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救你的亲母?”
“她养过我吗?”齐柳笛冷笑,“我恨她!她一门心思地宝贝你,却不顾肚子里的我!她爱了你三年,我呢?三分钟都没有!都说你像妈妈,是啊,她宝贝了你三年呢!齐姝琴,我出卖灵魂换来三年都换不来!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你看到了没?你享受过真正的母爱和父爱,而我只傻呵呵地接受了十七年假的父爱!扪心自问,你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即便那时候你不懂事,是过失,是无意的,但客观上你的罪过已经成立了!你得对我今日的境地负责!”
齐姝琴说:“为什么不去求齐念佛。”
“他眼睛里只有权力。他对齐宇乾和齐宇成的爱,都建筑在培养继承人、延续他的权力这个念头上。他对我没有爱,他或许爱过你,但实际上……”眼中一份讽刺,“我知道前任湛掌门去世了,她父亲将所有权力毫无保留的交给自己的儿子,彻底隐退。而咱们的父亲呢?别说你死了,就是我死了,他顶多白白头发,哭几场,让大家都哄着他,供着他,然后擦干眼泪接着争权夺利,不止是和别人,也和自己的亲生骨肉。他隐退后也不忘记当太上皇,到了什么时候他都忘不掉权力。”齐柳笛哭了,“我命苦,摊上这样一个败絮其中的生父,真正会爱我的妈妈却一早就不在了。你和妈妈好歹还有合影,而我连个念想都没有。”哭了半天,又软声道,“姐姐,我再喊你一声‘姐姐’。妈妈就要回来了,她会宽恕我这个不孝女所有的罪过。姐姐,你忍心让妈妈伤心吗?你忍心让妈妈去的不放心吗?”
齐姝琴转过身,“既然你也指望妈妈,那就听妈妈的吧。”
“如果妈妈要你护着我呢?”齐柳笛不依不饶。
“母命难违。”齐姝琴道。
第二天,夜,十点整。
湛家密室中央放置着一鼎净灵炉,湛掌门居首,她的长子宗湛清和次子湛清翔分立左右,表情专注,手诀不断变化,正在护持着运转中的净灵炉。
见到齐家人,湛掌门对身边傀儡吩咐了几句,傀儡立刻出去,她又道:“诸位稍等,还得等另外几位。”
“人应该都到齐了啊。”齐念佛说,眼睛紧紧盯着湛掌门,又失望地打量四周。
湛掌门说:“表哥别急,表嫂的亡魂不在这里,等一下就会送到。”
等了会儿,门再度开了,傀儡引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进来,齐姝琴惊讶地睁大眼——当先的是裴清浅,她气色好了许多;接着是许乐之,和他并排走的竟然是多月不见的苏吉;而后是神采奕奕的董霄;接下来的两位丽人赫然是云朵和简薇,再进来的是绣娘,她身边那个英武的男子正是白鼍妖——他们见到齐姝琴就先下拜叩谢大恩;最后进来的那个,手里捧着一只闪着月光、带着法印的玉盒,他缓步而入,目光直接定在齐姝琴身上,“琴儿。”
“他怎么来了?”没等齐姝琴说话,齐念佛就先炸毛,“还有他、他、他、她她她——”
“组长,曼丽在客厅,她不敢见你。说等组长完事了,想见再见。”云朵柔声道,几个月不见,齐姝琴感到云朵的气质愈发沉稳,已是独当一面。
“我们需要天然阴气,不是法术创造的,而是来自冥府魂魄身上的天然气息,这样可以降低净灵过程中对你妈妈的伤害程度。而且你妈妈身上有无数怨灵,万一逃出若干条,正好由缉灵部首都组的成员们直接缉拿归案。”湛掌门柔和道,“我和冥府商量了一下,缉灵部的陆郎中同意让首都组的老成员接下这个任务。”
齐姝琴微微感动,又去看顾维庭,他小心地捧着手里的玉盒——所有人都明白这里面装的就是楚轻烟坚韧的魂魄。他将盒子交给齐姝琴,“我来了后,就一直是我保护。”
齐姝琴眼睛一阵酸涩,顾维庭又道:“简薇暂时归队,她一直照顾你妈妈,非常了解情况。到时候万一——有她也好。”
齐姝琴看向简薇,她依旧淡定自若,而且自进来后,就没和湛掌门有过任何交流。顾维庭说“暂时归队”的时候,语气微重,齐姝琴明白,既然整件事情都有天女出面调解,那么简薇的事想必已经抹过去。不过也只是暂时归队,冥府不会放一个玄黄界的钉子在眼前。而双方的条件恐怕也已谈成,这才让简薇跟着一起来。
这时候齐柳笛道:“父亲,表姑,这个灵——”指着许乐之,“怎么能让他来!他害惨了弟弟,难道让我们家的仇人站在我们面前去迎接妈妈吗?!”
齐念佛勃然大怒,“你弟弟哪里惨了?!你再敢信口雌黄,当心你的嘴巴!”
许乐之道:“我害你弟弟是真的,你弟弟害我敬重的长辈也是真的。我害他是一时,他害的却是一条生命的生生世世,如果齐柳笛小姐或者齐宇成少爷心中不服,那么一会儿拿去让你们的妈妈评判一番如何?”
齐柳笛气得脸蛋通红鼓胀,齐宇成不语。就在这时,傀儡又一次推门而入,抬进来一副担架,慢慢给放到地上,大家看去——竟然是昏迷不醒的齐宇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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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楚轻烟 。。。
湛掌门对齐姝琴道:“一直照顾你母亲的简薇说了,齐宇乾也必不可少。因为他曾重伤过你妈妈,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导致你妈妈身上的每一条鬼魂都残留了他的术法。所以,他的气息,也是重要的稳定剂。虽然他无法施法,但只要他人在这里,那些涌动在你妈妈身上的属于他的力量,就会在我们的力量引导下,更轻、更快地从你妈妈体内剥离出来。你妈妈灵体已经很脆弱,我们不能随意冒险,加重她的痛苦。”
齐姝琴心头一震,不由看向齐宇乾,一旁齐念佛的声音寒冰般插进来,“齐宇乾什么时候伤了轻烟?”
简薇淡淡道:“首都组调查合体灵事件的末尾。因为作恶的灵是从齐夫人身上逃出去的,心有灵犀,所以齐夫人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们。结果正在偷偷打量齐大少爷的时候,被齐大少爷当作恶灵处理了。后来我赶过来带走了齐夫人,但是他的攻击对于一条情况如此复杂的亡灵而言,后果相当恶劣。”
齐念佛脸色铁青,似要抬脚踹地上的齐宇乾,齐姝琴挡在前面,“可以开始了吗?”——墙上的时针逼近十一点,周围的阴气愈发沉甸,湛掌门点点头,大家都默契地自动站位,齐念佛的嘴唇抖了一下,依稀张开对齐姝琴说了个“好”字,又昂起头回到自己的站位。齐姝琴抱着从小顾手里结果的灵盒,环视四周,敏锐发现齐柳笛与齐宇成的身后,都占满了首都组的工作灵——盯得就是这对龙凤胎。第一次敢玩花招,谁晓得第二次会不会耍名堂。
这念头一闪而过,湛掌门站在净灵炉后,向齐姝琴点点头——炉子已经开启,淡淡柔和的银白光芒宛若潮水般满溢出来,少顷便流满整个房间,温度微微下降,凉爽到最舒心的程度,仿若置身于仲春晴朗的夜,甚至能嗅到空气中花朵微微的清香。在这里的每条生命的思绪,无论是多么凌乱的,都缓缓沉淀在厚重的豁达之下,心境在刹那间广博,依稀弹指飞过宇宙,看尽悲欢离合,俨然超拔烦嚣,脱身红尘,自由自在。
方才的不悦和暴戾慢慢褪去,湛掌门向齐姝琴点点头,她不由走过去,那灵盒在碰触到净灵炉的光芒时便已自动弹开。齐姝琴忽然感到这一切如此熟悉,虽然她从未做过同样的事,但却无师自通,她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许冥冥之中,她梦想着做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了,在没有做之前,在不知该如何做之前,自己想像,自己奢望,自己揣摩,练习了许久许久——为了妈妈。等了那么多年的妈妈,盼了那么多年的妈妈。
“妈妈……”齐姝琴热泪盈眶,喃喃着,又害怕着,手一抖,将那盒子倒向净灵炉,她忍不住闭上眼,什么都不敢看,又在刹那后睁开眼,期待着想看到那条从灵盒里进入净灵炉的魂魄。
“后退,回位。”湛掌门此刻的表情不再是老谋深算,而是谨慎和庄重,她盯着净灵炉的光芒,右手持湛家法杖,绿光蔓延,左手一刻不停地变换手诀,让人眼花缭乱,只看得清那稳定的绿色光亮与净灵炉散发的银白光芒碰触几次,终于平静地混到一起。齐念佛也在这时站稳了位置,他看向净灵炉的目光中带着激动和期待,却也带着一份瑟缩和忐忑,目光逐渐茫然,直到湛掌门一声“表哥”,他才醒悟般地举起手中的齐家法戟,将青色的力量缓缓释入净灵炉内。
由于功力问题,负责主导的自然是湛、齐两家掌门,其余人都只能是打下手的。不过齐宇乾、齐姝琴、齐柳笛和齐宇成的站位最是靠前,并且是站在事先就铺设好的法阵中。湛、齐两家掌门的力量和净灵炉融入后,三者合为一股,从净灵炉的正面自动释放成四股更家亮丽的光束——宗湛清、湛清翔作为辅助的施法者,立刻将这四股光束一一引导,进入齐姝琴等四个孩子的体内,笼罩住他们——效果立刻出现了,青与银白混合的光芒从齐姝琴、齐柳笛和齐宇成体内倒流回净灵炉,而另一股带着黑紫的絮状物质从净灵炉进入到齐宇乾体内,一层层盖过去,仿佛茧一样裹住他。
而以顾维庭为首的前来帮忙的冥府诸工作灵,此时此刻负责的事情,除了密切关注龙凤胎的动静,其余的就是尽量将阴气均匀地散开,将整个密室打造成一个最容易让灵体接受的环境,以期为一会儿从净灵炉内出来的亡灵制造出一个“承接的软垫”。而在最外层,自然是湛家傀儡紧密把守,密室外此刻也站着湛家的子弟,防止有人干扰——这其中也有岑曼丽,是杨泠带她过来的,“你们组长一定想见到你。”杨泠的眸子晶亮,“一定的。”
岑曼丽看着门外湛家族人,有些急促不安,杨泠说:“你背叛过她,但却改过自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改之,善莫大焉。何况你和你们组长本无交情,此刻几乎用性命相弥补,这份怨恨也自然抵消了。你不要妄自菲薄,就在这里等。有我陪着呢。”岑曼丽轻声道:“我还是……不太敢……”杨泠说:“你不止不敢见你们组长吧?一定还有别人,对,一定是个男的。”岑曼丽的脸飞红,身子却抖动不停,泪水一会儿就要出来,慌得杨泠哎呀了半天,“我没闹你啊,你哭什么啊,让人看到肯定会说我欺负人啊——”
“泠泠姐,你欺负人啊。”湛掌门的女儿湛其影刚好走过来,她年龄虽小,一张小脸已生得格外清秀,更似其父的俊美。杨泠和她自然打小就熟悉,立刻交谈起来,倒把岑曼丽丢到一旁,这姑娘也庆幸如此,痴痴地看着密室的门,想着那门后的组长,每个曾朝夕相处的伙伴,还有那个他,那个说把自己当妹妹,却甘愿为个认识才一年多的“妹妹”顶了天大罪过的他,默默流了会儿泪水,擦干后,她不由道:“只希望这次后,一切就都是雨过天晴,再无坎坷。”
杨泠却不答话,湛其影倒是微微一笑,“你该相信天意,未来的一切都将是天之注定,该当顺其自然,何必过度操心呢。”岑曼丽还没思索这番话的含义,密室外一圈的傀儡都震了一下,随即围成一圈,护住了密室门——湛其影专注着看过去,说:“出来了。”
“唉?”岑曼丽按奈不住心底的激动,毕竟自己也为之付出了近乎生命的代价,如今若有所成,怎能不激动?
“空间的磁场波动,气息的转换,表舅母的魂魄应该从净灵炉里出来了。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湛其影一本正经道,她的手诀也捏起来,淡绿的光芒罩住密室门,“净灵炉是从里到外进行清洁,到了一定地步才肯让亡灵出来接受最后的清理,但是表舅母的问题比较多,她身上附着的都是厉鬼怨魂,净灵炉也不一定能将内层的所有怨灵都压制住,所以当表舅母出来的时候,如果不严阵以待,很可能一个疏漏,就会再度出现怨魂四散攻击的事件。妈妈和哥哥们进去前吩咐过,务必守住密室门,一条怨魂都不能放出去。”
杨泠让岑曼丽离远一点,毕竟她目前已经是一个阳间人,万一真有怨魂冲出来,玄黄子弟无碍,岑曼丽就要倒霉了。然后她跟过来帮忙,又问:“时溪呢?”
湛其影撇嘴,“他太小嘛。本来妈妈想让他跟着我在外面锻炼一把,爸爸和外公都极力赞成,就是外婆不同意,哼,外婆越老,问题越多,齐家这几代人,包括最最善良的琴儿表姐都不是正常人,要么莫名其妙的自认天下第一,要么就是反反复复地认定自己被迫害,还有就是无止无休地自虐。泠泠,你以后可得躲着点我外婆,我跟你直说,她不喜欢大哥,更不喜欢你。你俩偏巧凑一起,简直就是惹她动气的绝佳拍档。幸好我外公还压得住她,要不她扣个‘孝道’的帽子下来,我爸妈都没法回嘴。”
此刻,密室门猛地震动几下,湛其影和杨泠都啊了声,神情更加专注,手诀变化急促,傀儡愈发严阵以待,将密室大门围得结结实实,岑曼丽更加心惊胆战,即便是阳间人,她也开始感觉到周围诡谲的气流和快速下降的温度,冻得她都哆嗦,心绪也忽然大乱,竟差点急得晕过去。勉强稳住了,她自知帮不了忙,索性跪地祈祷,让好人平安。
不知等了多久,岑曼丽感到室内的温度开始回暖,刚才慌乱的心也莫名地逐渐安定,耳边听杨泠问湛其影,“怎么样?”
“阴阳之力开始平衡了。”湛其影欣喜道,“应该是成了。啊——”两个姑娘一起叫了声,岑曼丽跳起来看去,密室门已经打开,当先走出来的便是董霄——岑曼丽猛地捂住脸,跑开了。
“成了。”董霄立刻道,“湛掌门让我们出来通知一声,可以收拾结界和法阵——”两个小姑娘的欢呼让他不得不停一下,“然后给齐家人自己谈谈的时间。我先失陪。”迈开长腿,朝着岑曼丽的方向跑去。后出来的许乐之和苏吉看到岑曼丽的影子,也要去追,让刚出来的云朵按住,轻轻摇摇头。
之后出来的是宗湛清和湛清翔,他们还带着大量傀儡,这些傀儡有不少是残缺不全的,显然密室内也经过了一番苦战。
但总是个好结果。
最后走出来的是湛掌门,湛其影开开心心地抱了抱妈妈,眼睛往密室内偷瞄,湛掌门和蔼地拍拍女儿,让她别过目光,“关门吧。简薇需要和你们表舅母说几句话,小顾,是你们表舅母让留下的。咱们虽然是主人,但是此刻把里面让出来给齐家人吧。相信有你们表舅母在,他们是不至于打起来。”
此时此刻,密室内,净灵炉的光芒已经散去,然前方轻轻站在地上的那道纤细、柔弱的女灵依然带着净灵炉那般银白色的淡淡光芒,只最外层还笼着齐家的青色法光,似是护佑。她依旧闭着眼,直到法光也慢慢散去,她似乎低低地叹了声,慢慢睁开眼——不可否认,她和齐姝琴长得很像,无论是柔弱的气质,还是目光中的淡定与平静。
楚轻烟。
而这份淡定和平静的目光,第一个便给了齐姝琴。相似的眸子同时对上,齐姝琴嘴唇抖了半天,直到顾维庭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傻傻地、跌撞着、近乎是倒过去——而楚轻烟看着柔弱,却敏捷地抱紧她,抱在怀里,就像每一个母亲那样——她们总会在第一时刻,不顾一切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即便她们老了,而孩子们已经成长。
“妈……妈妈……”齐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