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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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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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来将手中饼子一口一口吃完了,爬上车子坐下,将车帘掀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真金,要瞧他究竟是醉是睡,是死是活!
41第四十一章
    真金睡得很香;偶尔嘴角轻轻牵动,手掌一忽儿摊开;一忽儿虚握成拳;像个小孩儿似的。

    拉车的马就是那日买的白马;赶了几天的路,总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自自在在地在那里啃食青草。偶尔看一眼真金和兰芽,似在诧异。

    真金这一觉直睡到日影西斜。他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扭头看一眼兰芽;皱眉道:“妹妹;我头疼——我这是怎么了?”

    兰芽忙从车上爬下,站在他身边远远地问:“你是怎么了?”

    真金道:“头疼!”

    兰芽道:“你喝了那瓶‘蔷薇露’里的东西;就睡到了这时!”

    真金挠挠头道:“岂有此理!你把那瓶子拿来我瞧。”兰芽用手一指:“就在你身旁。”

    真金拾起瓶子,闻了闻,咋舌道:“这酒好烈。我从未醉过,今日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嗯,喝下去,就像喉咙里一道火线烧过,虽辣得紧,却也痛快!”

    兰芽迟疑道:“这当真是酒?”真金宿醉未醒,只觉乏力,想站起来说话,用手撑了撑草地,又颓然放下,说道:“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毒药!”兰芽小声说。

    真金一听这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左右看看,空山无人。

    他向前走几步,盯着兰芽问道:“你为何不逃?忙我死了?”

    兰芽冷笑道:“死一个王爷在我面前,我便逃到天边,怕也得被捉回来——不是怕你死了,是想瞧瞧你究竟死不死!”

    真金悠悠道:“那我现下活着,你待怎样?”

    兰芽“哼”了一声道:“还能怎样?你既起得来,赶紧赶路罢,天快黑了。”说着自顾上了马车坐下。

    真金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便当真死了,听了你这话,也会爬起来替你赶车!”

    此时日头将沉,山坡上树影阴森,兰芽给他说得身上一颤。真金玩味笑道:“害怕了?乖妹子,不怕,有我呢!”兰芽竖起双眉道:“你再说这些风话,我就死在你面前!”

    真金道:“我可不怕你死,我盼着你死呢。最好咱们都死了,轮回转世,将这一世忘得干干净净。你说好不好?”

    兰芽向车里头坐了坐,不再理他。

    真金自问自答了几句,忽然又想起老何

    来,一头赶马一头说道:“这人看着豪爽,却还是把最好的酒藏了起来,不请我喝。哈,不请我喝我也喝了!他送你的花露,定然也是次一等的。”

    他这一提,兰芽才想起,何家送了两瓶花露,不知其余的可曾错装。当下打开那只木雕小盒,把剩下的那一瓶取了出来。

    瓶子色作黄绿,外头看不出什么,兰芽把塞子取下,倒了两滴在手背上,伸舌尖舔了一下,立刻呛得咳嗽了起来。

    抬起头,见真金正回头看她,不由脱口而出:“好辣,这有什么好喝?”

    真金伸手把瓶子抢了过来,放在鼻端深深一嗅,长出了一口气,陶醉道:“好东西啊!”

    见兰芽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遂笑道:“不懂了罢?这酒跟你是一样的——你想,你若是跟我和和气气、不吵不闹、百依百顺地,那还有什么意味?”

    他说了这话,知兰芽定要发怒,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却见兰芽置若罔闻,眼睛定定地望着远处,似在极力回想什么,这句话竟不曾听见。

    “我知晓了!”她蓦地两手一拍,倒唬了真金一跳。

    “不是何家吝啬,这酒,他们也没见过,拢共就这么两瓶,都在这里了!昨日何老伯把梨子酒赏给下人们喝,制花露的那几个人得了一大坛。定是他们不知怎地弄错了,把酒倒在了花露里头……”

    兰芽此时才恍然大悟——她亲眼目睹了“蔷薇露”是如何得来,当时还十分奇怪:为何花露熏蒸之后,再重新凝结,香气便浓郁了许多。此时想来,虽仍然不明其理,但却知花露瓶中的酒比先时浓烈,定然便是熏蒸过了的缘故。(注)

    她将制花露之法详细地向真金学说了一遍,又道:“咱们该回去何家,向何老伯说明此事。这是从未有过的东西,他依法炮制了贩卖,定能赚一大笔钱——走啊!”

    真金听了兰芽的话,低头不语。

    兰芽一再催促,他才徐徐说道:“酒是好酒,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回去了罢!”

    兰芽问道:“这是为何?你才不是还夸它好?”

    真金沉吟半响,终于说道:“昔者帝女令仪狄造酒,进之于禹。禹饮而甘之,却说:‘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这是“战国策魏策”中的一段话,兰芽并没听过。但商纣王“酒池肉林”的典故却是知道的。当下问道:“酒已有了几千年啦,亡国的就那么几个!纣王那样的,不喝酒,也还是要亡。”

    真金叹道:“蒙古人爱酒如命,常怪酒坊酿不出更浓烈的酒来。你们宋人不是有句话叫:‘蒙古人见了酒,如同骆驼见了柳’?这酒醇香浓烈,连我喝了都要醉倒。愈醉愈爱喝,愈喝愈爱醉——听母亲说,成吉思汗有回点将,三十四个大将中有五人醉酒不到,他当场便将这两人斩首示众。但直到如今,这类事始终还是无法杜绝。那还只是软绵绵的马奶酒和葡萄酒!”

    他缓缓摇头:“这酒的制法眼下只你我二人知晓,断不可再传到第三人耳中。”

    他说到这里,从怀里将那花露瓶子拿出,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拔去木塞,将一小瓶烈酒尽数洒在了车旁的草地上!一股浓烈霸道的酒香登时弥漫开来。

    兰芽愣住了。

    她自识得真金以来,只觉此人身上无半点矜持尊贵的味道,以致常常忘了他原是个王爷。但此时他开瓶倒酒,这么小小一个动作,倒令她想起了当初和季瑛谈到元将伯颜时说的话:“敌国有将如此,令人惊心”。

    忽必烈有子如此,岂非更加令人惊心!

    她低下了头不说话,真金在白马背上抽了一鞭,喝道:“走快些,不然赶不上投店!”

    白马嘶鸣一声,加速向前奔跑。真金将手中那个小瓶子远远地抛开,纵声大笑,念了一句李白的诗: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嘚儿,驾!

    这一日直到天色黑透,方才赶到刘郎浦。

    真金正向小二问话,却见一人从店外进来,径直向自己这边走来。正是他的一名护卫。

    兰芽也认得此人,在一旁看着,并不出声。

    护卫向真金附耳说了几句话,拱一拱手,出店去了。真金转过头来看兰芽,面上似嘲讽又似怜悯,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兰芽给他看得心中一跳,走过去盯着他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真金向楼上一指:“上去我跟你说。”

    两人跟着小二上楼,真金抢先进了自己的房间。兰芽想也不想便跟进去,追问道:“究竟是何事?”

    真金道:“赵宋就要亡了!伯颜分兵三路围攻临安。谢太后下了一道‘哀痛诏’,命‘天下忠肝义胆之士,体上天福华之意,起诸路勤王之师……’”

    他一句一句说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察看兰芽的脸色。

    兰芽冷冷道:“你说快些!”

    真金道:“好!方才特以鲁报说,目下只江西提刑文天祥、郢州守将张世杰两人奉诏赶去。其余各地官吏,俱按兵不动,龟缩不出!”

    他一席话说完,即刻问道:“你如今还去赣州吗?”

    兰芽答得极快:“我要去临安!”

    文先生既起兵勤王,季瑛自然同去。他到临安,我到临安寻他便是!

    真金自然也知晓缘故,冷笑一声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就算见他一面,又能怎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届时临安城破,他就算不死,落在我们手里,你求我不求?”

    兰芽不答,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脚下一滞,软软倒下。

    真金大惊,飞步上前,将她接住。这才发觉她鼻息沉重,桃花满脸,隔着衣服都能觉出热来——不知何时已是病得沉了。
42第四十二章
    真金忙将兰芽抱到床上放好;飞步下楼,命店家去请一位郎中来。

    刘郎浦是小地方,拢共只得两个郎中。小二去了小半个时辰;将一位六十多岁、姓于的老郎中请了来。

    兰芽这一场病来势极凶,小二去请大夫这一刻工夫;她一忽儿热,一会儿冷——热时大汗淋漓;冷时浑身打战,压了三床被子仍旧不住发抖。

    真金束手无策;正焦躁地在地上来回走动;见郎中请来,大喜过望;忙请他给兰芽诊视。

    大夫看了看兰芽面色;皱了皱眉。问了几句,又号了脉,点点头,开了一剂方子,嘱咐立刻抓来服下。

    真金忙问病症,大夫答以伤寒。又问可严重么,大夫道:“病势不轻,须小心着!”这大夫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话,再问什么都只微笑不语。真金无奈,只得如数付了医金,请小二送他出门,顺带抓药。

    一时煎好了药汤,真金将药吹得凉了,扶起兰芽,一口一口喂了下去。她虽不睁眼,但吞咽无碍,将一碗药尽数喝了。

    真金累了一天,见她喝了药似乎安稳了许多,稍觉放心,在床边守了片刻,便想请小二拿一张春凳来,好歹略躺一躺。谁知才要转身,便听兰芽说起胡话来。

    真金吃了一惊,凝神听她说的是,“猫,有猫……别过去,有猫!”

    真金听得一愣,心说这丫头素日养鸟么。才要过去安慰几句,忽听她语气一转,叹气一般轻声唤道:“哥哥!”

    这声“哥哥”真金已是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

    第一次是周察烧山,他从溪水中将她抱起来,曾隐约听她这般呼唤。事后他还问过她有没有兄长。

    可这一次的语气与上回迥然有别,绝不是妹子呼唤哥哥,明明白白是女子呼唤情郎,要情郎相抱,要他轻怜□、呵护关怀,要偎在他怀里将受到的委屈一项项一款款,慢慢地说出来!

    她唤了这一声,便不再说话。鼻息渐渐平稳,又复沉沉睡去。

    可真金却再没了睡觉的心思。他与兰芽相识已有月余,见过她横眉冷对,也见过她憔悴低沉,在山上躲避周察时,她仰仗他的庇佑,亦曾偶尔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但这般娇柔婉顺的女儿情态,何曾一见!

    他蓦地里一阵难过,虽多半是难过自己,但多少却也替兰芽难过——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即便不在心上人身边,也该在父母膝前娇养。可她现下被迫跟着自己,日也悬心,夜也悬心,自然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再加上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熬煎出病来,还不是早晚的事!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好好将她送到临安,让她与情郎相会。只当做自己从不曾住在周察府上,从不曾见过她贺兰芽便是。莫再乱打主意,恋恋不舍了!

    他强抑心中苦涩,正极力劝说自己,兰芽忽然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半响,睫毛微微一颤,又轻轻合上眼帘,两颗细细的泪珠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只这一眼,将他刚刚软下的心肠又复激得硬了——这一眼,睁开时喜不自胜,合上时却是绝望已极。不问可知,她定是在梦里见到了情郎。梦醒睁眼,见床前仍是他真金,因此伤心失望,以致流泪。

    她从头至尾一个字也没说,但真金却宛然听到了千言万语,且句句都在数说对他的鄙夷!

    他猛地俯下|身去,扣住兰芽肩头,用力在她脸上,脖颈上乱亲乱吻……

    兰芽惊颤一下,双手推他胸膛。可怜如蚍蜉撼树,却哪里推得动!

    真金一只手臂已绕到了兰芽背后,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兰芽挣扎中胸口亵衣滑落,露出一片晶莹的肌肤,真金回手时右手小指正从上头拖过,不由身子一僵,但觉指尖温软滑腻,如酪如酥——他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做出这等事来,自己与那周察有何分别?

    真金乍着手怔了片刻,终于捡起掀在一边的薄被,将兰芽从头到脚密密遮盖了起来。

    兰芽两手牢牢攥着被底,胸口起伏未定,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惊惧地看着他。

    真金不自然地扭过头去,面上已是红了。

    “你……安心睡罢……我,我去隔壁房里……你放心……我,我不再发疯了……”

    他放下纱帐,隔帘看了她一眼:

    见她虽惊魂未定,但身子已渐渐不再打战,原本攥得紧紧的被子也略微松开了一些。他哑着嗓子咳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小二在楼下见他出来,仰头殷勤问道:“姑娘可好些了么?”

    真金也听不明白他说得什么,胡乱答应一声,急急走进了对面房间。一进门,他做贼一样“啪”地关门落锁。转身靠在门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定了一刻神,隐约似觉屋中浮起一阵淡淡的香气,似兰似麝,绵软馥郁。他胸中烦闷已极,开了窗子,走到桌前,随意抽出一本书来,躺到床上一阵乱翻。

    那书是晋干宝的“搜神记”,奇闻异事,光怪6离,倒贴合了他乱七八糟的心境,加上他有意要分散心神,因此翻了两页,竟有些看住了。

    干将莫邪、东海孝妇、民谣谶语、野史杂闻,他一则则读下去,忽然读到了“宋康王强夺韩凭妻”的那一节。真金扫了一眼,不禁翻身坐了起来——

    从前读书至此,一笑而过,可如今再看,忽觉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

    俄而凭乃自杀,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赐凭合葬。”

    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

    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

    真金将书重重地掷在地上,用被子裹住了头脸。此时心中万分悔恨的却是,不该将好端端一瓶烈酒糟践了,该留到这时才是……

    也不知药不对症,还是受了惊吓,次日兰芽全不见好转,明明白白是赶不了路了。

    真金耐着性子守在厨下煎药,煎得客栈中满是药味,住店的客人个个皱眉。但他房钱给得优厚,店主自也不肯说什么。

    一连过了五日,十五付药吃下肚去,兰芽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羸弱。

    其时几名护卫见他二人一住数日迟迟不动身,早已过来探看。真金眼见这般耗下去不是办法——虽说病去如抽丝,但也总得药方多少见效,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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