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交出去,你问问这几百名战士答不答应。”马飞急忙解释说:“不是要缴八百壮士的枪,因为中日双方是交战方,租界处于中立地位,避免给日本人以口实。同时,这也是租界的规定,进入租界时把武器交给我们代为保管,经过租界到沪西离开时再归还给你们。”但是,谢晋元从一个军人的直觉判断,不论马飞说得多么好听,始终坚持武器不能交出去。双方僵持着,近四百名战士也和周围几十名英军相持着。
当我军退出四行仓库后十几分钟,日军便从西边爬入仓库二楼,见已无人就纵火破坏,大火从仓库西北角的二楼烧起,一直熊熊燃烧到天亮。东边的敌人在我军撤退完以后,还以为仓库内有部队,设在开封路口的平射炮仍然不停地猛烈轰击,并发射许多硫磺燃烧弹,将仓库外的烟纸店房屋烧毁。我军退出后,四行仓库的情况虽然发生了上述根本性变化,但大楼还在。所以,谢晋元坚决表示,租界英军坚持要我们交枪,八百壮士宁愿重新打回仓库去,与敌人拼到底。英军上下都亲眼目睹过这几百人打日本鬼子时不要命的狠劲,如今大家面对面的注视着,心里不由产生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出事来不好收场。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僵持了两个多小时。
冯圣法、张柏亭以电话传达了撤退命令后,先以电话,再驱车从法租界伟达饭店前往沪西88师司令部,向孙元良报告了与租界英军司令协议的有关事项及与谢晋元约定的情况。孙元良认为关于八百壮士撤退的安排措施比较得当,晚上联络和接应八百壮士撤退的工作由张柏亭负责实施,冯圣法的任务告一段落。因为冯在十天前已被任命为第58师师长,需要抓紧时间将副师长的工作进行交接,然后前往58师接替俞济时的职务(俞在8月30日升任74军军长兼58师师长,冯圣法接任后,11月20日才免去俞的58师师长职务)。
31日凌晨,张柏亭率领一部分负责联络和接待事务工作所需人员,先行赶往约定地点——与法租界接壤的漕河泾等候,准备四行孤军从垃圾桥过苏州河后经过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从该处返回部队。但是,张柏亭在漕河泾桥边的约定地点等候了许久,直到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仍不见载运孤军的卡车开来,心想一定是发生了麻烦和意外。他当即坐了小汽车赶到新垃圾桥,才看到双方当时僵持着的紧张情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奉命退租界,壮士失自由(16)
张柏亭根据当时的情况,认为租界提出要先交出武器必有其原因,故而竭力劝说谢晋元暂时忍耐,先照租界的要求做,一切等以后仍可协商解决。马飞少校等人也一再声明此系租界的规定,凡进入租界的外来武装人员均需先交出武器,由租界出具收条,代为保管,离开租界时再行发还,决非缴械,请勿误会等等。
谢晋元自黄埔军校毕业以来,参加北伐和抗战,大小战斗无数,深知武器为军人之第二生命。无论敌我力量对比相差多么悬殊,只要有勇敢不怕死的革命军人,就能以简陋的武器打赢数倍于我的敌人。而军人一旦失去武器,便变为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切将任由别人宰割,毫无反抗的能力。所以他无论如何不愿接受英军提出的交枪要求。“八一三”抗战以来,中日军人都有退入租界的先例,但在交出武器以后,租界当局并非一视同仁,对中国军人扣枪不算还要扣人;而对日本军人则人枪都礼送出去。所以谢晋元抱有戒心,不愿交枪。
如今,张柏亭前来劝说孤军先行交出武器,按自己的想法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但是张柏亭受命代表孙元良师长负责处理此事,实际上是执行最高统帅部的命令。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服从,便下令部队交出武器。对于当时奉命做出的这一决定,直到几年以后,谢晋元仍然后悔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当时,几百名战士始终排列整齐,人人抱住手中的武器,一直注视着周围英军的一举一动,没有命令谁也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直到一声令下,战士们才忍住悲痛,按照命令逐一交出了武器。英军一件件的清点计数,共有步枪260余支、轻机枪27挺、重机枪8挺(含高射机枪2挺),驳壳枪20支、手枪10支,子弹12万发,手榴弹800枚,迫击炮弹400发。当奉命交出手中的武器时,不少战士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英军一本正经地清点完武器数量后,开出收条,写明代管武器,俟我军离开租界时归还等内容。
孤军被迫将武器交给英军以后,实际上正如谢晋元担心的那样,就失去了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英国人按照事先设想好的步骤,先请谢晋元到仓库底层后部的办公室稍事休息,当时除谢团副以外,还有万国商团司令马飞少校及两名英军,郑侠飞任翻译。经过四昼夜不眠不休的连续战斗,特别是突然命令撤退和被迫卸下武器两件事给身心带来的沉重打击,谢晋元面容憔悴,满眼红红的血丝,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但作为军人,其精神仍然十分良好。马飞先表示了对孤军奋战的八百壮士的敬仰之情,并询问了一些战斗中的情况。谢晋元则回答了当初接受坚守仓库命令及杀敌的情况,但讲到奉命不得不撤退时,不免为壮志未酬而悲切,说到痛处潸然泪下。马飞等人亦只好默然相对。
不久,天色蒙蒙亮了,马飞少校再请谢晋元调换一个地方休息,他与郑侠飞陪同,三人坐小轿车沿北苏州路往东,到河滨大厦三楼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房间休息。马飞并说已经准备了点心。谢晋元心情不好人又疲劳,所以回答说:“不要了,我不饿。”
上午八时许,马飞对谢晋元说,现在天已亮了,请谢将军前往市中心的跑马厅,谢同意后,仍旧由马飞等二人陪同坐小轿车前往。同时,几百名战士在各连长指挥下,列队依次从中国银行仓库南大门出发,沿北苏州路向东,经由老垃圾桥(今浙江路桥)过苏州河,坐上租界准备的卡车,沿浙江路、南京路,在黄陂路口后来作为上海图书馆房子后面的一幢楼房内,战士们在底层,谢晋元在二楼稍作休息。
奉命退租界,壮士失自由(17)
上午十时,马飞通过翻译郑侠飞告诉谢晋元,说营房已经准备好了,请先去营房休息,但是这个狡猾的英国人,按照他设想的欺骗步骤,有意不说营房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所谓休息要待多长时间。张柏亭等人在传达命令时已表明上面不想得罪租界当局,一切通过外交手段解决的意见,谢晋元忍痛接受了命令,当撤退并交卸武器以后,这几百人的命运,已经不能由自己掌握了。谢晋元同意去营房后,三人仍坐小轿车出发,谢坐后排中间,马飞坐右边,郑侠飞坐左边,小车后面是13辆卡车,稍作休息并整理后的几百名战士,人人着装整齐,军容整洁,一排排肩并肩地站在车厢内。虽然少了手中的武器,但个个精神抖擞,昂然挺立,展现出中国军人英勇无畏的形象。
民 众 慰 劳
八百壮士的战斗成为上海人民关注的焦点,他们的动向成为人们魂牵梦绕的大事。当报纸和电台报道了日本大使馆海军武官30日的谈话,扬言“将采取极端步骤”,逼死我奋战于四行仓库之八百壮士,并“警告该仓库附近之中外居民迁移。”还说:“将于次日用飞机大炮同时攻击该仓库”,届时会造成玉石俱焚的后果。我军战士并不为其所动,在仓库四壁凿洞架枪,誓以鲜红之血,抵抗到底,以争民族之光。中外人士无不为壮士们的豪气感泣不止,但也为壮士的安危而忧心忡忡,均不愿其遭敌寇之野蛮屠杀。
当日,敌寇自早至晚的不断猖狂进攻,更是引起了成千上万上海民众的关注,直到入夜以后,河岸边、高楼上观战的人群仍然久聚不散。晚九时,日军的猛烈总攻,我将士在枪林弹雨中艰苦守卫最后阵地;十时半,敌更大举来犯。我壮士沉着应战,俟敌迫近时,始以手榴弹猛掷,毙伤敌人50余名,这些壮烈情景都为南岸民众所见。以后敌凶焰狂发,环攻不休,31日凌晨一时,敌三英寸口径平射炮之猛烈射击更频密至每秒一发,至二时我军开始撤退后,仍未停止炮击。
我军撤退以后,敌人发射燃烧弹及纵火,眼看着四行仓库燃起熊熊的火焰,上海民众又为壮士们的安危担心。自夜至晨,有不少民众不顾深秋的寒冷,一直在河南岸徘徊不去,关注着八百壮士的情况。当我军从北苏州路列队前进时,就有民众发现。以后自浙江路坐卡车经南京路,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兴奋地互相传告。直到我军进了跑马厅以后,“八百壮士在跑马厅”的消息,就像电波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市民中传开来,人们以最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向跑马厅的大门口,不到一小时,就把门口围得密密层层、水泄不通。
有着光荣革命斗争传统的上海市民,在全民族抗战的旗帜下,不分党派、民族、信仰都自动地组织起来,以各种形式从精神上、物质上支援了八百壮士的斗争。如今八百壮士退出战斗,撤退进租界,意味着中国军队在市区的抵抗也结束了。但是,每一个上海市民都了解,撤退并不是八百壮士的本意,连日来不断送出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家信,早已表达了这几百人决死的遗嘱。大家心里清楚,当大军西撤以后,要单靠这几百人去面对数万敌军,独力守住上海,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这几天亲眼目睹凶残的日寇一个一个倒在我军的枪口下,感到从未有过的解恨,同壮士们的心情一样,希望能再多消灭一些敌人。如今八百壮士退出战斗,英雄们的生命得以保存,可以为抗战做更多事情,所以上海民众要热烈地表达对英雄的欢迎。 txt小说上传分享
奉命退租界,壮士失自由(18)
谢晋元乘坐的小轿车刚一出大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大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使汽车根本无法开动,拥挤向前的人流很快便将汽车围住。极目望去,长长的南京路上都是密密层层的人群,连沿街的墙上、楼上的窗口以至屋顶上,凡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一看见谢团副坐着小车带领着长长一队卡车开出来,呼啦一下子不约而同地都热烈的鼓掌欢呼,大家挥动着手中的小国旗,高呼“抗战英雄万岁”“中华民族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必胜”等口号。一时间掌声、口号声、锣鼓声直冲云霄。汽车在人群中只能极其缓慢地前进,谢晋元眼见上海民众以如此巨大的热情,像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般地迎接八百壮士,感动得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热泪,面对人群频频举手敬礼致意。同坐在车上的马飞和郑侠飞,明知道人群不是冲着他们欢呼,但为当时的热烈气氛感染,也连连举手敬礼。
后面十几辆卡车上的战士,手拉着手整齐地排列着,以笔挺的姿势、整齐的军容接受上海民众的夹道欢迎,所有的战士都齐刷刷地举手敬礼,向民众表示感谢。欢迎的民众想象不到这些战士竟是四昼夜不睡觉,除了杀敌就是做工事,经历了生死搏斗的人。有的不由暗自赞叹,不愧是88师的精锐,中国军人都像这几百人一样,英姿焕发、斗志昂扬、誓死抗敌,何愁小鬼子不能消灭。许多民众把带来的糖果、饼干、香烟、罐头、鲜花纷纷投到缓缓开行的卡车上。路旁一些商店主、做光饼和食品的摊贩,还叫人将店摊上的食物送给卡车上的战士们吃,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表达自己热爱壮士的心情。热情的场面感动得车上的战士和车下的民众都热泪盈眶,车上车下的口号声也响成了一片。
从跑马厅到胶州路不长的路却开了一个多小时,马飞说请谢将军等先休息几天,实际上八百壮士从此便失去了自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军”了。但是,上海民众却表现出无比的爱国热情,以无私奉献的精神照顾和慰问自己的军队,使壮士们暂时忘却了被迫撤出战斗和交卸武器的悲痛心情。
卡车将孤军送到胶州路口一块面积15亩(现实测为4666亩)的空地,当时该处是沪西较为荒凉的地段,房屋很少,人们只是以对面新加坡路(今余姚路)40号来说明其所处位置。空地四周以铁丝网围着,地上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曾经是万国商团苏格兰队的营房,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作过临时收容难民的场所。由于有些时间没住人,所以垃圾遍地,四处长着的蒿草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曳着枯黄的枝叶。租界当局为了安置这些战士,临时搭起一批大小帐篷,小帐篷在中间,供谢晋元住宿及会客用,大帐篷在四周,供各连战士居住。
上海滩是一个五方杂处、消息灵通的地方,沿途欢迎的人群很快就知道八百壮士要在胶州路暂住,所以运送孤军的卡车刚一到达营地,还没等战士们安顿下来,跟随前来采访的记者就一批批地来到了。送慰问品的人群也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有三三两两结伴前来的,也有抗敌后援会、工会、青年团体、商会等各行各业组织和发动的;有的踏三轮车(上海人把它和自行车后面拖个挂车的四轮车混称为黄鱼车),还有开着卡车来的。
上海民众不管八百壮士暂时住下是待几天,在深秋天气里防寒保暖,穿的、盖的、吃的、用的统统都考虑到,可以说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按照八百壮士的需用,单各种毯子就送来一千多条,还有许多食品和各类药品。谢晋元指定军医官汤聘辛负责点收,救护班的战士集中力量进行分配和保管。万国商团中华队也派郑侠飞等四、五名队员协助接受和登记慰劳品的工作,并在慰问的民众进出营房时,负责与守门的白俄兵进行翻译和联络。
慰问品点收登记以后,按照各连人数,先将急需使用的漱洗用具、被服用品、食品陆续发放。我军战士对上海民众的热情深为感动,几十年后仍未能忘怀。他们说:“汽车经过南京路时,欢迎的群众人山人海,举手高呼中华民族万岁!最后胜利是我们的!等口号。我们刚进入营地还没有坐下,慰劳的人就很快的拥进来,慰问品不断地运来。每一名战士先拿到一份报纸,上面有许多报道八百壮士战斗的内容。每人先得到绒衣两件、灰色的军毯和绒毯各一条、漱洗用具单毛巾一人就有十几条、花面的棉被一床、橡胶底的鞋子两双、饼干、糖果、罐头食品每人都有好几件。我们真为上海民众的热情所感动,至今仍念念不忘。”
我军很多战士都来自偏僻的农村山区,绝大部分是文盲,食品罐头上的英文更看不懂,所以也出了一些好笑的事。刚进营人手一份报纸,只听说从第一版开始,整版整版的都是报道八百壮士的战况、评论,但是很多战士都是倒着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有些战士分到罐头也不知怎么开;听装炼乳凿个洞,吃在嘴里,心里还奇怪这个牛奶怎么这样稠这样甜。
上海市政府知道八百壮士暂时要在胶州路待几天后,便购买了西点蛋糕等食品2100件表示慰劳。雪园食品厂姚绍华、袁志莊先生闻讯后,慨然捐赠并以市府名义,31日午后即送到孤军住处。
送了慰劳品以后的民众,都想亲眼看一看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他们围着战士帮着铺床叠被,安放物品,打扫住处的卫生。许多青年男女拉着战士们的手,问长问短,都要听坚守四行仓库英勇杀敌的故事。有人带着照相机,便拉着战士照相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