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直沉稳的端坐着,待到洗三宴结束之后,她才把寇氏单独的叫去聚福居。
寇氏受了一天的气,憋屈得厉害。
一逮着机会,便忍不住跟崔老夫人抱怨。
崔老夫人命艾叶等人下去,便仔仔细细的端量这个做了自己二十几年媳妇的侄女。
寇氏被她看得发毛,有些怯意的摸摸头上发簪,见并没有脱落,便问:“阿娘,你在看什么?”
崔老夫人浅浅的勾了下嘴角,道:“看我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答应把你接来崔家。”
“阿娘,”寇氏一呆,片刻醒悟形势不妙。
她跪在地上,低低的伏着。
崔老夫人闭了闭眼,沉声道:“今天这里没有人,你就与我说实话,寇五的孩子是不是六郎的?”
寇氏抿了嘴,不肯说话。
崔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已命人将你的东西搬去朔风斋,以后你就在那里修身养性吧。”
寇氏傻眼了。
朔风斋在府里的西北角,常年不见阳光,因其地角的关系,每年北风一刮,那里要多冷,就有多冷。
“阿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我会对三郎和林氏很好,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她挪爬到崔老夫人跟前,泪流满面的道:“阿娘,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崔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道:“那五娘呢?”
寇氏动作一顿。
崔老夫人道:“一个活生生,花骨朵样的娘子就这么没了,你要跟大郎如何交代,跟寇家如何交代?”
寇氏咬了咬嘴唇,道:“不然我许个正妻之位,以后多帮衬娘家,努力弥补就是了。”
崔老夫人盯着她,道:“矶哥儿那般的品行,你还要寇家搭个娘子过来,你还真有脸开口。”
寇氏很不服气。
矶哥儿好歹也是崔家嫡子,配个寇家娘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崔老夫人摇头,轻声道:“你出去吧。”
“阿娘,”寇氏揪着崔老夫人衣角,不肯放手。
崔老夫人猛地抬脚踢开她,大声喝道:“你难道要等三郎回来,杀了六郎,你才甘心?”
她缓了口气,道:“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给我滚过去,不然我不保证你会不会暴病而亡。”
寇氏骇得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半句。
艾叶听到声音忙走进来。
老夫人粗喘两口气,示意艾叶扶她进里间。
其他丫鬟也都跟着进来,见到跪在地上,泪流不止的寇氏,俱都垂下眼,老实的站在该站的地方。
艾叶帮老夫人宽衣,伺候着安歇了。
转身出来,见寇氏还跪在厅堂里,便来扶寇氏。
寇氏跪得太久,腿脚都已经麻木了。
艾叶对她的施以援手,与她而言,便好似绝望中的一线希望。
她低低的问:“是阿娘吩咐你来的吗?”
艾叶摇头,道:“老夫人已经歇了,夫人还是请回吧。”
寇氏顿时一脸死灰。
她脚底发软的被艾叶搀扶出去,才一跨过门口,就软软的往前扑去。
一直候在外面的小寒和小暑赶忙接住,艾叶也吓得不轻,忙交代人去请郎中。
寇氏摆了摆手,而今便是请十个百个郎中也救不了她的命。
待到回了明苑,主仆三人傻眼的看着空空如也的主院。
后罩房里,姨娘正声嘶力竭的挣扎着,奈何她抵不过婆子的蛮力,只能被动的被拖拽出来。
寇氏正望着仅余几扇扇的空荡屋子发傻,看到衣衫不整,钗环散乱的姨娘,她心里的气诡异的平了。
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涕声道:“夫人,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你交代的,我若不得好,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寇氏呵呵一笑,问她,“你觉得我现在还怕你告密吗?”
她缓步往屋里行去。
姨娘哭声一顿,顺着她看过去。
待到看到屋里的情景,她立时傻了。
她平常是在后罩房不出来,可她跟前的丫鬟都是出去走动的,正房被搬空,这么大的事,她竟然半点都不知道,可见这事发生得有多迅速,有多有序。
婆子揪着她衣裳,漫不经心的道:“赶紧着,晚了我可来不及给你拿饭,到时饿着了,可别埋怨。”
姨娘心里怯怯,再不敢言语,忙配合婆子动作。
而今这情况,非但不是她一个姨娘能左右,便是老爷也未必能救,还是暂且隐忍,以待来日吧。
婆子送了姨娘,很快便来请寇氏。
寇氏很是淡定,一早就准备好了。
小寒和小暑被带去管事婆子那里,等着听候处置。
寇氏则随着婆子走了。
林琪很快便知道这事,她忙让江嬷嬷去管事婆子那里,把小寒领走。
如今掌管大部分中馈的戴氏听闻,只是笑了笑。
寇氏的计划不算太蠢,若没有人提前通风报信,林氏没有准备就发动,手忙脚乱的空档,也足够她钻空子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跟前最贴心的大丫鬟都背叛了她,她这做人也挺失败。
另一头,崔老夫人得知此事,沉默片刻,便道:“把大老爷请来。”
艾叶忙去前院书房。
崔铖正在书房里郁闷的喝酒,听说老夫人相召,忙命人打水洗漱。
待到确认身上没有半分酒气了,才匆忙赶去聚福居。
崔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正位,见到儿子,便指了指跟前的圈椅,止了他行礼,道:“你过来,阿娘有事与你商量。”
崔铖缓步过去,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十分急。
老夫人等他坐稳,便道:“你还记得邢州府的老族叔吗?”
崔铖点头。
邢州的分支是在他翁翁那一辈分出去的,而今还不算出了五服。
老夫人道:“我前些日子接到消息,他家里遭逢变故,儿孙辈都已亡故,他身上有病,又老迈不堪,恳请族里去个给他摔盆打幡之人。”
第七百零四章 崔家子
崔铖呆了呆。
族叔身后无人,若去帮着操持后事,就等于变相过继去那一支,以后与嫡支再无瓜葛。
“那阿娘打算让谁去?”
崔铖很清楚,崔老夫人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崔老夫人扯了嘴角,道:“你族叔与你阿爹关系甚笃,当年远去邢州也是无奈,而今既然来求,咱们就不能不管。”
她道:“因此我打算送六郎过去。”
“谁?”
崔铖疑心自己听错了。
“六郎,”崔老夫人声音稳稳的重复。
“怎,怎么能送他去,六郎性情不稳,只怕担不起来,”崔铖急声道。
“无碍,”崔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老族叔只求个承继香烟,旁的都不求。”
崔铖无话了。
“你吩咐人去办吧,三日之内,就让他去,”崔老夫人疲惫得很,眉眼之间满是倦意。
崔铖脚步沉沉,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即便儿子不争气,那也是自己亲生的,他又怎能舍得。
“还有,寇氏和你那个姨娘有心侍奉道君,我应允了,”崔老夫人在他迈出门槛之时,又补上了一句。
崔铖脚下一顿。
他与这两个女人相处多年,深知两人的性情。
要是姨娘有心向道,或许还有几分可信,要说寇氏肯日日焚香礼拜,那除非是天上下红雨,太阳从西边升。
他转过头看崔老夫人,却见到她脸上稍纵即逝的感伤和悔意。
一瞬间,他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霎时乱了。
早前他只是推断寇氏因着厌恶和私利,才向三儿媳下手,他也曾想过寇五的奸夫,但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那人竟会是崔矶,且里还有姨娘参与其中。
崔铖的脊梁如被人抽拽出去一般的塌陷下去。
候在门边谷芽手疾,一把扶住了他,低声道:“大老爷,你可还好?”
崔铖晃了下就稳住身形,他垂着头,摆摆手,缓缓往院外走去。
又过两日,崔家开了祠堂,崔铖崔镗等所有崔家子弟全都聚集在此,一同表决,同意把崔矶过继出去。
因着崔矶并不在现场,众人只是在族谱上把名除去,将玉珏收回,销毁算作完事。
当崔镗把玉珏从袖袋里拿出来时,崔铖的脸顿时一烫,就好像被人当众狠抽一记。
玉珏在重锤之下化为湮粉,随风四散。
崔铖神情伤感。
自此时起,他的儿子便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面对这样的兄长,崔钊有些不忍,但大错已酿,崔家再不能容。
崔镗只看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早在拿到玉珏之时,他便已清楚来龙去脉,对于此等无情无义,无孝无悌之辈,他以为,尽早清除才是崔家之福。
众人在崔镗之后,也都陆续离开。
崔铖盯着石槽里的那点碎末,眼底隐现泪意。
艾叶奉崔老夫人之命前来请示崔铖,崔矶几时动身。
崔铖眨了眨眼,叹息着道:“左右都是走,还是早些上路的好。”
艾叶领命,去前院书房。
崔矶被五花大绑的押在屋里,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一左一右的看护着。
艾叶将崔铖的话交代下去,护卫便一人紧抓一边,把崔矶提起,往外面行去。
崔矶哪里甘心,挣扎着叫道:“我要见父亲,我要见母亲,我要见太婆。”
护卫一个用力,把他扯出了屋子。
崔矶踉跄着险些栽倒,他拼尽力气挣扎,“你们大胆,放开我,放开我。”
奈何他六艺不精,贪恋安逸,怎是靠着力气吃饭的护卫对手。
于是他只能把气都撒在艾叶身上,一路谩骂不断。
艾叶倒也能忍,一路行来,面不改色。
待到来到车边,艾叶低头,从袖袋里拿东西。
冷不防侧边踢来一脚,正好踹在艾叶腰胯之上。
艾叶素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哪里受得住这个,立刻歪斜着往后踉跄。
但她腰胯受伤,腿使不得力,足跟不慎踩在裙带,便往后仰倒。
眼见天地在眼前翻转,艾叶骇得面色发白,手也不自觉扬起,指尖捏着的交子顺势飞起,飘飘荡荡,撒在半空。
背后忽然传来一股绵柔之力,将她轻柔托起。
艾叶挣扎着站稳,转过头见到来人不由一怔,低唤了声“三少爷。”
崔硒淡淡颔首,转身往里行去。
崔矶见到崔硒,也不挣扎了,他高昂起头,大喝一声“崔硒。”
崔硒停了脚,侧头斜睨。
崔矶哼笑一声,道:“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可高兴了?”
崔硒转开眼,根本懒得理会。
崔矶呵呵笑笑,“我这胳膊是你让人干的。”
崔硒淡淡的“哦”了声。
崔矶道:“从打程豫章出门遇匪,横尸山野,我就知道,我早晚也有那么一天。”
“我为了前程,坑害嫂子,便是死了也是应该”崔矶垂下头,动了动肩膀,过了这么久,那里每逢剧烈活动都会隐隐作痛。
“阿娘年纪大了,我不想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崔硒冷淡的答着。
“你是为了阿娘,还是想折辱我?”
崔矶猛地抬头,神情激愤,“你既不想阿娘伤心,又为何毁了我的右手,让我成个只能混吃等死的废人?”
“不杀,不代表原谅。我以为,那一下足够你谨记终生,但显然,是我错了。”
“你是错了,”崔矶笑道:“你废我一生,我取你一子,本是理所应当。只可惜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崔硒拳头倏地握紧。
从打听说崔矶和寇氏干下的事,他就无时不刻的后悔着,不该为了一时心软,给琪姐儿留下这般大的隐患。
现在崔矶这般,不吝于火上浇油。
崔硒闭目忍了又忍,始终无法压下心头火烧的痛感,他转了身,大跨步朝崔矶而去。
崔矶逞强的挺直身躯,自以为大无畏,只是他终究低估了崔硒的威势和他自己的胆子。
面对盛怒的崔硒,他不能自抑的颤抖着,心里打鼓,不确定自己想得崔硒不敢在崔家人跟前动手的念头做不做得准。
一步外,崔硒已挥拳,直朝崔矶面上而去,门内忽然传来止儿的呼喊,“三少爷,奶奶命我来迎你。”
崔硒手一顿,脑中的火气入如春日冰雪,霎时消散,理智重又回归。
第七百零五章 论族长
他微微勾起嘴角,道:“从这里到邢州路途遥远,一路匪患横行,你可要好自珍重,莫要丢了小命。”
崔硒话音轻柔,崔矶背心发凉,心肝抖颤。
崔硒转过身,大跨步的进了门。
护卫们强横一推,将崔矶塞进车里。
艾叶俯身,将散落一地的交子逐一捡起,交给两位护卫,柔声道:“这是老夫人给的花用,两位路上斟酌着用就是。”
“娘子放心,我等明了,”护卫眼睛一亮,将交子拿过,毫不客气的揣入怀中。
车子摇晃着出了夹道,通过高大的门楼,速度便陡然快了起来。
艾叶一直到车子走远,才折回聚福居,将崔硒归来的消息告知。
崔老夫人正在假寐,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拉着艾叶,问:“三郎可跟六郎撞见了?”
艾叶点头,道:“三少爷叮咛六少爷路途遥远,保重身体。”
“除了这些,就没说别的?”
这可不像三郎的作风,崔老夫人有点不太敢信。
艾叶摇头。
那些不该听却偏被她听到的话,还是就此打住吧,事情已经过去,再说出来,徒添烦恼而已。
崔老夫人吐了口气,重又躺会榻上。
三郎归来,却没有来这儿,定是想要听林氏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还是等着他上门好了。
小院里,林琪正如老夫人所料那般,将事情告知。
崔硒心疼的抱着软软弱弱的林琪轻轻摇,早前火烧火燎的感觉又重了几分,脑中暗忖该在何时何地伏杀他更合适。
林琪见他额角青筋直冒,脖颈处一跳一跳的,就知道气得不轻。
她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也别气,太婆惩戒阿娘去朔风斋守斋,六叔也被逐出崔家,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可是对你不好,”崔硒哑着嗓子道:“谋害族中子弟,论罪足以命相抵,太婆这番实在有失偏颇。”
“我觉得挺好,”林琪笑了笑,道:“阿娘以后再不能出朔风斋半步,太婆因此与我有愧,对我只会更好,两位婶娘素来与我亲近,以后这内宅,这明苑还不是由我性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崔硒望她,“你当真这么想?”
“真的,”林琪笑了笑,道:“还有六郎,一个丧失伦理亲情之人,咱们与他计较作甚?邢州可不是什么安乐之地,他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谢谢你,”崔硒温柔的拉着她的手,明了她这样退让都是为了自己。
他在朝为官,不能被人诟病,若他揪着此事对寇氏和崔矶穷追猛打,落在有心人眼里,定会再生波折。
尤其他还是六皇子舅舅,又教导六皇子,德行上绝不能被人诟病。
“你我是夫妻,谢什么,”林琪笑着拉他到近前,道:“你来看,止儿说福哥儿像我,我可有这么丑?”
崔硒凑过去细细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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