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方呵呵一笑,钻出了马车。 五年的商圈博杀和辛苦奋斗在他英挺的面庞上划下了成熟,英气勃勃的少侠蜕变为举止稳健的富商。他身上的织金布衫和纹花长褂被无数商圈青年争相模仿,成为彤彤制衣坊又一引起轰动的标志性“男服”。 “得了您老这句话,豆根的身价连跳三级!”豆根满脸堆欢,利落地在前引路。 还没到门口,就听一个爽朗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豆根这小崽子,见到吴老板,就把我们晾一边了!”却是“天织锦”的当家少奶奶金云芳。她去年刚刚诞下了千金,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梳着钏珠流云发式,穿着镶金系扣夹袄,下面是百褶饰花大袖宽裙。这是彤彤制衣坊新推出的款式,因裁剪到位,颇衬托出金云芳几分雍容气度。 这些年,彤彤制衣坊频频推出新品,几乎主导了天朝服饰的潮流,成为天朝流行服饰的风向标。 彤彤制衣坊对天朝服饰的占领是首先从女服开始的。 原本,天朝女子的服饰承古制,上衣与下赏缝在一起,穿着时,需将三角衣襟绕在身后,用带子系结,以避免露体之嫌。衣袖宽大,衣襟肥阔,群裾较长,虽显得端庄大方,但无论行走活动都极不方便。 经过仔细考虑,何芯顺应民风推出了一系列改良服饰。所有的服饰都严格遵循“行不露体”的原则,但在腰身、袖口、群裾等组合元素方面下了大功夫。既有阔袖衫裙、高贵典雅的仿古服饰,也有三领窄袖短袄,深衣长裙的贴身系列,显得轻便、雅致;既有顺应传统风格,襟前系绳的服饰,又推出了襟前扣系的更为方便舒适的夹衫;更针对季节的不同,推出了不同系列的棉、夹、缎、纱各色服饰。 所有服饰的共同特征是:注重细节、富于修饰。领口中,对领、圆领、敞领皆有,褙子的领口和前襟都绣有漂亮的花边,镶以彩线,配以饰物……因款式新颖,风格多变,制作精良,很快就受到了官家女眷的喜爱热捧。 随着“彤彤”知名度的不断攀升,彤彤推出的男服也走进了千家万户,日渐受到欢迎。 这些年,作为“彤彤制衣坊”的忠实合作伙伴、稳定的供货商,“天织锦”的规模也随着“彤彤制衣坊”的发展而稳步扩大。两家密切来往,早已熟稔无比。 见到金云芳,吴方赶紧回身迎了过来,含笑道:“嫂子气色不错啊!金大哥还好吧?” 金云芳笑道:“他万事不管、闲人一个,哪有不好的?” 顿了顿,又问道:“何芯妹妹快回来了么?你们抓紧点,我那闺女可是指望着嫁到你府上的。” “快回来了!”吴方有些脸热。 这五年,何芯回洀韶的时间远不若在佑滋国那么多,大部分时候都只能通过书信详谈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具体的生意往来都靠吴方操持。 好在凌钲掌管户部,采取了很多有力措施,在天朝营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宽松经商氛围,商业受到了空前的重视;为了挽留何芯,克力蒂娜也是源源不断地在各方面对她的生意提供帮助;作为天朝商人驻佑滋国的代表,何芯也备受天朝商家的重视,合作沟通十分顺利;加上秦王凌丰驰暗中为其撑腰。这一切有利因素加在一起,无论是在天朝还是佑滋国,何芯提出的思路和理念都相对比较容易推行。五年来,吴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与此相伴,陆藤慈善院同时得到了天朝和佑滋国官方的大力资助,加上吴方源源不断地把经商所得投入其中,慈善院规模不断扩大,声名远播。何芯亲自为慈善院编写教材,并且动用一切关系请各方大师到慈善院讲学。其开明的学习风气和氛围令整个天朝为之侧目。 更为难得的是,洀韶吴家在商人中率先树立了一个“以商谋善”的典范,促使商人投身慈善事业,重树了商人的形象,让商人们窥到了一扇改变形象的窗口。这些年,不断有商人举办“义演”,赈济灾民,大大改变了人们心目中“无商不奸”的形象。 这五年,无论是通过书信还是实际见面,何芯始终在不遗余力地催促吴方成亲,开始新的生活。 每次的开场白总是——吴大哥!还没遇到合心的姑娘吗?我时时盼着你的休书! 每次的回答总是——放弃吧!星儿,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那个姑娘。 一次又一次劝说;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最终,何芯竖起了白旗,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劝说。 …… 金云芳又接着道:“克力蒂娜公主也该放她回来了。让你们夫妇这样常年地天各一方、难得聚首……哎!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对了,何芯妹妹好象二十出头了吧?” “年前就满二十二了!” “哎!这丫头可真有本事,看起来娇娇怯怯、文文秀秀的,说话办事张驰有度、有板有眼,连克力蒂娜公主都把她奉为‘上宾’,如今直成为我们天朝商家的支柱了。我说,吴方你到底是怎么娶到她的?”不等吴方开口,又接着道:“二十二岁了?嗯!不小了,赶快生孩子!说好了啊?生个小子就娶咱家小玉!” “小玉不是老早就定了要嫁我家傻小子的吗?金大奶奶怎么说变就变?”伴着话语,潘永年含笑踏出天渊楼,迎了过来。 “这几日,辛苦潘大哥了!”吴方拱手为礼。 “哎!吴兄弟你可害惨我了!”潘永年凑近吴方道:“兄弟你不纳妾,咱家那只母老虎可算找着了借口,成日价拿你做典范教训人。我那两个小妾成天被唬得泪汪汪的。”潘永年呵呵一笑。 骆金跟在潘永年身后迎了过来,听到这话,接口道:“吴大哥还不打算开戒吗?自打去年见过一面,我那妹子可是成天把吴大哥挂在嘴上的!” “哎!两年前,我就打赌,吴家嫂子要是再不回来,保管吴大哥要纳妾,谁知吴大哥真是铁了心地等嫂子。这不?输了东道,昨儿刚被小骆拉去‘玉青淙’请客!”袁少坤伸手在骆金肩头击了一掌。 “嗯!说起不纳妾这件事,吴兄弟和宁王有得一拼!”骆金回了袁少坤一掌,咧嘴一笑。 “嘘!天子脚下,咱本分商人,说话小心!”潘永年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骆金点头,吐了吐舌头。 吴方苦笑道:“几位就饶了我吧!晚上由兄弟请东道还不成吗?”一边说着,跟着众人一起含笑往里间走去。 隐约还听见骆金在和袁少坤小声嘀咕:“听说那孟小姐天仙下凡……” 吴方脚步不停,只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几年,他时不时地会听人提起这位孟府千金、宁王侧妃。每次听到,都会不自觉地涌起一丝同情和怜悯之意。 成婚近六年,宁王不另娶,孟筠无所出…… 事关皇室血脉,孟筠的名声和处境十分艰难。 宁王对她的宠爱天下皆知。为了她,宁王不惜得罪朝中大臣,明确婉拒一切亲事,声言绝不再娶。传言中,似乎还强行抗旨,拒绝了几次赐婚,惹得皇上十分不快。为此,孟筠得到了一个“不娴、善妒”的评价。 成婚六年,得到专宠,孟筠却始终没能诞下一男半女。为此,她又得到了一个“无子、不孝”的名声。 每次想到这里,吴方都很感慨。 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起头的呢?所有涉入此事的人,没有一个存着坏心,但阴错阳差的一番纠缠下来,最终的结果却是——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狱里,没有一个人得到幸福。 正沉思间,忽听一人道:“吴老弟来了?快进来,老哥哥一直惦记着你。”却是他商团里的合作伙伴,原本大宁最有名的制衣坊“绿影”的东家尹学俸。他四十出头,脸形端方,一脸忠厚像。 吴方施礼道:“这一年,大宁的生意多靠了老哥哥操持,吴方在此谢过了!” 尹学俸笑道:“咱生意人,亏本买卖是不做的,组成商团这一年来,靠着弟妹的好点子,我那绿影收入翻番。这到底该谁谢谁,还用得着多说吗?” 潘永年几人也各自同尹学俸说笑言谈了一番,相携步进了“茱萸阁”。 他们几人都是天朝商圈里跺脚震四方的人,一步进“茱萸阁”,立即引来了无数的问候寒暄。 好不容易一切停当,才在潘永年的主持下进行了会谈。 说是会谈,其实关键的是各商家之间相互联络感情,“议题”本身的内容本身并不重要。好不容易定了一个话题,谈不到几句便跑了题,很快便议到了街头巷尾的坊间轶事。 众人随意地交谈,一两个时辰过去,没有达成什么特别一致有效的结论,但各人都已经在有意无意间同自己向往的合作伙伴搭上了线。 吴方作为一个“有背景、有实力”的年轻大富商,自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大家积极争取的对象。 整个会谈过程中,吴方被问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最近吴老板有没有开辟什么新行业?提前透个信儿,让小的跟着沾沾光。” 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这些年,洀韶吴家不断推陈出新,拓展了不计其数的新鲜行业。“彤彤布偶”、“彤彤饰品”、“彤彤雨伞”被无数深闺妇人珍藏、追捧; “镜岑茶庄”开遍全国;“镜岑火锅店”轰动四方;据说,一种叫做“镜岑酒吧”的东西也正在热闹地筹建过程中。 几乎每年,洀韶吴家都会开辟一两个新行业,寻找一些新的合作伙伴,结果就是——凡是跟洀韶吴家合作过的商户,无一不是财源滚滚、迅速壮大。 在此次会谈中,“成为吴家的合作伙伴”就成了很多商家的愿望。 基于这种目的,吴方在会谈中受到了极度的重视,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能引来一片附和声,弄得他压力巨大,尴尬无比,只好采取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始终保持“谨言慎行”的风格和态度,避免无意间说出什么越界的话。 整整一天,天朝有名的商团掌门人便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中寻找着自己的“合作伙伴”,直到晚膳过后,商定第二天结伴到“羽吟坛”赏春才各自散去。 出了“天渊楼”,吴方隔远便看到一个穿着简陋的小男孩站在墙角下。 那小男孩表情淡漠地看了吴方一眼,曲起了三个手指头随意一晃,转身向左边走去。 吴方不动声色地坐上马车,对车夫道:“跟上去!” 车夫一言不发,驾车跟上了小男孩。 其实,不用东家吩咐,他也知道该怎么办。他跟随东家从事这种“秘密活动”已经有三年了。他清楚地知道,小男孩比划的手势,代表着一个神秘人物的传召。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物是谁,只知道自己的东家每次到大宁都要来见这个神秘人物。 小男孩甩着手,东停一步,西晃一下,漫不经心地在各种街道间穿梭。 吴方的马车也始终不疾不徐地跟着小男孩。 过了一个转角,吴方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闪身飞进一道微启的窄门内。 小男孩没有停,继续在前晃悠;马车没有停,继续跟着小男孩。因此,所有跟踪的人也没有停,继续跟着马车…… 吴方刚进门,门就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贴了上来,低声禀报道:“秦王在里面等候吴老板!”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宁王也来了!” “宁王?”吴方顿住了脚步,心情复杂。 五年间,星儿呆在洀韶的时间远不若佑滋国多,两边奔忙,疲惫不堪,并且,很多时候都是她前脚刚一到洀韶,宁王后脚便来“巡视”。 星儿始终没有见宁王,只是隔窗同宁王说话。 尽管拒不见面,宁王在星儿心目中的地位却是数年如一日地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每次宁王走后,星儿总是失魂落魄,仿佛大病一场;每次宁王走后,很长时间内,星儿的全部思绪里都只剩下了“凌钲”两个字。 星儿对宁王的“在意” 落在眼中,无异于在他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添一刀。 他是一个江湖侠客,有一颗标准的“侠客”之心,无论对人对事都十分宽容,很少有人能让他产生排斥感,而“宁王”就是其中一个特大号的例外。对于这个星儿心目中唯一的“意中人”,他真的是无法不在意,不能不嫉妒。 宁王前后到过“香远益清” 多次,他都是避而不见,没有同宁王说过一句话。 “吴老板!”侍卫见他停了下来,略感诧异,又唤了一声。 吴方深吸一口气,向侍卫点点头,面容沉肃地向里间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凌钲迎了出来。他似乎是直接从朝堂上下来的,身上还穿着朝服。 见到吴方,凌钲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吴大哥!” 吴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凌钲是站在同星儿平齐的立场上,跟随星儿的称呼。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自嘲的苦涩,淡淡道:“吴方一介平民,当不起王爷如此称呼!”说罢抬头打量凌钲。 这些年,虽不乏见面的机会,他却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过凌钲。 凌钲原本长相俊秀,这些年历练下来,脱却了少年的稚气,神情间添了几分稳健成熟之意,显得神清气朗、俊逸非凡。即便是情敌,吴方也不得不承认凌钲是个极有风度、极有魅力的人。 直面吴方,凌钲的心情也是复杂难辨。 不管相隔多远,他都确信自己是芯儿心目中唯一的爱人;不管相隔多久,他都深信他们彼此两情相依、痴心不改,但是,在名义上,芯儿是吴方的妻子,吴方霸占着他梦寐以求的身份和位子。不管多么努力地说服自己,他都始终对吴方这个“丈夫”的身份耿耿于怀。 凌丰驰见两人立在门口,互相对望,气氛僵硬,驱步朝前,轻拍两人的肩头,大笑道:“大家不是外人,两位就不要那么客气了,快进来!” 凌钲首先回过神来,微笑道:“吴大哥!里边请!” 吴方淡笑道:“王爷身份贵重,这‘大哥’二字,便请收回,没的辱没了皇家体面。”话一出口,自己都感觉到了浓重的酸意,自嘲一笑,正色道:“不知王爷有何差遣?” 凌钲点头道:“确有要事,咱们进里间详谈!” 待几人分宾主坐好,吴方也不客套,直接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劳动王爷亲自跑一趟?” 凌钲正色道:“今日的商团会谈,不知众商家是否提到了‘脱奴籍’之事?” 吴方道:“有人提起,不过没有特别商议。” “脱奴籍”是洀韶吴家的一大特色。这本是经营镜岑茶庄时,何芯同凌丰驰议定的一个重要合作条件。何芯为所有镜岑茶庄的奴仆都脱去了奴籍,允许他们参加年底分红。这个惊人举措推行的结果是——镜岑茶庄的婢仆下人迸发出了一种罕见的劳动热情,对茶庄倾入了数以倍记的心血,让茶庄迸发出巨大的生机和活力。 后来,洀韶吴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脱奴籍”就成了其中一个引人注目的规矩。凡是“镜岑”和“彤彤”名下的所有婢仆下人都能首先获得“平民”的地位和身份。 慢慢地,一些熟稔的商家见他们的措施得力,逐渐开始效仿,竟不知不觉在洀韶商圈掀起了一股“脱奴籍”的风潮。 见凌钲珍而重之地提出此事,吴方微微皱眉,续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凌钲点头道:“前些日子,新进的翰林余实田上折痛陈我朝政事利弊,得到皇上褒奖,你知道这件事吧?” 吴方点头表示知道。 凌钲从袖中抽出几分手扎递给吴方道:“这是余翰林新呈的折子副本。在折子里,这位余翰林大肆表扬镜岑茶庄,声称贵茶庄为婢仆下人脱去奴籍的行为‘上承先贤之志;下启仁爱之风’,应当予以褒扬并在全国推广。” 吴方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随即微笑道:“有这等好事?听到这个消息,星儿必定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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