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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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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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女都是一阵大笑。真金仰头想了想,答道:“也谈不上最喜欢谁,我看,都差不多。”

    他答得认真,众女更是好笑,一个个东倒西歪,有如花随风颤。

    只将离红着脸小声道:“甄公子装憨呢!”

    真金听了这话,心头忽然一动,柔声道:“我不是装憨,我本来就憨!”

    这话出口,立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过了好一阵子,笑声才渐渐稀落,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见真金一脸诧异,长亭叹了口气,低声道:“是鞑子来了!”
33第三十三章
    真金听见“鞑子”二字;不由放下就酒杯;问道:“鞑子怎地?”

    众人皆不做声;良久;扁舟哼了一声道:“还能怎地?见钱就抢;见好东西就拿,不管黑天半夜,坐下就喝酒,喝醉了就……”

    她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一旁竹枝忍不住咬牙道:“花人家卖笑的钱;叫他们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底下乱成一团,只听见有人低三下四地不住向人求恳,是五娘的声音。

    竹枝抹去眼泪,拿出一面小圆镜子照了照;掠掠鬓发,强挤出一个笑容,豪迈已极向真金一举杯:“公子,咱们乐咱们的。若公子瞧得上我竹枝,一文钱不要,我也陪你一宵!”

    众人原个个愤怒伤情,听了这话也不禁笑了起来,长亭道:“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这话也说得出口!”

    竹枝将头一仰道:“怎么说不出口?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像你们,心里想的是一套,嘴上说的又是一套。长亭,难道你不愿意陪甄公子,倒愿意去陪底下那些挨千刀的?”

    她说得兴起,声音愈来愈高,长亭忙喝道:“你小声些!”说罢,眼中波光流动,柔柔地瞧了真金一眼。

    真金此刻却只觉嗓子里发干:你们若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将是怎样的羞惭愤怒。

    竹枝还只管嘲笑,真金迟疑道:“蒙古人没来时,这里的官宦豪绅,便不催租逼税,欺压百姓么?”

    竹枝白了他一眼道:“公子犯了呆气了!譬如你在大街上走路,见有人打自家孩子,左右谁打都是打,便要过去替那人打么?况且何止是打孩子,是要连父母一道打!”

    竹枝思路敏捷,口齿伶俐,立刻便将真金说得语塞。扁舟见他尴尬,向竹枝使个眼色,接话转圜道:“公子太过心善,连鞑子也肯为开脱。我瞧你定是还没受过他们的气。”

    竹枝却说得痛快,全不顾扁舟的眼色,愤然又道:“况他们没来时,就受气也是有时有晌,如今却没一日不提心吊胆,我现下但听见大门响,便一阵阵心悸。”

    长亭原本默不作声,此刻却也忍不住骂道:“他们哪能跟人相提并论?他们做出来的事,但凡是个人,也做不出来!”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一直没开口的杨柳却道:“说些别的罢,只管提这些畜生做什么?”

    真金听了这些话,如坐针毡,别扭已极。本想打住不说,但终是心中憋闷,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听说他们的皇帝屡屡颁下严旨,不许兵士欺压侵扰百姓。倘若过些日子,令行禁止,甚或比从前还好,你们……”

    竹枝奇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替他们说好话。哪有那样的事,你也真会异想天开!”

    真金苦涩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望空际,不再做声。将离见他无故发怔,冲他甜甜一笑,腮边现出两个小小梨涡。

    真金身份尊贵,人品俊雅,从不知“自惭形秽”是怎样的感受。可如今坐在这五个用心服侍、讨好自己的姑娘中间,油然生出一股极强烈的自惭来——这小女娃倘听到自己竟是鞑子王爷,还能笑得出来么!

    他微一闪念,想起兰芽来,心中更添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楼下喧嚷了一回,终于消停下来。真金却也再坐不住了。

    他伸手到腰间,指尖用力,将腰带上一颗龙眼大小、质地上佳的绿松石取了下来,放在将离面前,垂头说道:“这个送给你们,也是……咱们……相识一场。我还有事,失陪了……”

    众女听了这话,都是惊讶不已,但真金说走便走,没等她们回过神来,已迈步出了“小吟班”的大门。

    在门口等待的家丁料着真金这一去,没个天荒地老断不会出来。长夜无聊,又兼肚饥,找了几条巷子,在挑担小贩那里买了碗“血肚羹”,坐了门外胡噜胡噜吃得正香,忽抬头见真金从里头快步走出,头也不回向来路而去。他吓了一跳,放下碗便追了上去,边抹嘴边结结巴巴问道:“王爷不……不中意么?”

    真金道:“我问你,方才进去侵扰的,是哪些人?”

    家丁一愣:“啊?侵扰什么?”

    原来众蒙古兵丁进去时,他正好买鱼肚羹去了,因此不曾碰见。倘若碰见时,真金在里头,他定要拦住,怎能教他们去扫了燕王的兴致!

    真金咬牙道:“就在方才,一群人在楼下吵吵闹闹,搅乱生意!”

    家丁叫声“啊哟”,忙解释自己方才走开了几步去买东西吃,不曾看见,扫了王爷的兴致,该死该死。

    真金怒道:“我是问你那都是些什么人,你啰嗦什么!”

    家丁一愣,心道这回祸闯得大了,这是什么人如此晦气,定是撞见这位爷正入港得趣的时刻了!他们倒了大霉,可别把我也牵连进去。

    想到这里,忙赔笑道:“王爷别急,回去我定能替您打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您回去且先别忙发火,不然传出去,叫他们有了防备,就不好打听了……”

    真金气得发晕,听他兀自唠唠叨叨说个不休,大喝一声:“谁要你一个个打听名姓来着?我是问你,往日常像这般出来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都是哪些人?”

    家丁愈发糊涂,顺口儿就接了一句:“横行霸道,人人有份,这还用……”

    真金猛然转过脸来,额头青筋突突跳动,把家丁吓得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抽自己耳光,但心中却仍是纳闷儿,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真金见他惶惑中带着三分委屈的样子,叹了口气,暗想:他这半句话,已把我的问题回答得再清楚不过,我该赏他,不该怪他。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脉缓受,我不可太过性急了。

    想通了这一节,他收拾起一腔怒气,和颜悦色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家丁委实不知这位王爷此刻到底想些什么,见问姓名,呆呆答道:“小人叫班哥。”

    真金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你带我找个有好酒的馆子,我请你喝酒。”班哥更是慌张,连连摆手道:“小人不敢,王爷……”

    真金道:“酒不是白喝的,我有话问你。你若答得好时,我另有重重的赏赐;你若答得不好时,我也一般赏你,只是赏得就轻些。”

    班哥听得晕头涨脑,脱口问道:“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

    真金笑道:“说实话,那就是好!”

    荆门最大的酒楼叫做“太白居”,但班哥却将真金引到了隔壁的“醉仙楼”。因“醉仙楼”有一样招牌——二十年陈的“碧香酒”。

    小二将两人引入雅间,送上酒菜。真金见班哥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微微一笑,竟亲手给他倒了一杯酒。

    班哥苦着脸道:“爷,小的便死,也盼死个明白,您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真金道:“对宋用兵之始,薛禅汗(忽必烈尊号)便下过命令,三令五申,不得妄加杀掠,不得侵扰百姓,为何下头竟全不理会?”

    真金原不是闭锁深宫,不预外事的庸碌皇子。三年前他受封燕王,当时便身兼中书省首脑、秩正一品的中书令,彼时他还没过二十岁的生日!两年前,忽必烈又命他兼了枢密院使的职位,有意栽培他熟悉政务。

    然则在此次孤身奉旨巡视江南之前,他只跟随父亲去过宜兴(此宜兴是今河北滦平,不是江苏那个宜兴)和称海,官场里头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诸般惯例,他虽也见过,但终究不多。

    蒙古兵数年来征战四方,所向披靡,打下一座城池后,不是屠城,就是烧杀劫掠,这些恶行他多有耳闻,但想到赵宋多有英勇不屈之士,是父亲再三严明要以礼遇之,徐徐安抚的所在,即便是撞见周察那样强抢民妇的荒淫之徒,他也只当做个别——却万不曾料到,积年习性一朝难改,底下人仍是往日的行径!

    他此时询问班哥,一半是胸中疑惑难明,一半却也为与这浑人说话排遣。当下班哥听了真金问话,犹豫了片时,可怜兮兮问道:“我说真话,王爷不恼?”

    真金道:“我说了赏你,怎会恼你?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罢。”

    班哥眨着眼睛道:“王爷觉着奇怪,不知底下人却更奇怪呢!这大宋的花花江山眼瞧着就打下来了,但只光看着,不叫抢不叫拿,有什么用?既不抢不拿,又何必费这么大事、死那么多人来打呢?”

    班哥说完,偷眼瞧着真金。

    真金半响不语,良久,放下酒杯,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个道理浅显无比,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领略到了。且不说蒙人入侵汉地,便是汉人自己打自己——刘邦入咸阳,数万人中也只一个萧何不曾拥到秦宫去抢夺金银珠宝!如今轮到自家,为何竟看不穿了?

    只是,这般强取豪夺下去,这亘古未有的偌大基业,能传到几时呢?
34第三十四章
    他心中郁结;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班哥不明白他的心事;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窥伺。

    真金酒量甚豪;平生从未醉过;这一场豪饮将店内珍品劣品不分好歹喝了个净干;脑筋却仍是清楚无比,无奈之下,打了个酒嗝,闷闷地吩咐打道回府。

    府里桑图已经带兵去拿周察;但派去“提篮村”的人早已回来;见真金回府,抱了孩子来给他瞧。

    真金看那孩子时:换了一身簇新的绫罗衣服,脸蛋洗得干干净净,红扑扑地就像一个大林檎;在乳娘怀里伸胳膊蹬腿,不时“咿呀”两声,比跟随自己在山上亡命时活泛了许多。

    他一见孩子,登时又想起兰芽来,伸手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轻声问道:“宝宝,宝宝,想不想你娘?”

    乳娘在旁听得惊讶至极,暗忖难道这位王爷从大都远赴江南,风餐露宿地竟真的将女儿带在身边?倘不是女儿,这“娘”又是何人?又有什么人能将孩子托付给王爷照料?

    真金逗了逗孩子,命乳娘退下,嘱咐好生照料,自己合衣躺倒在床上。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伺候洗漱,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众人关好房门,悄没声儿地都下去了。

    真金翻了几个身,慢慢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半夜,没什么响动,却忽然又醒了来。此刻心气平和,定定地看着天棚许久,忽然自失地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朝代更迭,到何时不是刀光剑影,赤地千里!只管怀妇人之仁,哪来的大汉盛唐!

    可笑自己竟给几个风尘女子几句话便动摇了雄心壮志!开疆拓土,征战四方,那正是男儿功业,有何忌讳犹疑!至于“攻心”、“怀柔”云云,不过是策略计谋,用得不好,再想法子就是,何必为了这一件事弄得自己牵肠挂肚、郁郁不快?

    他想到这里,重又鼓起精神来,喃喃念了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心满意足,一身轻松又睡了过去。

    次日起床,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有人来报:“王爷那匹毛驴,不知怎地犯了脾气,不肯吃料!”

    真金这才想起:该当去集市上买匹马。过两日上路,应当走旱路才是,因走水路虽然舒适,但全然不能“巡查官声民情”。

    想到这里,向那人摆摆手,转身出了院门。

    才出大门,就见昨日那个班哥在门外不远处探头探脑,见真金出来,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躬身问道:“王爷今日想去哪里转,小人陪您去可好?”

    真金向来出门不喜带人,但又一想,这人有一桩好处,直肚直肠,是个肯说实话的,带他同去也好,有什么事随时可以问他。遂笑笑道:“好,你带我去马市瞧瞧!”

    真金原先那匹白马与周察的人打斗时失落了。那马乃是名种,一路将他驮到这里,在桑林被打时也不肯独自逃跑,称得上有恩有义,如今丢了,真金颇有几分痛惜。当下打定主意,要再买一匹白马。

    荆门不大,马市虽在东郊,走了一顿饭工夫也便到了。真金来回走了两趟,见白马不多,良种尤少,不禁有些失望。

    正要胡乱挑一匹应付,忽见不远处一个虬髯大汉牵了一匹高头白马走过来。那马双眼有神,甚是精神, ;便有几个人走过去询问。那大汉得意洋洋,大声道:“这是鼎鼎大名的‘照夜玉狮子’,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若不是急等钱用,谁舍得卖!”

    真金听他诌出“照夜玉狮子”来,倒觉好笑,走过去拍拍马背,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马你卖多少钱?”

    见立时有人问价,大汉挺起了胸膛,伸出一只手掌。

    “五十两?这真是漫天要价了。这马虽比市上其余的马略强些,二十两银子也顶了天了!我也不跟你来啰嗦,给你二十两,马我骑走,如何?”

    此时围上来的几个人听了出价,都摇头散去,大汉有些慌了,想了想,一咬牙道:“罢了,谁让我等银子使呢。拿钱来罢!”

    真金照数付了银子,翻身上马,向班哥招招手,一人一骑向集市外走去。

    这马不算良驹,但通体雪白,和他原来那匹马有几分相似之处。真金摸摸马鬃,也不催它,信马由缰在街上慢行。

    谁知走到一家当铺门口,忽然看见一个一身皂衣,又瘦又小的青年人从里头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后头跟着几个高大的壮丁,口中喊道:“抓住这小贼,莫走了小贼!”

    转眼间青年人便从真金马旁奔了过去,真金只觉这人身形步伐好生熟悉,猛然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站住!”

    这人一个激灵,将身子转了过来。真金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贺兰芽!

    兰芽看清是他,回身又跑,但那几个壮丁已追了上来,将去路堵住。一人笑道:“小贼,你还往哪里逃?”

    真金瞠目结舌望着兰芽,心道这难道是偷顺了手,竟偷到当铺来了?

    他心中对她余怒未消,当下催马向后退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兰芽,“哼”了一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兰芽咬牙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

    话没说完却又咽回,面上神情分明是欲待辩解,却想起几日前偷拿他金银的事来,因此说不下去。

    真金不再开口,端坐马鞍,要瞧她怎生向自己求助。不成想她十分硬气,给数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围在中心,却毫不畏惧,仰头道:“光天化日,夺人钱财,还来反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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