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先生恼火的盯着林琪,林琪好脾气的站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求知,似乎真的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生气。
经甄先生调教的小娘子少说也有上百人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公然挑衅她,真是个没有一丝尊师重道概念的丫头。
甄先生紧抿着嘴唇,生怕胸腔里的怒火会顺着喉咙窜出。
偏偏林琪还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甄先生恪守礼教,无法说什么恶语,只好道:“夫妻相处之道岂是现在的你能明白的,”她轻轻吸了口气,道:“你今天会有这番谬论,想来是没有细细品读女四书,罚你抄书十遍,好生体悟其中的深意。”
说完,她环顾一圈,告知提前下课。
甄先生拂袖走了,学里顿时热闹起来,丫鬟们从门外进来,赶到各自主子跟前,将笔墨纸砚收好。
顾清薇瞧着还在愣神的林琪,冷笑一声,“真是长了见识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江宁城里哪家的娘子只因为被官人骂了几句,就甩手和离的,”她斜眼睨林琪,“如今看来,再过几年就说不准了。”
林琪此时才刚九岁,过几年也才刚刚及笄,顾清薇这是在咒林琪才刚出嫁又要和离,不可谓不恶毒。
林琪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她,就好像看到无关紧要的落叶,然后落在瞪大了眼,一脸你事大了的顾清菲身上。
顾清菲上前两步,低声道:“你闯祸了,”她顾不得正在收拾东西的巧月和丹霞,拉着林琪,一溜小跑的出了汲古轩。
顾清菲的手很暖,也很软,经历了许久孤单的林琪很享受被她这么紧张关心的感觉。
“先生心眼小得很,你今天得罪了她,抄书只是小事,以后肯定还得给你穿小鞋,”花园树荫簇簇,花枝摇曳,顾清菲边喘边道:“咱们去找太婆,只要她老人家肯求情,先生就是生气也无可奈何。”
顾清菲是个急脾气,没等林琪说话,就拽着她一路直冲,进了福寿堂。
洒扫的小丫头见两人跑得气都喘不匀,吓了一跳。
顾清菲朝她摆手道:“赶紧进去通传,耽搁了事儿,找你算账。”
小丫头吓得脸一白,能把五娘子惊得不顾仪态的事必定不小,她一个粗使丫头可担不起。
她一溜烟跑进正房,片刻曹嬷嬷一脸诧异的出来。
往常这时辰还没下学呀,今儿这是怎么了?
顾清菲拽着林琪几步窜到曹嬷嬷身边,三言两语把林琪闯祸的事说了。
曹嬷嬷低头看林琪,林琪扮无辜回望。
曹嬷嬷无奈摇头,把两人带进屋里,把事跟顾老夫人说了。
顾老夫人摸摸还有点懵的林琪,呵呵笑道:“没事,”她跟曹嬷嬷道:“前些时候老大不是派人送来几匹印花的上好绫纱吗?你挑两匹颜色鲜亮的送过去,跟她好好陪个礼,小孩子童言无忌,让她别往心里去。”
曹嬷嬷领命去后面拿料子,素云拿了装着栗子、乳糖、枣圈、芭蕉干的十样锦攒盒,素馨端着温热的蜜橘水来。
顾清菲跑了一路,早就口干舌燥,端起来喝了两口才慢慢缓过气。
林琪轻啜着淡淡橘香的甜水,还在纠结,“外婆,我也没说什么呀,先生为什么生气?”
顾老夫人给她塞了块晒得干脆的芭蕉干,听她咬得咯嘣响,才眯着眼睛把甄先生的家世讲了一遍。
林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所以她是生气我有嫁妆,她没有吗?”
林琪随着梦里的自己长到十三岁,心智虽然略微成熟,但也只是迫于生存,不得不如此。一些生活上的阅历,因为没有长辈指点,还有些懵懂,对于一些事还坚持着她当年的想法。
顾老夫人被她的童言逗得呵呵直笑。
林琪眨巴着眼睛,很莫名其妙。
顾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事情你太婆大约觉得还不到时候教你,以后外婆会慢慢告诉你。你有空就来这里陪外婆好不好?”
林琪点头。
学里的枯燥乏味,她不喜欢那些艰涩古板又约束人的枷锁,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还不如照顾外婆身体,制些她喜欢的香料。
顾清菲见林琪这么容易就摆脱学习的痛苦,赶忙道:“太婆,那我呢?”
顾老夫人板着脸道:“你老老实实回去听先生教诲,学不好当心你的手心。”
顾清菲白生生的小脸顿时皱成包子。
林琪咯咯的咧嘴笑,顾老夫人看了眼天色,让人摆饭。
林琪自打经历梦中之事以后,胃口一下子就败了,即便羹饭合口,也只是喝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顾清菲爱美,同样不肯多吃,顾老夫人这些日子不太舒服,吃得很少,见两人放下碗筷,便让人撤了桌。
喝了点消食茶,顾老夫人有些乏了,就放了两人回来。
顾清菲拉着林琪的手出了福寿堂,才羡慕的道:“你就好了,以后不用去学里。”
顾清菲也不喜欢甄先生,这大约就是好玩学生的通病。
林琪见顾清菲皱眉眉头,很不情愿的样子,没义气的咧嘴笑、
顾清菲很不平衡,缠着她不肯放手。
林琪想回去督促顾氏吃饭,便答应她等下午从学里回来就来陪她练字,顺便把书抄了。
有了玩伴作陪,顾清菲心里舒服了,这才放过林琪。
第二十九章 开小灶
回到芝兰院,林琪先去上房。
卷翠见她过来,顿时高兴起来。
林琪极少见到她这样喜形于色,不禁挑起眉毛。
卷翠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收敛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不知道,”她转头看看屋里,道:“柳嬷嬷一大清早就过来了,跟太太哭了好一场,这会儿正陪太太说话,我们连话都插不上。”
林琪脸立刻沉下来,她扫了眼半开的扇,道:“她那伤没事了?”
卷翠道:“她弄了块布包着,也看不见到底怎么样,不过看精神头倒是足的很。”
林琪点点头,暗道那头还是磕得少了。
卷翠撩了帘子,扶她进去
屋里柳嬷嬷也不知在根顾氏讲什么,顾氏表情专注,眉宇疏朗,看着情绪不错,芸心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边缝制香囊,边听两人说话。
林琪不动声色的看了柳嬷嬷一眼,弯着眼睛叫了声‘阿娘’。
顾氏张手把她抱在怀里,问她大清早的去了哪儿。
林琪把上午的事跟顾氏讲了大概,顾氏略有些责备的道:“不管怎么说甄先生也是你的师长,你这样当众与她辩驳,就是不对。若是传出去,别人固然会说她没有容人之量,可也会斥你不尊师长,缺了闺阁女儿的德行。”
林琪软软的哼哼,道:“不过是看法不同,互相交流一下,我哪儿知道她脾气那么坏,”她摇头晃脑的叹气,“此人品行不及翁翁多矣。”
顾氏嗔怪的拍她一下,“那是你翁翁宠着你,不跟你计较。这话不许再说了,知不知道?”
林琪点头。
顾氏道:“待会儿我备些礼,你跟我去给甄先生赔罪。”
林琪瘪着嘴,道:“下午表姐们要学琴。”
顾氏瞪她,“甄先生又不授琴。”
林琪咕噜着眼睛,冥顽抵抗:“外婆说以后让我去她那儿,学里可以不用去了。”
未尽之意极其明显。
顾氏无奈,说来说去,女儿就是不愿意去赔礼。
早在女儿三岁时,她就看出来,女儿已被率性不拘小节的林老太爷给带歪,虽然林父之后严加管教,但性子已经养成,林父的又不忍心真的责罚,教来教去,还是收效甚微。
顾氏又是个宠儿女的,严厉程度不及林父半分,又哪里有什么办法管教。
林琪装作没看到顾氏的眼神,假意呵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摆饭?”
卷翠早在林琪进来时,就让被顾氏重新起了名字的雪晴和雨润去拿了,这会儿刚好回来。
几人手脚麻利的把饭菜摆上桌,柳嬷嬷凑到跟前想要说话。
林琪略微皱了皱眉,显得很不情愿,顾氏知道林琪不喜欢她,不想女儿吃不好饭,便道:“柳嬷嬷,你先下去歇着吧。”
柳嬷嬷抬眼,扫了眼林琪。
从昨晚到现在,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余下的时间里她都在琢磨顾氏和林琪。
顾氏心软,耳朵根子更软,从前喜欢诗词书画那些根本没什么用的玩意,一晃十几年,顾氏性情没变,但她已经不是很喜欢那些东西了,如今她最在意的是这个小崽子。
自己昨天最错的就是不该看轻这个看着乖巧,可脾气刁钻的崽子,要不是忽略了林琪,自己又怎会被逼着磕得脑浆差点迸出来。
柳嬷嬷深刻反省了好久,觉得要想在这个院子里打开缺口,获得信任,顾氏这边不能丢,可林琪也不能放。
顾氏在意林琪,那她就算无法讨好,也要做出姿态,至少让顾氏知道,自己是关心着她的。
柳嬷嬷嘴角含笑,一丝怨怼都没有的朝林琪见礼,又安静的退下。
林琪斜了下眼,没搭理她。
咸酸、蜜饯、冷盘、热菜很快上桌,林琪盯着汤里隐约显现的肉渣,眉头微皱。
卷翠脸色不虞的瞪了眼雪晴和雨润。
雪晴拿时没打开食盒看,这会儿见出了错,便低声道:“想来是厨下装错了,我再去拿一趟。”
雪晴转身就往外跑。
“算了,”顾氏扫了眼桌面,意兴阑珊的道:“左右就只一个羹,拿下去吧。”
卷翠将五翠羹撤下,林琪捡了个蜜渍小金桔慢慢的啃,顾氏喝了小半碗粥鸡蕈粉羹便罢手。
林琪皱了皱眉头,觉得她吃得太少。
顾氏见林琪只啃果子,动也不动跟前的菜色,有些担心,“可是不顺口?”
林琪摇头,费力的把金桔咽下,道:“刚才在外婆那吃了不少,这会儿还不饿。”
顾氏见她极为勉强的样子,没说什么。
等林琪回了小院,她便吩咐卷翠,找人把耳房里面的那个灶弄好,以后芝兰院自己开火。
卷翠早在之前就觉得林琪胃口骤减了不少,听到顾氏的吩咐,便赶紧去管事那里落实这事。
柳嬷嬷眉眼闪烁的盯着卷翠出了院门,一转身进了屋。
顾氏摇着团扇,蹙着眉头喝茶。
柳嬷嬷轻轻给她揉捏肩背,暗忖着卷翠到底去干什么,嘴里低声道:“大娘子,我瞧着姑娘脸色有些不好,”她抬眼觑顾氏,见她眉头果然又皱起几分,便道:“您看,要不要老奴去大厨房说说,单独给姑娘炖些东西补补?”
顾氏摆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等这边小厨房弄好,就在这边做。”
柳嬷嬷略有些讶异,她抬眼看了眼芸心,踟蹰着想要开口。
芸心正好绣完最后一针,就把绣着五毒的香囊拿给顾氏看。
顾氏瞧了两眼,满意的道:“再绣几个,珍珍那边四个角都得挂上。”
芸心柔柔的应声,回到小杌子上捻针穿线,继续绣了起来。
顾氏秀气的打了个呵欠,柳嬷嬷赶忙咽下嘴边的话,扶着她去床上歇午觉。
帐幔簌簌合拢,屋里很快陷入寂静。
小院里,黄嬷嬷带着豆蔻白梅出去,丹霞坐在门口的廊下做着针线。
林琪半坐半靠在大迎枕上,昏昏欲睡。
雪姣跪坐在脚踏上,压低声音道:“姑娘,我把人都打听清楚了。”
林琪挑了挑眉,没想到雪姣的手脚还挺快,才一上午的工夫就把消息打探清楚了。
第三十章 现端倪
“柳嬷嬷当年之所以没跟太太去福州,是被冯嬷嬷提前给打发,具体原因没传开,但是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才被弄去了花房,后来她在花房里吃酒误事,惹得三太太生了气,又被打发去了外院,前些日子才进内院,听说是走了大厨房刘嫂子的门路。”
林琪略一挑眉,立刻想起中午时的那碗羹汤,瞬间阴谋化了。
“刘嫂子是家生子?”
雪姣“嗯”了声。
林琪有些奇怪,如果是家生子,那就是一家子都在这儿,阿娘跟她没有任何纠葛,大约背后还有别人指使。
“刘嫂子家有什么人?”
“男人在外院跑腿,她女儿跟着她在大厨房帮忙,阿爹在庄子上做庄头。”
林琪点点头,“那柳婆子呢?”
雪姣摇头道:“没有人了,她男人早年酒醉栽进井里淹死了,她女儿生孩子难产,也没了,孩子也没活过来,这些年她一直一个人过。”
林琪捻了捻手指,没想到她竟然全家死绝了,那她做坏事肯定不是为了别人。
这样的话,要想从她这里查出背后之人,恐怕有点难。
雪姣继续道:“白梅去年年底才进的府,之前都是在庄子上,听说她还有个哥哥,也在庄子上干活。”
林琪淡淡嗯了声道:“就一个哥哥?”
雪姣道:“是,前些年西边闹了场瘟疫,她老子娘都死了,她们兄妹三个逃难过来,最小的弟弟没能熬过去,就剩他们兄妹两个,自卖自身进了顾家。”
林琪道:“一个才进府的丫头怎么可能直接来内院当差。她走了谁的门路?”
雪姣道:“听说正巧赶上府里要人,她就跟着进了府。”
林琪蹙起眉心,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一个已经外放到了庄子上的人,如果没有门路,是不可能回府当差的。
她那时虽然落魄,可外婆还在,管事的就算再怎么拎不清也不会送个没有根底的到主子跟前。
再有白梅是卖了身的,她的卖身契早已在官府里登了记,就是要从自己身边逃开,就得除了奴籍,而那卖身契都在主母手里,除非……
林琪冷冷一笑,除非有人暗中把卖身契还给了她,这样她才可以没有顾忌的逃走,甚至那人还在她跟前说了什么,让她敢在临走前还大胆的顺走了自己唯一傍身的钱财。
“白梅的事再去打听下,问出到底是谁经手把她带进来的,又怎么会分到咱们这里的,还有她的卖身契在谁手里收着。”
林琪相信,越是隐秘,其中就越有内幕。
雪姣点头,又道:“豆蔻是家生子,她娘是针线房里的,太太那边的雪晴,太婆生前曾经伺候过老太太,阿娘在府里当着差,雨润的大哥是二表少爷的小厮,听说很机灵,很得喜欢。”
林琪极快的想了下昨晚伺候在顾明跟前的人,看面相的确跟雨润有点像。
“雪晴阿娘在哪儿当差?”
雪姣道:“她阿娘是看角门的婆子,轮值上夜,没有固定差事。”
林琪有些诧异,“她太婆是外婆跟前的人,她阿娘怎么也不该去看角门啊?”
雪姣摇摇头,道:“好像是她阿娘当年做错了什么事,气得她太婆一病不起,老夫人心疼身边的人,一怒之下险些发落了她,后来看在她太婆的面子,放过了,可也远远放着,眼不见为净。”
林琪转了转眼睛,道:“针线房现在归谁管?”
“二太太。”
听到是苏氏,林琪哼了声,道“那庄子呢?”
雪姣抬眼睨她一眼,“府里的庄子大半是二老爷管,不过二老爷喜欢吟诗作画,对庄子上的事并不上心。”
林琪‘哈’了一声,刘嫂子和白梅都跟庄子上的人有关系,柳嬷嬷一个犯了错的,若是没有上面的人发话,只凭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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