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目送父亲灰溜溜地离开,相视一笑,一齐进来叫“娘”。兄妹俩其实已经商议好了,此番由贺成章奉罗老太太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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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建议是瑶芳提出来的,因贺成章说:“娘是走不开的,弟弟还小,叫娘抛下没满周岁的儿子陪我回乡?哪怕说是祭祖,也是不行的。顶好到明年,爹大计也过了,也好请个假,咱们全家回老家去祭祖。娘和弟弟还不曾到老宅里去过呢。还有阿姐,她都要定亲了,怎么能乱跑?”
瑶芳想弄死楚王的心都有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那,请阿婆同行,可不可以?”
贺成章还担心:“阿婆年纪不小了,春寒料峭的时候,要劳动她老人家出行,未免不孝。我不过是考个试,爹已经写了书,张先生应有书信,到了那里,我投书寻熟人,自能寻到保人入场。考完发了榜,落第就回来再读书,中了,就在老家县学、府学里读书准备乡试。叫捧砚跟着,你或许不记得了,咱们老家的老安,很是忠心的。”
这一点瑶芳就不赞成了,拿铁筷子捅了捅炭盆里的银霜炭,沉声道:“哥哥先别急着将事情都兜揽了去,有些事情,哥哥办到的。譬如舅家。”
提到李家,贺成章就不吱声了。瑶芳冷静地道:“李家再不讲理,也是咱们外婆家,舅舅是长辈。哥哥再有理,也抵不过辈份儿,”有能抵过的,那得是泼天的权势,“有阿婆在,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且阿婆身上有诰命。再者,我看阿婆在这里过得也不很快活,回去也好抖抖威风不是?怎知阿婆不乐意?”
贺成章被说服了:“这样家里就剩下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了,这……”
瑶芳笑道:“咱家统共两个半男人,还都有事儿,有什么办法呢?哥哥信不过我么?再说了,阿姐与赵举人的事情眼下就算是定了,只剩走个过场。他还在呢,有些事情,方便不方便的,还有他跑腿儿。”
说到赵琪,贺成章的眉头松了开来:“那好,咱们寻娘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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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韩燕娘,瑶芳就不出头了,由贺成章慢慢将方才的分析说了。韩燕娘枕边常听贺敬文说大舅子不好,还以为是贺敬文不会做人,此时听儿子说李家不好相与,大吃一惊:“你们离家的时候才多大?别听风就是雨。”
贺成章满面羞惭之色:“我亲娘的灵堂上,我亲见的,能有假么?”
此事连韩燕娘都不能保证完美应付——她是填房,见了元配的娘家人,总是觉得要矮半头。确实是由罗老太太出面比较妥当。韩燕娘又担心罗老太太的身体:“不是我拦着,万一老太太旅途劳累小有不适,你怎么办?”
瑶芳想的却是,这楚王不知道作不作乱呢,老太太留在这里也是危险,还不如早早回去呢。便说:“不如问问老太太。”
韩燕娘左右为难,不好拦着儿子前程,也不敢拿婆婆的身体冒险,只得同意了瑶芳的建议。哪知罗老太太一点犹豫也没有,扶着杖站了起来:“我原也这么想的,李家难缠,俊哥小孩子家,与舅舅争吵总是失礼的。”
贺成章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孙儿不孝,还要叫阿婆长途跋涉。”
老太太见状十分心疼,招手将他唤到身边抚背安慰道:“许久没回去啦,我也想家了,正好你也一同回去,可给你祖父、曾祖重修葺一下坟墓。你爹补了官儿,都还没回去呢。我的行装都收拾好啦。”说完,看了韩燕娘一眼。
韩燕娘惭愧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老太太笑了:“大姐儿的事儿,一办完,咱们就动身。”湘州离老家比到京城近些,满打满算,半个月的路程。买舟东下,可日夜不停,兴许半月都不用。
随着老太太一锤定音,府衙进入了最后的忙碌。贺敬文赴京的行装、人员,贺成章奉罗老太太返乡的行头,丽芳放定的准备……
如此忙碌,竟无暇顾及其他。直到贺家收了赵琪的定礼,一整套的金首饰连匣子摆到了丽芳的妆台上,贺家回的新衫也穿在了赵琪的身上。贺敬文父子才匆忙动身,先是贺成章奉祖母返乡。贺敬文亲送了百余里,这才转回来北上。
今年湖广道排序略晚一些,他正好慢慢悠悠过去,在京城里交际一二,往容尚书那儿说几句楚王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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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走,整个府衙都空旷了许多。贺敬文带走了谷师爷,张先生辞以老病,留在府衙帮忙看家。老安人带走了宋平夫妇听使,瑶芳便召来宋掌柜,让他辛苦几个月,兼顾两头。如此一番安排,倒也不显慌乱。
只苦了受亲家所托,往府衙与韩燕娘提一提亲事的彭娘子。彭娘子自打定了女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姜正炀生得一表人材,也是允文允武,又是世袭的千户,只要他不死在亲爹前头,彭敏就是板上钉钉的五品诰命。彭娘子如今四十岁了,才得一个七品敕命而已。
亲家有托,彭娘子自不推辞,可不幸赶上了大计之年,贺家当家人不在家!虽然大家都知道贺敬文是个摆设,然而只要他不发话,这事就难成。哪怕韩燕娘强行将闺女嫁了,只要贺敬文不乐意,回来他还能将这亲事给追回来。
等彭娘子将自家女儿定亲的事情忙完,回头一看,贺敬文已然上京了,她能做的,就是先探探韩燕娘的口风。韩燕娘听她传来的话就有些怔:“我们二姐儿?她今年才十一,不瞒你说,我还想留她二年,等她十三、四了再说的。到时候,赵姑爷是龙是凤也看出来了,我们俊哥的功名如何也有数儿了。再有,旁人家孩子是个什么前程,十一二岁哪能看得出来?俊哥年长,他的事情还没定,妹子不好抢先的。”照她估计,两人的考运应该都不错的,哪怕不太好,赵琪也能跟贺敬文似的以举人补上官的。俊哥样貌俊美,前程只要略好些,一个有力的岳父是跑不掉的。
爹是四品知府,姐夫、兄长都有功名,韩燕娘希望瑶芳能嫁得更好。到时候择个年纪比瑶芳略大一点的女婿,知道疼人。男人,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年纪小时看的是父祖,父祖要是死了呢?
彭娘子道:“那……我去辞了那家?”
韩燕娘道:“且慢,我并不是要推搪。我们老爷还没回来,此事我是不能做主的,我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儿。成不与成,还得要她父亲说了算。你只说与简娘子,老爷没有回来,我实不敢自专。等他回来,要骂我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算这些小九九也说不定。他那人有些呆气,看着孩子好,不定会有什么想法。”
彭娘子如今跟亲家就更亲一些,委婉地将韩燕娘的打算说给了简氏听。简氏是一心想要瑶芳做儿媳妇儿的,对彭娘子道:“我实是中意贺家二娘,还请亲家再跑一趟。我的儿子我知道,小时候是淘气些,叫人看不中也是他的错。可当今天子圣明,许从宗室内择其优者授官,我这二郎,从今收心,读书习武,必要他考个前程出来,绝不辱没了好姑娘。韩娘子不必一口答应了我,儿女婚事,必要父亲做主,等贺知府回来了,我们再登门商议,如何?”
彭娘子又做了一回传声筒。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韩燕娘虽觉得眼下议亲为时尚早,且贺敬文自己说的,想要进士女婿,此事有些说不好,却也不好回绝了。简氏实在是太通情达理了。韩燕娘也在考虑简氏所说的可能性,只要姜长焕能达到其父的水平,一个世袭千户,也颇能拿得出手了。
韩燕娘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反对。具体如何,得看贺敬文怎么说,当然,等瑶芳再长大一点,也得问问闺女的心意。因瑶芳年纪还小,事情又没有确定,韩燕娘也不将此事向瑶芳提起。
等到四月初,老家来信,贺成章不但中了秀才,还好运地考进了廪生之列。如今正在老家住下,预备温习功课,以备秋闱。贺成章给妹妹的信里写道,他知道自己能中秀才,然而秋闱却颇觉艰难。秀才考的知识比较死,他脑子好使,很容易就过了。到了乡试,做的文章要求就比较高,且周围都是俊彦,他年纪小,见识也比别人少些,恐有疏忽,怕要再等三年。不过今年想下场试试,感受一下气氛,也好有个准备。如果不中,他还回来。
韩燕娘确定贺成章中了秀才,才写了一封信给他,说了姜家想提亲的事儿,问儿子的意见。贺成章思忖了一下,回信写:少公子幼年顽皮,读书不错。然而婚姻之事,还须父母做主,恳请父母多多留意,少公子本人是否喜爱瑶芳。他还记得当初姜长焕手欠欺负他妹子的事儿。
韩燕娘心中有数,姜家小儿子其他条件都好,瑶芳真要嫁过去了跟彭敏这闺中密友还是妯娌。就剩一条:跟瑶芳合不合得来。只要贺敬文回来之后拿不出能说得过去的反对理由,问了瑶芳,她也不讨厌姜家小儿子,那韩燕娘就想答应这事儿了。前提是,等要瑶芳过了十六岁再出门子。嫁得太早,也是太累。
不想贺敬文在京里像是呆上了瘾,三月抵京、四月面圣,面完圣还不回来,滞留到了五月才动身返程。贺敬文这是算好了的,他就想把自己撂路上,熬过六月份儿,七月到家才是最好——楚王生日在六月,贺敬文一点也不想去王府道贺。
韩燕娘领着儿女在府衙里日盼夜盼,死活盼不回来他了。瑶芳隐约猜着了贺敬文的意思,无奈之余倒也安心:不会被打成楚藩叛党了。
韩燕娘也猜到贺敬文为何如此拖拉,将贺敬文埋怨个底朝天:“天下有这么遇事就缩的人么?王府在这里又跑不掉,他人不去,礼也得到啊。还得我去糊!”
瑶芳劝道:“我看娘也不必去了。不然爹回来又要说了。反正爹是朝廷的官儿,也不用巴结藩王,咱们礼到就行了,也不用很厚的礼。”
韩燕娘犹豫地问:“这……不大好吧?”
瑶芳道:“《左官律》后,何朝不重朝廷而薄藩屏?”
丽芳因问:“《左官律》是什么?”
瑶芳答道:“是汉法,严禁中枢官员往藩国任职,违者严惩。是七国之乱以后,汉廷特特制定的律法。”
七国之乱韩燕娘与丽芳就都知道了,韩燕娘道:“那就走寻常的礼吧。反正你爹与楚王也是不睦,送多少礼也讨不了人家欢心。大姐儿跟我来拟单子,二姐儿去看看今天的邸报有什么消息。”
瑶芳笑应了一声,往张先生那里取邸报看。张先生也痛快,一脸喜色地将邸报递给了瑶芳,开心地宣布:“吴贵妃产下一子,这下王才人无法囤积居奇了。”
瑶芳:【你娘!居然不是张丽嫔,居然是吴贵妃!她不该现在生的啊!我就知道王才人是来捣乱的。】将邸报卷了一卷,瑶芳淡定地道:“是啊,将来还未可知。”等娘娘生了太子,你们就哭吧!
。。。
 ;。。。 ; ; 韩燕娘顺利地产下一个男婴,阖家上下都很欣喜。罗老安人很想再添一个孙子,一旦如愿,看儿媳妇也顺眼多了,忙上忙下地吩咐炖种种补汤给韩燕娘吃,又指点管氏如何看孩子,忙得不亦乐乎。丽芳比她更忙,又要管束仆妇们,又想跟祖母学一点常识,还想安慰安慰继母——生孩子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总是不太好的。
一片忙碌之中,贺成章与贺瑶芳兄妹俩就清闲了许多。两人分别下令,自己身边的仆人皆不许乱走,不要添乱,以方便丽芳管理家务。他们两个却一人一张摇椅,在清凉的秋夜里坐在贺成章的院子里看星星。
秋高气爽,天空也分外明朗,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满天星子似在眼前,令人如置身九天之上。两人听到欢呼声后,只看了一眼小婴儿,便被赶了出来。贺成章将妹妹叫到自己这里安慰:“小孩子还小,听说不能见风,等长大一些你就能看啦,不在此一时。”
瑶芳笑道:“我知道的,明天等娘醒了,我们一同去看。”
贺成章想了一想,看看妹妹的侧脸,清清嗓子,问道:“书坊那边,还好?”
这声音……好像有心事,瑶芳眼角瞄了他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看着星星点头:“嗯!”
贺成章回忆了一下父亲说话时的声调,张张口,又甩甩脑袋,赶紧将贺敬文的样子给甩了出去。重新回忆了一下曾有数面之缘的容尚书的作派,再清清嗓子,先夸赞一句:“大家都说你将书坊打理得很好。”
瑶芳见他硬装大人的样儿、端着摆着的谱儿,就知道他有话要讲,前太妃深谱诱人说话之术,取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打什么主意啦?你要读书的,不能给你看太多话本子。”
贺成章满眼无奈,星光下,眼睛里带一点点宠溺地道:“你呀,想到哪里去了?”看着妹妹一张嫩乎乎的小脸儿装大人样儿地说不许看话本要读书,贺成章有点脱力。
兄妹俩都打了一个寒颤:他/她这么点年纪装大人,还拿我当小孩子,真是太违和了啊!
瑶芳作戏本领很高,装个懂事的小孩子不在话下,可惜她哥哥的心里,她该做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一旦太懂事了,贺成章觉得十分对不起她——本该护着妹妹,叫她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兄妹俩对着哆嗦了一阵,贺成章先绷不住了,继续咳嗽两声,想想寒暄也寒暄过了,夸赞也夸赞完了,该说正事了:“我想……回乡县试去。”
瑶芳对科举之事并不熟悉,只知道规章流程,对贺成章的水平心里却没底:“你湘州读书,要回家里考去?听说老家那里的书生读书厉害,考试也很厉害。先生也比湘州这里懂得多。”还有年龄,贺成章今年十二,今年的县试是赶不上了,要明年早早返乡去考,十三岁,能考中秀才么?
纵然对科考之事不熟,瑶芳也知道,十三岁的秀才,那是相当难得的,哪怕是文风昌盛之地,也少有这样的人。瑶芳看话本、自己写话本,凡书“年十二/十三/十四,入庠/为庠生(中秀才)”的,那就等于说这人是读书上的天才,少年英杰,前途无量。
贺成章呢?瑶芳知道这个哥哥书读得不错,要说他十三就能做秀才,瑶芳是不敢打这个包票的。上辈子,种种原因,贺成章的科考被耽误了,十三岁上就死了。压根儿没有个对比的。瑶芳就怕十三岁是贺成章的一道坎儿,生怕他诸事不顺。再者,就算十三岁考中了秀才,也只是听起来好听,很难十四中举人,隔年再中进士。秀才并非考中了就一劳废永逸,隔上数年还要再考评一回。如此,不如多学几年,将根基打牢,然后一气呵成。纵然不能一路顺风,至少不会因年少成名,此后难有进益,以至抑郁成疾、失了进取之心。
贺成章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懂这其中的门道,笑道:“张先生也是我的先生呀。放心,我的书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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