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身着如意团花宝蓝锦袍,一脸紧张的小童微微松了口气。
未免被人发现,他踮着脚尖,又退回练字的次间。
屋里的两人并未发现,宫人还在道:“主子请娘娘宽心,他那边已经差不多妥当了,只等机会合适,便带小皇子出去。”
女子点头,摆手示意她出去。
屋里重又恢复了安静。
女子眼神游离的盯着门边高几上的幽兰,良久她幽幽叹息一声,才叫了人来扶她去床上。
次间里,小童瞅了空,悄悄溜出小院。
福宁宫里,林琪待到皇帝睡去,才轻手轻脚的去了次殿。
“官家歇了?”贵妃安坐临床的榻上,低声的问道。
林琪点头,贵妃道了声辛苦,示意她离开。
林琪跟来喜略微点了下头,去门外跟慧明汇合。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慧明挑着宫灯站在漆红的大柱旁边。
林琪过去,悄悄拉了他一下,两人顺着游廊,蹑手蹑脚的往回走。
正准备穿过一片花障,林琪忽的停下步子。
她转头四顾,四下里都是一片黑漆嘛污,她索性循着那一抹淡淡的香气来到一丛茂密的蔷薇花处。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
很确定,这味道就是早前在江宁时,她送给崔硒那枚香牌。
慧明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林琪摇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慧明不解,但他做惯了大师兄,性子磨练的还算沉稳,便也跟着站定,只将手上的灯笼不停的四下照着。
过了许久,花丛里传来的响动,一个捂着头脸的小童从里面狼狈的跌了出来。
慧明‘哎’了一声,赶忙挑灯去看。
小童出来,便是知道躲不掉了,索性甩开蒙着脸的衣摆,抬起头看来。
本以为是伺候的宫人,没想到是两个道士。
小童微微一怔,当看清林琪的面容,他喃喃的喊了声阿娘,但片刻,便回过神来,看着林琪的目光有些不善。
林琪却在瞬间注意到他手背扎着的蔷薇小刺,那里已隐约的冒出一点血丝。
“你别动,让我看看,”林琪蹲下来,托着他的小手,又让慧明把灯照得近些,大体把小刺都弄出来,又把小童拉起,见没有大事,才松开手。
小童骨碌着眼睛,盯着林琪不放,似乎是审视,又似乎是揣度。
林琪看着他腰间挂着的香牌,问他,“这是谁送你的?”
小童抿着小嘴不肯说话。
林琪见他打扮不是内侍,便转头看慧明。
慧明也摇头。
他在皇宫里也有段时间,但却从来没这人。
林琪想了想,试探的问:“你是六皇子吗?”
小童不肯答话。
林琪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和送你香牌的人也认识,他叫崔硒,这香牌后面还有个小小的指甲印,对不对?”
小童盯着她,微微点头。
林琪顺手摘了挂在他小脑袋上的花叶,微微一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随时都要升天的六皇子,瞧着也不是风一吹就倒啊。
“我叫祯儿,表哥有跟你说起过我吗?”小童声音软糯,尾音还微微上扬,听得人心都化了。
“说过,”林琪点头,道:“他说你很乖,特别听阿娘的话,是个好孩子。”
六皇子便开心的笑了。
林琪看了圈四周,见还没有人过来寻他,便道:“你是自己出来的吗?”
六皇子点头,小声道:“我听说阿爹病了,想来看看他。”
林琪眨眼。
福宁宫坐落在整个皇宫的中轴线上,她刚才发现他的地方是靠近东边的归云观。
这孩子八成是迷路了。
大约是因着崔硒的关系,看着这孩子这样,她有些不忍。
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大皇子可以镇日陪伴在皇帝身侧,便是不受宠的三皇子也能厚着脸皮过去,只有他,想要看一眼亲爹,却连方向都找不对。
由此便可推断,他受到的究竟是什么待遇。
林琪摸着他的脑袋,先是表扬了他的孝心,而后道:“姐姐才从福宁宫出来,官家处理了一天的国事,现在他累了,已然安寝,你忍心去吵醒他吗?”
“不忍心,”六皇子低低的道,脸上却露出失望的表情。
林琪心里一软,都没经过大脑,便脱口道:“要不改天我再帮你想办法。”
“真的,”六皇子抬头。
温暖的光线里,他乌黑的眼瞳发出明亮的光芒,晃得林琪眼睛几乎一花。
林琪心里正在暗恼,见此情景,倒也不好收回了。
她点了下头,算是确认。
“姐姐,谢谢你,”六皇子拉着她的衣角,一脸的信任和依赖。
“那我该怎么找你?”
林琪指了指前面的建筑,道:“我上午都在归云观,你去那儿找我就是。”
“师妹,”慧明不赞同的皱眉,道:“师父喜好清净,不喜外人进观里。”
第四百七十章 心思变
热闹的赏花会还算圆满的落幕了,热闹一阵的韩府重又恢复沉寂。
林琪依旧早出晚归,唯一的变化便是每隔几日,安家便会送来一封书信。
偶尔韩四也会过来凑个热闹,将自己研究的心得和才刚制出来的香丸拿给林琪品评。
平氏有时会趁着韩远之当值时,与韩四一道过来,韩四跟着林琪学习,她便陪着顾氏说话,待到晚饭时分,再回去伺候夏氏用饭。
妯娌间的感情也越来越近。
与之相比,另一头的慎园就不是那么平和了。
伍氏找不到够分量、水头好的物件来压箱,无奈只能再度把视线放在顾氏身上。
齐氏听说她有这个念头,把她叫过去道:“那顾氏领着王二夫人和卫大夫人在听涛阁里好一通玩,你知道她们说了什么,看了什么?”
“还有崔家,崔家两个夫人跟王家和顾氏都不错,尤其是那个严氏,她跟顾氏在江宁关系就很不错,万一你拿的东西,是她曾见过的,她又碰巧去王家看见。她再有心帮顾氏出气,特特把这事说穿,又该如何?”
“但凡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事已是不成了,你还要去往上面撞,你那脑子是浆糊吗?还是你觉得韩家的脸面连个物件都不如?”
齐氏这些日子为了三娘的事忙得头顶冒烟,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我这不是着急嘛,”伍氏被骂得低下了头,良久才道:“这日子眼瞧则就近了,可就是没有好意头摆件压阵,我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想着跟她对调一下。”
“对调?你拿什么跟人家换?用金子?人家缺吗?”
伍氏抿着嘴不肯说话。
齐氏叹气,道:“我那里有个花开富贵的芙蓉玉盆景,还有座鱼跃龙门的玉山,就用这两个吧。”
“那怎么行,”伍氏脱口道:“那太贵重了。”
“怎么不行?”齐氏沉着脸道:“再贵重,只要肯花银钱,肯费工夫,总还能寻到。脸面丢了,可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伍氏就又抿起了嘴。
齐氏斜她一眼,才刚出了血,心疼得厉害,见到媳妇拉长着脸,更是伤眼睛。
她摆摆手让伍氏出去,良久,她叹了口气。
宝笙过来帮她揉肩,齐氏半阖着眼,道:“等静娘出了门子,就在园子里透话,过继那事再不能耽搁了。”
宝笙动作一顿,道:“奶奶能松口?”
“这可由不得她,”齐氏冷哼道:“这事事关以后袭爵,便是打去亲家那里,咱们也占着理。”
宝笙点头,想了想又道:“夫人,五奶奶那边,我瞧着好像有些不对,大约是有了什么心思吧。”
“她说不想过继了?”
齐氏霍然抬头,紧盯着她。
“没有,”宝笙连忙摇头,“不过五奶奶跟三奶奶走得近,五少爷和六少爷最近也没那么僵了,我听说,前些天,五少爷还跟他一块回的府呢。”
齐氏道:“那边没人过来回话?”
“有,”平儿道:“不过那边管得严,她到现在还被搁在外面洒扫,屋里也进不去,听不到什么有用的。”
齐氏点头,道:“不急。”
不过一个闲棋,有用最好,没用弃了便是。
“还有,检园的平儿前两天犯了错,被五奶奶打发出去了。”
“有这事,”齐氏立刻警觉起来,“还有别人吗?”
宝笙摇摇头。
“无碍,”齐氏思量片刻,忽的冷笑一声,“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她不愿,她不愿意顶什么用。”
她道:“让见光机灵点,没事多劝着些,五哥儿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太单纯,那崽子是个阴的,打小就记仇,可不能让他把五哥儿带坏了。”
宝笙应了声,迟疑着道:“夫人,不然还是跟奶奶商量,挑个稳妥的收房,大不了留子去母也就是了。”
孩子还是从不懂事养起,才更亲。
齐氏明了她是当真为了好,便幽幽叹了口气。
“你当我没提吗?”
她道:“前些年我就跟她提过,可她死犟着不肯,逼得急了,还威胁说要把那事说出去。”
“你说我能怎么办?难道为了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的庶子,毁了韩家,毁了二郎?”
齐氏摇头,幽幽叹了口气,“怪只怪我当年不该心慈手软,结果铸成大错,到如今还要处处受制。”
宝笙垂目,阳光清浅的落在齐氏的脸上,岁月不可避免的在她精心保养的脸上留下道道痕迹。
天色擦黑时,韩适之从外面回来,才一进门,就见伍氏沉着个脸,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今天朝堂有事,我跟同僚多说了几句,没留意时辰,”韩适之展着手臂,等二等丫鬟红笺过来宽衣,闻听伍氏质问,他略微不耐的皱眉。
“谁知道是不是,”伍氏没好气哼声,一扭身子,继续埋头嫁妆单子里。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韩适之这两天本就心烦,说好的提拔因着突然兴起的朝堂动荡,搁浅了,此时在听伍氏的冷语,他心里一堵,挥袖搡开红笺,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你去哪儿,”伍氏听见声音,忙抬了头去问。
回答她的是一阵快似一阵的远去脚步。
“什么人,我还没气呢,他倒气上了,”伍氏气得把嫁妆单子一甩,只觉得心里的郁气无处可发。
入夜,靠近东边的偏僻小角门边,婆子拎着气死风灯懒洋洋的晃了过来。
正在关门,只听得一声招呼,亚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没等婆子开口,她便皱着眉头斥道:“你是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上闩?慢腾腾的,还想不想当差了?”
“是老婆子的错,不留神错过了时候,下次再不敢了,”婆子满脸的惊惶,连连作揖。
“行了,”亚琴一口打断她,道:“念在你是触犯,今儿我就当没看见。以后再这么懒散,两罪并罚,倒时可不要说我不讲情面。”
婆子连连说再也不敢,又殷勤的来给她照亮。
“做好你的事吧,”亚琴不耐烦的推开灯笼,似乎是懒得废话。
绕过游廊,远远的听到重物卡门的咣当声,亚琴脚下不停,直到绕去假山之后,确认被石壁遮挡个严实,才微微向后倚。
薄薄的软绸春衫根本无法阻拦石壁的阵阵冰冷,亚琴抚着被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肝,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仔细整理了衣衫头发,确认没有一丝疏漏,她才松了口气。
漆黑的夜色里,她眉眼带俏,嘴角含春,低声嗔了句“冤家”,又左右四顾,见没有人瞧见,才脚步匆匆的回了荣禧堂。
第四百七十一章 气晕了
四月初,万物生息,细柳抽条,蔷薇吐蕊,满城春色,俨然一派欣欣向荣。
朝廷里,百官垂目,怀抱笏板,屏气凝神,噤若寒蝉,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仅仅不足十天,昔日的同僚有四个被剥了官衣。
虽然罢免的名目各有不同,但有一点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这几位都在年前积极倡导官家早日立下皇储。
皇帝端坐金銮殿上,眼见百官噤声,耳听内侍唱喏完毕,终于没人跳出来饶舌烦他。
他极为舒坦的甩着袖子,去了归云观。
大皇子俾睨的扫视群臣,待到两位仆射出了殿门,也学着一甩宽大袖袍,扬长而去。
刘简偷眼瞧着他的背影,又回想官家适才的表情,回到官房他沉思许久。
待到午时,他借着吃午饭的机会,悄悄溜去了渺阁那处极为隐蔽的水榭。
三皇子正在那里自斟自饮,见他过来,便指了指对面。
刘简拱手谢过,才坐下来。
三皇子提着酒壶跟他示意。
“殿下请自便,我待会儿还要回官房处置公务,”刘简赶忙推脱。
三皇子也不勉强,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又一口干了。
刘简见他又再度倾倒,看那酒壶,少说也喝了大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忧虑,据我观官家大抵是还没有早立皇储之心,而今大皇子气势正盛,殿下倒也不妨退一步。”
三皇子叹了口气,道:“满朝文武明确立场的都已被阿爹清楚大半,我便是不退又能怎样?”
刘简笑了笑,道:“殿下莫要悲观,从古至今,储君之位都是以嫡长贤为凭依。这三者当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嫡,无嫡才能再论其他,殿下先一个就占了名分,且在民间还有贤名,相比大皇子已然占了上风。”
“官家只是被小人谄媚蛊惑了,待到他发现大皇子并不是他想得那般,自然会改变主意。”
“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简道:“就如我们早前做得一般,不过这次换个人选而已。”
三皇子挑眉道:“万一阿爹一早就想立大哥,只是顾忌名分人言,而今我们送去梯子,他借着下来,那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
刘简笑道:“殿下还记得被真人收为弟子的女娃吗?”
他道:“听说她调香很有一手,官家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她功劳不小。”
三皇子思忖片刻,还是难下决心。
“此事关系重大,我以为还是先试探出阿爹的意思,而后再做打算为好。”
刘简点头,略显赧色,“谨慎小心是对的,是下官太过急躁了。”
“刘大人是急我所急,这我怎会不知,”三皇子温和的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你在朝中周旋,日后吾若当真成事,必不负大人厚谊。”
“殿下说这些作甚,”刘简笑着摆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回了。明天找个愣头青上个奏对试试,若当真如我预料,那便是咱们的机会。”
三皇子起身,作势要送。
刘简忙摆手,连连请他留步。
三皇子便安坐原处,笑望他走远。
翌日,果然有人上本,请皇帝立大皇子为储。
皇帝才刚好点的心情立刻又被堵上,但他好歹也坐了这位置多年,一早就已经修炼出不喜形于色的本事。
越过两位抱着象牙笏板装木头的仆射,他看向最为疼爱的大儿子。
见他虽做出满脸惊讶的样子,但到底年轻,无法完全遮掩心里的想法。
此时皇帝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他淡淡的回了句“容后再议,”便离开大殿。
回到福宁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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