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了夫妻。
黄昏她做了饭唤他回来,他们坐在一起共享晚餐,然后洗澡,说一些话,便又进入了男人和女人的主题。他们有时也出去吃饭,去看电影,去听音乐,去打乒乓球,去逛书店。他总喜欢买一叠的书报,丢得满地都是。他看得太快,她又看得太慢,这样他总是没书可看,她却总看不完。
15、相片
书蕙的房间里搁满了自己的照片,自恋狂似的。有天晚上他们散步回来,他留在她的房里坐了会儿,定定地看了一遍那些照片,觉得哪一张都好,他就絮絮叨叨地跟相片说话,冷落了屋角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那么忧郁?你为什么那么忧郁?”
神说:生活已经如此地忧郁了,我能不忧郁吗?
16、照相
一阵风卷过耳边。
他轻声说:咱们照张相吧。
她没有听见。
他又说:咱们照张相吧。
她还是没有听见。
他附在她的耳边说:照张相吧。
咱们。
于是他们在一起照了两张相。
是的,是两张。
她辨不清当时的滋味。
他也一样。
他们不再说话。
路边卖棋的小姐说:“买这个吧,你家肯定很漂亮豪华,这个正好相配。”
她没有说话。他说:“我太太家很漂亮。”
她不置可否。
天渐渐黑了。
17、送你一抹冬阳
阳光真好。送你一抹冬阳。埋藏过去的忧伤。呵,让我送你一抹冬阳,送你一抹冬阳。
“把我的手指插入泥土
长出来的是我的心
呵,亚热带丛林
你的名字失落在南方
南方有风吹秀发
所有的感情被雨浸润
当所有的枪都瞄准目标
让我的心流浪吧
让我 拥有这一片
亚热带丛林”
18、1995.红月亮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到草坪上。那已经是1994年1月了。
他们走在人造的草地上。很软的草地。草坡上一棵光光的树,她告诉他,晚上,有月亮,是红月亮。
他说:是么?他的心跳了一下,他想象着那看不见的红月亮。
19、小词篓
南方的棕榈树一排一排地延伸着。南方的草一片一片地延伸着。她走在他的身边,不停地说着话,编着小故事。他笑她:“你真是一个小词篓。”
“什么?”
“你是一个小词篓!”他大声说。
“什么?”
“小词篓!”
20、远行的人
她站在机场的入口处,看着他消失在老虎机一般的检票口。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他走了,又一年的春节来临,他该回到他的城市,回到他的母亲身边。
这是1994年的春节。明天就是除夕。
她重新回到那套旧屋子,扑进了那可怕的失落和孤单之中:今晚他再也不回来了,她再也不需要期待了,不需要盼望了;也期待不到任何盼望不到任何东西了。
“高仓。”她倒在那还留有他体香的床上,使劲嗅着他睡的枕头,他盖过的被子,不禁痛哭起来。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爱他已经爱得很深。
她突然担心他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他不回来了她该怎么办呢?她悲伤地哭着,慢慢睡着去,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拉上窗帘。
这寒冷的冬天。
这寂寞的冬天。
22、思念如风
她含着泪吃他买的巧克力,她吃一颗留一颗,她心里想:我要留一半给他,我要让他知道我是想念他的。
她潜心坐下来看电视,坐在凳子上写写画画。她不停地告诉自己:
他还爱我呢,
他还疼我呢,
也许他正在家里忙乎,
也许他正沉浸在家的温暖中,
但他终会想起我的,
会的,他会回来的。
23、南国多雨
南国多雨。
她感受不到任何春节的喜气,凄冷的雨中,她昏昏沉沉躺在冰冷的床上,她想她要死了,她因此更加地想念他——这张寂寞的小床,曾经是他们爱的摇篮呀,他们一起相拥着过了多少个夜晚,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
心灵的邃道幽幽的,雨不断地下着,很冷很寂。她点着灯,任思想静静地躺在那孤独的小巷深处。
2月21日早上,他果然没能如期赶回。她狂怒了,她绝望了,她一遍遍地喊:“你回来吧,我求你。”她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不祥了。
24、孩子
“高仓,我可能怀孕了。”
她焦急地等着来潮,可那红就是迟迟不肯流出。她想:也许是这段心情不好的原因吧。然而,她开始吃不下饭了,开始是不想吃肉,接着饭也不想吃了,到后来索性什么也不愿吃,甚至一进厨房就作呕……胃里不断泛出酸水, 不断头晕想吐,不断地……她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突然发现好象自己早就有预感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孩子什么时候已经在她的腹中酝酿了。她曾经多么想要孩子,可现在——一片浓云向她缓缓飘来,她害怕了,她颤抖了……可是高仓,这个孩子的父亲,却有可能永远不再回来了。
“回来吧,回来好吗?”她心里十分恐惧,但还是不想让他太担心,她以为自己还能顶住。她对他说:“那孩子该会很漂亮的,象你。噢,她在我的肚子里,我已经能摸得到她了。”
“小小的头,小小的脚,小小的手。你把手伸过来,你也摸一摸吧。”他在电话的那一头,他伸出手,什么也摸不到。他心里焦急起来,他越来越感到对不起她了。
“我很快就会回去,很快的。到时我带你去医院检查,等着我,好吗?”他只能这么无奈地安慰她。他不可能提前回来,好象有千万条绳索绑着似的,他只能站在北京的土地上,面对工作,面对上司,面对纪律,面对原则,面对无情的世俗……
25、受难
她感到一天比一天更难承受了。生理上的反应,使她每天都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力上班;更可怕的是一天上午她竟在办公室呕了出来。她太恐惧了,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栽了。高仓,你这该死的,你多逍遥呀,你知道我为你受着怎样的苦吗?
她腹中空空如也,她饿得头晕眼花,可什么也吃不下。
神说:你让一个女人如此地为你受苦,你却在一旁坐视不管。
26、等待无期
她终于明白做一个母亲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怎样的爱心了。这些,她都不曾具备。她触摸到了人生的深和广,以及由这深和广所带来的恐惧。
面对着床头那小小的电话机,她再也无法掩饰了。她抱怨他,责备他,而同时也更迫切地需要他:“高仓,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的脾气变得很坏。
谁在天堂瞩望?
谁?孩子,是你吗?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2月28日,她在他预计要回来的这一天住进了医院。
27、满腹都是恨
“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她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以此来支撑自己脆弱的神经。
四点三十分,飞机该降落了,五点钟,六点钟,七点钟,八点钟,九点钟……天哪,高仓,你怎能如此心狠。
希望、期望、失望、绝望……几个小时里,她眼巴巴地望着门帘,她竖着耳朵,每一根神经都聚集起来——直到她饿得发昏。淡色的帘子在风中飞动,她想起曾经旅居海边的饭店,那帘子也是这般飞动的,她的心是如此地寂寞,如此地凄凉。
她发怒了。忍着下身的的胀痛,不顾流血的危险;她悲伤而痛苦地离开病床,走出医院。她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9082401。她的声音是如此虚弱。
“你体谅我吧。”他也是那般无奈而疲惫。人,有时是身不由已的。你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饱受煎熬,但是却完全无能为力。
她站在医院门口伫望着黑夜,不禁泪如雨下。
28、背影
第二天护士去检查病房时,却发现不见了那个叫杭书蕙的要做人流的病人。
五天之后,高仓回来了,带着满脸的愧疚,以及一大堆补品。
她平静地说:“已经做掉了。”
他内疚异常: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29、流浪
1994年3月13日,高仓离开南方,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女孩在绝望之极,一个人去了瑞士。
30、有个女孩叫高洁
1995年冬天,一个叫杭书蕙的女人,在瑞士生下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孩。
那个女孩叫高洁。
有个女孩叫高洁,小洁,多好的名字。
季雨中断了几次才把这篇文章读完。
如果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未免显得有些拖沓;可如果把它看成是一篇散文,那么无疑它是精致而凄凉的,尤其是那些细节的描写,不仅精致,还真实得简直让季雨喘不过气来。
与这封信一起,季雨还看到了一张四、五岁的女孩的照片。那孩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紫色小花的背带短裙,腿上的长袜子白得让人心疼;她的头发用彩带编了一个高高翘起的马尾辫,站在一扇落地的大窗前,正在跳一段美丽的独舞,那双深深的大眼睛,和那象极了高仓的直直的小鼻子,让季雨看得触目惊心。
季雨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感到心里长期结积着的一些东西正在破碎,她想她也许到了该把高仓交还给上帝的时候了。于是她想起托马斯来,想起那个等了她多年的美国男人。
第14章 走进金光闪闪的红门
十四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完全改变了高仓的生活。
他仿佛站在悬崖的边缘,周围鲜花盛开。他看见那么多的蝴蝶飞来飞去,他想伸出手去采摘,可是他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小心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那个叫做“高洁”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液。他无法选择。
他又一次站在美好集团那间办公室的窗子前,看着窗外炽热的阳光,和在阳光下进进出出的人们,他感到十分疲倦。他深深地知道,2000年剩下的日子将会非常地漫长。
宝筠终于要从美好集团辞职了,当她把辞职报告交到高仓的面前时,高仓看见她挺着饱满的胸脯,仿佛一个骄傲的得胜将军。不,宝筠的辞职书让他感到愤怒,他不能允许又一个女人离开他而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从眼前消失,把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情欲从此一笔勾消。
可是这个女人却大义凛然、义无反顾。离开美好集团的那天,她从一楼像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一直爬上十六层。站在十六楼的窗玻璃前,她眺望着窗外的高楼和民房,还有那些在阳光中静默着的老槐树,她像一个女英雄一样,让怅惘在心里一阵阵地激荡,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宣告着一件事情的终结。接下来她又示威似地走下楼来,像一个将军一样检阅了公司里所有的办公室。尽管这个女人心里千军万马,但是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她在美好集团的最后一天,她装模作样地与别人打着招呼,脸上挂着一种非常似是而非的笑容。这种笑容使高仓感到愤怒,也使他的尊严受到了严峻的挑战;看着这个熟悉的正离他而去的女人,他恨不得把她揉碎成水。
但是他的霸道对这个女人却已经不再具有效力,如同过期的酵粉,高仓的愤怒再也不能让宝筠重新发酵变甜。宝筠走在这个坚实的大厦之中,她对这个企业的悲情已经淹没了个人的那点情感,她并不知道她爱过又恨过的男人一直都在对她咬牙切齿,她其实对这些已经不再在乎了。走出美好大厦的时候正是中午,九月的阳光脆薄而明亮,直刺着宝筠的眼睛。穿过办公楼前的绿地,她看见绿色的草坪和垂挂枝头的红柿子,以及一些叫不上名的累累的果实,心里掠过了一种深深的悲凉。八年了,她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这里,可是今天她却要走了,她走得那么无奈,也走得那么悲伤。在那片明亮的草坪上,她仿佛看见自己的青春在向她告别,然后一点点地寂寞地逝去,她加快了步子,走过草坪的时候,不由想起大学时写的一句诗:我死的时候/是一株没有叶的树。
那年她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她,在校园的梧桐树荫下,编织着还没弄明白的哀愁。
……
方弘略对宝筠的决定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他一开始是狐疑地看着她,然后突然就放声大笑起来,他那张斯文的脸,大笑起来的时候也全部走了形。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宝筠突然感到脊背凉嗖嗖的,她一直没有弄明白方弘略的笑的意义,也没有了机会再去把它弄明白。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方弘略非常积极地替她张罗了出国的事情,并借公事先期飞到美国,替她在那边作了安排。
临走前两天,天空总有淡淡的云,像是涂在人心头的一抹血印。宝筠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哪里也没去,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一去就不再回来的感觉,这感觉揪得她的心一阵阵直疼,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这真的就这么走了吗?我这真的就不再回来了吗?她一遍遍问自己的时候,不由感到莫名地空虚和孤独。
走的那天早上天空格外晴朗,她早早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阳光在淡黄色的窗帘上跳动,她贪婪地盯着它,仿佛要把那缕颤动的光线吃到心里去。约定8:30‘朋友来接她,而她7:30‘才起床。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她慢吞吞地漱口洗脸,还最后给自己煮了早餐……所有的一切,她做得都十分从容,就像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战士。在首都国际机场,她看见很多的人在告别,他们有的拥抱在一起,有的反复地叮咛着什么,有的甚至还流下了眼泪。她的心象玻璃一样脆薄,又像一团斩不断的丝绳一样迷乱,在机场嗡嗡的广播声中,她的朋友不断地对她说着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的眼光轮流搜索着大厅里的人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只有一种要寻找的本能,好像心底里有什么事还没有完成似的。但是她终于什么也没有找到。办完登机手续,在机场的入口处,她回头绝望地看了一眼她的朋友,正在这时,她眼睛的余光触摸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非常虚伪地裸露在人群之中,他那身黑色的服装使他看上去和她一样的孤独。她这才明白她仍然不死心地盼望着的人,正是这个最让她愤怒的出卖了她的男人。她盯着那双灼灼的眼睛,泪水哗地一下子涌了上来。
就在她跨入检票口的时候,她听到高仓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那声音那么尖利,那是一种受了伤的男人的声音。她的心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她咬了咬牙,一侧身就走进了候机通道。她告诉自己,她爱的另一个男人正在纽约机场里迎接着她……
这个傲慢的男人,又一次被爱情击败了。高仓从机场回来,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从宝筠递交辞职报告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想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他做错什么呢?他真的不知道宝筠会对方弘略进入美好集团的事那么耿耿于怀。但是转回来又想,他是真的事先没有意识到吗?不,其实他是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他之所以不顾宝筠的劝阻,把方弘略拉进公司,是在潜意识里就把方弘略和宝筠进行了比较,当然他并不愿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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