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娘浑身一个哆嗦,顾不得什么头发,急忙扯了女儿往外推。
刘栓子眼见着已经能够看到来人的身影,他‘啊’的大叫一声,一把扯出靠着自己最近的小女儿,抡圆了胳膊,把她扔到了水里。
接着他又去扯船娘,可那寒光已挟着水雾劈到跟前,从他肩头直直的划到腰腹。
鲜血顺着那道缝隙滋滋的往外冒,与雨水混在一起,快速的浸透他麻布裤子,逐渐染红脚下的那一片水面。
刘栓子没有看自己,他只是悲哀绝望的看了船娘一眼,在妻女刺耳的尖叫声中,颓然倒地。
来人上前一步,只用两刀就终止了所有噪音。
这时他才腾出空档往船外看,那里是一片水的世界,除了雨点掉下时的涟漪,再没有其他。
来人皱了皱眉,又探身看了看,见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摇摇头,觉得看错了,转身跟后面陆续过来的三人汇合,然后沿着潺潺流水的台阶,急速的往上奔去。
在经过一间小小的亭子时,几人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兽皮,他点了点,就找到当前的所在。
然后他的手指在正殿和侧殿图标上划了划,落在后面那片客舍上。
三人俱都点头,那人便收起兽皮,四人重新扎进雨幕。
那人似乎方向感极好,他带着另外三人越过侧殿、正殿,以及旁边那间平平无奇的炼丹房,直扑后面的客舍。
而此时,在那间炼丹房里,崔硒正一脸郑重的道:“你确定天道有变?”
云阳子摇头。
崔硒皱眉,就听云阳子慢悠悠的道:“天道虚无缥缈,它可以亘古不变,也可以无时不刻在变,我们能做的只有顺应其变而已。”
崔硒冷哼一声,忽的他脸色微变,侧头道:“阿六。”
一道黑影闪现,崔硒抬头,见是阿七,便知道刚才不是他错觉。
“怎么回事?”
他冷声问道。
“有人来了观里,来者不善。”
阿七从那些人身上闻出熟悉的血腥味道。
崔硒霍然起身,问云阳子:“师娘她们在客舍?”
云阳子点头,一般来居士多数都会安排在那里。
崔硒心生不妙,当即带着阿七冲了出去。
云阳子慢了半拍,等他走到门边,前面已经没有人了。
他不通武功,去了也是帮倒忙,只能歪着脑袋,扯脖子朝那片雨幕喊:“她们每次来都是甲字号,你往那边找。”
崔硒脚下不停,但他奔去的方向已经略作调整。
阿七紧跟在后道:“阿六已经跟过去了,听动静应该是四人,以阿六的身手应付得来。”
崔硒充耳不闻,阿六身手确实不错,可那些人同样不弱,脚步轻盈,速度极快,以他的耳力,也只是略微听到一些声响,阿六短时间爆发可以,若是持久战,只怕不是那几个人的对手。
他眯着眼,想在雨幕中找到一间亮灯的院子,忽然他侧耳外向一边,听了片刻,便立刻冲了过去。
雨幕中,两个身着玄衣的汉子打得十分激烈,其中一人正是阿六。
另一个方脸的陌生汉子,显然就是不速之客。
崔硒眯了眯眼,脚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划,人如扑食的海东青一般的扎了过去。
阿七也不甘示弱,仅落后崔硒半步。
两道拳风挟裹着迸射的水珠,一左一右,分别朝着汉子的肋下和背脊袭去。
阿六则在同一时间,攻向他的颈间,另一只虚悬着的拳头,隐带威胁的指着他的腰腹。
汉子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硬挨一下。
他把目标锁定在崔硒身上。
三人里,只有崔硒一副贵公子模样,依他的经验,这种人通常都是花架子,看着威风凛凛,其实根本就是绣花草包,根本不经打。
他斜过身,避开阿六略带啸音的拳风,险而又险的避过阿七后发先至的硬拳,主动去撞崔硒轻飘的掌风,并出腿想要去扫崔硒的下盘。
崔硒才一出手,就觉出不妥,人前他是不该暴露自己一身功夫的,他本想一收即回,看到这人明显是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他挑起眉峰,改掌为拳,并在落下时,拇指从中指和无名指间探出一点。
方脸汉子眯着眼,雨将他视线模糊成一片,他只能看出大概,且他还分神,想要在这间隙寻找到退路,并没留意有什么不同。
也因此,在拳头加身之时,他连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昏迷着飞出半丈外。
阿六转着眼睛看崔硒,暗啧一声,他已经好久没看主子出手了,本以为那些个酸文让主子换了性子,现在看来那都是假象。
阿七淡定过去,踢了踢,见汉子已经成了死狗,便提脚拖了过来。
崔硒只说了句处置了,便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阿六一咧嘴,也跑了。
阿七低头看手里的死狗,不满皱眉。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留客
林琪干笑着摆手,“我这个年纪哪里需要养生,你还是把它送给需要的吧。”
开玩笑,云阳子这厮炼丹就喜欢加什么丹砂、砒霜,除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就没有他不敢往里放的,她可不敢把那玩意吞下去。
云阳子瘪着嘴,想想,点头,“你说得有理,我还是拿去京都,给那些虔诚修心的居士吧。”
林琪咧了下嘴,暗忖也不知哪个倒霉蛋能吃到。
想想她当初刻意交好他的原因,她不厚道的想,十有**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林琪想着待会儿该叮嘱下这位时常缺根筋的观主,以后斟酌着用量,别不一小心把人给吃中毒了,那可就不好了。
可她又怕说多了,让云阳子误以为自己不待见炼丹,便琢磨着该怎么说。
正想着呢,余光瞟见外面似乎有人影,她扭过头,见到来人,她愣了下。
来人朝她轻轻点了个头,两手抱住,朝云阳子一稽,又向顾氏长揖,道了声“师母。”
顾氏眼眶红红,正抬手拭泪,见他过来,只点了下头。
崔硒抬眼,望着上面摆放的三座灵位,肃穆的立在两人身后。
有道士过来在他身前摆了个蒲团。
云阳子看了他的站位,又看了林琪一眼,似乎略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收了表情,走到牌位的侧面,长吟一声。
林琪忙和顾氏站在蒲团后方,恭敬的跪拜在地。
一声磬鸣之后,立在大殿里的道士们开始唱书。
弥长而有韵律的唱书此起彼伏,将大殿里的所有空间全部填满。
林琪和顾氏,外加崔硒,随着云阳子的手势不断的叩拜起身。
太阳越发的开始拔高,一朵阴云不知从何处飘忽过来,慢慢的将阳光遮挡起来,大殿周围的光线变得暗淡起来。
云阳子半眯着眼,情绪激昂的连敲青铜铸成的磬钟,就在他敲响最后一下之时,天空忽然一声炸响。
唱书声顿时一顿,偌大的殿宇内,只有那声炸雷余音袅袅的回响。
云阳子放下小锤,白皙的手指快速掐动。
半晌他忽的变了脸色,顾不得繁缛的法袍,疾步奔到门口,朝着黑云翻滚的天空望去。
乌压压的阴云低低的压着,道道电光时隐时现的游走着,豆大的大雨倾泻着下来,将外面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一层浅白色的水幕,地面顷刻间泛起了一层细微的水雾。
云阳子拧着眉,盯着黑云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忽的提起袍脚冲进大雨里。
“林娘子,法事已毕,我还有事,先行一步,”片刻后,水雾里传出一声他飘忽的喊声。
“观主,伞,伞”,殿门口的小道士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急忙提了把油伞,在后面追。
崔硒侧头见有小道士跟着林琪和顾氏,便也一头扎进了雨幕。
门口被留下来接应的小道士见林琪望着雨幕皱眉,便笑着宽慰:“这雨下得急,想来不会下太久,两位不如去旁边的客舍歇息,待到雨停了再走。”
林琪没有选择,只能同意,只是看着这漫天的大雨,她有点担心身子不太强健的顾氏,怕她淋了雨着凉。
小道士像是看出她的担心,朝前面一指,道:“客舍就在游廊边上,快走着些,也不打紧。”
林琪顺着他手指看去,顺着侧殿边缘游廊往前不远,的确有一个小院,青砖黑外,只三间的样子,外边只有几根细细的竹子,随着风雨大幅度的摇晃着。
林琪这会儿也没有选择,她们总不好一直停留在偏殿里,便与顾氏随着小道士来到小院。
进了屋,林琪就闻到一股木料腐朽的霉味,她让人把窗子半开着通风,又让人去耳房烧些热水过来。
十月的江宁已经有些凉意,加上这会儿大雨瓢泼,更加剧那股缠人的湿冷。
雪姣手脚一向麻利,很快和芸心把茶和暖炉拿来。
林琪和顾氏两人对坐着,慢慢喝茶,将想要侵入骨子里的冷驱散。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明明是中午,却已如夜幕降临,雨好似没有停歇的水线,不停的淌着。
丹霞和卷翠对望一眼,极有默契的打开带来的东西,将东西两边屋子收拾出来,又把灯都点亮。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知客带着两个小道士过来道:“观主说,这雨一下,河水暴涨,行船只怕不太安全,两位若是没有急事,就请在观里歇息一晚,待到明天天气转好,再走也不迟。”
林琪笑着道谢,请知客让人去通知阜头处的船娘一家,要是可以最好可以派人下山,通知顾家一声。
她们毕竟是女客,若要在外留宿,必定要让家里人知道。。
知客明白她的顾虑,爽快的答应。
雪姣跳出来,她去。
林琪怕她一个人不稳妥,就让雨润陪着,她们两个也能做个伴。
又让王大叔叫几个稳重的护卫,陪着一块。
小道士把食盒送上,知客笑语殷殷的道:“粗茶淡饭,居士不要嫌弃。”
卷翠笑着接过,客气的道谢。
林琪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托词有些制香问题,想跟云阳子探讨。
知客沉吟了下,没有回答。
林琪侧头,看了丹霞一眼。
丹霞上前一抬手,一个荷包便滑入知客的袖内。
知客感觉到袖口的轻飘,心里暗喜,知道这荷包里定是张交子。
“真人要掐算天机,只怕此时不宜打扰,居士若有事情,便等些时候去往真人常去的炼丹房即可。”
林琪有些惊讶,她只知道云阳子会炼丹,且练得还不错,没想到他还会算命。
早知道让他算算怎么才能把苏家那一家子弄死,也省得她费劲费力的折腾。
林琪笑着顶头,知客稽首一礼,带着几人飘然走了。
漫天的大雨依旧落着,很快将地面上的脚印堙没,又顺着地上的沟壑,蜿蜒的向下流淌,逐渐的汇集到一起,流到山脚下的河里。
阜头边,船娘招呼两个女儿把绳结系紧,又收了帆布、搭板,然后和刘栓子一起,窝在小小的舱室里,仰头看着瓢泼的大雨,道:“当家的,这雨下这么大,待会儿咱们回去,不会有事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做周年
顾老夫人欣慰点头,暗道老大媳妇真是长进了,做事也越来越有章法了。
陈氏抹了把汗,转换话题,跟老夫人说起节礼的事,如今跟崔家和孙家都结了亲,这礼该怎么会,她想跟老夫人讨个主意。
顾老夫人便问她有什么想法,等她说完,便说不错,只在末了加了一句,那节礼多备一份,多少她斟酌着,兴许过些天有用。
陈氏心有诧异,但她聪明的闭了嘴。
回去之后,她仔细斟酌着写了信,夹在周府的礼单里一并送去。
很快她收到回信,看完之后,她叹了口气,把信拿去给顾老夫人看。
顾老夫人看完,脸色发沉、
“也罢,既然韩大人没有续弦的意思,那这件事就此作罢。”
老夫人说完,便说乏了。
陈氏也不敢多话,悄悄的退了出去。
又过两天,她便知道多备那份节礼的去处。
这礼送得莫名,陈氏便派人了解了下。
打听到顾老夫人有意与袁家结亲,她暗道六娘倒是好命,同时叮嘱裘嬷嬷,让下面的人别太克扣后罩房那边的份例。
又过几天,到了王正琨将要远行的日子,黄嬷嬷含着眼泪打点行囊。
林琪怕王正琨莽撞,就在黄嬷嬷送东西时,巴巴跟了去,再三的说,只要收集苏家跟别人来往的信息,其他的有别人办,让他一定不要莽撞。
若是可以,就是去打听消息,也不要自己亲自去,她给他那些钱,就是让他雇人使的。
王正琨‘嗯嗯’的点头答应。
林琪还想提醒他多关注威远侯单家,想了想,把话咽下,当下她从来都没听过这个名字,若是贸然提及,只会让人想歪。
王大叔见到儿子十足应付的样子,本来不舍的心情顿时一梗,一个没忍住,一个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大声吼道:“好好听姑娘说话。”
王正琨被打得往前一戕,还是丹霞手快,扶住了他。
王正琨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
丹霞抿了嘴,往后退了半步,重又站回林琪身后。
林琪转着眼睛王正琨,又看丹霞,好像明白了什么。
丹霞这下就更不好意思了,脑袋险些垂到胸口下。
林琪觉得有趣,裂了嘴,不小心露出一直遮掩着的,才冒出头的小白牙。
王正琨眼尖,看到那个洞,也裂了嘴笑。
林琪赶忙抿起嘴,拉着丹霞的手,用眼神威胁。
再笑,再笑就把你媳妇多扣几年。
王正琨看看鼓着腮帮的林琪和明显羞到不行的丹霞,好像懂了。
他眨巴着眼看羞红脸的丹霞,古铜色的肌肤染上一层微光。
王大叔素来大咧,根本没发现不对,他把行李搭在肩膀上,朝林琪等人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先回吧,我送这小子过去就行。”
林琪点头,朝两人挥手,直到人彻底消失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中,才上了车。
回到小跨院,黄嬷嬷心情郁郁,但她不想林琪跟着不开心,便托词要去看药膳,躲去了小厨房。
林琪明了她的心思,低低叹了口气,跟丹霞说,这两天别让黄嬷嬷累着。
接着换了衣裳,去香房,直到天黑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黄嬷嬷忍不住了,跟雪姣换了班。
林琪正靠着床头围栏看手札,看到值夜的换成黄嬷嬷,有些诧异。
黄嬷嬷把围栏扶好,拉着床帐,笑着道:“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若是总偷懒,可就要生锈了。”
“嬷嬷,”林琪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榻边坐下,道:“我不是不想嬷嬷陪着,只是正琨哥才走,王大叔心里肯定也不好过,我想你多陪陪他。”
黄嬷嬷笑道:“你可是高看他了,你大叔那神经粗得能当鞭子使,昨晚我想着好久没跟他好好说话,就想跟他唠唠,哪知我吹个灯的工夫,他就打起呼噜,睡得那叫一个香。”
林琪抿了嘴浅浅的笑,明白黄嬷嬷是怕自己忧心,伤了心神。
“嬷嬷,我困了,咱们睡吧。”
“好,”黄嬷嬷摸摸林琪的头,笑着扶她躺好,而后熄了灯。
黑暗里,林琪努力将呼吸放缓,用力眨着潮湿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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