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能让你好一点。蒂奇会欢迎我的。蒂奇会和我玩的。”
吴樱秾冷眼看着她,指间的硬币闪烁。
“蒂奇很喜欢有人和她玩,是吗?蒂奇会玩接飞盘,还会玩装死。蒂奇什么都会,只是毛很长,一到掉毛季节,满屋子都是她掉下来的毛,像棉花一样。不过,反正你家大,不在乎,还有专用女仆,可以清理毛发,是吧?蒂奇是只纯种苏牧,定期打疫苗,定期洗澡,很干净也很健康。唉,真是好命。星色,我可跟你说,我遇见的狗,可就没那么好了。你知道吗,在我们小区里——我住的小区里,是在家里的时候,有一天,来了一只流浪狗。那只狗吧,啧啧,毛全部烂了。不过我遇上她的时候是夜里,我也没发现烂得有多厉害。晚上还跟她玩,给她好吃的,我们家自己养的狗吃的鸡骨头拌饭。给她吃时,我还想呢,这狗会不会卡住啊?因为人家说纯种犬是不吃人吃的饭,不吃骨头,吃狗粮的。我家的狗是土狗,这只狗,虽然浑身毛都剃了,都是一块块的硬疤,可是我看得出她是洋狗。为什么呢,一来她头上有个十字,看起来像哈士奇,二来,她特别亲人,特别特别。路过无论是谁,只要流露出想和她玩的意思,她就会跑上去,欢呼跳跃,很可爱。她饿坏了——我给她拿的一小碗饭,她很快吃完了,舌头伸进碗里,舔啊舔的,那只碗挺深的,舌头有点舔不到,最后碗底下还剩一两颗饭,我给她捞出来吃了。开始倒地下她还不吃呢,我就猜测她是不是在家养尊处优,都是小公主的待遇。这更加印证了我她是只洋狗的想法。后来,这只狗就在旁边绕来绕去,我家旁边,隔壁幢里,邻居,一个养狗的男人,他看到这狗,生病的,也拿狗粮和清水给她吃。那!不说那么多了,有点烦。”
吴樱秾挠了挠头。
“或许我不够理智。第二天早上她被打狗队带走了。叉子直接戳在她的脖子上,皮肉都翻出来。拎走了就死了吧,一路惨叫。真的很悲惨,我哭了一天。这种事,也没办法的,是吧?可能是不治之症。就算是红哈士奇也好,黑哈士奇也好,萨摩耶也好……哦对了,她是只红哈士奇,早上天亮了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一张长满硬癣的哈士奇的脸。还是那么开心。不过最后死了,嗯。”
吴樱秾又挠了挠头。穿越时光的疥癣附着在脸上啦,好像。
“或许我真的有点烦呢吧。”
她蹲在了地下,一遍遍画圈圈。那个啊,花膏和窦有莺对于这个流浪狗的故事。窦有莺已经哭了,花膏在那儿摆弄通感盒子。
“我很愤怒我很生气,我很痛苦我很委屈。我真的想不明白要这么对待一只小狗,对,她真的是条小狗,一定的。她疼啊,她委屈啊,她想着,有个人来抱抱自己就好了,给自己抓抓痒。得了那种病是很痒的。她要的只是这些,她什么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就那样死了呢?被粗暴地对待。简直是要死啊。打狗队的人都会死的,我是那么诅咒他们的。没人性的家伙,都去死,会死的,会出车祸撞死。因为是那么可爱的小天使,那么信任人类的小家伙,虽然长了个大个儿可是心就那么小,可爱的傻傻的一颗。不过这样很傻——我是说我。”
吴樱秾把头发全部挠乱了,烦燥。
“因为那条狗会传染病对吧,把我家的狗也传染。真的。她病得很厉害了。尿过的地方也要喷消毒药水。理智地讲把她杀了是最好的。嗯。杀掉。”
可是我的心好痛。哪里不对。为什么会是这样痛苦的局面。要疯了。要死了。
“这就是一个流浪狗的故事。那只狗被辜负了,最后死了。感觉上,像是我杀死她的。因为啊,我们玩了很久,而最后,我也没能救她,只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了。真的,是眼睁睁看着的,因为我没有从打狗队的叉棍下把她救出来。她疼啊,一直一直的,全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我太坏了。那只狗最后求救的对象是我吧。她应该很想有谁来救救她吧。她,很疼很疼……生了长期的病得到的不是看护,最后是毫不留情的死亡。那些人把她弄死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小女孩。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纪轻轻,花容玉貌,就此枯槁葬墓穴。
无需悲天悯人。虽然这词在吴樱秾这儿是悲天悯狗。因为,吴樱秾不喜欢人。
“为什么不要小狗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辜负她的心意。啊,我不是说那条红哈士奇。我是说蒂奇啊。蒂奇好好的,干嘛不要她了。健康的一只狗,就算放在外面也不会给别人染病。红哈士奇的故事就至此为止吧,太辛酸了,我就讲这么一次。事实上这个故事我在十年间也只给人讲过两次,因为太难过了。我现在好像还能闻到她尿的味道,弥漫整个楼道。那时我下楼去扔垃圾,牵着我家的土狗,因为据说会传染不能让我家狗跟她一起玩……算了,来说说蒂奇吧。”
说说蒂奇?……说你妹啊。
或许任何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都是鲜活的,刺激的,强有力的刺痛的,让人大脑停摆,心脏快要碎掉一般,欲哭无泪,或者嚎啕大哭的。但是事情过去之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那种悲痛被淡忘。还有愤怒,会让人想,我曾经愤怒过吗?这样的不可置信的感觉。记忆里,还留着清晰的印象。而情感里,那种冲动却像被抹掉了似的。
蒂奇,蒂奇,想着这个名字,已经激不起任何涟漪,就像是火山,已经不会再喷发了那样,非常平静。
“殷星色,要怎么样的残忍才会亲手把自己的狗杀掉。这已经不是遗弃或者打狗队之类的存在的问题了。打狗队可以打每一条狗,因为他们都是冷血的自私的人。他们不爱狗,所以可以问心无愧地把一条条狗都带走去杀掉,任狗的哀号在耳边响彻。遗弃嘛,自己养的狗,由于生病了——就像红哈士奇——把她扔了。那主人扔前还给她洗了澡呢,我记得我摸她的时候是能闻到手上还有沐浴露的味道。那主人很坏啊,自己养的小狗生了病就给扔了。不过可能扔之前还是有点可怜她的,还给她洗了澡——虽然这也不能对狗有什么好处,只是给人增加一点虚幻的心理安慰罢了,说到底还是人的虚伪。
不过啊这证明人皆有情。人类,也有吃自己养的狗。那种人不知道它是什么怪物,怎么下得了手。当狗是木头吗。狗那么信任你。
然后就是你了。我觉得我想不明白啊。你杀了蒂奇,不是为了吃,不是因为她生病了。你不是给她安乐死,而是直接用刀杀了她。你是有毛病是吗?……是为了泄愤吧。那为什么要用狗。你不是最爱她了吗?……把自己最爱的狗杀了这种事情任谁也无法理解吧。你又不是末代皇帝,为了自己的妻女不被异族侮辱就杀了她们。这种情况不存在啊,是吧?你自己活得好好的。你有钱,又有闲,养个小狗,好好对她,让她陪你玩,真是锦上添花。那么好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杀了小狗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家的小土狗现在还活着呢。蒂奇,一条纯种的苏格兰牧羊犬 ,却早早地死了。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啊!”
吴樱秾指头画脚地对天发誓。
“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身体内的一部分觉得这完全不可思议。无法想明白正常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而我身体里的另一部分告诉我,那是因为——压抑。星色,趁现在你的好朋友们都在,你就说说吧,为什么要杀了蒂奇。不说也没关系,蒂奇,已经成佛了。”
吴樱秾把金币抛在空中,在翻转了几圈之后,金币掉在地上,卡在了地砖的缝里。
“蒂奇有另一个名字叫殷星色,是吗?”
在平静地过去的一天天里,我在焦虑着。隐藏在平静的面容底下,欢乐的表象底下,是无尽的空虚。我在愤怒着,无法说出口,每天笑脸迎人。我想杀了你们。蛆虫一样的垃圾,蟑螂一样的人。剥掉皮切掉器官吧,去死吧,让你们在半死不活里受尽折磨,去死吧,像垃圾本来应该有的地位一样。去死吧,体会本来就是恶心的细菌,苍蝇的幼虫一般的你们。快乐的生活,已经没有了。被扼杀的,被你们憎恨的我。我也憎恨着你们。
要杀掉他们。
把他们全部杀掉。
这个世界才会开出桃花,才会回到原来美好的地方。
我的心好痛,只有杀掉他们才会变得可以流泪。
杀掉他们,杀掉他们,杀掉他们……
一直在说要杀掉却无法动手。软弱的我,只能任由这世界上强横的垃圾屹立于世。不,本不该是这样的,应该让他们在地狱里挣扎,受尽折磨。那不应该是我的处境。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
很愤怒。我,很愤怒。
“我想要劝说自己这很好,没有什么的。每天早上起来,我都对着镜子,觉得我确实很好,很平静。但是我发现总有一些异样。虽然那好像是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我确实觉得不对。”
“对,确实是不对。因为你的底色就是愤怒,不要勉强自己接受生活的真相是平静。那是假象。在愤怒中我们才能沸腾,我们才能升腾成一束火焰。”
吴樱秾“oooo”嘴巴变成了那个形状。跳梁小丑。星色看了她一眼。
将头抵在镜子上,看着镜子里的雾气。我越来越愤怒了。这不是我的错。
最后当我回过神来,蒂奇已经死了。我忘记了她的尖叫忘记了她的鲜血,可我还能记得她的名字。只是名字而已。
“你是一个跳梁小丑。”
“我当然不是。”
吴樱秾站在她的对面。像是镜子一样。
“好啦我知道这个镜子梗已经被用烂了。”
“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我的蒂奇死了。”
当殷星色看着她时,吴樱秾觉得自己心里有火在燃烧。但是,她的心里不是一直有火在烧吗?邪火,空虚之火。不要试图告诉自己你很平静,告诉自己真相,不要犹豫。你很愤怒,你一直在期待杀人,你只是想要泄愤,甚至连性欲都没有。
“我不开心,只是你看起来我很开心而已。我只是看起来,很开心。”
吴樱秾还是那样嘴型夸张的“OOOOO”,但是眼角被挤得很狰狞。有几条皱纹。
“我可能中了时光的诅咒,无法变回纯情。所谓纯情就是真。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很愤怒。可能就是没这种东西。这绝对是一个诅咒。你来试试看能不能破掉?蒂奇是怎么死的?”
“滚开。”
“你连直面我都做不到,怎么能揭开自我的伤疤,然后愈合?只会速死。年纪轻轻,花容玉貌,就此枯槁葬墓穴。”
作者有话要说:
☆、惨情
蒂奇,来呀,来这里,姐姐给你吃饭,姐姐给你喝水。姐姐还要给你梳毛毛,把你打理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来呀,蒂奇,扑到我的腿上来!你在笑。你咧着嘴巴笑什么呢?很开心吗?
“杀人泄愤一点都不疯狂,自古有之,而且这种念头人人有之。杀自己泄愤才疯狂,所以自杀者更不可理喻。但因为他们可怜,所以人会心软。而杀了自己的狗泄愤,大概只能被称作可怜虫。因为狗是最无辜的,我觉得杀了仇人,打了仇人,虽然会被法律制裁,但是让我拍手称快。而杀狗则不可原谅——你可以杀自己,因为你有处置自己的权利,但是你没有权利去杀狗。虽然她是你养大的,但是话不是这么说。”
殷星色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死死地盯住吴樱秾。
“但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要没完没了地追究它了。没意思,是吧,狗都死多少年了。你也不要没事就把这事跟祥林嫂一样拿出来,自我折磨,以及变态地自我欣赏。就跟蒂奇真心地说句对不起,跪下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好吗?”
吴樱秾拍拍星色的肩膀,“哦,我已经跪过了,给你,你这么帅,就不要做这种事了,真的道歉无所谓形式。你就口头上说一下,心里悔过一下,就好了。”
“我,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听我说话。每当我说什么的时候,她们就反驳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有人说反对的意见。我给蒂奇吃狗粮,女仆们说,那个狗粮很贵,比人吃得还好。她们对于我给狗吃那么好的东西,很不服气。”
但是我只是想给我的狗吃得好一点,有错吗?星色茫然地想。或许那时候是害怕的,因为人言可畏。
“你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嘿……”
吴樱秾在向她喊叫,而星色捂住头。
“你不懂。我很苦恼。直到很久后我才发现我无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有钱,但是我没办法买到人心,买到正面的评价。即便她们只是每月领工资,工资还没有我零花钱高的女仆,我也不能禁止她们说什么。可是她们一说话,我就很烦。她们从来没说过我的好话。”
“可能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太累了,所以我就学会了退让别人。你们不是要说吗?那我就不做了。我还是养着蒂奇,但我晚上遛她,为了避免别人看见蒂奇,进而说她坏话。”
“问题是她们总有话说。就算不说狗了也可以说别的啊。你不明白吗问题不是你养狗而是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养恐龙也没问题啊。”
“我就是愿意养狗。我就是愿意给狗狗吃一个星期的鳕鱼和放养鸡肉。我就是不乐意给她们钱,有意见吗?可是我还是烦恼。她们不断地说,我觉得快要没力气了。”
星色问吴樱秾,“你能做到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吗?”
“……”
“做不到就闭嘴。”
星色又转过头去苦恼地说,“我喜欢蒂奇的。可是我对老是对她发脾气。可能因为她让我被别人说了。我不在乎说的是谁,因为是被说了,所以很痛苦。我想要杀了她们。真的很可恶。为什么我的耳边总是会有反对的声音呢,不能让我一个人吗?不能对我恭维,奉承,说蒂奇很可爱吗?明明蒂奇也很喜欢人,如果别人喜欢的话我也会很开心地拿出蒂奇和她们分享的。”
“但是她们就是见不得我。我一好,就有人说。到底说什么?……有毛病。这个世界有毛病。”
吴樱秾抽着烟坐在地上听。窦有莺把她的烟夺了下来,“这是我的烟!别抽,谢谢。”
“不是殷沓沓的吗?看那盒子。”
吴樱秾小声说,“所以你就杀了自己的狗。”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什么感觉。”
对啊。现在又不是在说狗。蒂奇的事就那么算了吧。吴樱秾叹了口气,心里的血像要涌到喉咙口来。大木子,我的大木子……
“你那时什么感觉?”
“我感觉,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说不清哪儿像,就是看着欢喜。”
殷星色伤感地说,“只要看着就会觉得安心。那种感觉你不懂。所以你也就肆无忌惮地破坏你在我心里的形像。你不能那样做。”
“人的形像。”
吴樱秾磕了磕烟灰。窦有莺把烟灰缸抽走了,“……哪儿找来的!”
“并不是自己决定的。有时候我觉得我体内有另一个人,在主导着我的行为。”
痛苦自有天意。我已经变成了只能跪在蒲团上祈祷的善女子。愚蠢,虔诚,今日视背叛为皈依。
吴樱秾总是记得六道口学院的黎明,蓝天。湛蓝的云朵散漫在天上铺现。Are you remember?那时候总有个姐姐站在自己身旁。这是梦,还是现实。那个姐姐总是陪她一起看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