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刚刚一直都没有笑过。
如此诡异的情景,陈安之却感觉不到一点点恐惧,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想要与之亲近的冲动。“你是谁?”陈安之轻轻问到。人脸眨了眨眼道:“我是你啊。”“那我是谁?”“你也是你啊!”随着这一段对话的结束,迎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哪里?”终于耐不住这无尽沉默的陈安之继续问到。“这里是心湖,你就站在心湖之上。”“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你想进来啊。”“那我该如何出去?”“走出去就能出去了。”
陈安之听罢,没多想,便沿着一个方向走去。最开始走动时,心湖的液面很平缓,就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走的远了些,便有细微的波纹出现,湖面开始变得一晃一晃的,让人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能缓慢行走,不至于跌倒。渐渐地波纹转成了波浪,这时候陈安之往往前进三步便要退后两步。待要再往前走,突然一个巨浪打了过来,陈安之一个踉跄,跌倒在湖面上,被湖水顺势一推,便又回到了之前出发的地方。湖面下的人脸继续微笑着,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陈安之趴在湖面上,轻轻地拍打着湖面:“为什么我出不去?”“为什么要出去呢。心湖里面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烦忧,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便能享受到无边的欢喜。为什么你还想要出去呢?”
“因为外面有我关心的人,也有关心我的人。见不到他们,我就会觉得像是少了什么,空荡荡的难受。他们见不到我,应该也会难受的。我不想让他们难过!”
“一个人在这边待久了,很寂寞的,就是你说的空荡荡的难受。难得有你下来陪我,真舍不得你走啊。”
“那等我出去后,带着他们一起来看你,你就不会寂寞了。”
“这地方只你一个人可以进来。既然你那么想出去,那我就送你出去好了。不过为了保证你一定会回来,你得给我留下一样东西。好,现在开始全身放松,闭上眼睛,不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只要没有听到呼唤你名字的声音,都不要睁眼。”
陈安之依言闭上了双眼。原本如平地般可以行走的湖面泛出了一个又一个墨黑色的水泡,陈安之的双脚便在泡沫翻滚中慢慢地沉了下去,再然后是双腿,腹腔,胸腔,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等湖水快要没过脖子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声音:“一定要回来啊,我这里还有你留下的东西。”
当湖面没过了头顶,翻腾的水泡平息了下来,陈安之的身体不停地往湖底坠去。被湖水紧紧裹住的身体感觉到水温从温暖到冰凉再到刺骨寒冷的变化,皮肤上传来的触感一会儿麻木,一会儿酥痒,一会儿又疼痛难忍,陈安之想起之前的叮嘱,不敢睁眼,也不敢乱动,只是默默挨着。
沉入水下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即便是在湖面没过头顶前有深深地吸下了一口气,长时间的闭息却让陈安之的肺感觉像要炸了一般,太阳穴附近胀痛地不停跳动。“到极限了。”陈安之绝望地想到,吐出了肺里藏着的浊气,然后不管不顾地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预想中被水呛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扑入鼻腔的是混合着各色香味的清甜空气。花的芬芳,草木的清新,还有食物糕点诱人流涎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陈安之的鼻翼都有点微微泛红。在各种混杂的气息,陈安之似乎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抽动着鼻翼,陈安之努力地分辨着味道的来源。味道淡淡的,像空谷幽兰,又像腊冬寒梅,中间隐隐夹杂着香囊中冰片艾草的气味。
“很像是媛媛的味道。”陈安之刚转过这个念头,耳边便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媛媛”陈安之轻轻唤了一声,耳边的笑声顿了一下,却渐渐地远去了。陈安之忍不住想睁开眼,眼睑微微一动,脑中响过心湖中那张人脸说的话,强忍着别过头,不去理会周边的一切。只是感觉着自己在湖水中不停地下沉,下沉。
正文 第九章 七人
袁不归拧身一闪,间不容发地躲过了青霜剑气破空的袭击。若陈安之此时尚未失明的话,他就会惊异地发现,袁不归身为能自化天地的绝强术者,竟然在武技上也有着不俗的修为,至少如果仅仅是江湖上的一流武者,必定躲不过刚刚陈青霜破空剑气的含愤一击。
陈青霜右脚一点,急速向袁不归突进。剑围若隐若现,只在碰触到元气乱流时,会显出一个圆形的轮廓,将乱流的元气湮灭。袁不归却身形一晃,倒踏七星步,配合天地元气锁和咒术的干扰,一直跟陈青霜保持刚好三尺的距离。
两人的交锋一触即停,冷面相对。袁不归继续说道:“我与青霜兄曾经同为冀王麾下,那可是叛上作乱的大罪啊,到头来却能封侯拜将,安之你可知是为何?”
陈青霜脸色清白交替,倏地须发齐章,厉吒道:“破!”三尺剑围陡然扩张,将整个大厅都包裹了进来。天地元气锁一触及剑围便消融地点滴不剩,之后剑围所及的房间中的家具,地砖,甚至大梁都被粉碎成本元后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到最后都湮灭成最纯粹的虚无。
整座候府早就被袁不归炼化为一体,此时感觉到有一处空间出现空虚,无尽的元气便源源不断地填补过来。陈青霜的剑围就像传说中的吞天巨兽一般,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涌来的元气,蚕食着这一方小天地。整座候府都不断地颤抖起来,
像是被这蚕食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无穷无尽地向房间中灌注的元气刹那间都回流了,房间里恢复了如同暴风风眼般的平静。平静只是极短的一瞬,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像是指尖刮在木板上啸叫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连肉眼都能看到的浓缩元气潮汐向陈青霜拍打过来。
如通专供御用的汝窑产的瓷器被打碎的声音,陈青霜透支了自己的本源生机,一直在苦苦支撑的剑围“呯”地一声碎裂了开来。陈青霜一个踉跄,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地来。
早在陈青霜的剑围张开之前就感觉到危机抽身出房门外的袁不归嘴角带起了几点血沫,冷冷地看着陈青霜,嘴角牵动,讥笑道:“青霜兄,如今还能逆行否!”
话音刚落,整个候府突然震动了一下,就像是地龙陡现,天地为之震颤。地面开裂出一道道的口子,几间边缘的屋子轰然倒塌。整个候府本就与袁不归的神魂相连,此时候府受到如此强烈的破坏,袁不归神魂受损,内府中传来一阵阵肝胆俱裂般的疼痛,再也忍不住,之前一直强压下去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袁不归死死地盯住陈青霜,想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站都站不稳,感觉都快要昏过去的他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流归源,生机不绝。起!”袁不归双手结不动明王印,调度元气对候府进行修复。在无穷尽的元气的滋润下,裂开的大地渐渐地合拢起来,倒塌的房屋也像是时光溯流一般慢慢恢复原样。看到这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袁不归的脸上又浮现了平常便一直在的笑意。
又是一下巨震,已经快要合拢的大地裂痕被一股巨力狠狠撕开,周边的物件甚至被震碎成一颗颗细小的微粒。袁不归惊恐地看向陈青霜,却发现陈青霜的眼神也透着茫然。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三下巨震接踵而来。整个候府中除了人之外的所有的建筑,草木,甚至虫鸟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开来,碾磨成最本源的天地元气。空间中充溢着如实质般粘稠的元气波纹,四散乱流,无力地抵抗着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冲击。
袁不归眼前的元气开始疯狂地波动,空间都开始扭曲出几丝细不可查的裂纹。“哗啦”一声,那片空间被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轻柔地撕裂开来。随着裂口的增大,一下子就有七个人从裂口中钻进了候府。
“呦!我就说号称”万流归宗“的袁右使自化的一方天地,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空间震荡!我能这般轻松闯入,原来主要还是陈左使的功劳。哈哈,惊喜真是无处不在啊。”
说话的是刚刚撕裂空间的那双手的主人,年纪看上去就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着一身五色锦袍。锦袍的料子一看便知是极北之地的雪蚕丝糅合了五色金属拉出的细丝纺成,能极大地消减刚力和柔力对。的伤害。而锦袍的做工毫无疑问是出自京师名店“巧秀坊”。不说料子的价格,光是这一身袍子的手工费用就最起码能让普通人过上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主人对这锦袍半分都不爱惜,污渍油迹混着灰尘,涂满了整件袍子。满脸的玩世不恭,带着落拓的潇洒。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白然,五行宗里一名不入流的弟子,估计两位也没听说过我。顾老爷子有枚大罗令,持此向我宗门求助。宗主看我最闲,就拉了我这个壮丁。对了,老爷子,事情办完了,赶紧把令牌给我,我好回宗门交差。”
“白公子莫急,这厢事情既然已办妥,老朽自不会扣着令牌不放。只是像这般难得的盛会,白公子难道不想留下来好好看一看么!”
白然口中的顾老爷子似乎偏爱黑色。全身衣物都为皂色,连脚上蹬的一双小牛皮鞣制成的靴子都晕染成了玄黑色。只是老人须发皆白,像是对老人的偏好做着最顽固的反抗。
“顾千索,你竟然敢走出顾家祖屋,还来我府上,看来真的是活够了呐。”袁不归语调阴冷,憋着一股寒煞之气。
“承镇远候洪福,让老头子能在祖屋里颐养天年,享了十年的天伦之乐。”顾千索说到这,还顺势对袁不归行了一礼。行礼时作的是深揖,本是给长辈所用,以显恭谨之意。不过顾千索作揖时脸上冰寒一块,连眼神都透着几分怨毒,倒让人有点玩味。
顾千索继续说到:“前几天我嫡孙来探望我,你也知道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絮絮叨叨,热热闹闹。言谈之下,我那乖孙长青对袁侯的爱女极为心许。只是令爱一绪心思都放在陈侯的孩子身上,甚是苦恼啊。”
顾千索咂了下嘴,接着说道:“身为长辈,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顾惜子孙后辈的幸福么。小孩子脸皮薄,抹不开面子,那老头子我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了。不过袁侯的府门一向隐于世间,极难寻觅。这便邀请了五行宗白公子来帮老头子叫门。又怕袁侯嫌我顾家高攀,只得带上多位朋友来为我家孙儿做个见证”
顾千索说到这,对白然一点头,道:“这位白公子想必两位侯爷刚刚已经认识。白公子是五行宗立派以来最年轻的五色堂堂主,年少成名,出道不到五年时便已是宗门的中流砥柱。”白然也不说话,懒懒一笑,算是见礼了。
顾千索接着指向白然右手边穿着打满补丁的破僧衣的小沙弥道:“这位是弘法寺十念大师,晦一禅师的高徒。”小沙弥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样子,身量不高,形态消瘦,眼神却极为灵动,头顶还未有受戒时的戒疤。此时听到顾千索介绍自己,道了一声佛号,隐隐有宝象之色。
隐于十念身后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不等顾千索开口,便跨前一步,盯着陈青霜道:“陈侯,我杜明自执掌崂山以来,十多年来唯一交好的派外人士便是你了。为何如此不念旧情,累得我师兄封行空,师妹上官玉功消劲散,几成废人。”此时陈青霜也已缓过劲来,看着杜明苦笑一声,也未多做解释。
“原来陈侯与崂山杜掌教是旧识啊,想不到误会竟然这般深重。”顾千索故意将‘误会’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接着指向七人中唯一一个穿官服的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断剑卫指挥使吴书良吴大人,听得老朽说要来候府拜会,便要求一道前来。想袁侯也是庙堂中人,理应会与吴大人多亲近的。”
吴书良的官服上绣着一只狰狞的巨熊,当是正五品的武官。吴书良从一进入候府后就一直盯着被之前的巨震震倒在地还未爬起来的陈安之,眼睛眯成一道细缝,时不时地从细缝中闪出精光,就像一条牢牢盯住猎物的毒蛇一般。对顾千索的介绍视若罔闻,只是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
同样从一进门便盯着陈安之不放的是剩下的一对男女。两人皆是高鼻深目,眼珠湛蓝,头发是浅灰色的自来卷,充溢着异国风情。不过他俩看陈安之的眼神跟吴书良的不一样,惊叹,不解,惋惜中还带着几分恼怒。
“袁右使,我黛薇儿和师兄霍克奉师尊之命来拿回当年师尊留给你的东西。师尊他老人家虽未跟我俩说起是什么东西,但他说过,只要跟袁右使提起这件事,右使便当知晓。”
说话的是其中的女子黛薇儿,声音若驼铃一般清亮,含着一股风沙掠过的磁性,夹着有点咬字不准的口音,听起来极为悦耳。
“要拿东西让穆拉赞自己过来,派你们两个小家伙来,他是真老糊涂了吧。”袁不归的措辞极为刻薄,两人一听,脸色都大坏,愠怒之色溢于言表。只是慑于袁不归的余威,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