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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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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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够了。

    老安人心头一松,随口对贺瑶芳道:“你也去求个签儿来。”

    贺瑶芳接了签筒,又不许人看,悄悄地将怀里揣的签子取了出来。她原想着放袖子里来的,拿着张老秀才做好的签子,往袖子里一塞才发现——手太短!袖子自然也不长,装不下!只好改揣在怀里,又练习了好多遍,在车上被老安人揽着的时候,她还担心会露馅儿哩。

    现在一切的苦功都有了回报,罗老安人拿了签脸色就变了:“怎地我求的是吉签,你这个这般不好……”忽然她就悟了,新媳妇对自己好,不代表就会对头前的孩子好!

    老安人是关心贺家香火,想要开枝散叶,却未必肯拿一个已经开始读书的宝贝孙子去换一个可能有危害且不知道能不能养育出好儿子的、目前还是陌生人的女人。间壁容家的老夫人固然是好,可这世上恶继母也实在是不少,否则老人们不会一听到“继母”二字,便觉得有故事。

    罗老安人的脸沉了下来,一路沉到了家里,就对贺敬文说了六个字:“飞燕来,啄皇孙。”

    贺敬文脸色也变了,沉重地点了点头:“儿明白了。”

    。。。

 ;。。。 ; ;    贺太妃自认自己是个还算有良心的人,但绝不敢承认自己是一个好人。好人惨呐!想做“好人”,不晓得要受多少气,世人眼里的好人,尤其是“好女人”,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那是必须要做到的,更有甚者须得以德报怨、割肉饲虎才行。做个有良心的人就容易的多,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就行了。犯不着那么高尚,她也高尚不起来。

    既高尚不起来,在自己急得要跳墙的时候去威逼一下老人家,这种事情,前太妃觉得自己做起来也是没什么压力的。真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当然,这件事情做下了之后,良心也要缺了一点了。不好说以后弥补老先生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子。这没良心的事儿,做了,也就做了,有什么后果,她担着!

    呸!怎么可能?所谓谋而后动,动手前,她已经把后果都想明白了。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事后……不管是老安人还是她爹,都不可能相信她一个四岁的女娃,会有这么大的主意的。人的心里,都会分个亲疏远近,且张老先生前阵儿刚刚因为贺大姐这么一闹,在贺家长辈那里留了一点坏印象。此事不成,她再另寻他法就是。张老先生又不是个大嘴巴,无儿无女无妻无妾,想嚼舌头都没人嚼去。

    贺瑶芳将一切都琢磨透了,方去寻张老先生。寻思着,等会儿若是张老先生痛快答应了,也还罢了,若不答应,少不得要吓一吓这老人家了。先看看他的气色吧,别一下子把他吓死了。

    到了一看,这老先生心宽体胖的,看起来不像容易被气坏。说来也怪,这老先生与一般人想象中的“才子”形象截然不同,身材微胖,一张圆脸,说鹤发童颜是有的,说仙风道骨……那得有双能看透两层肥肉的眼睛才敢说他有没有道骨。

    张老秀才近来有点担心,他好好一个老人家,少年有才气、到家有名望,原是要寻个养老的地方的,不想竟搅到这小门小户的家宅之事里面,真是说不出的晦气。也不知道这馆能教到什么时候,要走呢?又略有些顾虑。这才拖到了现在。

    贺家女孩子上课,时间并不特别紧,功课也不十分繁重。张老先生见贺瑶芳过来的时候,那股诡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她又来做什么?又不是上课的时候。她又比猴儿还精,眼下这么浅的功课,她还有不会的?

    放下了手里正在编《志怪录》的笔,张老先生叹了一口气:“二娘过来可是有事?”

    张老先生上辈子大概是乌鸦修成了精,这辈子投胎时是脱胎换骨,只可惜嘴上的骨头没处换,一张乌鸦嘴依旧被带了来。就见贺瑶芳用一种四岁孩子绝不可能做出的笑容面对着他,微一笑,再一福,问一句:“先生好。”

    张老先生跳了起来,心里开始国骂:娘的,我就知道这小娘皮有古怪!他喵的!怎么叫老子遇上啦?

    他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先生本来还好,只盼以后也能好才好。”

    两只狐狸一对眼儿,就明白了——对方心里都有所察觉。张老先生还好,早就觉得这小学生有古怪。贺瑶芳面上不显,心里却道:这老狐狸平日里作那么慈祥憨厚样儿,谁知道老黄牛腹里藏了只九尾狐!太狡猾啦!

    狡猾也没关系,反正……识破了她的就只有这一人而已,只要她爹和她祖母还没察觉,就没事儿。

    于是贺瑶芳掸掸裙角,仰着脸儿:“先生放心,举手之劳,以后一定太太平平的。”

    张老先生额角乱跳,一张红润的圆脸气得了绿色儿,弯下腰,抽着嘴角,问道:“太太平平的?你家这样儿,还太平呐?”

    贺瑶芳大模大样地道:“先生此言差矣……”

    “得啦,我就知道,我命中该有一劫,少年得志,中年沉沦,晚年必要有波折。不是这件事儿,就是那件事儿。也罢,你们家的事儿,总不会大过……”

    “大过什么?”贺瑶芳顺口一问,接着又说,“您有事儿,我不问,我的事儿,你顺手一帮忙,也别多问,成不?以先生的聪明智慧,肯定能猜着,猜着也甭说。”

    张老先生站直了腰,腆着胖肚子长吁短叹:“作孽哦!活了六十六岁,叫个毛丫头支使着了。奇怪不奇怪,奇怪不奇怪呀~”

    贺瑶芳仰脸看他,活似在翻白眼:“您可一点儿也不像觉得奇怪的样子呀。”她也好奇呢,这先生怎么能这么淡定?!

    老先生转了个身,从案上取了份书稿,翻一翻,糊到了女学生的小脸儿上,把她连脑袋带脖子都挡得不见了。贺瑶芳满鼻子的书纸墨汁味儿,两手捧了手,一看,糊到脸上的那一页也特别清奇:乃是记录着“羊祜前生是隔壁李家子”。再一细看,底下详述了,东晋太傅羊祜,小时候自己说是隔壁李家的孩子,因故夭折了。命保姆将他抱到外面,说是隔壁家孩子的臂钏遗失了,遍寻不着,其实是自己放到了树洞里。去了一摸,果然在里面。于是便有了这么个传说,后来有人编《因果报应录》还给收录了进去。张老先生又在里面添加了自己的艺术加工,写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报恩故事。【1】

    贺瑶芳:……娘的!

    张老先生捻着胡须,挺着肚子背着另一只手,斜眼问道:“如何?”

    贺瑶芳就很奇怪了:“先生大材,怎么跑到我们家里教女学生啦?真要养老,不用到我家这等地方来的。”

    张老先生也有话要问,一伸手,指着把椅子:“坐。”

    师生坐下,张老先生先问:“我总害不了你家,倒是你……什么来历呀?”

    贺瑶芳严肃地道:“我上辈子修炼得苦,这辈子老天可怜……”

    张老先生“呸”了一声,道:“精灵天真烂漫!狠便是极狠,对人好便是极好,纵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人性上头却是难通透的。你是哪家的?”

    贺瑶芳并不回答,反问道:“先生不担心?”

    老先生道:“我活得够本啦,就是不想自己找死而已。我又不是你家人,怕甚?说,哪家的?”

    贺瑶芳道:“我真是这家的。”

    张老先生狐疑地将她上下打量着,贺瑶芳也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张老先生看完了,直摇头:“还是奇怪,你是这家生的,也不过三岁,却又极聪明,像是上辈子带来了一些个学问见识。可为何又说是这家的?是这家的先人?”

    贺瑶芳道:“我上辈子父亲便姓贺,名讳是上敬下文,也生得这么个模样。我活到了三十七岁上,一日昏倒了,便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一枕黄粱。”

    张老先生道:“难道我们都是在你的梦中么?”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个继母她不好进门儿,进来了,是要闹得家破人亡的。”

    “胡闹胡闹!你父亲和祖母知道么?”

    “我没说过。”

    张老先生的脸就阴了:“你是这家人,为何不与他们说?”

    “信不过。”贺瑶芳答得干脆利落。她知道老先生这变脸是为了什么。孝道之下,如果是旁人家的孩子,瞒着还算有理,是自家的孩子,怎么能瞒着父亲和祖母呢?

    贺瑶芳道:“先生看现在的样子,可说得?子不语怪乱力神,非礼勿言,个中内…情,要不是先生问,我对先生也不会说的。再者,孝道是好的,可说了无用,反会害了长辈,那才是大不孝呢。祖母要儿媳妇,父亲要继室,只是,人不对。我要说了,他们怕不会信,反以为我是为了不要继母才生出故事来——看我姐姐就知道了。”

    张老先生原就同情她们,又对贺敬文有了那么儿小意思,经她解释,也算说得通,便说:“日后有机会,还是要与他们说的。你要我做什么?”

    贺瑶芳请他写个签文——飞燕来,啄皇孙。

    张老先生抚掌大笑:“妙哉!”又问,“哪个庙?你要怎么送出去?”

    贺瑶芳道:“我阿婆好佛道,近来事多,总有出门上香的时候,我跟着……”

    张老先生道:“好,他们这些寺庙道观里,十个倒有九个的签是我写的。用的不同的字迹,我都写一份与你好了。这个我来做,总不会耽误了你的事儿。对了,要是我不答应呢?说与你家长辈,他们定是不信我的,可事情被道破了,你也就……”

    贺瑶芳笑道:“外头有书画摊子,三文钱,写呗。只是我不得出门,我那乳娘又有些老实,法不传六耳,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唯一的不好就是怕代写书信的人藏不住话,到时候就麻烦了。还是张老先生好,安全。

    张老先生忽然对这位自称是“重活了一世”的小姑娘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决定就近观察。人老无趣,好容易有了这么有趣的事儿,看看热闹,也是不错的。更有甚者,可以与她聊个天儿,挖一挖她“上辈子”经历了什么,这小丫头看起来像是公侯人家的作派,经历必是不凡的。

    写好了签,交给了贺瑶芳,道:“收好了,丢了我可不管。”

    贺瑶芳接了揣好,忽地跪一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先生此举,于我恩同再造,此恩我必不忘。”

    张老先生苦笑道:“去罢去罢,我只盼能安安稳稳活到死。”

    贺瑶芳道:“我愿先生心想事成。”

    张老先生:……

    女学生一走,他就去寻学生家长,他要辞馆!

    贺敬文正在温书,被打断了是极不开心的,听说这个他看着不太顺眼要价又不低的先生要辞馆,还有一种正中下怀的窃喜。口上却说:“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却又不挽留。

    张老秀才下一句话就将他给惊住了,忙细问端地。

    。。。

 ;。。。 ; ;    挨了亲娘一巴掌还能跟没挨一样地询问家计,与扇完了亲闺女还能若无其事地分析后路,这一对儿要说不是亲母女都没人信。

    赵氏抽完了闺女,伸手抚了抚鬓角,嗯,没乱。柳氏挨完了巴掌,摸摸脸颊,有点潮。赵氏横了女儿一眼,柳氏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只听母亲说:“还不唤人来打水洗脸?头发也乱了!”

    柳氏抬头一看,她娘已经施施然坐到了一只绣墩上。赵氏头上只戴了一只银冠头发纹丝不乱,脸上薄施脂粉怒容已经消了,依旧是口角略带一丝丝微笑的样儿,凭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慈眉善目好脾气”。

    母女俩房里说话,丫环们低头敛眉,一声儿也不敢吭,此时方才忙碌了起来,打水的、拧帕子的、找手巾的、开妆匣的……不一时预备妥当,请柳氏去洗了脸、梳了头。赵氏看女儿对着菱花镜儿上妆,原本就是漂亮的一张脸蛋儿,渐渐妆点出十分颜色,不由叹了一口气:“你随了我,命苦。”

    柳氏听了,眼圈儿一红,又忍住了,双唇下了死劲儿抿着胭脂。柳氏道:“委屈了?委屈也给我忍着!天下哪有不委屈的事儿呢?”

    柳氏抽了抽鼻子,道:“儿也不是委屈,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就要挣出一条路来,就要狠着心拼上去。你那是什么样儿?瞪的什么眼?一眼看着就凶巴巴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打着主意么?”

    柳氏拉得笔直的身段微微放松,已微凸的眼珠子又缩了回来,挑高的眉毛也归了原位,微抿着唇,略低着头,又是一个羞涩的闺阁少女模样了。赵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丫环捧上来的茶,抿了一口,丫环接了茶盏行云流水地退下,赵氏手里的帕子轻轻点了点唇角,才对女儿道:“你这样毛毛躁躁的,能成什么事儿?”

    柳氏低声应了,又辩解道:“我,万万没想到……”

    赵氏口上说:“那短命鬼们没那么好的命,受不得我儿这般大的福气,”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嫩脸,道,“要不是先帝驾崩,你也早该嫁得如意了。”

    柳氏惊道:“这又干先帝何事?怎么又——”

    赵氏的声音压得越发的低了,热气已经扑到了柳氏的脖子上:“你爹的座师休致还不算是大事,顶多是少了一面大旗罢了,我怎么会因这个叫你匆匆嫁了?你道你爹原本好好的知府做着,怎地忽地降做了推官来?”

    柳氏也是个精明人儿,听便惊问:“怎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赵氏苦笑道:“你道你爹是什么大人物不成?能叫天子记住了?是赏识你爹的陆阁老先退后了,临走之前,为了保全你爹,故意将你爹贬了,也算留条后路了。”

    话说到这么个份儿上,柳氏也明白了,于私,她“克”了两个未婚夫,于公,现家里难翻身。赵氏的意思也明白了,万一柳家倾覆了,她好歹有个归宿,立足稳了便能帮着了娘家,想指望那位嫁得更好的长姐,只怕人家捞自己的亲爹亲兄弟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顾得上他们母子三人?再者,她年纪也不小了,再等,只会嫁得更差,除非她爹撞大运忽然之间翻了身。

    想到这里,柳氏一咬牙:“娘,横竖要做填房,何不嫁个官儿,哪怕年纪大些也无妨,总是已经挣出来了。这么个举人,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还陪他熬着不成?”

    赵氏道:“我嫁你爹,他倒是已经做了官儿了,你看怎么样了?他儿女已大,不好驯服了。”

    柳氏闷不作声,赵氏越发向她传授起心得来了:“这贺举人也是有好处的,家里人口简单,好收拾。他尚未功成名就,也算是在艰难的时候,你帮扶他一下,你又聪明,显出能耐来,何愁收服不了他?有儿女又怎样?还小,好调弄。不像这家里几个讨债鬼,我进门时,都已经老大不小的,成了精的猴儿都没他们会弄鬼!有头前孩子也不是坏事儿,人丁兴旺,他们也须得管你叫娘——只要你生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就是好帮手,将他们养得憨些儿,只认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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