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贫家子大多瘦弱黝黑,却也不乏清秀之辈,这二十四个里,就有不少这样打理干净之后很是不错的少年孩童。
清秀,眼睛清澈,至少看上去不大驽钝,最重要的是不能畏畏缩缩,或者形容猥琐,陆质挑选的孩子大多还是很能看的。
所以现在穿上一样的衣服,齐齐整整的一眼看去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是衣衫褴褛的模样。
*同其他孩子一样,在兴奋之后,就有些惶恐不安,不为其他,万里书院对他们实在有点……太好。
温热的洗澡水,洁面的皂角,崭新的衣鞋,香喷喷的粟米粥,在他们这些淳朴的,从小几乎连饭都很少吃得饱的孩子们看来,好得简直太过了。
“来,我带你们去住处,郎君已经同你们的家中讲过,什么都不用带,来了帮书院做些杂活儿也便是了,平日里跟着陆家郎君好好读书。”年纪稍大的宁家家仆温和地说。
*几乎要热泪盈眶,跟着这位家仆往外走去的时候,听着山中鸟雀的啼鸣,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激动。
“就是这里了。”
“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众人立刻闻到了木头的芳香。这间屋子同样墙壁都刷成了白色,左右各自三张上下铺摆得整整齐齐,床褥被子都干净整洁,中间一整排的书桌,配有左右各六张方凳子,对面靠墙的地方,摆着简简单单的木柜子,十二格,和床铺一样编号很分明。因木头的颜色浅,又是纯白墙壁的缘故,屋内的光线相当明亮。
*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万里书院给他们准备的住处是这样的。
应该说知道万里书院要招一些做杂事的贫寒子,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却也明白他们与那些学子是不一样的,便是日日能给他们些许时间旁听一下书院的课程,就已经十分满足。
哪里知道,连住的地方都这样好。
“这是,给我们住的?”*小心翼翼地问。
宁家仆从点点头,“是我家小娘子亲自命人给你们打的床铺书桌和柜子,以后你们万事需得听小娘子的吩咐。”
“小娘子?”*一愣。
“是呢,乃是我家郎君的幼女,便是你们能入学,亦是她去求的郎君,只道是做些善事。”
*心中感激,诚挚道:“是,我们必好好听小娘子的指派。”
不仅仅是他,站在这里的孩童们都表示自当听从安排。
这年头的贫家子淳朴,能到这里的孩子又是有些志气懂得上进的,古人重恩义,既然能入学是拜这位小娘子所赐,他们心中自然认为宁山长家的小娘子于他们有恩。
“今日你们好好休息,到明日再去上课,陆家郎君亲自给你们启蒙呢,他可是在京城科举中考得上上第的,你们众人皆要尊师重道才好。”
“是。”*和余者一道齐齐应诺。
十二人一间的屋子原就算比较宽敞的,此时天气尚不冷,晚上*躺在舒适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知道他在家是要和两个弟弟挤在一张柜子上睡的,便是翻身都困难。这样“宽敞”的单人床,他还从未睡过,哪怕最后分得的是一个上铺,却仍然让他很是感恩。
室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大的声响,*却听到了细细的啜泣声,还有和他一样翻身的声音。
这哭,绝对不是难过,便是*都眼睛发酸。
宁山长真是个大善人,宁家娘子亦然,还有最让他感激的宁家小娘子。
他怎么的都得好好干活儿、好好念书,不辜负万里书院给自己的这一切才是。
结果这一夜吃饱穿暖,又在好好的床上,他却颠来复去没能睡着,不仅仅是他,他们这一屋子人包括隔壁一屋子,都是清早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几乎是抢着去扫完了整个书院!
万里书院是极大的,林林总总的屋舍足有数百间,庭院更是多,他们却一路都扫得很干净,连栏杆和亭台的座椅都擦抹过,待得宁盛清早到书院,觉得自己平日里熟悉的书院真是有种锃亮发光的感觉了。
“阿录今日怎如此勤劳?”宁盛奇怪地问。
他身旁的小厮恭敬地答:“可不是阿录做的呢,听说是昨日里入学的那些贫家子做的。”
宁盛不悦道:“何以用贫家子来形容他们,既然入了我万里书院,便是我书院的学子。”
小厮改口道:“是,郎君,正是那些学子清早便起来打扫书院。”
宁盛赞赏道:“果然勤奋,若是进学也有这样的精神,何愁学不好?”他竟然隐约有些后悔将这些孩子丢给陆质和宁博容折腾了。
于是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宁盛果断拔脚往那偏僻的院子走去,“看看他们今日如何。”
今天,便是陆质给这些孩子开课的第一天。
第 012 章 今日朝食
宁盛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的对这些勤劳淳朴的孩子产生了怜悯之意,便是让他们同其他学子一块儿读书也是无妨的。
可又是答应了小女儿的,这让宁盛心中纠结。
结果,刚刚走近院子,便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见女儿并未真的要这些孩子陪她玩耍,宁盛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这间屋舍离着那边学子们的堂间比较远,为了室内的采光,这些让学子读书的屋舍窗户都开得很大,现在天气并不寒冷,于是陆质命人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内里都是刷的白墙,连课桌都是浅木头的颜色,一下子室内极其亮堂。
宁盛站在窗边往里看去,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身旁小厮伸着脖子瞅了一眼,“噢,听闻是小娘子命人做的,说是叫‘黑板’。”
“这名称倒是简单。”脸色震惊之色却并不褪去。
作为一名教书育人已有年头的大儒,宁盛本身心思细腻,睿智豁达,这心中一转,就立刻明白了这黑板的作用!
而一想,这心情怎么能平复地下来!
因为光线明亮,宁盛很清楚地看到这室内二十四个孩童齐齐朝南而坐,背后有一块小厮说的“黑板”,上面用作画用的石黄颜色整齐地写着字,瞧字迹应是寒川的,左侧书《千字文》,右侧书《论语》,因板色漆黑,这嫩黄色字体便愈加鲜明,寒川工笔画有些基础,竟是又在旁描绘草木鸟雀,更添几分韵致。
不仅仅背后有这么一块,南侧墙上亦然,只占到一半墙面,悬挂在讲台之后,寒川站着恰好是手可以写到的位置。
而这黑板之上,大大写着一行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正是千字文的起始,这字却不像后方黑板那样是用悬腕法以粗狼毫书写,而是用一种宁盛从未见过的粉白色固体。
因板漆黑,白字就显得愈加分明,与白板黑字比,却要更清晰几分。
令宁盛惊异的是,座下孩童亦是使用黑色板子,以此等固体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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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清脆的声音响起。
宁盛转过头去,就看到诧异看着他的宁博容。
“这‘黑板’是你所想还是寒川所想?”
宁博容眨了眨眼睛,“我!”
“为何要用这‘黑板’?”
“既然收他们入学是想做些善事,我便想着阿娘的钱财亦不是凭空来的,能省一点便是一点,到来年,也好再收一些贫家子入学……”宁博容认真地说。
“所以?”
宁博容笑得甜美可爱,“噢,所以我就想啊,如今纸贵,木头却便宜,白纸黑字是太奢侈了,弄个木头刷成白色不容易,刷成黑色却简单,让字变成白色不就行了?”
宁盛点点头道:“果真还是孩子思维不受束缚,才有此等奇思妙想。”
“是呢,我却忘了是在哪本书里瞧见,说是白灰加水即可书写成字,果然如此。”
宁盛皱眉道:“可这却不利于习字。”
这年头,写字还是用毛笔的。
“嗯,我想到啦,只是他们尚且启蒙,用这白笔如此书写比习字要容易多了,先学认字写字,再习字。”这比较类似于现代的方法,不管怎么说,硬笔字都要比软笔字好写得多,要说最开始,现在的习惯例如这书院里的学生都是用沙盘先开始练字的,之后才在纸上开始习字。
“确比沙盘要好用些。只是用这黑板如何习字?”
宁博容看向宁盛,“阿爹真笨,这黑板既是黑的,让他们以沙袋悬腕,以清水于黑板上练字便是了,写到最后,前面风干,又可继续写,也能看出自己字写得如何,一日多练上几刻便好。”
宁盛愈加惊异,因宁博容小小年纪,各种考虑却相当周到,“如此便可节约纸张?”
“是呢,他们连书本亦是没有的,但仍然可以记得牢。”
“为何?”
宁博容指了指后面的黑板,“后面就有啊,在小黑板上抄上一遍带回去也就是了。”
哪怕这些孩子初次启蒙,用粉笔写字都写得歪歪斜斜,却仍然满脸高兴和虔诚,非但不计较没有课本,反倒为这种新奇又节省的学习方式而感到兴奋。
而这时,宁盛恰好看到陆质将第一行用布巾擦去,又写下《千字文》的下面一句。
“果真好用……”宁盛赞赏道,“阿容真是出了好主意。”
宁博容笑道:“阿爹可是要搬到那边学堂间去?”那边,可是正式学子们学习的地方。
“嗯,不错。”虽然说直接照搬女儿弄出来的东西有那么点儿……
“那么阿爹,总要给我点补偿吧?”
宁盛饶有兴趣,“你要什么?”他倒想看看这个女儿还能弄出什么来。
宁博容狡猾地笑了笑,“到时你便知道啦!”
宁盛失笑,“罢、罢,我就不问了,阿韦,你去请两个木匠师傅来。”
小厮赶忙应声去了。
“我与你几个师伯煮酒品茗,你们自给这些孩子启蒙,记得不可太过胡闹便是。”宁盛吩咐宁博容道。
宁博容知道他多半是要与书院其他夫子商量黑板的事,脆生生地应了,却还要抗议一下,“阿爹,我什么时候胡闹过!”
宁盛摸了摸她的头顶,才笑着离去了。
宁博容看着室内一本正经的陆质,想了想,对阿青道:“走,我们去厨房看一看。”
原本宁家的厨房自然是与书院分开的,书院自有厨子为书院学子提供吃食,但按规矩,也是一天两顿,朝食哺食罢了,到书院是来学习的,却非享受,所以哪怕是万里书院这样的地方,学子的食宿本意还是以清苦为主,只是其中富贵子弟太多,却也不能太过寡淡。
宁博容观察过学子们的吃食,基本上荤食还挺多,这也不奇怪,这年代,素菜其实更少……不仅仅是种类,和时令也有关系,幸好云州位置偏南,物产丰富,他们的餐桌上也能更丰富一些。
万里书院的正常学子都是分餐制,每餐固定,变化很少,宁博容不大爱吃的胡饼,却是他们比较爱吃的,也有米面、馒头和馎饦之类,肉食多是家禽,鸡和鹅比较多见,这在山下的农户中随处可收,十分便宜,也有猪肉,少见的是羊肉,对于这些学子来说,偶有一顿羊肉,便是开荤了。
因鲜肉昂贵,除了鸡肉鹅肉之外,猪肉多是风干腌制过的肉脯,还有些野兽诸如熊肉、鹿肉、山狍肉、兔肉,也是常见的肉食,宁博容听家中健仆阿黔说过,因书院定时收取一些山下猎户的所得,使得万里书院在这云州翠华山一带风评极好。
这年头,缺的是素菜,肉却从来不少,尤其云州物种太多,山林繁茂,便是野生动物都能打到许多,更别说随便小溪里都能逮到鲜鱼了。
不过,此时的鱼只有两种做法,一种是生鱼片,一种是剔骨煲汤。
……你没看错,此生鱼片就是彼生鱼片,沾着酱料吃的,芥末一类一应俱全,这在唐时就很普遍了,只是不叫生鱼片,更不叫日式刺身,这叫切鲙,就是宁盛那都是切鲙的一把好手,文人以亲自切鲙招待好友为食鱼鲜风雅之道。
让这些出身相当不错的学子吃野菜,他们大多也是不情愿的,秋季还好一些,有芹菜、萝卜、菘菜,呃,也就是白菜,还有秋葵,不过,这秋葵可不是现代的秋葵,它其实就是……冬苋菜而已,剩下的就只有豆叶了。
胡地来的胡瓜和菠菜之类,还是属于比较昂贵的蔬菜,书院里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这个点,那边书院的学子们还未开课,不少用功的学子会起来读书,懒散的却或许还未起床,毕竟才辰时一刻而已。
宁博容这个点去厨房,自然是看朝食的。
予书院学子们做饭食的厨子与现如今给这些贫家学子做朝食的却并不是同一个,宁盛几乎是拨的单独院子给宁博容,原本这个院子就无人使用,可以说是空关,已然有些败落,整理之后才给这二十四个学子用,而这里,宁博容特地吩咐另辟了一间厨房。
古人一天两餐,这个朝食就一定要吃饱才好。
宁博容已经偷偷瞧过这二十四个学子,大多瘦骨伶仃,脸色蜡黄,不用猜都知道肯定营养不良,要弄太好的东西给他们吃,恐怕他们反而惶恐不安,况且,她也不想养娇了他们。
贫寒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贫寒时给了他们最好的,回头又落入贫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阿何,怎么样了?”
为了好调配,宁博容没有另找厨子,直接让宁家厨房里略给厨娘打打下手的烧火丫头阿何到这里来给这些学子们做饭,阿何是崔氏数年前买的奴婢了,她家原姓何,幼时家贫,一直二丫二丫地叫着,却并无名字,崔氏买下她,就唤之阿何,如今阿何也有十三四岁,因骨架大,并没有这年代贫家女子的瘦弱像,反倒显得很有几分魁梧,另外,宁博容又让阿黔去买了个烧火丫头给阿何打下手。
听到小主人的声音,阿何立刻惊喜道:“小娘子来啦!照您的吩咐,已然准备得差不多。”
她当然是很喜悦的,原本只能给吴家娘子打下手,如今却成了掌勺的,于她而言,这就是晋升,怎可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
宁博容看了看放在屋子外的炉子,这炉子十分简陋,上面却放着一个极大的瓦罐,先头阿何并不明白,小娘子为何要让人将煎药的炉子放大十倍再做出来,现在看来,这瓦罐确是好物。
阿何身边的小丫头十分伶俐地跑过来,用粗布裹着轻轻揭起了瓦罐的盖子,浓郁的香味让宁博容身边的阿青都吞了吞口水。
宁博容伸头瞧了瞧,“拿个碗来我尝尝。”
鲜菇鸡丝粥,食材简单得很,野蘑菇切碎了,鸡脯也切碎,用瓦罐炖出来的糙米粥,少放一些盐与油罢了。
这可不像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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