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师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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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师之女-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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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听此言露丝很是兴奋。
  侍者又站到了他们面前,准备帮他们点菜。“我跟这位女士想先来份牡蛎,”亚特说。“我们是头一次约会,想来点最是壮阳补益的菜式。你觉得哪样比较合适?”
  “那就点熊本生蚝,”侍者面不改色地答道。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立刻做爱,两人躺在床上,亚特拥着她,卧室的窗户开着,两人一起听外面雾角的低鸣。他说:“我们在一起这些年来,我觉得,你很重要的一部分我都不了解。你把秘密藏在心里,让我摸不清楚,就好像我从来没看到过你的裸体,只能想像帘幕后面的你是个什么样子。”
  “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话一出口,露丝又疑心是不是真的如此。可是,回过头来再想,世上又有什么人会坦然面对,说出心深处的恐惧和怨尤?果真这么做的话,该有多累?他说的秘密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我们两个能更亲密无间。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期望?不单是对我俩的关系,你的一生,想要得到些什么?什么让你觉得最幸福?现在做的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
  她不安地笑笑:“这些正是我帮别人编辑改写的那种心灵探索书籍的内容。我能写十个章节来描述如何找到幸福,却从来不知道幸福到底是什么。”
  

《接骨师之女》第三部2(2)
“你为什么总是把我远远地推开?”
  露丝像刺猬一样竖起防备。她不喜欢亚特这样说话,仿佛他了解自己倒比露丝本人更多些。她感到亚特摇晃着自己的手臂。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我不想弄得你很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你。刚才我跟侍者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从某方面讲,我是认真这么觉得。我想假装刚刚遇见你,我们一见钟情,我想知道你是谁。我爱你,露丝,可我不了解你。我想知道我爱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仅此而已。”
  露丝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只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只想弄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让自己有安全感。我就像有些孩子,生活在枪声四起的环境里,一心想着我不要痛苦,我不想死,我不想看到我身边的人死去,却没有余力看看自己的内心,找寻自己的位置,或者问问自己想要什么。若问我到底想要什么,那就让我知道自己能够要什么吧。”
  

《接骨师之女》第三部3(1)
在亚洲美术馆的第一展厅里,露丝看到唐先生吻妈妈的脸颊,茹灵咯咯笑得像个害羞的中学生,随后两人又牵着手漫步踱进了下一个展厅。
  亚特碰碰露丝,弯起手臂示意露丝挽着他。“来,咱们可不能教他俩比下去了。”他们赶上茹灵二人,发觉他们俩正坐在两排青铜编钟前面,挂编钟的大架子足有十二英尺高,二十五英尺长。
  “这就像是给神灵献祭的木琴,”露丝低声说,然后挨着唐先生,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每座钟有两个不同的音调,”唐先生语音轻柔,讲话却很有权威。“锤子敲击底部跟右侧,音调截然不同。许多乐师一齐敲击,就会发出层次丰富的乐声。最近我在某个活动场合有幸听到过一次中国乐师演奏的编钟乐。”想到那美妙的乐声,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我觉得好像是穿越时空回到了三千年以前。我听着那时的人听过的声音,感受着同样的敬畏之情。我想像出那时倾听这乐声的人,我想那是个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他捏了捏茹灵的手。“我心里想,也许再过三千年,又会有一个女人听到这乐声,在她的想像中,我大概是位俊朗男子。虽然我们无缘相见,却因为这乐声而心意相连。你说是不是?”他看着茹灵。
  “阿弥陀佛,”她答道。
  “我跟你妈妈想法很一样呢,”唐先生对露丝说。露丝笑笑作回应。她发觉,唐先生跟自己从前一样,在翻译茹灵没说出来的话语。可跟露丝当年不同的是,他并不执著于字面上的意思,只把茹灵内心的声音讲出来:她美好的愿望和希望。
  过去的一个月里,茹灵一直住在米拉马庄园,唐先生每星期去探望好几次。星期六下午还带她出去,或是看日场演出,听交响乐团的免费排练,或者只是到植物园去兜兜转转。今天就是他带茹灵来看中国文物展,还特意邀请亚特和露丝也一起来。“我要给你们看些有趣的东西,”他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说,“绝对教你不虚此行。”
  单是看到妈妈过的这么快乐,就足以让露丝觉得不虚此行了。快乐,露丝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字眼。直到最近,她都不知道什么才能让母亲快乐。当然,母亲还是不停地怨天尤人。米拉马庄园的饭菜不出所料,果然是“太咸”,饭店式的上菜方式又“太慢,饭端上来都凉了。”而且她还讨厌露丝特地买来的那张安乐椅,露丝只得把原来那张塑料躺椅给她换回来。可是茹灵大部分的担忧和恼火都不见了:楼下的房客不用她管了,不必担心有人会偷她的钱,也不再时时警惕,担心厄运缠身,随时会有祸患发生。也许只是因为她把这些都忘记了?也许爱情使她抛下了烦恼和担忧。又或者是转换了环境,周围种种不再总是提醒她想起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可她仍然会回忆过去,甚至比从前想的更多,只是现在她常常记取过去一些美好的回忆,比如说,她把唐先生也变成了记忆中的故人。茹灵表现得仿佛她跟唐先生并非一个月前才相识,倒像是早认识了好几辈子一样。“我们俩很久以前就看过,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大家一起看编钟的时候,茹灵大声说,“唯一不同就是我们现在老了。”
  唐先生扶着茹灵站起身,两人随着露丝亚特一起走向展厅中间的又一件展品。“这是中国学者非常珍视的一件文物,”唐先生说。“多数的游客只想看看祭奠用的华丽酒器,或是镶满玉石的陪葬衣裳,但是对一个真正的学者来说,这件才是此行真正的奖赏。”露丝朝展柜里瞥了一眼。乍看之下这件奖赏就像只大炒锅,上头还有字迹。
  “这是青铜器中的一件杰作,”唐先生接着说,“更何况,上面刻的字更是意义非凡。这是古代大学问家称颂当时的伟大帝王所做的史诗。这里受称颂的帝王之一就是周王①,没错,就是周口店的周——就是令堂当年居住的地方,也是北京人被发掘出来的地方。”
  “周口店?”露丝用英文说。
  “没错。其实周王并没有在那里住过,但是许多地方都用他的名字命名,就好像美国有好多城镇上都有条华盛顿街,是一样的……来,我们这边走。我想让你们看的东西就在下面一个展厅里。”
  很快大家就来到了又一个展示柜跟前。唐先生说:“先别看英语的解说文字,先别看。先说你觉得这是件什么东西?”露丝看到一块象牙色的铲状物件,上面有洞,还有变黑的裂缝。这难道是古人下围棋用的棋盘?或者是件厨具?旁边还有一件更小的东西,是椭圆型的,浅褐色,周围有边,上面没有洞,而是有字迹。她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可是不等她开口,就听见母亲用中文说:“甲骨。”
  见妈妈能记得这么多事情,露丝心里很高兴。她知道,不能指望茹灵记得约定好的时间,或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她可能统统不记得。可是每当母亲说起自己的年少时光,露丝总是惊讶于她的清晰条理,其情绪竟跟她文稿里透露出来的无甚差异。在露丝看来,这就意味着母亲通往过去的闸门还没有关闭,只是有少许的岔道和混乱。有时候,茹灵记忆中的时光会跟后来的一些事情混在一起,但那时候的回忆仍然像一个巨大的水库,她可以从中找寻到许多东西,与人分享。细节上有些混乱并无大碍,那段历史,即便是经过了记忆的改变,仍然有着丰富的含义。
  

《接骨师之女》第三部3(2)
最近几个星期里,茹灵好几次回忆起她是如何得到了那枚翠玉戒指的事,前些时候,露丝从母亲的塑料躺椅里才把戒指翻了出来。她用中文告诉露丝说:“我们去跳舞厅,你我两个。我们走下楼梯,你把我介绍给艾德温。他的视线落到我身上,就好长时间没有挪开。我看到你笑了,随后你就不见了。你可真是淘气。我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后来他跟我求婚的时候,把戒指给了我。”露丝猜想介绍父母两人认识的应该是高灵。
  这时,露丝听到茹灵用中文对亚特说:“我母亲找到过一片这样的甲骨。上面刻着赞美的词句。等我长大了些,她拿得准我已经懂事,知道什么该永志不忘的时候,就把那块甲骨给了我。我是不得以才失去了那块甲骨。”亚特点头听着,仿佛明白茹灵的话,随后茹灵又用英文翻译给唐先生说:“我跟他说,这种骨头,我母亲曾经给过我一块。”
  “意义非凡哪,”他回答说,“尤其是令堂还是位接骨大夫的女儿。”
  “声明远扬呢,”茹灵说。
  唐先生点头称是,仿佛他也记得接骨大夫的大名。“远近村庄里的人都去找他看病。令尊因为脚伤求治来到接骨大夫门上,当初他是被马踏所伤。就是这样令尊才结识了令堂,都是因为那匹马的缘故。”
  茹灵眼前一片茫然。露丝担心母亲会哭,可是茹灵脸色又明朗起来,她说:“流星。他叫她流星。家母说他在情诗里还写到过这个。”
  亚特望着露丝,仿佛问是不是真有此事。他曾经读过茹灵回忆录的部分译文,可他没办法把里头的中文名字跟真人联系起来。露丝低声跟他解释说:“流星就是彗星。我过后再跟你解释。”说完又转向母亲:“我外婆姓什么来着?”露丝知道,现在谈起这件事肯定有点风险,但是眼下妈妈既然已经记起了一个名字,那么也许别的名字也已经浮上她的脑海,只等她说出来了。
  母亲只是犹豫了片刻,随即回答:“姓谷。”她严厉地看着露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怎么就记不住呢?她的父亲是谷大夫。她是谷大夫的女儿。”
  露丝兴奋之极,很想大叫起来,可是转念一想,她发觉母亲说的是“骨头”这个词的中文发音。谷大夫,骨大夫,接骨大夫。亚特抬起眉毛,询问地望着露丝,以为那遗失多年的家族姓氏是不是终于可以找回来了。可是露丝只是说:“我过后再跟你解释。”话音显出情绪很是低落。
  “哦。”
  唐先生在空中划出字形,问道:“是这个谷,还是这个?”
  母亲面露忧色,说:“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唐先生马上回答。“哦,没关系的。”
  亚特马上转换话题,问道:“这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
  “是帝王请示天意的一些问题,”唐先生回答。“比如明天天气如何了,哪一方能赢得战役了,什么时候该播种庄稼了,等等,有点像我们的六点钟新闻,只不过当年不是报告过去发生的事情,而是预报事情会怎样。”
  “那答案准不准呢?”
  “那谁知道呢?答案就在你看到的这些裂缝里,就是黑点旁边这些。占卜师用烧热的钉子敲骨头,发出咯拉一声响,爆开的裂缝就是天启,他们把答案解释给帝王听。我敢肯定,比较成功的占卜师肯定擅长说出帝王爱听的答案。”
  “真是了不起的字谜,”亚特回答。
  露丝想到了自己和母亲多年以来使用的沙盘。她也曾费心猜测什么样的字句会让母亲安心,既要安抚妈妈,又不能让她察觉是自己在搞鬼。偶尔她也编出些答案来给自己方便,但是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尽力地写出母亲想听到的话,写些安慰的话语,说老公想念她,宝姨不生她的气。
  “说到谜,”露丝说,“我记得您说北京人的骨头再也没找到过。”
  茹灵又振作起来,说:“男的女的骨头都有。”
  “您说的对,妈妈,是北京女人。我很想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骨头真的在去天津的路上在铁轨上碾碎了吗?还是说跟着船沉到海底去了?”
  唐先生接过话茬:“即便是骨头还在,也没人出来说。每隔上几年就能在报上看到点报道。总是什么人死了,或是当年美国士兵的夫人,或是先前的日本军官,台湾或者香港的考古学家。坊间传闻不断,据说在某个木箱子里找到些骨头,跟1941年装北京人骨头的箱子一模一样。随即有谣言传出,说那些骨头就是北京人。很快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赎金什么的钱也都交了,结果发现那些其实是牛尾骨,不然就是原骨的复制品,再不然就是还没来得及做检测骨头就又不见了。有一种传言说那个偷骨头的人带着骨头飞往一座小岛,去跟人交易,结果飞机坠毁,葬身大海。”
  露丝想起了那些所谓的毒咒,因为鬼魂痛恨自己的遗骨不能保全,所以害使得它们分开的人不得善终。“您认为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历史留下了许多的谜团。我们也不知道哪些会永远消失不得解,哪些过若许年又会有线索浮上来。一切都只存在于时间的某个刹那瞬间。这一瞬间也许会存留下来,也许失去,也许又会历经种种神秘事件重新被发现。神秘也是生活中非常美妙的一部分,”唐先生对茹灵微笑道。
  

《接骨师之女》第三部3(3)
“妙极了,”她回答。
  他看了一眼手表。“我们来顿美妙的午餐如何?”
  “妙极了,”大家同声说。
  那天晚上,露丝和亚特躺在床上,露丝自言自语地说起唐先生,觉得很惊讶,他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妈妈。“我能理解的是,他翻译了她的回忆录,所以会对她很好奇。可他是个文化人,懂得诗歌音乐。妈妈跟不上他,而且她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坏,可能过一阵她连唐先生是谁都不认得了。”
  亚特接过她的话说:“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爱上她了。唐先生不只是要她一时的陪伴,他爱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对她的了解,比许多结婚多年的伴侣还要多。”亚特把露丝搂到身边,又说:“其实,我希望我们俩也能像这样,有一种跨越时间的承诺,跨越过去,现在和未来……像婚姻。“
  露丝屏住呼吸。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把这个念头赶出了自己的脑海,这个话题她觉得是禁忌,很危险。
  “过去我想过要用房子的部分产权来牵住你,让咱俩建立一定的法律约束,可你一直没答应。”
  原来他提出给我部分产权是为了这个?露丝的自我防备心成了一叶障目,使她没能看到亚特的好意。
  “这只是我的想法,”亚特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是给你压力。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露丝贴近他,在他肩头亲了一口,回答说:“这样好极了。”
  “那个姓我查出来了,我知道你妈娘家的姓氏了。”电话里传出高灵姨妈兴奋的声音。
  “我的天,她姓什么?”
  “我先得跟你说说,为了查这个姓,我费了多大的劲。你问了我以后,我写了封信给你北京的舅舅去问他。他也说不上来,可他回信说,他会去找个女人问问,那女人嫁了我们家一个亲戚,她们家人打从你外婆出生就跟她住一个村,现在还住那里。这么打听起来很费了点时间,因为好多知情的人都早死了。但是最后他们总算打听到了一个老太太,当年老太太的爷爷是个走街串巷拍照片的,老太太还留着爷爷当年的老底版。这些老玩意都存在地窖里,所幸没有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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