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姝琴讽刺地笑了,更多是在自嘲。为自己这几日内心深处微微的软化。
齐念佛没有继续刚才的话,只道:“画儿是我一手养大的亲侄女,我也疼宠了她这么多年,眼看她遭遇各种折磨,最终惨死,我心中十分不忍。但是,你,齐姝琴,是我的亲女儿。在你和她之间,我最终是选择护着你!你把画儿绑到火炉上烤,我没说什么;你指派裴清浅对画儿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我也没说什么;最后你逼死了画儿,还想挑拨家里人的关系——这些我都没说什么。那天当着家里那么多长辈的面,你老子我唯一做的事就是护着你!驳斥了笛儿!还拂逆了长辈们的面子!”
齐姝琴丧失了咆哮着反驳的心情,反而规矩地坐回到床上,好好欣赏齐念佛原形毕露的样子。
齐念佛平复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妈妈交待。对于你,我的确是对不起到万分,但为了你,我丢了你大哥和你妹妹;因为你,成儿变成那个样子,伤害他的鬼却是你的朋友,让我无法为成儿报仇。你妈妈待入画的父母也是极好。如今,她回来看着我把这个家弄成这样,把她深爱的孩子们都给委屈到这地步,不知该如何怪罪我。”
“本来您只对不起我一个。但是为了弥补我,您对不起了其余四个。总之您赔了。当年因为我,您失去妈妈的人;现在因为我,您可能将失去妈妈的心。”齐姝琴轻轻道。
齐念佛坐下来,他沉默好一会儿,“你明白就好。”
齐姝琴双眼肿胀,酸涩而温热的液体就要涌出来。她勉强忍住,听齐念佛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是不肯听话。当年不听话,害了你妈妈。之后不听话,气得我忍不住要训诫你,下手重了,害了你,可心疼你、照顾你、给你付昂贵的医药费的还是我。你倒是在冥府逍遥自在。现在照样不听话,我给你安排好了未来的路,让你辅佐你弟弟,许给你荣华富贵甚至齐家一部分权力。你妹妹那么想要,而且她比你有资质去要,我都不打算给。为了补偿我亏欠你的十七年,我撤了你大哥,贬了笛儿,放弃了画儿,还把你弟弟交给你。这么好的一条路,你偏不走,偏要跟我做对!偏要在后头鬼鬼祟祟动手动脚!什么裴清浅,什么许乐之,还有那个顾维庭,你为了他屡屡跟我这里摆出一张犯上的臭脸!”
齐姝琴冷静道:“那又如何?您若是不愉快,就一巴掌拍死我。”
齐念佛抬起手,他望着女儿,哆嗦了半天。
“为了你妈妈,我现在不打你。省得你拿你妈妈的灵魂当作复仇的筹码。”齐念佛放下手,“真是想不到,你会有如此心计,偷看档案,还挑拨我和笛儿、画儿之间的关系。你对画儿讲这些的时候,脸上不热吗?”
“你对我讲这些的时候,脸上不热吗?你提到档案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心中不惭吗?”齐姝琴冷声道,“小顾的账,是你欠的。不是妈妈,我分得清。妈妈平安后,该找谁算账,就去找谁。一个零头都不能少!”
“齐姝琴!”齐念佛厉声道,“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记得,如果你敢在营救你妈妈的事情上有半分闪失——我许给你的一切,会加倍收回来!”
这天晚上,是齐家人催活净灵炉以使它开始运转的时刻。净灵炉这个法器是营救楚轻烟所必需的物品,几乎没有可替代性。何况这不是齐家的,而是湛家无偿赠予的,就使它显得更加珍贵。齐家上下对此十分重视,尤其是齐念佛,自从楚轻烟离世后,他就出现很大转变,一些齐家老人私底下议论,掌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只是严肃了些,说的话少了些,但骨子里的心性已经完全变了。
今晚的催活仪式需要九个人在现场,其中五人负责内环,这五个人当仁不让均是和楚轻烟最亲近的家人——齐念佛、齐宇乾、齐姝琴、 齐柳笛和齐宇成。齐宇乾是经过了特赦,由齐念佛亲自监管。他到场后,齐姝琴小心地看了几眼,只见着齐宇乾憔悴了不少,却面无表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也不知是连日的打击让他如此,还是被裴清浅这种千年女鬼附体后所留下的后遗症。另外还有四个精选出来的齐家族人守住外环四角。
齐念佛安排好外面的族人后,进到法阵内部——净灵炉被摆放在正中,最佳的催活时刻即将到达。他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女,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忽然有点后悔,因为前几天湛掌门刚来过电话,询问他是否与四个儿女坐在一起好好谈过。齐念佛表示看不出有做这件事的必要,有那个时间,不如翻阅一些古籍,再好好研究一下如何能保证轻烟的安全。现在他开始觉得湛掌门的话有几分道理,自己这四个儿女已经势同水火,而轻烟早已离他们远去,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念着多少亲情,据更加无法保证……
但是没有时间了。
齐念佛深吸一口气,“无论你们对我、对这个家、对彼此有什么恼怒和怨恨,但是与你们的妈妈没有关系。别忘记那是最爱你们的人。”
没人回他的话。齐念佛叹了叹,随即左手掐诀,正式架起法阵,右手捏着第一轮所需符咒,手指轻轻一弹,准确地将符咒贴上净灵炉上的相应区域。那四个孩子也都不吭声,互相连看都不看一眼,只一一站好位置,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将手中符咒打入净灵炉上。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不多时已到了最后一圈——照着步骤,需打九重符咒环住净灵炉方可。这一轮完毕,事情就算告一段落,让净灵炉达到最佳状态即可招魂净灵。
齐念佛和齐宇乾已发完手中符咒,轮到齐姝琴的时候,她心中浮上一丝不安,又看了看手里最后一张法符——黄底墨书,符咒的统一制式,自己熟悉了二十年的最基本的符咒形式,而且还是前不久刚从库里取出来的。
不该有问题。
不……
齐姝琴又犹豫一下,她感到一束冰冷的目光在望着自己,她猛地抬起头——齐柳笛和齐宇成都目视前方。她偏过头,齐宇乾无动于衷,只有齐念佛看着她,微微蹙眉,摆明了是疑惑与催促。
净灵炉发出轻轻一声“啪”,这是因为催活力量突然中断而发出的一个警示。齐念佛忍不住冷道:“有什么问题?”
齐姝琴有一点点恐慌,总觉得太顺畅,总觉得这气氛太压抑,总觉得刚刚的确有一束不善的目光在望着自己,那绝对不是齐念佛的。
“姐姐?”齐宇成轻轻道,“快些,这炉子脆弱。”
齐宇乾和齐柳笛依然没有出声。
净灵炉又发出“啪”的一声,隐约有一道被裂开的法光闪过。
“姐?”齐宇成有些焦急,齐念佛沉声道:“输送力量不能中断超过一分钟以上,你想做什么?!”
净灵炉周边刚浮起来的法光猛地一颤,齐宇成和齐柳笛都“啊”了一声,齐姝琴再也来不及细想,手指一弹,最后一张符咒直直飞了出去——她心内猛地一痛,几乎是一把剑将她从头到尾给劈开,整个人都痛得一动不能动了,喘一口气都感到要晕死过去。
净灵炉方才的颤抖诡异地停了一刻——只是须臾。
轰一声巨响。在场众人猝不及防,被强大的冲击力弹飞到墙上,跌倒在地,一时间站立不稳。但即便如此,大家也能看清楚在那忽然间四处乱晃的法光之中,一道道象征力量错乱的蓝紫色电流噼啪闪烁,那方珍贵且脆弱的净灵炉的四足断裂,庞大的炉身已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经过提醒,稍微改了一处错误。
93
93、第九十二章 黎明之前 。。。
青黑的砖石四壁,简单的铁架床,暗灰色的床单和枕套。房间的中间依旧放了一张陈旧的木制方桌,还有两把长椅,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齐姝琴柔软的指腹轻轻蹭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圈。
铁门传来吱呀一声响,扭曲而沉重,一点属于外界的亮光擦了进来,齐姝琴没有抬头去看,空气中传来的馨香已经证明了来者的身份。
“姐姐。”随着咔嗒一声响,装着简单饭食的托盘被放到桌子上,齐柳笛小心地抬起头,“姐姐,该吃饭了。”
齐姝琴的唇边缓缓浮起一抹冷笑,画在桌上的圆圈痕迹陡然重了起来。她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齐柳笛将装着饭菜的食具一一摆上桌,筷子轻轻搭在碗沿,又道了一遍“姐姐,该吃饭了。”
齐姝琴没有回答,齐柳笛走到她身边,扯住齐姝琴的袖子,诚恳地说:“姐,事情已经发生,再自责也没有意义。爸爸这几天忙着去各家寻求帮助,一时半刻顾不到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妈妈到底去了这么久,而你却是一直养在爸爸眼前的。爸爸忙乱一时,气恼一时,可是要我看,有了上一回姐姐的重病,这一次爸爸绝对不会绝情一世的。姐姐宽宽心,别饿坏身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齐姝琴沉默片刻,轻道:“净灵炉还有修复的可能吗?”
齐柳笛垂下头,许久,手背擦了下眼睛。
齐姝琴的两只手绞到一处,恨不得将这十根该死的指头统统绞断。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声音颤抖。这几天被关在这里,得不到外界一丝半点的消息。前几日都是傀儡给送饭,辨不出是谁的傀儡。她也无心吃饭,草草夹几筷子,果腹了事。
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就会看到手中的符咒仿佛夺命的毒箭射了出去,然后是令人绝望的法光,它们失去了应有的平稳,在不停的颤抖、分裂,电光撕裂了法阵,平衡丧失下,脆弱的净灵炉轰然倒地,四只玉雕的炉足齐齐断开。
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器的崩溃。同时崩溃的还有美好的希望。
眼泪滴在桌上的灰尘中,生出一朵朵泪花。十根指头慢慢松懈,齐姝琴扶着桌沿坐下,“目前还有可以替代净灵炉的法器吗?”
“爸爸已经去寻了。”
“湛家那边呢?湛掌门有什么反应?”
“刚一出事,爸爸关了姐姐后,连夜驱车去了湛家。我们在厅里等了大半宿,凌晨的时候爸爸才回来,是沉着脸回来。我问怎么样了,但是爸爸什么都不说,脸色很可怕,直接轰我们走。下午的时候就又出去了。回来后,还是什么都不说,这几天,爸爸的脸色一直都很阴沉,让人看了特别害怕。姐姐,你知道我从小就怕爸爸,他对我一直都很严厉。现在就更怕了。说起来,还是姐姐这里好。”齐柳笛的声音小成了一道细缝,又向齐姝琴靠了靠。
齐姝琴静默了片刻,齐柳笛已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姐姐……我们还从没有靠得这么近吧?”她轻轻靠着齐姝琴的肩头。
齐姝琴相当反感,忍住了,只说:“很抱歉。让你们看不到从来没看到过的妈妈了。”
齐柳笛抵着齐姝琴的肩头,“本来就没看见过,也就无所谓再看见。心里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姐姐不同,姐姐是和我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小时候都是我不懂事,那次真是害惨了姐姐……”她又贴上齐姝琴的脸颊,小心地摩挲。
齐姝琴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也没多想,直接推开她,冷声道:“补救措施都有哪些?族里有人去联系冥府那边了吗?现在能先带出妈妈吗?那边最近的变动到底如何?会不会牵扯到妈妈?齐家或者玄黄界的关系打进去了吗?”
齐柳笛谨慎地看着齐姝琴,“这些都是爸爸去忙。你也知道,大哥被罚了后,爸爸还不让我们任何人插手家里的事呢。任何人都不许。”
齐姝琴没有问齐念佛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当净灵炉整体垮塌那一瞬间,她自己都觉得,就算齐念佛当场抽死她,都已无怨无悔,死了才好去冥府给妈妈请罪。死了或许就更能帮着简薇把妈妈从冰窟里带出来,去照顾她,弥补她。
“你告诉齐掌门,”她深深吸了口气,“请让我去联系冥府。妈妈能在那里撑多久,我不清楚。唯一知道她下落的灵,只有我可以搭上话。”
齐柳笛说:“好。那我先去告诉姐姐。”
齐姝琴看她,“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齐柳笛脸上微微一红,“没什么。”
齐姝琴心中起疑,刚要追问,一只傀儡重重敲了敲门,齐柳笛看了一眼,说:“我得走了。那个傀儡是爸爸派来看着你的。不让我们呆太久。等姐姐吃完,我再来收拾。”
“让齐掌门的傀儡拿走就好。”齐姝琴并不是很愿意见人。她现在需要冷静,其实齐柳笛有一句说对了,自责没用。
对,不如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自己虽然长期被齐念佛排斥在家族事务之外,但是该学的玄黄术法都学了。齐念佛平日对她百般阻碍,唯有在练习术法这方面是从无打压——就是晨练不让她参加,但那是因为她老被责罚或者被迫赶工,身体实在不胜起早床的负荷。自从当众晕倒一次后,齐念佛就冷嘲热讽着下令不许她再参加晨练,取而代之的就是时不时在私底下的突击检查。
自己没有捏错法诀,如果一开始会有紧张,但是到了最后一圈已经愈发淡定了。
符咒怎么会出问题呢?从库里取出符纸后,自己亲手制作、画篆、签名,收藏。那几天,除了齐念佛,没有人进过自己的房间,更不会碰到自己收藏符咒的抽屉。之后就是收到袖中,一路到火炉房内也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施法的过程中也没有蹊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放下筷子,根本吃不下去饭。
当年,是自己的顽皮害死了妈妈。
现在,难道妈妈那可怜的魂魄又要毁灭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中吗?
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自己承受痛苦最后以命相抵,却偏偏允许齐念佛救回自己一口气息;既然尚未死绝,却偏又让自己变成植物人,在冥府有了一段奇遇,又误打误撞地得知妈妈的下落;既然允许自己回来拯救妈妈,赎罪重生,又为何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让自己再度犯下错误?
她柔软的指腹在桌上画起圆,一个又一个,首尾相连,左右都不过是一个循环,哪里是突破的出口呢?
又过了一天。
铁门被打开后,进来的是齐宇成。他冷冷地看着齐姝琴,“姐姐。”他说,“你肯定很想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形吧?”
齐姝琴默默地看着他,他一步步走过来,冷笑道:“不要指望爸爸再回护你了。他已经厌恶你到极点,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齐姝琴懒得搭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多看齐念佛一眼。
“净灵炉毁在你手上,虽然原因不明,但当时的情形,大家有目共睹,你赖是赖不掉了。至于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嘛——”齐宇成笑道,“审了才能知道。”
齐姝琴淡淡说:“妈妈的事,如何了?有没有联系湛家?联系天女?联系冥府?”
“这些你都没资格管了。你这个两次害死妈妈的贱人。”齐宇成阴冷地说。
齐姝琴有些意外的看了看齐宇成。
不对劲。
印象中,这个小弟弟不会这么说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问题出在我身上,总要我跟着配合才能调查清楚吧?如果不调查清楚,如何救妈妈?如何对湛家交代?”齐姝琴平静道,“让我见见齐掌门。”
齐宇成爆出一连串大笑,前仰后合,毫无仪态,突然冲上去甩了齐姝琴一巴掌,“你?你还想见爸爸?齐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