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庭叹道:“裴老鬼,麻烦你别老乱说。快回去,待会儿要组长看见了……”
“她能拿我如何?”裴清浅眨巴睫毛,“报告陆郎中?那家伙不过一张好面皮,也就会靠着冥府赐给的法力去摆摆酷,实际绣花枕头一个;或者越级报告缉大佬?得了呗,一树梨花正忙着压海棠,哪儿有功夫管我这小丫头片子。”
顾维庭正色道:“你说话注意点。我知道你有背景……”
“有你个脑袋背景。”纤纤玉指重重弹他一记,冷笑道,“不过是死得冤枉死得惨,始作俑者还在那儿光鲜着没受罚,我就仗着这个和冥府耗下去,天荒地老,看谁耗得过谁,反正我得过且过,没那么多追求。”
顾维庭不想在这里和她纠缠,双手齐出,要推她走,“我不和你多说,你快回去。云朵就是因为随便跑出来才出的事。她还是明着有缉尚书作保,冥府各部都是心知肚明的呢。”
团扇一转,敲到顾维庭的脉门上,震得对方收了手。裴清浅斜眼看他,“我说了是救你们来了,怎么这就赶我了?你这是要进去吗?先别忙着往里进,你跟着我去偷听好吧。”
顾维庭捏着手腕直蹙眉,“别闹了,苏吉还在里面,组长还需要接应……”
裴清浅吃吃笑说:“你才知道苏吉在里面,可还有另一位也在里面呢。我眼看着苏吉进了那位的包房,关了门,天晓得密谋什么呢。你若是知道了那人是谁,保准只想听壁角,不想再往里进半步。”
“谁?”
裴清浅笑道:“你那美娇娘的亲老子啊。”
顾维庭一惊,“齐念佛?!”
裴清浅笑靥如花。
手腕拿捏好力道,让伞骨倾斜,伞面低垂,齐姝琴小心地挡着自己的脸,目光胶在伞沿下,这角度并不好,但齐姝琴不在乎齐柳笛发现有人跟踪,她要保证的只是齐柳笛不会发现是谁在跟踪。
紧追着齐柳笛的步子,齐姝琴又跟了一段。眼见最前面那女孩左顾右盼地进了小区,齐柳笛也不紧不慢地进去,齐姝琴跟去的瞬间,觉得脑子轻轻一晕,视野内一片花白,身子也摇了摇。右手几乎就在感受到不恙的同时掐了诀,两旁余光纳下的景物变了变色,瞬息,一切又都恢复了平常。
齐姝琴知道齐柳笛定是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这才放了一个困诀出来,试图对身后进行清场。此咒不会伤害人命,只是会让身后人在半个小时内陷入循环的环境中,找不到出路,如同鬼打墙。若是寻常跟踪之人,自然跟不下去。
齐姝琴轻轻一吁,好在从小到大,她掐诀的速度总能抢在齐柳笛的力量完全释放之前,让对方咒法的影响降到最低。当然齐柳笛并不清楚,因为齐姝琴总是相让这个妹妹,往往故意放慢指法变换。只因她十七年来过得太苦,发自内心地不想让家里唯一还能笑脸待她的人也朝她冷脸。虽然最后的最后,她彻底明白这个妹妹的心里也并非如此单纯,甚至一直作壁上观看她让父亲肆意打骂十七年……
五指握紧伞柄,她摇头散去不想回忆的事情。为了迷惑齐柳笛,让对方以为术法成功,齐姝琴不再走大路,而是佯装游览路边小店,时不时就进去转转,视线却时刻把齐柳笛纳进来,看清她的去向,再顺着摸过去。她就这样走过小区里一栋栋单元楼,往更深的地方去……
再说齐柳笛,她此次出来是为了齐入画平事来了。尹千娇和陈杰的失踪案迟迟未破,这个小圈子中的另一个女孩柳亭也慌了神,有个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知会齐入画。今早齐入画接到柳亭的电话,哭着说自己收到了几十条短信,要她立刻去指定地点,问齐入画怎么办。齐入画就找了自己。齐柳笛安抚堂妹,要她照着自己所说,怂恿了柳亭前去,自己则跟在后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妖鬼作怪。齐入画说:“是拿柳亭做诱饵吗?”齐柳笛道:“要不拿你去做?那倒好。咱们姐俩配合默契,总比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强。”齐入画说:“我是怕万一……万一柳亭也没了,这案子闹大,报到伯父那里怎么办?迟早会让家里知道和我有关。”齐柳笛冷笑说:“妹妹,你一个内行人,却拉着四个外行人在凶日凶时请笔仙,那时候你倒没想过以后的事情。”
齐入画分辩,“那会儿全校都流行玩笔仙碟仙的。我看他们都无知天真的很,就是想炫一炫,看他们几个外行大惊小怪的样子,多好玩。”
齐柳笛叹道:“这也算不得什么。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违反玄黄家的大忌,不主动送走笔仙,还故意把她定到阮芳姿身上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只是要和她开开玩笑,我们这几个人里,就她老与众不同,我们抄作业,她不借;考试前说好要她丢个纸团或者发暗号,她就闷头做题当不知道;就连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不会了,踢她椅子,她都假清高地坐得笔直,就是不告诉。事后还假惺惺地说是为我们好,作弊和抄作业都不对啦,什么不能老指望着别人,中考高考云云的。我会在乎中高考吗?反正到时候伯父也会帮忙的。”齐入画理直气壮道。
齐柳笛在心里一个劲冷笑,小叔小婶若还没转世,听了这话非气得爬到地上来,揪住爸爸的领子骂他没教导好齐入画。表面上她一脸同情,“说的也是。那样装傲慢的人是该教训。但是你也得控制好火候,别玩火自焚啊。”
“谁知道她突然就转学了。后来也失去了联系。”齐入画说,“我估计着,她肯定早就让笔仙缠身,或者附身,然后找我们几个报复来了。”
“得了。你别说你的估计,大都不准。先跟我讲,柳亭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也学机灵了,哭求那个发短信的司机,才弄明白找她的是个孕妇,大清早打了辆车,然后和前两次一样了,无非是说‘我死在XX’然后露出真容,司机吓坏,再丢下纸条让司机照着去办,否则就死。随后下车离开。”
“下车离开?不是一晃不见?”齐柳笛疑惑,“前两个好像也是。如今这鬼都礼貌起来了。然后呢?”
“没了。柳亭就找我来了。”齐入画说,“笛儿姐姐,柳亭若是再失踪了,下一个可就是我了。倒不是害怕妖鬼,是害怕伯父知道这事……”
“为什么第一个是疑似阮芳姿的女学生,第二个变成了乡巴佬,第三个成了大肚婆了?”齐柳笛道,“是不是除了阮芳姿,你还做过别的?”
“没啊。我也不清楚怎么变了!所以要笛儿姐姐帮忙分析啊。”齐入画委屈说。
齐柳笛道:“看来这事情不那么简单。给司机的纸条上都说什么了,让尹千娇、陈杰还有柳亭就非去不可?不知道阮芳姿是人是鬼吗?让去就去?”
“她转学后,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如何,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了,她是死是活谁管啊。这回主要是——”齐入画小声说,“大家都有把柄让阮芳姿捏着嘛……”
“你们还做过什么好事?!”
“高中有个女老师好讨厌啊,我们就逗了逗她,结果……结果她住院了。”
“哪家医院?”
齐入画不情愿地说:“安定。”
齐柳笛跺脚,“你必然用了术法吓唬人家,把人家都吓失常了。这回可好,从阮芳姿到这个女老师,你乱用术法害了无辜,玄黄大忌啊!若是让爸爸知道了,齐入画,爸爸再疼你,再给小叔小婶的面子,怕也难以护着你!”
齐入画哭了,“笛儿姐姐你快救我。只要你救了我,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伯父和大哥的话我都不理,就听你的。”
齐柳笛按捺住听了这话后的激动,平静道:“这案子听起来稀奇古怪,但其实也没那么难。只要去一趟就明白了。你别去了,也添乱。这样吧,让柳亭过去,我在后头保护她。”
就这样,齐柳笛跟踪柳亭一路过来。刚开始倒还正常,但接近小区的时候,她总觉得身后老有人跟着她,心里不痛快地很。但柳亭在前面走着,她也不好停下脚步去查看,便捏了个困诀。法诀放出去后,又回眼看,果然没人了。心里满意,这才轻快地跟着柳亭进了一栋普普通通的七层单元楼,拐进十门,上了顶层,齐柳笛隐在楼梯转角处,听着柳亭按铃。
许久,摇摇曳曳着,一个声音从里面飘出来。
“谁——啊——”
柳亭哆嗦道:“我……我啊……你……你是……是芳姿吗?”
齐柳笛掐紧了诀,她聚精会神在那扇防盗门上,同时布下一层层大小结界,最内层护住自己,外层则圈起这个空间,让妖鬼无处遁形,同时也达到清场的效果。可她却没注意到,结界被一道更为犀利的法诀悄悄劈开一条缝隙,齐姝琴不动声色地进来,轻缓地跟上楼,刚好听到防盗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是柳亭尖声大喊——
“啊——!”
黝黑的楼梯登时让感应灯擦亮,如雪光般的煞白,齐姝琴听到咚咚咚的上楼声,她知道是齐柳笛冲过去,脑中闪过数个下步该如何的方案——余光突然看见青光自五层而来,一闪而过,自己的背脊酸麻作痛,便知自己中了埋伏!
这一下来得刚猛异常,让齐姝琴猝不及防,她不禁低低呼出声,软手软脚差点倒下,幸好在最后缓过力气,勉强扶住墙壁摇摇欲坠。就在同时,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不由分说扣住了她的手臂——
“是我。”
齐姝琴的脑门抵住墙壁,她面朝下,直直盯着水泥地面,浑身僵冷。
齐宇乾。
“我本来是跟着笛儿,想看看她和齐入画搞什么小秘密……”齐宇乾攥紧她的手臂,也没急着看她正脸,只望着她的发,“没想到又见着你了。我知道是你。妹妹,琴儿……”他声音有些颤抖,不知喜怒,“……是你吧?”
说着,他已伸手过去,要扳回齐姝琴,欲看真容,好确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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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泛滥 。。。
一道符咒卷着青光飞闪,齐宇乾被打了个正着,他哀嚎一声,捂脸倒下。透过指缝,昏昏地看见齐姝琴绕过他已跑下楼梯。齐宇乾气怒交加,不顾疼痛地撑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追去,“齐姝琴!你别跑!你别以为当了鬼就可以对兄长不敬!别忘了你还没死呢!”
齐姝琴心里只是冷笑,齐家人的话,若是被骂作鬼话,那羞辱的不是齐家,是鬼。当时,她已并不介意冥府保密法,只是当侧脸感受到齐宇乾那五根指头的温度并且越来越热时,突然恶心得控制不住了——不堪回首的过往,在齐家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些惨受家法的场景,还有,还有,还有十七年来,齐宇乾永恒的冷冷旁观或言语讥讽,丝毫不见亲兄妹之情谊……
一片片如刀刃般杀了进来,切割着她,痛得浑身都要碎掉,她确信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怒——那一声“妹妹”喊得真顺嘴,我在世之时你何尝这么称呼过我?还不是都喊给了齐柳笛甚至是和你关系要远些的齐入画!那一声“琴儿”喊得真亲昵,可我怎么记得,十七年了,你嘴巴里蹦出来的,总是冷冰冰的“齐姝琴”呢?
齐宇乾,难道你的脸皮厚到如此程度,发生了那么多以后,我毫无生意,只想一死来摆脱你们,都被你们给逼到了如此境地,而你,你真觉得还可以毫无芥蒂地和我见面?!
想也没想,五指一缠一弹,术法已放了出去。她也懒得去管齐柳笛,只管离开这里。
“齐姝琴!”齐宇乾边追边吼,“你给自己买墓地、买墓碑、裁寿衣,还改了名字叫什么莫笙,你是要恶心谁?!别忘了你到现在能用的,还是齐家的术!冥府的灵籍上,你改得动你的姓名吗?!别忘了你的身子还躺在家里当植物人!爸爸天天围着你转,我们兄弟妹几个轮番伺候你,擦身洗脸……”
齐姝琴从没感到自己会如今日这般怒不可遏,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千万不要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脚步,她要做的就是把可以放出去的力量都对着齐宇乾放出去。她想到自己整日地任由那个家族的人围观摆弄,呕得要把碎掉的灵心都吐出来。
齐宇乾毕竟是男子,又用了点术法,很快就逼近了齐姝琴。齐姝琴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她忽然不想继续纯善了,那一口憋了不知多少年的气在怂恿着她——前方有几辆在趴活的黑车,司机师傅们都下来抽烟;旁边花坛上,一块砖头……
齐姝琴抄起砖头,毫不犹豫地砸到当头的一辆车上——哗啦啦!
众司机震惊。
“后面那个自称是我哥的,负责赔钱。”齐姝琴丢下这句话,径直跑开。
众司机得了指点,毫不迟疑地围住追来的齐宇乾,“跑走的那个是你妹妹吗?”
“是。快让开——”齐宇乾一贯不客气。
司机A大怒,“你妹砸坏了我车,赔钱。不给钱你小子甭走。”拎起齐宇乾的领子,齐宇乾本就一肚子火,“你个穷老冒!把你这脏手拿开!”
“我艹你小子的!”司机A一拳过去,齐宇乾向后飞了一米,摔倒在地。司机A一脚踏到他胸口,“你丫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骂谁呢?!”
齐宇乾听了“有娘生没娘养”这句话,当即眼前火花乱窜,想也没想,手指一撮,一记厉诀重重地放了出去——
“啊——!”
“杀人啦——!”
飞鸟惊起,人恐慌。
“你非常想重生,而我可以帮你重生。”
“您如何能做到?”
“如果我掌握的情况没有错误的话——苏吉,你的家庭已经不堪重负,他们很快就要对现实低头,即便痛苦万分但也不得不中断对你的治疗。你很快就要失去生命支持而真正地死去。你应该很清楚,你如果想活,最需要的是钱。”
“……您说的对。”
“我可以为你交付所有的医疗与护理费用,不仅继续维持你的生命,而且会请最好的医生为你治疗。其实你这样的病例,如果有最顶尖的名医和巨大的财力支撑着高昂手术费用的话,不是没有复苏的奇迹。尤其是——科学的治疗中,再加入玄黄术法、灵丹妙药以及和冥府的良好商谈,可以从各方面增强你灵体的力量,借助你的灵体来促进你身体的复苏。那么重生就变得更有希望。”
“……是……”
“你清楚,上述,我都可以办得到。”
“那么您要求我做什么呢?”
“你该清楚一个父亲的心。”
“如果您能让我重生,那么也可以让您女儿重生。”
“不,没有那么容易。重生的路上,最重要的是来自灵体的支持,那是一个内因,是阳间人无法办到的,所以很多钱权子弟,纵有偌大家业和名医出手,也难以挽回身体不可逆的沉睡。所以,如果让我女儿回来,那么我最需要的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在同一时刻,门外的裴清浅猛地拉起顾维庭,转身跃下二楼——被点穴罚站的老板娘早已木然了。包房的门被傀儡从内撞开,顷刻十只傀儡自二楼鱼贯跃下,一花白头发的中年人快速走出,目光一扫,恰好停在顾维庭的侧脸上——
“顾维轩!”他低吼一声,蓦然停住,表情有些懊悔。而裴清浅挟着顾维庭已飞也似地出了饭馆。
“你去喊车,喊组长。”她放下顾维庭,脆道。
“那你呢?”
“把苏吉带出来啊,留着让他有沆瀣一气的机会吗?”裴清浅咯咯笑着,几只傀儡逼近——顾维庭看着长空下闪出一道刺目亮光,原是裴清浅袖中长剑飞出,当即斩下三只来犯傀儡的脑袋。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