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这个概念在沙家湾来说,还是十分新鲜的。人们也只是偶尔听说镇里有人到外地去打工,这些人要么去了一年半载都没有回来,要么又光着屁股回来了。有人说,外地是天堂,大把的钞票等着人去捡;有人说,外地就是地狱,每一个去的人都得脱掉一层皮。
对于这些议论,李春耕也有着自己的担忧:自己既无文化,又无技术,只有满身的力气,何况外地人生地不熟,饿了不知下一顿在哪里,天黑了不知在哪里睡觉……真要外出打工,还是有不少困难的。
但是,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升腾:眼前的现实处境,逼迫他不得不外出打工挣钱。为了还债,他得出去;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姑海霞,他也得出去。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闯一闯。
这种想要离家的力量潜伏在他的身体里,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强大,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住了。他对李泽文说道:
“爸爸,我想要出去。”
李泽文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想要出去?今天天气不好,要下雨了,还是别出去了。”
李泽文以为,儿子是想要到庄稼地里去干活儿。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出去闯一闯。”
李泽文这才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意思,他惊得豁地一声差点从板凳上摔倒在地,像不认识儿子似的,瞪大着眼睛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要出去?闯一闯?”
“是的,爸爸。”
李泽文第一次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惊讶地问道:
“你到哪里去闯荡?你能到哪里去闯荡?”
李春耕说道:
“我也还没想好,广州?深圳?都行吧!我也说不清!”
听完儿子的话,李泽文这才认为儿子只不过是在开一场玩笑而已,他连想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还说什么要出去闯荡的话?
“哈哈,我就知道说笑罢了……去,再给我砍两根竹子回来,我今天还可以再织一只撮箕。”李泽文说道。
“爸,我是说真的!我要出去,出去打工挣钱还债……”
李泽文这才歪斜在板凳上,定定地看着儿子,满脸忧虑地道:
“你一个人出去怎么过日子?俗话说得好,在家处处好,出门一时难。就咱家这处境,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真要有个啥……咱找谁去主持公道?更何况,现在家里离不开你……你要是走了,弟弟妹妹怎么办?”
然而,李春耕对这一切都已有了深深的思索。他说道:
“爸,我想过了,我出去后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从短期内说,弟弟妹妹、你和妈妈、奶奶都要辛苦一些,但是从长远来看,我只有出去,才有解决问题的可能。我出去,家里的钱有可能还上;倘若我不出去,家里的钱永远还不上。”
李泽文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见这一切都留不住儿子,他说道:
“那……海霞呢?你跟她说过么?”
“还没有……”
“爸是担心……这女孩子最好的年龄就那么几年,你这一出去,要是一年半载不回来,也不能让人家老等你啊……”
“爸,我都想好了,我知道该怎么跟海霞说。”
见儿子主意已定,李泽文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天晚上,李春耕将翁海霞约了出来。
作者题外话:现发布今日更新内容,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73节 别离情
在约见翁海霞之前,李春耕设想了很多种理由,他想要说服翁海霞同意自己出去闯荡。因为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然而,当他真的与翁海霞见面之后,先前设想的种种场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春耕……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细心的翁海霞,已经看出了李春耕眉宇间藏着的心事。
李春耕长叹一口气,索性直接给翁海霞说道:
“海霞……我想出去闯一闯。”
听到这句话,翁海霞愣愣地看着他,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意中人,竟然要离开家、离开她,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打拼。
她心潮起伏,良久,只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春耕,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李春耕点点头:
“是的,已经决定好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支持你。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李春耕动情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海霞,我永远记得我俩的约定,这辈子,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翁海霞的泪水盈满眼眶,她点点头:
“我也是。”
“记得等我,等我回来。”李春耕说道。
翁海霞幸福地微笑着,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春耕,我会的,我永远等你……等你回来……”
李春耕握着她的手:
“海霞,离开家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什么事儿?”
“替我去看看我的弟弟妹妹,他们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估摸着,我还得给他们送一次粮食,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拜托你了。”
翁海霞点点头,庄严地回答道:
“你放心吧,春耕,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就是了,我保证让他们顺利地参加完考试。”
两人仰面躺在河滩上,身下是柔软的沙滩,耳边是淙淙的沙家河水和小夜虫的鸣叫,眼前是繁星点点的天空。李春耕的双手枕在脑后,此刻,他沉浸在回忆的幸福、甜蜜和悲伤里:
“海霞——”
“嗯?”翁海霞柔声回答道。
“还记得那个下午么?我从沙家梁的后山上摔下悬崖,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呢……”
翁海霞说:
“你当时的模样确实很吓人,不过救人要紧……瞎说啥呢?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李春耕沉浸在回忆里,柔声说道: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是老天安排好了让我们在一起……”
四周凉风习习,四月的天气,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翁海霞依偎在他的旁边,喃喃地问道:
“春耕,你相信命么?”
李春耕被她的问题问愣了:
“命?我不相信。你看,你本来是我的姑姑,我们本来走不到一起的,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么?凡事只要努力,就不会相信命运的安排!”
“那你刚才说是命中注定?”
李春耕笑了笑,说道:
“这里的命,是缘分的意思,不是命运的意思。”
翁海霞很是满意他的这个解答,望着深邃的天空,问道:
“春耕,你要到哪里去呢?”
第74节 泪纷飞
“到广州!听镇里的人说,广州招人的单位很多,听说一个月能拿上800块呢!一年就可以拿到差不多一万块!不用一年,我就能还清家里的债了,到时候,我就回来娶你!”
听到“娶你”两个字,翁海霞的心砰然一跳,她害羞地低下头,顺手采了身边的一株狗尾巴草,没有做声。
李春耕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要回来娶你!娶你!”
翁海霞这才举起手里的狗尾巴草,朝他嗔怪道:
“讨厌!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李春耕转移话题道:
“等我回来把债还清了,我们就盖几间大房子,像镇里那样的,水泥板房子!”
翁海霞也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
“那得多少钱哦?”
“放心,我一定把咱家建得漂漂亮亮的!”
“嗯!”翁海霞点点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夜已深。
大地已沉睡。
李春耕搂着翁海霞,说道:
“海霞,在我离开的日子,别想我。”
翁海霞低着头没做声。
李春耕继续说道:
“海霞,听到没?不许想我——我离开的日子,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等我回来。”
别离的情愫,再次涌上翁海霞的心头,她不知道,意中人这一去是凶还是吉,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自己心爱的人能平平安安,能遇上贵人,能遇上好心人。听到春耕的嘱咐,她使劲地点点头:
“嗯!你也是,春耕,不许想我!我天天都在看着你!”
李春耕指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说道:
“海霞,想我的时候就看看那颗星星,你能看见那颗星星,我也能看见那颗星星,我们就能在星星下相聚了!”
“嗯……”
别离的那个清晨,鸡刚叫头遍,沙家湾还沉浸在如墨的黑夜中。
李春耕早早地起床了,他收拾好了两套衣服,在包袱里塞上一双千层底手工布鞋,已年近七旬的奶奶又在他的包袱里塞满了吃的干粮,父亲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零花钱全部装在了包袱的最底层。
“吱呀——”一声,他来开门,走了出去。
“春耕——你出门在外,可要多注意身体呀——”奶奶王开秀豁着一张老嘴,心疼地说道,她不停地用衣襟拭泪。
“春耕——你安心地去吧,家里有爸爸呢……你能遇上贵人的……”李泽文的眼眶也湿润了。
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李春耕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河水,大颗大颗地朝下滚落。他回过头,泪眼朦胧中,昏暗的灯光里,晨风拂起奶奶凌乱的头发,吹动父亲额头的皱纹,他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奶奶……爸爸……你们多保重!春耕……去了……”
“春耕!我的乖孙子……”腿脚不灵便的老奶奶紧走几步,一把将孙子拉进怀里,不停地呜咽。
祖孙俩抱头痛哭一阵,被李泽文拉开:
“春耕,去吧!家里都好着呢……再不走就赶不上到城里的班船了……想家了就回来,别太委屈自己……”
李春耕咬了咬牙,猛地朝漆黑的夜里走了出去,眼泪在他的身后滂沱成雨。
长过18岁,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下一顿饭在哪里?下一次睡觉的床铺在哪里?他统统不知道……
这个只有18岁的肩膀,从此担起了人生的风风雨雨。
第75节 送爱人
寂静的晨风里,只有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今天,就要远离了!
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不知又有多少次走进自己的梦里!
走过门前的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李春耕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冬夜,跟父亲一起捡拾皂荚的情形,想起了傍晚时分站在皂荚树下眼巴巴地等候父亲归来的情景,想起了弟弟妹妹,想起了那些吃不饱饭的午后,想起了跟弟弟妹妹一起到外婆家去要粮食的那个青黄不接的三月……
想起这些,李春耕就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已经转过沙家河河滩边的小路,朝10多里外的码头走去。
就在他刚走下河滩的时候,忽然,前面的草丛里发出一阵簌簌声,李春耕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看,草丛里突然出现一束手电筒的灯光!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春耕!”
李春耕又惊又喜,竟然是翁海霞!
“海霞!你怎么在这里?”
翁海霞含着笑,说道:
“这几天我一直睡不着觉,我就怕你哪天突然不辞而别了……果然,你要走了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
李春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本以为,自己悄悄地走,只要两人不说别离,就能减轻彼此的思念,然而,他还是错了。这天早上,一夜没有合眼的翁海霞,当听到寂静的清晨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远远地传来,她敏感地起床一看,只见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李春耕的家里亮着微弱的煤油灯光!
“肯定是春耕要走了!不然他家不会起这么早!”这样想着的时候,翁海霞便立即穿好衣服,朝那条通网山外的惟一的一条小道走去。
果然,远远地,从脚步身里,她就已经能判断出来人正是李春耕,用手电光一照,果然没错!
两人相见,翁海霞递给李春耕一件礼物:
“春耕,我手脚笨,不会做其他的东西,做了这双布鞋……还有这双鞋垫……冷了的时候,你就穿上它……别冻着……”说着说着,翁海霞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李春耕双手捧着那双布鞋和鞋垫,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看着那些细细密密的针脚,看着鞋垫上绣着的鸳鸯戏水的图案,他一把将翁海霞紧紧地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海霞……谢谢你……记住我的话,等我回来娶你……不许想我……”
翁海霞点点头:
“嗯……”
“我走了……”
翁海霞拉住李春耕的手,依依不舍地道:
“春耕……你……你要吃饱……要穿暖和……我……我等着你……”
一对深爱着的恋人,在这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清晨,在奔流不息的沙家河边,依依惜别……
作者题外话:今天周四,作者马上出发去火车站,目标石家庄。现将明日更新的内容予以发布。周末照例停更,下周一在石家庄为您更新,敬请关注与支持。感谢读者“秋风也凉”的留言支持。
第76节 遇抢匪
李春耕跳上村里通往县城的班船,又从县城坐汽车到了市,再从市坐火车,一路风餐露宿,到了广州。
一下火车,他就懵了。
眼前是林立的高楼,穿梭不停的汽车和穿着时髦的人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汹涌的人潮里,不知道这浪潮将要把他卷向何处。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过来几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吆喝着让住旅馆,手里举着的纸牌上写着“15元住宿”,李春耕摇着头说“我不住旅馆”。
他的沙家湾方言出卖了他,在这个三教九流的地方,只要你一张嘴,人家就能立刻判断出你是不是本地人。
几个年轻人从他的口音中获得了自信,他们不容分说,强行将李春耕塞上一辆面包车,而车厢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和他一样扛着大包小包前来淘金的人。
李春耕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这些凶神恶煞的陌生人,要将他带到哪里去?难道就这样死于非命?
面包车在路上疾驰,大约两个小时候,才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春耕不安地问道:
“这是哪里啊?”
一个染着金发的年轻人嘴里叼着烟,乜斜着说道:
“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你们身上的钱全部都交出来!”
不容李春耕反抗,两三个年轻人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被人强行搜走了身上仅有的80多元钱。
其他同行的打工仔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
然后,他们被像赶猪一样赶下了车。
就这样,地皮还没踩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立刻成了一个一分钱都没有的穷光蛋!
看看太阳偏西,李春耕不顾高速公路上步行的危险,抬脚攀爬过隔离网,进入了高速公路。
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在他的腿边呼啸而过。
他无助地对每一辆车招手,想让他们搭上一段,却都被人愤怒地按着喇叭呼啸而过。不时有司机朝他大骂:
“找死啊你!”
眼看在高速公路上步行了一个多小时,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天空突然飘来几朵乌云,不一会就暴雨倾盆。李春耕像一只落汤鸡一般,在暴雨中艰难前行。
天色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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