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后的接待大堂上,笑面佛对着一位青衫文士道:“这好端端的,怎的就要涨租金了呢?而且一涨就是这么多。”
青衫文士手捧热茶,用杯盖撇了撇茶叶,慢条斯理道:“李大管事这话说得就差了,不是我们东家要涨房租,而是让房租回到它本应有的价格上。这几年,朝暮城的买卖是越来越红火,大管事也是看在眼里的,各地的铺子租价都在噌噌的往上涨,惟有我们的铺子,价钱却一直都是按照最低的给贵府。”
李朝旭陪着笑道:“这一点李某自是明白。”
“但是好事总有尽头的。”青衫文士悠悠道:“我们东家最近也是有些手头紧,不能老是亏着自己,贴补卫家,是不是?”
“呵,呵……是,是。”李朝旭无奈赔笑,心中却是暗骂,狗屁的亏自己贴卫家。这两年你们钟家光是靠收地租就日进斗金,日子别说过得多滋润了。
单是卫家为租这处铺子,每年就要向钟家交四千五百两纹银的租金,至于现在,对方更是一下子跳到了七千两。
虽然说七千两也不算一个过分的数字,相比周边,这的确还是一个合理的价钱,但是享受惯了优惠,突然间没优惠了,感受自然是极不好的。
最要命的是,前些日子为了扩大买卖,李朝旭花了不少钱进货,只准备了有限的钱用来交租,却没提防对方涨价,这一下突生变故,立时出现资金紧张的问题。
好在这事还不是太严重,那青衫文士显然也不欲逼人太甚,表示可以给李朝旭时间筹集银款,李朝旭总算还来得及向苍龙府主家求援。
商议过后,李朝旭送走对方,回来时脸上已再度挂满愁容。
他的贴身小厮看李朝旭如此,问:“钟家不是已经答应了给我们时间向主家筹银子吗?老爷为何还如此忧虑?”
李朝旭摇着头道:“你懂什么。举凡外商进入,为打开局面,往往以低价策略经营,先图把名声做起来,正因此利润微薄。听说前些日子太太还为此抱怨过外事无能,可其实就是这微薄利润,还是靠了租金够便宜才能做到的。现在可好,租金上涨,那原有的微薄之利也难保住,接下来若不想些法子,怕是就要亏本喽。”
一说到亏本二字,李朝旭立时忧心忡忡。
那小厮也点头道:“这到是个麻烦,不过好在也不是老爷自己要面对。”
“恩?”李朝旭抬起头来看小厮。
小厮笑道:“老爷还不知道吧?小的先前刚听说了,最近各地的买卖有不少都遭遇了此类事。地火城的铺子被红云帮收了保护费;丁家河的渡船,被收了泊费;千丝镇的万花绣,我们卫家不再是优先供应方之一,而是要和那些普通商家一样经过摇筹取号,竟价购买;听说就连古湾乡的那帮子砍木头的刁民都跳了出来,说什么我卫家给的钱太少,不为我们做事了。”
李朝旭听得怔然:“竟有此事?怎么会这样?”
小厮道:“还不是那个唐劫闹的,说什么不再管卫家的事了。古家一听这事,头一个跳出来,原本要卖给卫家的铺子,统统不卖了,卫家竟然还拿他们没办法。这下可好,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些事自然而然也就出来了。所以说老爷你也别担心,这会儿啊,怕是卫家大老爷比您更急呢,绝对怪不到您头上。”
李朝旭先是怔了怔,随后脸色一怒,甩手给了小厮一巴掌:“混帐东西,主家有难,你竟然在此幸灾乐祸!”
那小厮吓得忙跪在地上求饶。
李朝旭这才恢复和善面容,缓缓坐下:“唐劫……他的事我到是听说了,他有此反应到也不奇怪。不过只是一个唐劫,怎的就引来如此大的风浪?而且还来得如此快,如此急?我看,八成还是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如果真是这样,只怕后面还会有所动作。”
“还有动作?”那小厮也吓得有些傻了。
李朝旭哼了一事:“那就要看东家如何应对了。现在还只是开始,各方做事都带着试探意味,不会太绝,充其量就是把本当给卫家的好处抹掉部分。可如果应对不力……”
李朝旭的声音低了下去。
无论哪个地方的家族,都不会喜欢外人介入自己的买卖。
如古家,为什么拼着出尔反尔得罪卫家也要拒绝买卖,不就是为了继续把持苍龙府的赌场买卖吗?任何一家要想在苍龙府开赌场,没有古家的允许就别想开成。向卫家出售赌场,损失的不是几间铺子,而是这默认的赌场专营权。
同样的道理,其他地方也不会欢迎外来者做买卖,修者的实力就是决定能否进入的关键。
你势强我便忍了,你势不够,自然就该缩回去。
当卫家有卫天冲唐劫两大支柱时,卫家的买卖就可以开到灵州各城,地位等同于准天心家族,只要不喧宾夺主即可。但当唐劫表态消极时,地位下降,应有之待遇自然也下降。
实力煊赫时,所有扩张皆属正当的;若实力不济,那么这些原本正当的扩张就会变成“一只伸的太宽的手”。
面对这样的手,斩落是最自然的选择。
从这方面说,任何针对卫家的行动,其实都不是过分之举,作为长期的买卖人,大家很懂得分寸的把握,严格秉承着有多少实力,扩张多少领土的观念。
但是对于卫家来说,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扩张需要投资,大量的银子花出去,刚刚稳定的局面,莫说赚钱,连本钱都还未回来呢,就要撤了?这一撤,诸多银子可就都打了水漂了。卫家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都在这上面,甚至还欠了不少钱,若是全打水漂,其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可若不想撤,那就必须拿出与之相对应的力量。
※※※
“我不同意。”卫天冲淡淡道。
“你说什么?”卫丹柏惊讶地看儿子。
“我说我不会出手。”卫天冲回答:“各路所为,不过都是些鸡皮小事,更属各家本分。你让我以什么理由出手?就为了房租去把钟家灭了?还是为了优先供应把千丝镇杀个血流成河?又或去古湾乡放话,有敢不为我卫家做事的,统统杀光?父亲,文心不是无法无天之地,就算是皇家做事,也无如此肆无忌惮!”
“那红云帮呢?他们你总可以对付吧?保护费一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卫丹柏的声音透着疲惫与无奈,可见这些日子,各地的烦心事让他受尽煎熬。
卫天冲苦笑:“是上不得台面,可问题是你儿子我也打不过啊!你当红云帮敢在地火城收保护费,那是吃素的吗?他们帮里可是有真人撑腰的,我去那不是找死?”
“他们不敢杀你,你是燕真人的徒弟。”
“那是不假,他们肯定不敢杀我。可他们能打我一顿,扒光我衣服扔出去。师傅最好脸面,若有哪个徒弟被长辈欺负了,他或许会出头。可若是上门去找人麻烦却反被折辱,那倒霉的就是自己了!到时候若让师傅知道,莫说报仇,恐怕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剑来先把我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不受重视,能保这真传已是不易。”
卫丹柏倒吸一口冷气:“那就是说,你什么都做不了了?”
卫天冲耸肩:“等他们再过分些吧。”
“等他们再过分些?我怕那时就已经晚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卫家损失了多少钱?那都是用来供你修行的钱啊!”卫丹柏急道。
卫天冲到是依旧淡然:“哦,我无所谓啊。反正我现在钱够用,用不着卫家出钱了。”
“你说什么?”卫丹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儿子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用不着卫家了,所以就可以把卫家扔到一旁?”
卫天冲摊手:“这不是象父亲您学习的吗?你觉得用不着唐劫,不也就把他丢到一边了?”
卫丹柏僵立当场。
他看着儿子:“原来如此,你是在为唐劫出头?他对我卫家做了这样的事,你还要为他出头?”
卫丹柏已是大吼起来。
卫天冲冷笑:“敢问父亲,他做了什么事?”
他做了什么?
卫丹柏张了张嘴,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卫天冲已道:“他不过就是宣布不再理会凡事,以父亲当初所为,他做此决定又有何奇?又有哪里对不住我卫家了?”
“可是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还是父亲想说,此人已重要到没有他,我卫家发展就会大受影响?”
卫丹柏无论如何他不想承认唐劫对卫家有这么重要。
他狠狠瞪着自己儿子:“你这是在为唐劫说话?”
“孩儿只是在说事实。”
卫天冲说着已大步出门。
离了父亲,卫天冲亦是长嘘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夹在两者之间,也是左右为难,但是今天他终于大声说话,吐出心中肺腑之言,真没想到这顶撞父亲的感觉竟也如此的舒爽。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不为别的,还是因为唐劫的退避相让。
本来他一直都担心唐劫翻脸,做好的准备都是维护卫家。
但当唐劫什么都不做,只是宣布退避时,却让他心头大大放松。
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唐劫为自己做的一切,正因此,才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唐劫。
所以当卫府因此而四面楚歌时,卫天冲非但没有烦恼,反倒有种快意的兴奋,心想老爹你也终于知道自己行为的愚蠢了吧?
卫丹柏是他的父亲,再他如何修为通天,也不能对着父亲喝骂教训,然正因此,从他的角度是很乐意看到父亲吃瘪的。
至于说卫府因此产生的损失,他还真是不关心。
如前所说,他是修者,在价值观方面,他和唐劫是完全一致的。
灵钱才是钱!
凡间的金银,俗世的财物,营营碌碌的奔忙,早已不在修者眼中。
再者他拒绝的也非全无道理,目前的情况下,若自己出手,只怕反引闲话,若真让师傅知道他为家族生意奔忙至此,只怕立刻就会派人来拿他。
不过卫天冲没想到的是,即便他什么都没做,燕长风也还是派人来了。
回决卫丹柏的三天后,南百城出现在了卫家。
站在卫天冲的身前,南百城问:“听说卫家最近出了点事?”
卫天冲忙回答:“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小问题。”
“这样啊……”南百城看着卫天冲,似笑非笑,拖长了语调道:“既如此,那便跟我回山一趟吧。”
“回山?”卫天冲心中一震:“回山做什么?”
“师尊有命,你此番随唐劫拿下石门派,立下大功,师尊要嘉奖你,传你日曜九变第二变。”
日曜九变?
这可是燕长风最拿手的仙法,便如乱风步之于明夜空。上次仙缘会燕长风传了他第一变,这次却是要传他第二变了。
卫天冲听的也是呆滞,但随即清醒过来:“可是我家里……”
南百城不耐烦道:“既无大事,你还理它作甚?随我去吧。”
说着一挥袖子,已将卫天冲卷了,向着空中冉冉飞去……
第49章奖励
朝月城,这里是位于灵州北地的一座城市,面积不大,地势依山傍水,到是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
郑家在朝月城里是有名的望族,书香门第,虽比不得苍龙府五大家族的赫赫声威,却也自有百年家族的古朴之风。
郑家大院。
站在一棵长青树下,看着那茂密枝叶,郑书凤的目光带着丝憧憬与怅惘,口中不由喃喃低语:“遥忆当年初嫁,长青树下,痛哭惜别,转眼二十载,长青依旧,物是人非,今兮归去,不知何时再相见。”
轻轻抚着那长青老树,语气中充满唏嘘之感。
“听姑姑的口气,怎的竟似有了去意?”一个清丽脱俗的声音传来。
回头望去,却是一名少女向着这边娉婷着步子走来。
她叫郑华君,是郑书凤幼弟之女,因为在家里排行最小,也最受家人宠爱。
郑书凤出嫁的时候,郑华君还未出世,这次回来,两人还是头回认识,却是颇为投缘。郑书凤也极喜爱这小侄女,这刻听她说话,挤出一丝笑容道:“卫家最近事多,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只几日便回,这不还在准备马车呢,尚未去各房请安辞别,到被你这长耳朵先听了去。对了,去看过你奶奶了吗?”
“恩!”郑华君认真点头:“奶奶今天精神极好,大半碗粥都喝下去了。姑姑,那药真得很灵呢。”
郑书凤淡淡道:“那是自然的,少华山的续命丹,就算是死人都能给你救活了,只此一颗,便价值数万灵钱呢……”
郑华君轻捂樱唇,低笑道:“姑姑家的修者,不仅忠心耿耿,这能耐也大得很呢。”
郑书凤悠悠叹息一声:“能耐是不小了,不然当初也不能让他一个入府才三年的小子去做了仆学,只是这忠心嘛,却还是要打个折扣的。”
郑华君忽闪着一对大眼睛道:“姑姑这话到让华君不明白了,怎的那唐劫差人送了灵丹过来,姑姑却不喜反忧,甚至还觉得他不够忠心呢?”
郑书凤伸出手指,轻轻在郑华君额头上点了一下:“死丫头,莫跟我装傻,你若是连这都看不明白,也不值得我对你另眼相待了。”
郑华君以手帕捂嘴,继续笑道:“老太太本来是快撑不住了,现在这一用药,却又能坚持许多时日。这本是好事,偏偏卫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姑姑要陪伴奶奶,却是不能回府处事,真不知那唐仙人是有心呢,还是无意呢。不过看起来,姑姑就算顶着不孝的骂名,也要先赶回去了。”
“我只是交代一些事情,又不是不回来。”郑书凤撇了一眼侄女:“还有你说便说了,还这般笑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还哭吗?”郑华君放下手帕,拉着郑书凤的手臂道:“姑姑是卫家的媳妇,自是关心卫家的。我却是连卫家的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于我郑家而言,奶奶的身子却是比卫家要重要多了。我只要奶奶身体安康,其他人的境况却是无暇关心的了。再说了……如果卫家人的不幸能换来我郑家的康泰平安,我却也是不介意换一换的。”
这最后一句声音说得极低,却还是被郑书凤听到,脸色一沉,狠狠戳了她一下:“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呢?仔细让旁人听了去。”
郑华君笑道:“这长青树下如今只有我与姑姑,哪里来的外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者仙人法术,神奥无方,岂是你凡夫俗子能够洞烛?”
“姑姑既知畏惧,又何苦于修者作对呢?”郑华君悠悠道。
郑书凤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华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郑华君低着头回答:“华君无礼,请姑姑原谅则个。不过华君虽是一介女子,也能看出送药一事背后有深意,姑姑兰心慧质,两府皆知,那唐仙人在卫府三年,只会比华君更清楚,又怎会认为送药的目的能骗过姑姑?怕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瞒过姑姑吧。”
郑书凤怔然:“你是说……”
郑华君淡淡道:“总是要做个选择的。”
郑书凤全身剧震:“你疯了吗?竟然说出这种话,你可知这是在让我背叛卫家!”
“怎能说是背叛呢?”郑华君一脸委屈:“这分明就是姑姑事母至孝,无暇分身。”
郑书凤怒斥:“荒谬,卫家始终是我夫家,丹柏也毕竟是我丈夫,我怎么能看着自己丈夫与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郑华君轻笑:“唐仙人若要卫家万劫不复,举手投足便可做到,何需如此麻烦?”
郑书凤默然。
郑华君已笑道:“姑姑是明白人,其实卫家注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只不过眼下有一点小麻烦罢了。现在姑姑在这里,什么事都与姑姑无关。若是回去了,未必能对卫家有什么帮助,反倒让唐劫心寒,只怕是得不偿失啊。若是惹得恼了,反引来更强的攻击,只怕反而平添祸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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