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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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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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完良久,兰芽才“腾”地红了脸!

    李嫔也微红了面庞,却看着兰芽笑道:“你害臊了,真是好看。”兰芽喃喃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嫔奇道:“我说的不像是真的吗?不过你别怕,你跟我不同的,那自然是不同的。燕王待你好么?”

    兰芽低声道:“他……真金……待我很好。好得很。”

    李嫔道:“他是你们汉人教出来的,或许,等他接了皇位,肯废了这要命的规矩哪。你还没替他怀过孩子罢?”

    “没……没有。”

    李嫔此时已有些醉了,嬉笑道:“他待你好,有多好呢?没打过你罢?没……没迫你……做不愿做的事罢?”

    “什么不愿做的事?”

    “那可多了,譬如……譬如……”李嫔眯起眼睛,费力地辨认兰芽的神情:

    “哈哈,你什么也不懂的。真是命好。”

    这一宵李嫔和兰芽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竟喝下了数十杯酒,而那大木桶中却也不过少了些许。

    喝到半夜,二人已双双醉倒。冬雪便请教马总管:“此刻夜深风凉,该找辆暖轿将李娘娘送回宫去,还是该留她在这里住下?”

    马总管还未及答话,外头却已有人来寻,李嫔宫中两个宫女打着灯笼来问:“我们娘娘还在这里么?薛禅汗传唤,命娘娘即刻往紫檀殿侍驾。”

    李嫔听见“紫檀殿”三个字,挣扎着抬起头问道:“只传……传我一……一个吗?”

    那宫女答道:“东边四位娘娘早已去了,娘娘快些罢。”说着便来搀扶李嫔。

    九歌愕然看着两名宫女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嫔架了出去,再转头看马总管跟其余宫女,都是一副见惯不惊的神情,不禁与冬雪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中不约而同都是一凛。

    兰芽醉得狠了,这一觉直睡到次日午时方悠悠醒来,模糊想起昨夜李嫔说的话,一厢匪夷所思,一厢面红耳赤,举头再看自己居住的寝殿,只觉壁上春花瑞鸟、白鹤青松,不知怎地都隐隐透出一股戾气来。

    兰芽盼着真金来,九歌与冬雪也盼着真金来,拨来的宫女太监们既到了这里,自然也愿意侍候的主子得宠——众人如大旱之望云霓,天天盼着王爷来,但十天之中,真金一次也没踏入过“披香苑”。

    元宫初建,无论前朝后宫,制度礼仪都还未能完善精细,尤其后宫,并不像汉人那般有诸多规矩讲究——等级、称谓、本分分毫错乱不得;逢五、逢十、大小节日,嫔妃需往坤宁宫拜见皇后……

    因此兰芽入宫十日,除李嫔之外,并没见到别个宫眷,只燕王正妃阔阔真遣人来赏了几样吃穿玩用之物,再有便是察必皇后命身边的一个大宫女送来了两件衣裳。

    那衣裳却十分奇特,无领无袖,前短后长。据宫女说,这服饰古所未有,乃是察必皇后亲手创制,为的是弓马随意,且冬季穿在袄子外头,能够保暖。皇后还给取了个名字,叫做“比甲”。

    送来的这两件比甲一件银红色,一件秋香色,都是雪花镶边,十分艳丽好看。宫女放下东西,又嘱咐了几句话才走。

    冬雪将衣服收起来,来替兰芽铺床。将厚厚的帐幔在褥子下细心掖好,迟疑着说道:

    “姑娘,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果如李嫔娘娘所说,这元宫于咱们汉人就是虎狼窝。咱们的性命祸福全在王爷身上。总得想个法子啊,不然日子长了,倘若……倘若王爷在姑娘身上的心一天天淡了,到那时,哪里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呢?”

    这时九歌也走了进来,接过话道:“冬雪说的是。王爷心中不快,也只在文先生这件事上。姑娘,那日你说救先生原是为自己,这话究竟是怎样讲?”

    兰芽慢慢在褥上坐了,怔怔看了两个丫头一眼,说道:“还能怎样讲?不过是求个心安。”

    九歌听见“心安”两个字,不禁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

    “姑娘到底不是无情的人!王爷只道姑娘将他一片真心毫不放在眼里,是个无情无义的草木人。却哪里知道,这件让他伤心愤怒的大事,不是有情人,绝做不出来!”

    兰芽动容地瞧了九歌一眼,眼中半是惊讶,半是感激。这几句话,将她这些日子来丝丝缕缕、几乎牵断的情思剖白得明明白白,竟似比自己心底里掏出来的还要恳切。她心中一热:人生得一知己,便死也不枉了。
63第六十三章
    但这话冬雪却还没能明白,待服侍了兰芽睡下;出门时她悄悄将九歌一拉;两人一同进了冬雪的房间。

    九歌没等询问便抢着道:“冬雪,你以为,姑娘这般欺瞒王爷;是并没将他放在心上,对不对?”

    冬雪犹豫半响,点了点头。

    方才出门前;苑中几个大宫女曾在她房里说话玩笑,吃临安带来的糖果。此刻红漆大盘子里还剩了许多。

    九歌走到桌边;在盘里捡了一块酥糖;又向茶碗中倒了两杯温水,款款在椅上坐了,竟是摆开了长谈的架势:

    “我问你,你骗过人没有?”

    冬雪一愣,蓦地想起了当初兰芽说过的话——“天下女子,十个有九个爱骗人”,她望着九歌,摇了摇头。

    九歌道:“我不信,你一定骗过,再好好想想。”

    冬雪有些生气:“我本来就没骗过人,你不信……”她忽然顿住,将冰凉的手指送到口边呵了一下,笑道:

    “我骗过我娘!”

    九歌将酥糖塞进口里,兴冲冲地问:“为什么骗她呢?”

    “她不许我捉蝴蝶,说蝴蝶翅膀上的粉,掉到耳朵里人会变成聋子。”

    “那你就背着她捉,还骗她说没捉,是不是?”

    冬雪点点头,却仍不明白九歌的意思。

    九歌见她木呆呆的样子,倒有些好笑,在她肩头拍了一记,笑道:

    “你看,你为什么骗娘?那不是怕挨打挨罚,是怕她伤心,伤心你不听话。”

    冬雪又点点头。

    “照啊!你想,姑娘对王爷,若不是喜欢得狠了,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地骗他!”

    冬雪瞠目结舌:“你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就是,姑娘骗人,并不为怕王爷知道了会要她的命,而是为怕他伤心。为了不伤他的心,自己跳到冰冷的河水里去将绣了字的衣裳弄丢,要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事。那时文先生可已经救走了——可是呢,王爷不领姑娘这份情,偏偏要去查出真相,变着法儿地非要伤自己的心不可——那原是他的不是,却不是咱们的。”

    冬雪已彻底傻了眼。

    她听九歌的理论,真正从头到尾都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可是,转回头想想兰芽这些日子茶饭不思、老是背了人偷偷垂泪的情状,又隐隐觉得这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不但你骗过你娘,你娘也一定骗过你。我小的时候,老爱从井边上往下看,我娘就骗我,说里头有个老妖怪,专吃小孩子。我一害怕,就不敢再去了。”

    冬雪道:“那倒也是,天下父母,大约都骗过孩子的。”

    九歌微微一笑,问道:“那你说,你想要一个骗你的娘,还是从不骗你的。”

    冬雪此时已全然给九歌绕昏了头,茫茫然点了点头:“要骗我的。”

    九歌大笑:“这就是喽!若姑娘不肯费神骗王爷,王爷才该伤心发怒!”

    冬雪将九歌的话细细想了一遍,又问:“那姑娘说‘为求心安’,又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更明白啦,她心里头有王爷,这才不安啊。”

    冬雪不解。

    九歌沉默半响,低声道:“我们家老爷、夫人、姑爷,都死在蒙古人手里。我家公子如今也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还有被牵连惨死的亲族上百人,那也不用说了——姑娘若是不喜欢王爷,那叫做万事皆休;可她竟喜欢上了这个人,你教她如何能够心安?”

    冬雪忽然站起身来,一脸惊讶道:

    “九歌,素日我看你,是个还不及我懂事的小丫头,怎么今日听你说话,几乎比我多活了几辈子还不止……”

    九歌摇头道:“不是的。适才我说的,你看不出来,那是你在姑娘身边的时候远没我多。你没见过我们家老爷、夫人,没见过我们家公子,更没见过我们姑爷。你若见过他们,自然就能体贴到:姑娘立意跟王爷在一起,心中可有多么煎熬。他们在你,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可在姑娘……你想想自己的爹娘兄长,便能体会到了。”

    冬雪听了这篇话,悚然惊悸,再想想真金的身份,不禁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人,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每每念及,总是想:如今国破家亡,又有谁跟蒙古人没仇,因此轻而易举地就放过去不再想,如今设身处地替你们想想,也当真是……难为了姑娘。啊,我知道了,姑娘说心安,那是说:救出了丞相,做这么一件事,她便能安心同王爷在一处了,是不是?”

    九歌缓缓道:“是,不过我猜也不全是。姑娘对先生一向最为尊敬仰慕,即便不是为了私心,只要稍有机会,也必要设法相救。再说,要求心安,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是略减些愧疚罢了——对了,那日你问我,若提早知道姑娘救人,可会阻拦。我现下想明白了,若是知道,也该帮她,可绝不能去告诉王爷。如今虽惹得王爷恼了,但你欠我一回,我也欠你一回,大家算是扯了个直。两人间一条极大的隔阂不就没了?而假若文先生救不出去,那王爷此时便再怎样疼姑娘,也是水泼到沙地上,半点剩不下。”

    冬雪听得连连点头,忽然又担心地问:“姑娘会不会什么时候想起来,又要做件什么事让自己更安心些啊?”

    九歌苦笑道:“除非,先生再给他们捉住一回,不然的话,就算她想,哪还有活人给咱们救呢?”

    冬雪沉吟不语,过了片刻,猛地扬起眉道:“你说,王爷知不知道姑娘原是这么想的?他气昏了头啦,一定不知道。”

    九歌一怔,随即欢声叫道:“是啦!咱们该让他知道,知道姑娘的难处和苦心。”她忽然垮下脸来:“可咱们现在连王爷的面也见不着……”

    冬雪急急道:“这不要紧,姑娘一定有办法。她能骗得王爷眼睁睁丢了钦犯,想骗王爷来一次,那还不容易得紧?”

    九歌摇头道:“法子她或许有,但肯不肯使,可就不一定了。你看她这些日子只顾着伤心,哪里还有心思算计这些?”

    冬雪不听,拉了九歌就走:“姑娘近来失眠,现下一定还没睡。咱们这就去问她。”

    兰芽果然还没睡。

    冬雪生怕真金的心越来越淡,这几日早急得火上房。如今有了半点希望,立刻便紧紧抓住。一股脑儿将九歌方才的话学说了一遍,又道:

    “我今日才知这丫头这般伶牙俐齿,她既能说得动我,想来也能说得动王爷。姑娘,你快快想个法子,让他来这里听九歌解释啊。”

    兰芽拥被而坐,听了冬雪的话,半响没言语,冬雪催了几次,她才苦笑:

    “骗了人不算,还要强词夺理地说原是为了人家好,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冬雪正色道:“不是这样,当年在将军府,我们夫人说过这样的话:男女之间,只有一个情字,并没一个理字。只要他体贴到姑娘的心意,就不需再讲什么道理了。我原先是没想明白,若是早听了九歌的话明白过来,断不容姑娘蹉跎到今日。”

    她这最后一句话疾声厉色,当真掷地有声,说得兰芽跟九歌都是一笑。但听完了,却也不禁感激,兰芽便道:

    “多谢你们为我费心。只是,你们要我做的是,那不是和解,那叫做‘邀宠’!王爷最崇敬汉人的风骨,这样的事,我若做了,王爷只会瞧不起我。我也是断不肯做的。”

    两个丫头齐声问道:“什么是邀宠?”

    兰芽微微笑了一笑,解释道:“西晋时,武帝司马炎宫中有上万嫔妃。他每日下了朝,不知去哪里才好。就驾着羊车乱走,羊停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九歌道:“啊,就像掷骰子。”

    “羊喜欢吃盐,后来嫔妃们为了让武帝能到自己宫中,就在门口洒盐水、插竹叶,让羊停下来,以求一幸。这便是‘邀宠’了。”

    她说完这个故事,冬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不是‘邀宠’,邀了他来,是为解释误会啊。”

    兰芽道:“从前他不肯放了文先生,我只有诓他,那一回是迫不得已;如今……”

    兰芽凄然摇头:“况且我心里乱得很,也是想不出什么法子的。”

    冬雪皱眉道:“我听了李嫔娘娘的事,心里总是害怕,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果真外族人要受欺负,又没个撑腰的,可怎么好?”

    兰芽抚了抚帐脚垂下的穗子,自言自语道:“不到这里,就不受欺侮了么?里头是元宫,外头是元土,能逃得开么?”

    她垂下头去,低低念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是姜夔的“扬州慢”,她本是心有所感,随口诵出,但话音落地,忽然想起,季瑛就死在扬州!当下心中一恸,忙收敛心神,强自将念头转了开去。

    兰芽她们并不知道,真金这些日子,就是消了气有心来看兰芽,大约也挪不出工夫。

    他人在东宫思过,但仍领着中书令的职位,先前一走数月,当见而未及见的人,当办而没能办的事,堆积如山,忙得连喝口茶的工夫也没有。回来这些日子,只在正妃阔阔真宫里宿了一晚,其余日子都是宿在书房,连母亲打发人来瞧他,也没说上几句话。

    他的书房设在“燕台殿”,隔窗便是新开的一条长渠,宽可丈余,水清可鉴。夹岸杂植杨柳,此时季节不对,看去无甚意味,但可以想见,待到春日夏时,定是枝叶纷披,清幽可人。

    这日好容易稍有空闲,他松下一口气,信步走到窗边,隔窗玩赏外头景致。

    这一日天气晴好,有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他惬意地沐在日光中,手扶窗棂琢磨:该叫人将窗台再移低一尺,以便人在屋中,能够隔窗垂钓,也是多了大大的一个洗墨池,那可该多么有趣。

    正想到此处,抬头忽然看见上游漂漂旋旋,冲下了数瓣鲜艳的桃花。他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哪里来的桃花?

    粉红花瓣转眼间便流到了窗前,他弯腰伸手,想捞起一瓣仔细察看,但那水打了个旋子,花瓣轻轻巧巧地从他手下逃开,远远向下游去了。

    真金又是好奇,又觉有趣,隐隐见上游水波在日光下微微泛着粉红,似乎还有桃花,不禁起了好事的心思,唤了人来吩咐道:“去撑一只小船来。”

    原来这燕台殿建在一个孤岛上头,四围都是乱石,垒断出路,惟容小舟一叶,可以委委曲曲,往来无间。这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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