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远之笑了笑,扶了她起身,叫上林琪一并回去。
林琪理也没理刘韩氏,只淡淡瞟了眼一直盯着茶盏,显得有些神魂不定的韩适之,便步态优雅的出了门。
回到听涛阁,顾氏便撂下脸,道:“这事我不答应。”
韩远之道:“这程家郎君是林兄早年定下的,而今我们说不成,怕是不妥吧。”
“什么定下的,”顾氏瞪眼,“子衡当年也就随口一说,他一没信物,二没帖子,哪有什么定下。”
“好好,”韩远之怕她气得动了胎气,忙哄道:“没定下,是他胡说,待会儿我会去跟四妹说。”
顾氏气呼呼的扭了身。
林琪嘴角抿了抿,道:“遐叔,”林琪一开口,便把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她浅浅一笑道:“程豫章考了什么名次?”
“乙科百名开外,”顾氏立刻回答。
大胤朝科举分甲乙两个等级,甲等一百人次,乙等二百人次,能得皇帝召见并御笔钦点,入翰林,得重视的只在这一百名里,程豫章而今的成绩,要是没有过硬的靠山,以后的前程怕是难了。
林琪轻嗤一声,略带嘲意的道:“我哥可是解元,若不是发生变故,如今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言外之意就是瞧不上。
顾氏撅嘴附和道:“可不是。他这种强自攀附,唯利是图的小人,我们不稀罕。”
韩远之瞟了眼林琪,未尽之意十分明显。
林琪呵呵一笑,话题一转,道:“再有,我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他又什么门第?”
顾氏看了眼林琪,抿了抿嘴,抬手覆上腹部。
韩远之并没留意她的小动作,而是答道:“他是工部尚书程大人之子。”
“亲生的?”
林琪一愣。
顾氏低声道:“你忘了,他不是还有个抛妻另娶的阿爹。”
“那人不是不认他们母子了吗?”林琪哈了一声。
顾氏不屑的撇嘴,“那人到现在都没个儿子,这回瞧着他有出息,又认回去了。”
林琪点头。
忽然想通那时的单家为何答应把单六许给他了。
他当年可是状元,再加上这个阿爹,娶个记在嫡母名下的侯府庶女还是能行的。
可笑自己太傻,没有摸清楚状况,就蒙着眼睛一门心思的听了他的话。
林琪微微摇头,此时再想这些,她已经没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反而好似隔着许多轻雾,只有些感触。
顾氏答疑完毕,又急忙道:“珍珍,你放心,这事阿娘定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林琪回过神,笑道:“刘三郎什么名次?”
顾氏一撇嘴,“比那厮还差个两三名。”
林琪似笑非笑的挑眉,转身走了。
顾氏看懂女儿的讥嘲,转过俏眸瞪韩远之。
韩远之哪里敢惹她,忙好声好气的哄着上楼,而后他抓抓脑袋,去荣禧堂回了这事,这才出门。
傍晚,他提着顾氏早前说想要吃的秘制荷叶肘子回来。
行了一路,肘子已经凉透,黄嬷嬷重新回了锅,才端上桌。
顾氏一脸嫌弃,推了推道:“这个味道太重,换到一边去。”
满屋伺候的顿时看向韩远之。
韩远之笑着摇头,把肘子挪到自己这边,大约是觉得太近,又挪到了韩守奕眼前。
韩守奕眼睛一亮,待到起筷,第一下就夹了上去。
塞到嘴里,顿时欢喜的眯起眼来。
林琪见他满嘴油光的样子,忍不住想笑,韩守奕感觉到了,他用眼示意她。
林琪摇头。
这等肥腻的,她可吃不来。
用过晚饭,韩远之陪着顾氏在院子里转圈,林琪和韩守奕在次间里玩双陆。
林琪道:“听六皇子说,这些日子你常去找他?”
韩守奕点头,抄起边上的纸笔,写道:“他太弱了,我画了本拳谱,你明天带给他。”
“好,”林琪不在意的笑道:“不过他只怕练不了。”
韩守奕很严肃的摇头,写道:“我已问过方师傅,这个他可以。”
林琪挑眉,方师傅是崔硒那边的,若是首肯,想来就没有关系了。
林琪吩咐雪姣跟长缨回去把拳谱拿来,明早出门时一并带去。
翌日,她又去了临时改建成学堂的净室,将拳谱给六皇子。
崔硒正在检查他昨天的描红,便也跟着扫了两眼,略一点头,道:“这拳法不错,以后早上提前一个时辰过来,活动筋骨。”
六皇子抿着小嘴点头。
林琪有些心疼,道:“就算这会儿天长,可提前一个时辰也太早了,他还得跟着做早课呢。”
崔硒没有言语。
“没事的,姐姐,”六皇子道:“我早上起得来。”
崔硒微微点头,命他继续描红,而后跟林琪出来。
立在略远些的游廊里,崔硒犹豫片刻,才道:“听说程豫章使人去了韩府?”
林琪点头。
“是有什么事吗?”
崔硒眼神微闪。
“一些琐事,不必理会,”林琪有些冷淡。
崔硒瞄见她不经意流露出的轻蔑,心里一松,却又很快皱起眉头。
若琪姐儿当真对他有意,这时正该顺水推舟的说出提亲一事,而今这般,莫非还跟他见外?
崔硒胸口顿时一堵。
这厢,林琪却还在打趣,“别说我了,昨天那两位是怎么回事?”
她笑嘻嘻的斜眼,“你前脚走,她们后脚就走了,这可不像是来看祯哥儿的。”
“你觉得呢?”
崔硒眯着眼瞧林琪没心没肺的样子,心塞得厉害。
林琪下意识觉得不妙,赶忙甜言蜜语:“我猜定是你文采极好,惹得她们心生嫉妒,故意想要为难你,不想被你四两拨千斤,她们知难而退。”
说完还用力点头,努力表现出肯定并坚信的模样,绝对不会误会是端灵郡主有意与他。
第五百五十七章 香芍阁
林琪和韩远之在宫墙外面分开,转去道观门口。
此时云阳子也带着徒弟收拾好了东西。
随着一声悠长的明锣,虎卫骑着骏马,手持在前开道,龙卫围护龙撵,余下侍从紧随其后,林琪和云阳子一行便是在此之列,其后便是重臣及其女眷。
队伍走在宽阔的官道之上,因着求稳,行速极慢,走了半日也才离京五十余里。
停靠在馆驿边上,传令官骑马一路来报,暂且停下歇息,用过饭后再行上路。
林琪揉了坐得酸痛的腰,让冬儿提着一早准备好的几个食盒和提神解暑的甜薄荷水给云阳子和几师兄弟,外带跟着一块过来的崔硒送去。
冬儿先把糕点等物给林琪摆好,才提着东西,和孟大郎一块送去。
林琪这会儿没有胃口,只捧着微温的杯子慢慢的抿。
车外传来许多动静,但因因皇帝龙撵在此,全都尽可能的小声。
林琪听得不太真切,又心生好奇,便撩了个小缝往外看。
宽阔的官道外,几个年轻的小郎行走期间。
泛起绿意的田埂上,小郎们乌发束冠,衣袂飘飘,谈笑举手间隐带几分文人风雅。
林琪嘴角微翘,正要放下帘子,却看到落在后面,与人相谈甚欢的一人,她顿时收敛笑意,表情略沉。
看来那位程大人很看重才刚认回来的儿子,这种场合竟然还让他跟来。
且那位程夫人也还同意。
因着心里提防的关系,看到他,林琪便会下意识的怀疑。
车厢微微摇晃了下,林琪随口道:“这么快?吃食可还合师父口味?”
来人没有答话,反而贴近了些。
林琪霍然转头,见是卫六娘,微微一讶,“你怎么来了?”
卫六娘坐到她边上,鼓着腮帮道:“我怎么不能来。”
林琪听了这话,略一摇头,也不搭腔。
卫六娘本是等她来哄的,可见林琪不理,便也只能巴巴凑过来,扯了她袖子,道:“你可好了,跑出去玩了好久,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
林琪心里一跳道:“我那是照顾人呢。”
卫六娘轻哼,“那是你继父,难道还要你手把手照顾?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死的?”
林琪呵呵的笑,一手支着桌几,歪头睨她道:“早就听说你递了帖子,我一直没得空。说吧,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卫六娘一叹,“我就是心里烦,想找个人说说话。”
林琪挑眉。
她身边可从没缺过人,怎么还能没人说话。
大抵她想要说得是跟那位温家郎君有关吧。
卫六娘看出林琪的戏谑,一撇嘴,道:“你还笑,我都快要愁死了。”
“愁什么?”
林琪想起早前打听到那位温家郎君今春已考中进士,再加上大皇子那层关系,与卫六娘也不是不能匹配的。
“怎么能不愁,”卫六娘纠结着眉头,道:“我阿娘打算为我定亲呢。”
说完还叹了口气。
林琪道:“你阿娘不知道温大郎?”
“我说了,”卫六娘苦着脸,“可阿爹和阿娘都不同意,还让我懂事些,别让家里为难。”
卫家人是坚定的保皇党,既然不同意,那就是不想提前站队。
“你阿娘也有他们的难处,”林琪柔声劝道。
卫家本就是公侯之家,卫大老爷又被皇帝重用着,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为过,如今的卫家已经进无可进。
大皇子又是打小就被皇帝重视的,跟前早已有重用信任的家族,卫家便是靠过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与其冒险去争从龙之功,不如紧跟皇帝脚步,以后不论如何,这世袭的爵位总不会丢。
卫六娘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好容易找到一个与我投契的,阿爹和阿娘又……”说着她眼底便积蓄了泪花,又忙扭过头,一把抹干。
林琪轻叹一声,没有言语。
卫六娘半垂着头,侧过身不时轻擦过脸颊。
林琪等她哭了一会儿,抽了帕子递过去道:“你若就是不舍,就想法子说服卫大夫人再等过一年半载,只是那时你的年岁就大了,你可确定温大郎的心意?”
卫六娘抿了嘴,道:“他一直都说配我不起,但我能看出,他对我是有情意的。”
“就这样?”林琪惊讶,“他从来都没跟你说过共白首的话?”
卫六娘心虚的瞄了林琪一眼,微微晃了晃脑袋。
林琪扶额,“我劝你还是问一问再做决定。”
这毕竟是她一辈子的大事。
卫六娘嘴唇微抿,道:“回去之后,我会去问。”
林琪舒了口气,好在这位还是听劝的。
门外,冬儿撩了帘子,卫六娘跟前的丫鬟探头道:“姑娘,夫人找你。”
“谢谢你,”卫六娘忽的伸手握住林琪搁在小几上的手,而后起身,迈步下车。
短暂停留后,车队重又开始前行。
将近落日之前,总算抵达了岳苑。
重臣的家眷被安排在了外围,韩家这次出了韩远之一个,并没旁人过来,林琪便跟着云阳子去了宫苑。
这里也是修建了道观的,只是照比宫里的规模小了些,相应的,净室自然要比早前小上一些。
林琪本是打算在这儿安营扎寨,只是才刚挂了半个帐,烟翠就过来邀请她过去贵妃落脚的香芍阁安歇。
林琪本要推脱,但听说皇帝已经同意,估摸是因着避嫌的缘故,便也只能跟着过去。
香芍阁里,宫人们都在忙碌,贵妃正陪着皇帝用膳,也就没召见她。
林琪和冬儿的屋子在后边的厢房。
这厢房地方不小,只是没有收拾赶紧,屋里有些薄灰。
烟翠忙着去伺候娘娘,叫了个宫人过来帮忙。
三人手不停的拾掇,只是等到停手,华灯已经缀满了整个林苑。
烟翠带人送了些饭菜,对坐吃了些,便散了。
香芍阁的主屋很快熄了灯,很快周围的灯烛全都熄灭。
林琪自然不好特例,也就跟着吹了。
周围很快静了下来,隔间里,冬儿传出低低的呼噜声。
林琪认床,翻腾了几次,也还是不能入睡。
她索性披衣起身。
第五百五十八章 遇端灵
窗子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冬儿很警醒,忙撑起身,道:“姑娘,要起夜吗?”
“没有,你睡吧,”林琪声音很低,但在夜色里还是很清晰。
冬儿应了声,重又躺下,暗自提醒自己不要睡熟,但颠簸一天,她身子疲乏,加上本就是个贪睡的年纪,才一合眼,便睡了过去。
林琪两肘支着窗棂,仰头看天上细细的月芽。
她如今已是时日无多,然三皇子还活蹦乱跳着,她唯恐打了老鼠却损了玉瓶,顾手顾脚,不敢妄为,结果拖到这时。
这般下去,也不知在她魂归之时,能不能报得大仇。
林琪微蹙眉头,只可惜她不会制作毒香。
不然一把香料下去,这仇也就报了。
林琪脑里一阵胡思乱想,都没想出什么不着痕迹,把三皇子干掉的对策,最终只能合上扇,幽幽回了床榻。
翌日清晨,皇帝一早起身去了正辉殿。
林琪收拾妥当,前去拜谢。
贵妃身穿烟罗曳地百褶遍地芙蓉金的长裙,其上着着月白芙蓉镶边的宽袖褙子,春葱样的细白手指托着小儿巴掌大的碧玉小碗,轻启檀口,吞下莹润通透的,好似鱼冻样东西。
林琪瞄见贵妃粉嫣嫣的脸颊,目光一闪,垂下眼。
这是顶级鱼胶,便是福州一府一年也只得一斤有余的样子。
有这等好东西滋补,难怪大皇子都那么大了,她却还如三十出头的模样。
贵妃将鱼胶喝完,压了压嘴角,烟翠立刻拿了镂雕着兰草图样的圆凳过来。
林琪稽首谢过,方才落座。
贵妃笑吟吟的问她,那屋子住得可还习惯?若觉得不成,可再另换别处。
林琪忙起身说好,又谢过贵妃体贴。
贵妃笑着掩口,道:“林娘子莫要客气,韩大人与祥儿乃是生死之交,这些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林琪腼腆含笑,起身行了礼。
贵妃让烟霞把她扶起,说起岳苑的景致,让她别整天憋在道观里,小小年纪出去玩玩才好。
林琪笑着应是,恭顺退出香芍阁。
来到道观,几人的早课已经做完。
因着才刚过来,那些香料物什都还没运到,林琪有些无聊,四下里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她呆得发闷,便独自去出去逛逛。
出了道观,转过一弯拱桥,越过一道高高的花墙,便是一片开得极为灿烂的杜鹃。
红艳艳的,热烈得好似大片火烧云,漫天盖地的铺开,一眼都望不到边。
林琪惊叹的漫步期间,手指轻巧的从娇嫩无比的花瓣上滑过。
远处有人看到她这般,忙高声道:“真人方外之人,何必辣手摧花。”
林琪步子一停,扭头望去。
十丈开外,有位头扎粗布巾子,身着暗褐色短衫,衣袖全都挽在肘部的男子蹙着眉头,一脸责备的盯着她。
“抱歉,”林琪忙收了手,瞄见他手里拿着的小铲,和手里的泥污,猜测可能是负责这片花田的花农。
被人抓了正着,林琪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一时兴起,损了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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