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胸里转了十多个弯之后,竟奇迹般地终于变成了日思夜想、缠绕心底的一句话。他忽然抱紧了她道:“芯儿!嫁给我!做我的格索!” 何芯听得一阵头晕,觉得血冲过顶,实在想不到展颜竟然会突然向她求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迂回、婉拒还是…… 她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挣开了他的怀抱,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愿意嫁给你!不会嫁给你!”觉得直截了当的拒绝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展颜脸上掠过一丝挫败,略一犹豫,终于又问道:“如果我处罚杀你丈夫的人,给你一个公道呢?” “你给我公道,我会感激你,但并不会因此就嫁给你!”何芯叹息道:“这完全是两回事!” “要怎么样你才会嫁给我?” “怎么样我都不会嫁给你!”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你的前夫?” “这也是两回事!”何芯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挫败,心底掠过了不忍,柔声道:“你是万人敬仰的英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你!你的格索们也都很爱你!我只不过是一个背着两个寡妇身份的微不足道的婢女,你何苦如此?” 展颜脸上闪过深深的失望,忽然背转了身子,坐到草地上,不再说话。 何芯看着他的失落,心中不忍,终于走到他的身侧,蹲下了身子,柔声道:“雪还没有融尽,坐在草地上容易风寒,早点回去吧!” 展颜道:“我的死活于你何干?” 何芯略一犹豫,终于靠近他,看着他,柔声道:“八年前,用曼陀罗花粉迷倒了你,我其实一直很内疚!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展颜没有回头,心底却涌起了复杂的情绪。虽然没有刻意追究过,他其实一直都盼望着她能对“迷倒”他的事情有所交待;虽然没有直接追问过,他其实一直想问她,为什么要救走宁王?但是,此刻,终于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却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从来、从来也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但因为是在这样的夜空下、这样的草原上、这样的情形中,那温柔,落在心里,便成了——距离! 展颜心底涌起深深的遗憾,良久,叹息道:“草原上,处处是危机,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偷袭。如果你晚上想出来,一定要告诉我。我派人跟着你!” 何芯忽然觉得心底的一角柔软被触动,柔声道:“我只是想让展骆回到他的母亲身边!” 他转头看她。 在草原的夜风中,她的发丝轻轻舞动;在明媚的星光下,她的表情宁和美丽;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善意的、真挚的、柔和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深刻地感觉到——他还是那样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即便距离——如此遥远!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明天就让人把展骆送过去!”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夜色把草原描摹得深沉而苍凉。展颜的背影同辽远的星空和广袤的草原融为一体。在无垠的自然中,无论多么高大的个人都显得渺小,但他就是那样挺直了背,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跨,所过之处,仿佛每一根小草都露出膜拜的姿态。那种无法遮掩的英雄气度让人深刻感觉到,早晚有一天,整个草原都会臣服在他的脚下。 何芯落后一段距离,跟着他,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想:“这样平凡的我能被这样英雄的你如此看重,我其实真的——受宠若惊!” txt小说上传分享
若 丹
“饮酒伤身!出征在即,还是喝点羊奶吧!”何芯轻轻接过展颜手上的酒杯,拿起一个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羊奶,递给展颜。 展颜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一仰头,把杯子里的奶喝了下去。 “这次行动是不是很危险?”何芯抬头看了展颜一眼。展颜即将带铁骑进行一项突袭行动,但具体为什么突袭,展颜没有告诉她。 “任何行动都可能有危险!答应我,你会等我回来!”展颜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何芯。 “没有你批准,我纵然想离开,又怎么可能?”何芯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留在展族呢?” “天朝到底有什么好?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回来!” “你知道我在天朝有很多商铺,还有很多慈善院……” “你在这里也同样可以经商,可以开慈善院!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何芯沉默片刻道:“我喜欢自由!” 展颜沉默,良久,起身走出了帐篷,淡淡道:“等我!我给你带一件礼物!” 何芯起身追上他的脚步,待他手掀帐帘,才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保重!” 展颜定住,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即便你不愿意嫁给我,但只要见到你,我便感到幸福!”语气里忽然透出了一种……淡淡的却让人揪心的——沧桑。 这“沧桑”轻轻撞击着何芯,让她无限感慨。 展颜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在她追寻笳声后的第二天一早便让人把展骆送了去见凌月颖,虽然只是短短的片刻,却已经足够展骆兴奋得睡不着觉。展颜始终认为凌月颖会把孩子教坏,不同意彻底让凌月颖带孩子。 从那一天开始,展颜也没有再抱过她,只是经常地、在她不经意抬头的瞬间,便会碰上他默默凝注的眼神。那眼神不能说是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却总让她心里生出柔软的感觉,无法再板起面孔对待展颜。 她默默地扮演贴身婢女的角色;他默默地看着她,无声又静谧!再次重见之后,一直处在战斗的状态,终于进入了这和平的“静谧”,何芯也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终于在一天帮他打理好了一切,准备离开大帐时,问了一句:“可不可以放我回天朝?” 展颜霍然抬头,似是十分意外,旋即坚决地抛给她三个字:不可以! 她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帐…… 杀展颜,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杀塔吉和拉拉,则需要从长计议。吴大哥的仇,一定要报,并不急在一时;心底的疼痛却日夜纠缠着她,没有片刻消减。 跟凌钲分开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很奇怪,在佑滋国那么多年,她都没有过这种心痛心慌的感觉,总觉得必须立即赶回天朝……去见凌钲! 见凌钲吗……? 即便回到天朝,真能走到宁王府中去看凌钲吗?走进那个亲手为凌钲改造过的房间?甚或是另一个留下更多记忆的——荷搪月色? 那里,是孟筠的家啊!怎么能够……??? 难题!难题!永远的难题…… …… 一阵马嘶的声音传来,何芯抬头,看着展颜走进了那一支蓄势待发的精骑,看着他挥手扬鞭,绝尘而去……一瞬间,英悍之气勃发…… 一直看着他的马消失在视野中,她才放下帐帘,起身走回里间,准备收拾了桌上的残酒。 手刚拿上酒瓶,忽见帐帘掀开,纳里颀领头,展颜的七位格索已经整整齐齐地走了进来,紧接着,又是几个婢女跟着进来,一个婢女手上端着托盘。 何芯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旋即行了一礼道:“格索们有什么吩咐?” 纳里颀淡淡道:“你是族长心爱的女人,我们可没有吩咐你的资格!” 何芯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事情要做,恕不奉陪了!”伸手整理酒具。 “何芯!”素蜜里忽然大叫了一声,眼睛里透出怨毒之意。 何芯抬头,碰上了她眼中的怨毒,叹了口气,继续做事。她知道这“怨毒”的来源,却没有办法。 回到赫楞木十余日了,展颜总是想办法留她在大帐里做事,一直做到很晚才放她离开,始终没有到任何一位格索的帐篷歇宿过。作为等待他多日的妻子,受到这样的冷遇,有些怨气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什么要把她作为发泄怨气的对象? 她不打算接受这怨气,利索地收好了东西,拎起那罐羊奶,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刚起身,便听纳里颀道:“我不知道你是凭什么勾引了族长,但是我们都不打算让这件事如此继续下去!” “我没有勾引过任何人!”何芯抬头,严肃地看着纳里颀道:“虽然我是个婢女,但是有我自己的原则!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请您收回!” 纳里颀打量着她,淡淡道:“果然有几分胆色!那么,我想我们也用不着拉拉扯扯,请你自己把这杯酒喝下去!”纳里颀示意身后的侍女把托盘端到了身前。 “酒?”何芯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却有点难以置信。 “当然不是普通的酒。酒里有专门从天朝带过来的——若丹!”纳里颀看着何芯,说得异常平静。 若丹!!! 何芯忽然额角冒汗,一刹那间,脑海里便闪过了无数前世她曾经看到过的电视剧画面。“勾引了丈夫的小妾被大夫人处死”,这样俗套的剧情,在前世,她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但是,当她真正面对那一个托盘,盘里的酒杯和杯里著名的毒药——若丹时,她才知道这个俗套的剧情有多么可怕、多么残酷! 她抬头,忽然觉得眼前的托盘在晃动,盘里的酒杯很刺眼…… 何芯的第一反应是放声大叫,因为外面还有奉展颜之命看管她的护卫,但一个念头刚刚闪过,便听到纳里颀说:“若丹是律布先生交给我的!”那就意味着,护卫们跟格索们是同一阵线,连夺路而逃的可能性都没有。 何芯又想说:“知道你们毒杀了我,展颜会……”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思路,又听纳里颀道:“今日我们七个格索一起来到这里,一起让你饮下此酒,除非族长把我们一起杀死,否则我们共同进退!”展颜当然不可能同时杀掉所有的老婆,所以,她们有恃无恐。 何芯心里闪过了冥界的虚空,浑身虚汗直冒,无数的想法冒出来,纠缠得她的心仿佛一团乱絮:告诉她们,展颜虽然向我求婚,却被我拒绝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同她们抢丈夫?告诉她们,我是佑滋国王的老师,知道她们毒杀了我,定然后患无穷?告诉她们,我是、我是……凌钲的……? 她是凌钲的什么人呢? 恐惧突然变成了悲伤! 其实,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纳里颀既然挑选了在展颜刚刚离开的时刻就动手;既然已经同律布先生事先沟通过;既然带着所有的格索进来了,就绝对不会再放过她! 这一世,曾经无数次同死亡擦肩而过,却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如此痛苦、如此出乎意料地去面对死亡! 原来,她竟然会作为“勾引”展颜的坏女人而被处死! 原来,她竟然会被从未留意过、从未在意过的这样一群女人杀死! 原来,死亡可以如此莫名、如此简单! 原来,她竟是要去——吞咽死亡! 一切、荒谬又滑稽;可笑又可怕! 恐惧和悲伤纠结在一起,纠到最后,只纠成了缠绕心底的一个名字:凌钲!凌钲!凌钲!凌钲…… 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全身的力量也消失在了空气中,她忽然坐倒在地,手上的羊奶罐子触到地面,发出“咣”的一声响……她打了一个激灵,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失神地看着那杯酒,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呼唤着凌钲的名字,眼神仿佛又穿过眼前略带暗红的液体,看到了她深埋心底的俊秀的面容。她在心底轻抚着那面容,低低地说着“再见、再见”……她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来,费力地对纳里颀吐出了三个字:“拿来吧……” 纳里颀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点头道:“你能有这等气魄,也不枉了族长爱你一场!”亲自把托盘端到何芯面前。 一股酒意直冲上顶,何芯重重闭了一下眼睛道:“酒意过重了,我想先喝点羊奶!” 纳里颀点头。 何芯揭开羊奶罐的盖子,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羊奶,把罐子一摔,伸手取过了酒杯,看着纳里颀一字一字道:“我喝完酒,便请你们离开!我虽然是个婢女,但有自己的尊严!” 纳里颀点头道:“我现在能理解族长为什么爱你了!放心吧!我们也不想目睹一个人死前的挣扎!” …… 喝下死亡是什么滋味? 何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但手却始终一直颤抖、一直颤抖……酒杯里的液体也一直晃动、一直晃动……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有拿过比这酒杯更沉重的东西。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又仿佛走得很快、很快……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举起的酒杯;不知道是如何把酒杯送到唇边;不知道那温润的液体究竟是轻柔地还是重重地划过她的咽喉,只是突然地,感觉到,一团火焰在腹中燃烧……她整个人都在燃烧……她艰难地靠在桌上,盯着纳里颀…… 纳里颀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自己看到了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对她道:“我佩服你!”忽然转身,带着所有的格索离开了帐篷,脚步有些踉跄……只听到“嘭”地一声响,知道是何芯摔倒在地上。 她没有回头,只在离开帐篷后,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吩咐守在外面的侍卫道:“不要去打扰她,晚点再去处理!因为——虽然是个婢女,她也有她的尊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很触动她。
鸳鸯丝帕
从朝堂上下来,福王凌镢一直阴沉着脸,很不高兴。 多年前,卢麟郡发生过一起十分轰动的逆伦案。一个县丞的儿子同父亲年轻的小妾私通,恋奸情热,为谋长久,便联手毒杀其父……案子闹得很大,一直闹到了京城,最后是由父皇亲自复审定案的。 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也早已尘封许久,不料,最近,死者家属又提出了新的凭证,认为*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上京伸冤,又把这件案子抬了出来,吵得整个大宁沸沸扬扬、街知巷闻。 案子很简单,京畿衙门经过审查,所谓的凭证并不充分,不足以翻案,很快便审结了,但伴着这件事,京城上上下下忽然掀起了一股有关伦理的论辩之风,数日之间,有关伦理教化的折子络绎不绝,朝堂上也屡被提及。今日,翰林余实田更是上了一个“训民醇风、伦理教化十事”的条陈,分门别类、旁征博引,陈述了伦理民风对国家的重要性,提出了推行伦理教化的十条具体措施,主张对*之事加重处罚,把这场伦理之辩推向了高潮。各位朝中要员围绕这十条措施,各自提出自己的观点见解,一上午吵得热热闹闹。 虽然整个朝议的过程中,大家都是围绕如何教化百姓来展开讨论,并没有具体的攻击对象,福王凌镢听在耳里却十分不受用。 四弟凌钲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月,他像是着了魔,整个脑海里来来去去全是孟筠的影子。他数次登门,表面上是探病,实则是借机接近孟筠。见面的次数越多,心头的企盼越大,竟是一日比一日更沉迷于孟筠的姿色风仪,无法排遣。即便不登门的时候,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在宁王府周围徘徊,期待着某种“巧遇”。 凌钲遇刺,他原本便称心之极,如今更是焦急地日夜盼望着四弟早日归天。待四弟归天之后呢……?他没有细想,却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心头激动不已。 却不料,正当他高高兴兴地编织美梦时,京城中竟突然刮起了伦理论辩之风,一时人言灼灼、风评四起。 今日在朝堂上,听朝中要员痛心疾首地指责各种父子、兄弟间的妻妾*之事,竟仿佛说的就是他;听到大家扼腕痛惜世风不良,竟是越听越心虚……突然想到:“即便四弟立即归天,要想得到孟筠,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禁心情郁结,烦闷不已。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不想回府,沿着天街胡乱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