日再去找他。”
“是,小娘子。”阿郑掀帘子离开了。
要参加这种晚宴,哪怕并非十分正式,仍然不可穿着上太过随意,尽管宁博容才七岁,却也不能失礼,崔氏并不同她去,一则是实在不想去,对刘婉贞的厌恶之情就怕自己掩都掩不住。二则知道宁博容年纪虽小,却相当稳重懂事,凭着她刺史亲妹妹的身份,云州城中就没有哪个小姑娘能越得过她去,就是宁舜华和宁舜英还得叫她一声姑姑呢,所以,崔氏并不如何担心。
这年头又不是后世特别封建的时候,比如那种女孩子笑容露个齿都显得不端庄的年代,宁博容年纪又小,能有什么。
“嗯,就穿这个吧。”宁博容见崔氏已经吩咐阿齐配好了衣衫,立刻就同意了。
对襟半臂襦裙是宁博容实则不大穿的类型,崔氏喜欢汉式曲裾,给宁博容做的却多是齐胸襦裙,就宁博容自己而言,齐胸襦裙确实穿着也舒服一些。
如今这件对襟半臂,却是相当精致,水色为底,天青色银丝绣缠枝裹边,同色裹腰,下着月白烟染襦裙,越是往下裙走颜色越深,又有纹绣樱草色散花,添了灵动活泼,单这一条裙子,就要价不菲。
因是晚宴,秋意渐浓,在这对襟半臂襦裙外,另套了一件艾绿薄绢褙子,阿青细心地在她腰前将系带打了个花式如意结,这可比蝴蝶结什么的复杂多了,反正宁博容自己是没有这样的巧手的。
穿好衣服,仍要梳妆,宁博容虽身形单薄,一头黑发却很浓密,今日阿青并未帮她梳双鬟髻,而是唐时比较盛行的少女发型双螺髻,系以水绿银丝发带,又插了两柄镶翡翠的白玉梳便罢了,最后贴花钿,并未用红色,一片小叶状的翠钿既清新又可爱,同衣着更搭一些。
此时宴会不能随意上门,多半要带一些礼物的,这是风俗,估计云州城中算得上号的能接到请帖的 第 019 章 ,虽还未点起灯来,却已然有不少人往那方向去。
刺史府在城中,宁家马车从南门入城,行了三刻,才到刺史府门前。
人家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刺史府的门房,自然众人都要给些面子,便是城中官宦妻女,也不敢在这门房前摆什么架子。
“阿母,呀,我的裙子。”一个约十一二的少女撅起嘴,十分不高兴地看着裙上溅了一点泥污。
刺史府门前自然打扫得干干净净,莫说是泥污,连叶片都没有半片的,但马车的车轮,却并非刺史府的下仆可以控制。
要说车轮最脏的,无疑是从山上下来的——呃,宁博容的车架,无他,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雨,城里自然再无痕迹,山道却仍有些泥泞未消,这一路带来,居然车轮上仍然沾了一些。
少女旁站着一位衣着华丽富贵的妇人,见少女特地新做来参加这次晚宴的浅色襦裙上显而易见的污渍,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往这刚到的马车看去。
要说宁家的马车,还真是低调到可以,平日里宁盛和崔氏极少出门,宁盛没有坐马车的习惯,崔氏本就少与云州城内的妇人们往来,唯有一二好友时常走动,却是她们到翠华山上的多。除了今年去了一趟洛州之外,马车真不太用得上,于是,疏于保养也是显而易见的,但马车原是用的上好木头,所以时间虽久,却也耐用。
大梁虽不似唐时以仆从成群为上流惯例,却仍有不少人家有蓄奴之风,例如这妇人与其两个女儿来赴宴,却足足带了十二个婢女三辆马车四个仆从两个仆妇,实在是令刚要下车的宁博容有那么点儿大开眼界的意思。
于是,就立刻有个仆妇很有眼色劲儿地上前一步:“这是谁家的马车,这般脏了刺史府前的地!真是好大的胆子!”
宁博容简直啼笑皆非。
那富贵妇人并不阻止仆妇的话头,裙子脏了的小女儿更是冷笑着看向在她眼里十分寒酸的马车。
宁博容扶着阿青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了,那少女唇边的笑意顿时更冷了,只带着两个小婢女的宁博容哪怕衣着上还算精心,却十分素淡,看不出多少华贵的模样,且孤身一人,怎么看怎么是城里没什么身份人家的女儿,更别说那一双碍眼的蓝眼睛!令她想到那西市里勾了她阿爹魂儿去的胡姬来。
这会儿,她们根本不曾见过宁博闻,是以根本不知宁博闻也是一双蓝眼睛,更别说与宁博容如此相像的面容了。宁博闻自小受宁盛教养,很少出门,待到入京应考,交际圈子基本都在京城之中,云州极少有人见过他。
“怪不得如此没有教养呢,阿娘你看她这副样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也不知道从哪里骗来了长公主的帖子!”
“是呢!啧啧,瞧瞧这眼睛!”她的阿姐也嗤笑道。
蓝眼睛并不令人惊讶,却也总有如这妇人一家这般,将之与胡姬之流联系起来。
但若真的地位极高,却又无人敢说了,例如如今京城之中左相范吹海便有一女,乃是生来碧眼,却有专门的诗篇赞其翡翠眼倾城容,自无人敢说其他歪话。
阿青已经怒地眼睛都瞪大了,她是崔家世仆出身,来给宁博容当贴身婢女的,可不仅仅是细心周到,因宁博容年纪小,崔氏早考虑到了这一点,是以定下的阿青彪悍程度自也是一等一。
再说了,这刺史府是哪儿?是宁博容的亲大哥门前,阿青怕她个鸟!
宁博容却拦住了她,摇摇头,“阿青。”
那衣着华贵的妇人这才矜持地开了口,“便是身份不够,怎地还走这正门,何不从那角门入,平白污了我家三娘的一身好裙。”
这话真是刻薄极了。
此时不仅仅只有这家的马车和宁博容的马车,今日长公主设宴,云州来了不少名门贵妇,大家闺秀,正待入门去,有不少人认出了这指骂宁博容的妇人,却无人识得宁博容,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宁博容眯了眯眼睛,她惯常是这样的性格,越是生气,反倒越是冷静。
于是,只是缓缓露出了一抹笑,一字一句道:“说得不错,我原也不一定是要走正门的,因是回我长兄家中罢了,可比不得你们这些贵客!”
那妇人和二女本来带着自矜的冷笑,待得听到宁博容话音刚落,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一姿容秀丽显然是主人家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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