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坐起,愣愣地看着周围的景物,半晌,放松了身体,倒在凌钲怀里,抬起头来,微笑道:“没什么!不过做了一个噩梦!” “傻丫头!”凌钲爱怜地伸手擦去了挂在她眼角的泪痕,柔声道:“把所有烦心的事情都交给我来想!你呢,只要安心地等着我就好了!” “是!” 何芯甜甜一笑,十足的幸福小女人状,亲吻凌钲道:“肚子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凌钲疲惫地摇头道:“我明天一早还要出去!”低头在何芯唇上轻轻一吻,转身又沉沉睡去。他们的关系隐在暗处,不为人知,凌钲又要每天应付各种难题,通常都只能在深夜悄悄过来找她。这些天,凌钲每天只能休息两、三个时辰,疲惫不堪。 何芯爱怜地轻抚着他的脸颊,看着他沉入梦乡,仔细地为他盖好被子,起身走到屋外,坐在荷塘边,脸色渐渐阴郁下来。 洀韶气候温暖,即便已经进入冬季,池水却完全没有冰冻的痕迹。天色很好,月亮挂在天际,洒下一片银辉,同微漾的池水振荡在一起,把落在水里的影子分割成细碎的格子——一如她被痛苦咬嗜得支离破碎的心! 他们是夏初离开大宁的,到达洀韶已经数月。 凌钲是在全天下的嘲讽中离开大宁的,到达洀韶,便发现,那一大笔父皇指定让他“管理”的皇室财产早已经被各个高门大阀瓜分殆尽。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地最显赫的家族,太子妃的娘家——冯家。他们甚至早已霸占了“平王府”。 面对这些大家族,便连郡守苏衣鸣也束手无策。 凌钲知道,这是两位兄长为他挖好的陷阱。皇上既下旨让他“管理”,若管理不善便是抗旨;若当真插手,却必然要同当地豪门世家碰撞。这其间,利益纠葛之复杂,绝对是牵一而动全局。 还没等到他理出一个头绪,便又再次接到了父皇的旨意,指斥他掌管户部期间“纵容商家,破坏规矩”,削夺了他发布商事命令的权限。 不久之后,又接到一道圣旨,指斥他掌管工部期间“专事奇技淫巧之物,废传统工法,乃国之蛀虫”,解散了他苦心设置的“科学部”,遣散了全部“科研人员”。 …… 两月之间,六道驳斥圣旨,从兵、户、工到钱、粮、商,凌钲原本经手过的事务无一幸免地被挑出了毛病,全部成为了他的罪状。 并且,皇上专门下了一道密旨称:“身为皇室子弟,当注意皇家体面,那孟星身为寡妇……”特别指称,本该处死孟星,但念着她是“芸妃”的姐妹,便特别网开一面,嘱咐他俩“注意分寸”,不得“损伤皇室体面”,否则…… 一道一道驳斥的圣旨几乎是密不可分地一路从大宁追随着凌钲来到洀韶,措词一次比一次严厉,处分一次比一次厉害。每一道圣旨都像是割在脸上的刀锋,把凌钲的实权削剥殆尽。同时剥去的,还有他的身份、地位和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 来到洀韶时,当地官员和世族大家表面上依然恭敬地来迎接这位“龙子凤孙”,却掩不住心头和眼中的轻蔑嘲弄之意。 谁都知道,如今,宁王是皇上的眼中钉,不但一生的政治前途宣告终结,甚至沾上他的人都有可能倒大霉。 一个冷冷淡淡的“接风宴”上,凌钲提到“平王财产”,一众豪门世家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哼哼哈哈便略过去了。 这个奉皇命掌管一大笔财富的皇子无权无钱,背负屈辱,处境窘迫而尴尬。 所以,只要有见面的机会,何芯便一定会对着凌钲微笑,努力地笑,不停地笑,因为,她要让他知道,不管在外面遭受了怎样的屈辱,身后,总有一片温柔的港湾供他驻足! 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所以,凌钲住的是苏衣鸣提供的衡芜别院;她住的是香远益清。凌钲暗中操持着很多事情,每天都很忙;她也投入了很多心血,努力挽回商业上的损失,积极寻找渠道,努力开拓新的领域,争取把更多的银子投到陆藤慈善院。 彤彤变成了皇商,但在很多秦王的产业中,她依然还保留着很多的股份。秦王并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反而在各方面给她提供了帮助。 自从她陷身展族,所有的生意往来全部靠宽宽操持。宽宽经受住了这一场大变故,迅速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商人。短短几个月间,他所展露出来的才华令整个天朝商圈侧目。因为,这个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孩子不但接受了现代化的教育,更在具有浓重商业气息的佑滋国呆了很多年,成日同权贵打交道,不会有一般天朝商人的自卑感,又具有天朝商人无法相比的眼光和头脑。 到达洀韶的第一天,宽宽微笑着前来迎接她,也微笑着迎接凌钲,笑嘻嘻地说:“姐姐!这个姐夫真的不错!” 老程夫妇也闻讯赶到了洀韶找她,一见面,程大娘抱着她便是一番猛哭:“吴方怎么就没了……” 同她患难与共的几个人都回到了身边,而凌钲也终于——触手可及!幸福,似乎终于对她展露了笑颜! 然而—— 每当笑意融融地面对着凌钲,转过背,留下的便是深邃的痛苦和内疚。数月来,她的心一直被痛苦撕扯着、纠缠着,记忆始终定格在那一声振荡山洞的呼喊中,“放过她!我答应了……我什么都答应……” 如今,她当然已经知道,孟筠究竟答应了什么! 而最让她痛苦的就是,在那一天,就在孟筠舍弃了幸福,拼命维护她的那一天,她还在“偷”着孟筠的老公,甚至打定了主意永远偷下去! 一个多么可耻的人啊!何芯发自内心地鄙视自己。 偷人便是偷人,无论找多少理由都没有用!她恳求老天爷给她一个爱凌钲的机会,愿意承受一切惩罚;而老天爷果然及时为她送来了惩罚——一个沉重得让她无法背负的惩罚! 老天爷居然用孟筠全部的幸福来惩罚她! 她的确是曾经觊觎过孟筠的幸福,可是,仅仅是卑微地、可怜巴巴地祈求着能从孟筠那里瓜分到一点见不得光的,隐在黑暗中的幸福的边脚。可怜她从小就发誓要保护孟筠,可是,到头来,到头来…… 何芯双手抓着头发,使劲儿撕扯,许久,仍然无法派遣深刻的内疚,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摊开手臂,狠狠割了一个口子。 鲜血,汩汩泊泊地顺着手臂流下,何芯长长吐了口气,觉得稍微舒缓了一点埋在心底的郁闷和压抑…… 她无力地倚在石桌上,恶意地想,不知鲜血这么一直流下去,要流到几时,她会停止呼吸。 …… “你是不是又想告诉我,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臂?”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凌钲走到身后,狠狠地盯着她。 “凌钲……”何芯回头看了凌钲一眼,脸现惊惶之色,下意识地放下了袖子,想挡住那个伤口。 “你这是在干什么?”凌钲矮身,重重抓住了她的手臂,眼中*,良久,忽然低头,舔去了她臂上的鲜血,从怀中取出金创药和纱布,仔细地为她包扎。 “对不起!”何芯低头,声音里充满不安。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凌钲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心疼道:“你是我的……没有我同意,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 “我……我……”何芯靠在凌钲怀里,无法出声分辩,声音怯懦得像是一个被抓到偷糖吃的孩子。 “到底为什么?别跟我说你这是无心的或者开玩笑!”凌钲缓缓捧起了她的脸颊,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 “凌钲……”何芯被他盯得一阵阵发怵,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为了我,姐姐牺牲了所有的幸福!” “你是为这个?”凌钲显然觉得这个答案十分意外,良久,看着她道:“你认为她牺牲了什么幸福?她现在是身份尊贵的一品大妃、荣宠之极!父皇对她的宠爱天下皆知!” “你知道……人的幸福有时候不是用这些东西来衡量的!”何芯叹息道:“我想,皇宫并不是她所向往的!” “那你认为她向往什么?” “我想,她一定很……爱你!”何芯说得小心翼翼又有些气馁。 “爱我?”凌钲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旋又认真道:“芯儿!你想过没有,孟筠嫁给我五年多都没有孩子,但是,入宫数月,她便怀孕了,到底是为什么?你该不是也像天下人一样认为我没有生育能力吧?”凌钲紧盯着何芯。 “你是说……你是说……”何芯觉得自己的心乱成一团。 “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否则,你为何要坚持喝过更汤?”凌钲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了,伸手揽住她道:“我们现在处境艰难,不要老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干扰自己,增加额外的负担!” “无关紧要?”何芯下意识地接口,仍然觉得自己脑海里像一团乱絮,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 凌钲终于又十分严肃地看着何芯道:“听我说,芯儿!入宫时,你姐姐应该还是个处女,所以……我才想不通,父皇为什么还如此嫉恨我!”凌钲微微皱眉,陷入思索。 “她是……处女?”尽管心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何芯仍然被这个概念吓住了。 “她跟我在一起,只相当于寄住在我府中的客房里,所以,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幸福!”凌钲看着何芯,一字一字道:“你并没有剥夺她的幸福!” “为什么?”何芯已经被吓傻了。 “因为……你是一只可恶的小妖精!”凌钲终于把她抱了起来,起身回房道:“别浪费时间了,我的宝贝芯儿!我明天一早还要出去。这几个月,被这些豪门世家欺得惨了,唉……不知何时才能把局面稳定下来……过几天,还要偷偷到佑滋国去一趟呢!” 何芯心底一软,纵有千般疑惑,也已无法发问,揽住了他的脖颈道:“快去休息吧!今天见到文曦带人过来支持你,我也很高兴!这些江湖的事情,我不懂也插不了手,但是,佑滋国……我跟你一起去!其实,这些年,每次去佑滋国的时候,我总是幻想,你就在我身边!”回忆起这些年孑然一身,来回奔波,心底也有几分凄楚。 “对不起!不过……”凌钲眼中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终究放弃了,低头啄了她一口道:“再让我发现你伤害自己,看我怎么收拾你!”眼神里是透着恐吓,也透着亲昵。 “对不起!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何芯把头靠在凌钲怀里,郑重地承诺。凌钲有多苦,她清楚,所以……绝对不可以让他心疼;绝对不可以再给他增加额外的负担! 凌钲微微一笑,把她抱回床上,揽在怀里,很快又沉入了梦乡。 何芯轻轻亲吻着他,却再也无法入眠。 方才凌钲告诉她的消息并没有让她放松下来,反而…… 原来,孟筠嫁给凌钲将近六年,竟是一直守活寡! 原来,便是在从前,她代替孟筠嫁进陆府,也依然没有能够给孟筠带来幸福! 是啊,她为孟筠选择了那样一个注定磨难的投生时刻,又岂是人为的努力能够轻易更改?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脉轮转动,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拼搏吗?难道、难道永远也无法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她转头看向窗外,月亮钻进云里去了,只留下一片深沉的黑暗!
119 血色誓言
“娘娘!丽妃娘娘的轿子已经到曲廊那边了,看样子,很快就会过来!”大清早的,一个小宫女急急跑进芷芸宫。 “嘘……”茹姑姑竖起一根手指,暗示她禁声。这茹姑姑四十出头,入宫已二十多年,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为人精明能干,尤擅应酬,虽是宫娥,在宫中颇有地位。皇上心疼孟筠,又怕她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便调了全宫中最好、最忠诚可靠的一批太监宫娥来伺候她,末了,又专门调了茹姑姑来全权帮她料理琐事,应酬寻常嫔妃。 孟筠初初怀孕,心情又压抑,反应十分厉害,这几日是吃什么、吐什么,根本无法进食。皇上忧急如焚,天天拿着御膳厨房的人开骂。 昨夜,皇上离开之后,她不知想起什么,哀哀哭泣,一夜没睡,直到清晨才好不容易睡着了,茹姑姑陪着她折腾了一夜,此时却不愿意去惊动她。 “不过……来的可是丽妃娘娘!”小宫娥压低了声音,脸现惊惶之色。 入宫数月了,孟筠还没有走出过芷芸宫。起初是因为心情过于压抑,入冬之后,则是因为怀孕了,皇上宠她,便免了她每日到皇后面前的请安。 虽然没有走出芷芸宫,但她贵为“一品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又备受皇上宠爱,作为必须“察言观色”才能生存的一群人,各宫各殿的妃嫔还是争先恐后地赶着过来拜会她,丝毫不敢怠慢。 年轻的“乐妃”萧乐依心存嫉妒,在自己宫里嘲笑了一句:“以一身而奉父子两人,真是无耻之极!”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传出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皇上便赶到了她的寝宫,雷霆震怒,差点立毙她于剑下,在皇后苦劝之下,又想到她背后的显赫家族,才终于忍了一口气,送了她去宗庆堂罚役一个月;相反,一个原本的五品嫔则因为善于弹琴,对了孟筠的脾胃,便连跳数级,迅速被封为五品妃。 与此同时,孟筠的父亲孟元泽也已经升任兵部侍郎,在兵部握有实权;母亲被册为诰命夫人,两个弟弟也各自得以封官。便连专门在小厨房给孟筠准备点心的柳娘也得以封为“善手夫人”,拥有了功名。 风向如此明显,后宫妃嫔们明知孟筠正在孕期反应,不耐应酬,却仍是丝毫不敢怠慢,想方设法讨好于她,惟恐不周。 皇上怕她们惊扰到孟筠,便嘱咐茹姑姑,注意拿捏着分寸。这些日子,各宫各殿的妃嫔争先恐后地来拜会孟筠,大部分都被她们挡回去了,但丽妃到底不比寻常妃嫔。丽妃权势滔天,才智过人,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孟筠甫入宫时,她便亲自来道贺过,这时再次上门,绝对是给足了孟筠面子。 那小宫娥看了榻上的孟筠一眼,犹犹豫豫对茹姑姑道:“丽妃娘娘鲜少亲自走宫殿的!” 茹姑姑略一迟疑,终究知道不管多么受宠,要想过安生日子,几大皇妃是断然不能得罪的,只好跑到塌前,低声呼唤孟筠。 孟筠刚刚入睡便被人唤醒,头脑里有些昏昏沉沉,听到是丽妃再次亲临,吃了一惊。 她虽不善于用心机,却从小便一直受到严格教育,又在王府当家多年,虽不喜应酬,却懂礼仪、识进退,知道其中厉害,听说丽妃亲临,赶紧起身到殿外,屈身恭迎。 不过片刻,就见丽妃下了鸾驾,笑意融融地过来了。 孟筠迎上去,恭敬行礼道:“孟筠入宫数月,一直身体不适,本当亲自到宫中拜会娘娘的,劳动娘娘两次探望,实在惶恐!” 丽妃赶紧上前,执了她的手道:“妹妹这是干什么?折煞姐姐了!” 孟筠又行一礼,引着丽妃进宫入座。 待两人坐定了,丽妃微笑道:“妹妹莫慌,多日不见,怪想念的!前两日薛夫人进宫看我,带了一些金饰,我看着十分玲珑可爱,倒是同妹妹十分搭配呢!”吩咐身后的宫女取出金饰递给孟筠,有金簪、金环、金箍、金花各几件,做工十分精细。 孟筠十分虔敬地行了一礼,捡了一朵珠花,其余的推还给了丽妃,诚挚道:“多谢娘娘关怀!” 丽妃呵呵笑道:“你妃位尚在我之上,我仗着年龄,叫你一声妹妹已是僭越,再被你这样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却真是无法自处了!”打量着孟筠,啧啧称赞道:“妹妹的模样真是没得挑!难怪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