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们不曾想到的是,真因为那种自尊自爱自信的模样,使得她们脱颖而出,这世上的男人总有劣根性的,口头上说着喜爱温柔贤良的妻子,实则若是妻子多一点小脾气,有点儿小性格,平素他不在的时候有点儿慵懒,也惯会享受人生,会下棋,会弹琴,还能同他聊上几句政事,当拥有了这样的妻子,他们绝不会再去要求什么贤良淑德了。
这年代的男人,还未到那等被程朱理学等等那些学说“宠坏了”的时候,对妻子的尊重使然,也不会让他们觉得娶一位不识字的妻子是幸运,只会觉得略有些丢人了,这年代的士人对妻子的要求,还是想让她们能红袖添香的。
于是,京城女学的这一批小娘子们,几乎个个都成了抢手货。
没有人会舍得离开京城女学的,作为女学的夫子之一,周妙英早就过了那等青春年纪,她素有才名,却是二十岁丧夫三十岁丧子,一生颇为不幸,但如今在书院里,却是感觉似是又找到了生存的意义,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身上的活泼朝气,令她原先暮气沉沉的生活变得鲜活起来。
“你说什么?”周妙英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抿了抿唇,“我想要留下来,即便是当不了女学的夫子,让我去教慈善堂的孩子也好,只求让我继续留在女学里。”
周妙英蹙起眉来,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少女坚定的表情。
这个少女,倒还真不是寻常孩子,所以,周妙英可不敢轻易答应,她是当今圣上的亲表妹,皇后殿下的亲侄女,母为长公主,父为鸿胪寺卿,封号乐平县主,若论地位,天下已经少有女子能越得过她去了。
“你家里人……知道吗?你妹妹呢?”周妙英忍不住道。
宁舜华与宁舜英长得极像,偏如何都不会认错,就因为姐妹俩的气质完全不一样,面前的宁舜华气质偏于清冷,不似宁舜英那般活泼,但要论聪明程度,她却比宁舜英要稍胜一筹。
“我阿妹大抵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宁舜华叹了口气,“我阿娘……若是同她说了她必然要哭,我便不想说了。”至于阿父……她不敢。
若说宁舜华这辈子还怕什么人的话,那就是她的父亲。
周妙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怕是要你自己亲自和皇后殿下说,你知道的,不论是女学还是慈善堂,都是皇后殿下的。”
宁舜华只得走出了夫子们住的竹楼。
她喜欢京城女学,再没有旁的地方比这里更让她觉得自在,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她喜欢教书,她想,她终于找到了她要过的生活。
即便是前途再艰难,她也要试一试。
就在宁舜华为了自己的未来争取的时候,第一批到天元票号工作的慈善堂孤儿上岗了,他们大多也才十六七岁,就在这几年里认了字,学了术数,要说有多高的水准那自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比原先用的那些好多了,这年头的穷苦百姓,哪里有几个识字的,能有懂术数的掌柜就已经很难得。
如今的这批慈善堂里出来的孤儿,却是比原先的靠谱多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见了效,天元票号的发展若是全靠宁博容自己,那绝对是说笑,她要的就是这样一批识字的,懂行的“员工”,渐渐十几二十年下去,即便这是个皇权社会,却也不至于一朝覆灭什么都没剩下——
宁博容想的,是至少要留下一些种子。
“殿下!”莺歌颇有些不赞同道。
宁博容却这才放下了勺子,笑道:“少吃一些,不碍的。”
儿子一天天大了,因为身份贵重,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比一个精心,吃食上面更是如此,让宁博容说,就是太精心了,五谷杂粮,都吃一些才好呢,当年他老爹在万里书院的时候,不也和那群贫家子一块儿吃糙米粗面么!
漫不经心地放下勺子,宁博容托着腮看着渐渐又有了睡意的儿子——嗯,有句话道七年之痒,她与刘湛,虽然没七年,也有五六年了,话说以往一直坚持着陪她用哺食的刘湛……居然有三天没有回后宫来了哎。
宁博容竟是有些不习惯了,但是,也不曾派宫人去问。
如今的后宫之中,宁博容说一不二,或许是因为她的坏心情太明显了,最近这两天众人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也只有莺歌这等服侍惯了的方才大胆些。
不知不觉间,她竟是确立起了完全的威信,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即便是刘湛说的话,都不一定有她有用,这一点宁博容可以确定。
朝堂上的消息若是宁博容存心打听,自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坚持一条原则,不碰政事,于是,其余的事她哪怕做得过分些,在民间甚至是士子之中的声望仍然极佳。
宁博容不想轻易将这一切搞砸了。
正想着,却听到外面宫婢隐约传来的声音,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恰看到刘湛走进门来,“不是到哺时了吗,怎么不曾摆饭?”
宁博容勾起唇角,漫不经心道:“四郎怕是忘了,你已经有三天不曾回来用哺食了,我自当以为你在太和殿用过,怎还会准备你的哺食。”
刘湛却丝毫不介意宁博容口吻中的不悦,上前两步就拉着宁博容道:“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宁博容见他压根儿没注意自己说什么,真是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但她仍然很给面子地顺着刘湛的话道:“什么好消息?”
“那李氏父子倒也是个人物,见耶律祁要将他们送往京城,硬是又挑起了殷国内部的战争,耶律祁带兵在外,他们二人在殷国上下活动,竟是又成气候,如今耶律祁骑虎难下,怕是讨不了好去。阿容,你说我们是不是能有机会一举灭了殷国!”
宁博容愕然,却仍然理智地摇摇头道:“不大可能的,即便是盛唐之时,北地仍是北地,这些游牧民族即便是吃下,也没多大好处,要管理到那里去,却是极难。”
虽然极不待见清这个朝代,不过在治理北方方面,明清两朝还是有些可以借鉴的东西的,宁博容虽有些想法,却不曾说,她怕越界。
“阿容,你可是有些想法?”若要论了解,刘湛还真是相当了解她。
宁博容没好气道:“莫非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我本就对你什么都知道啊,你全身上下我还有哪里不了解吗?”
宁博容:“……”请别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这种荤段子,谢谢。
“阿容,我不是旁人,我既娶了你,早就告诉过你可以信任我不是吗?”
宁博容却道:“你已经三天没来和我一块儿用哺食了!”还让我信你!
刘湛:“……”求别这么幼稚啊亲!
“好吧,我信你。”宁博容叹了口气。
刘湛认真道:“这三天我一步都未离开太和殿,只为北疆之事,抱歉,是我食言。”
宁博容也道歉:“是我太斤斤计较了。”
然后开始反省……她是不是被刘湛宠坏了?
好似,是有一些。
他毕竟是帝王,宁博容瞬间感觉清醒了许多。
人呐,果然是恃宠而骄的生物,连她,也不例外。
88潜移默化
自省之后;宁博容很快就清醒过来;亲自起身去了了小厨房。
宫里的这个小厨房自来只有她一个人在用,收拾得无比干净不说,食材自也是最好最新鲜的,但已经有很久宁博容不曾做过自己与刘湛用的食物了,最近倒是给儿子做得多;赶紧弄了几道刘湛喜欢的菜色,不论是糖醋排骨还是松鼠桂鱼,都是刘湛喜爱的酸甜口味;再加上一道素三鲜,一道平桥豆腐;最后是一碗简单的鸡丝青菜面。
她做菜予刘湛吃的时候;从来是不见什么山珍海味的,反而多是一些家常菜,刘湛虽不挑食,宁博容却也可以看出来他对那些宫廷菜色的兴趣不大,反倒是这些个家常菜,甚至是一些清粥小菜,他倒是略情有独钟的模样。
于是,这对大梁最尊贵的夫妻一人一碗面,加上两荤两素吃了哺食,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并没有多少特别,身边伺候的宫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在外人来说或许十分不可想象,但是他们一向是如此的。
用过哺食之后,刘湛又要回去太和殿,宁博容正坐在宫中深刻反省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矜骄之心,莺歌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殿下,乐平县主来了。”
宁博容诧异,因为宁舜华几乎从不主动进宫来,这是怎么了?
“让她进来。”
不多时,宁舜华就跟着一位宫婢进来了,以宁博容的观察力,自然发现这位有点儿不大对劲。
“怎么了舜华?”宁博容温和道。
无他,自小她与这对宁氏姐妹的感情就相当不错,即便是她当了皇后之后,这种感情也是不曾打折扣的,反倒比昔日愈加深厚了些。
宁舜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姑姑,我想留在女学里,就算是去给那些慈善堂的孩子们当夫子也是好的。”
即便是宁博容嫁给了刘湛,即是表嫂又是姑姑,男性氏族社会本是这样,样样跟着男人来的,但宁舜华还是习惯叫她姑姑。
宁博容惊讶,“你是说?”
“我想要留在书院,”宁舜华轻轻道,“仿佛现在,我才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喜欢教书。”
宁博容心思一转,却也不多说什么,“你阿爹知道吗?”
宁舜华摇摇头。
宁博容立刻知道了,她还没敢说。
今年宁舜华已经十六岁了,若是离开了书院,就应该要开始考虑嫁人之事了,她是县主,但这年头大梁公主的奇葩众人皆知,剩下的两位长公主至今未嫁,一是与今上并不亲近,二是母亲地位低微,虽有长公主之名,婚姻方面却并不大热门,自是比不上当年与先帝一母同胞的刘婉贞和贵太妃之女福慧大长公主。
而这一代的郡主不过只有三位,最大的也才七岁,是以父居高位,深受帝王信任,又是国舅,恐怕再过个几年入阁拜相都不在话下,身为县主的宁舜华与宁舜英,在京城女学读了几年书,婚姻方面自是不能更热门了。
宁舜华的意思,宁博容转瞬间就明白了,她不想嫁人。
“你是说,想要留在书院,不愿谈婚论嫁是吗?”
宁舜华默然。
“倒也不是不可。”
宁舜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是害怕父亲没错,但姑姑如今贵为皇后,只要她说了,阿爹也是……没办法的吧?
“那么,你想做到什么程度呢?”
宁舜华一愣,没太理解她的意思。
“只是想留在书院教书,还是说想做更多的事,像那些男人一般?”
宁舜华几乎是毫不犹豫,“只恨生为女子。”
“你方才不是还说喜欢教书的吗?”宁博容反倒笑了起来。
宁舜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确是喜欢教书的。”
宁博容点点头,“我明白啦,舜华,你的婚姻之事,实则不用那么悲观。”
宁舜华摇摇头,“即便是再不计较的人家,即便是低嫁,怕也是麻烦的,女学里的夫子们,几乎都是和离或者丧夫的,若是丈夫还在,怕是不大容易吧。”
大梁虽对女子还没有那么严苛,对于她们还是存有几分宽容的,但这毕竟是男权社会,惯例便是男主外女主内,且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忙于事业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用在家庭上,像她们这样的贵族女子,家庭不是说自己和丈夫顶多加上一个孩子那么简单,她们的家庭,或者她们要嫁的人家,基本都是仆从成群,家中琐事极多,现代女性兼顾事业与家庭都经常会说很累,更别说这年代了。
“舜华,你父亲,怕是只会有你和舜英两个孩子了。”宁博容忽然道。
宁舜华一愣,“怎么会……”一想,如今阿爹年纪也不算小了,自己还如此任性,想着宁舜华鼻头就有些酸。
“若当真如此,你的婚姻之事就不用着急,舜英可以出嫁,你却可以招赘,再等个几年也没有关系。”
宁舜华却开始认真考虑宁博容的建议。
某种意义上来说,宁舜华真的是很典型的事业型人才,性格干脆不拖泥带水不说,即便是思考问题,也是一点儿都不扭捏。
“若是你真的决定了,我去同你父亲说,但是有一点,若是做了,就不是只做夫子那么简单,会很辛苦,会比你安安分分嫁人要辛苦不知道多少倍,真的可以吗?”宁博容一字一句道。
宁舜华却慎重拜了下去,“定不负所托!”
宁博容微微笑了起来。
她知道,宁博闻会同意的,其实宁舜华招赘与否于他而言并不大重要,只是宁博容却觉得,与其让宁博闻从二兄家中过继一个侄子,倒不如让宁舜华招赘,过继侄子不仅要让二兄一家承受亲子别离之苦,又轻不得重不得,刘婉贞是那样的性格,哪里能照顾得好孩子,也是宁氏姐妹自小聪明,又有宁博闻盯着,才算是顺顺当当长大,现如今宁博闻身处高位,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着孩子了,若是宁氏姐妹出嫁,这孩子是交给谁好?
只需想一想,宁博闻便会答应的,那个建议他恐怕也未细思,便向宁博裕提起了,只需再考虑考虑,就知道并不算十分好的提议。
而宁舜华如今有这般要求,他自然会退让一步。
正如她对宁舜华说的,要做,就不是只做夫子那么简单。
宁博容自己靠着身份的便利建立起来的事业,却也因为身份,注定不能出宫去,如今阿青和水静嫁了出去,但以她们的身份见识,却仍旧差了许多,她正为此事发愁,结果宁舜华就送上门来了,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不管是京城女学还是慈善堂,都渐渐上了轨道,京城女学还好一些,她亲自插手问题不大,可是慈善堂就不行了,这东西铺开之后做得极大,她却不好亲自去盯着。
她决定,将慈善堂渐渐交到宁舜华的手中,若说信任,这世上她信任的人本就不多,可惜原个个都不适合,宁舜华却是极少数她信任的人之一,且她**聪颖,又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最佳的是,她是个女子。
天元五年冬,宁舜华以县主之尊,亲自掌管慈善堂,短短一年间,慈善堂尽在她掌握之中,而伴随着慈善堂在大梁遍地开花,宁舜华乐平县主之名天下皆知。
**
“慢一些!”宁博容微笑道。
三岁的刘驰跑过来,直扑到她的怀里来。
因为在宁博容怀着他时,便用内力温养的缘故,刘驰几乎是自母胎中经脉就经过了洗练,还未知事,就知内息,三岁上,会说话之后,宁博容渐渐开始带着他练武,而这小子的资质,连她都略有些嫉妒。
二十一岁的宁博容,正处于女子最佳的年纪,明明已经生养过子女,却依旧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