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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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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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娘子所料不差,湘州城里,知府衙门与千户所同时得了消息——这是瑶芳先期派人回来讲的——立时便都要过来接孩子。贺家那里,谷师爷不得不被派了趟外差,与姜千户夫妇同行。简氏一手还抓着长子,生怕这个儿子也不见了。

    几人是连夜赶过来的,还是谷师爷老练,动身前讨了文书,否则便要被关在宁乡县的城门外头了。

    到了县衙,已是三更天。将门拍得震天响,简氏焦急地哭道:“我二郎必会无事的,对不对?”哭得姜正清五内俱焚:“对对对,一定没事的。你不是说了么?贺家的小闺女极懂事,又稳重,必不会有戏言的。”

    姜长炀恨声道:“这小东西不打不长记性,回来必要好好管束!再不许他下水了!”自打白天他兄弟丢了,天知道他有多担心!他想亲自去寻,又被亲娘一把抱住,不许他离了眼前:“你兄弟不见了,我只有人一个了,你不要乱走。”连上个茅房都要千请示万交代。不幸中午心忧,吃饭的时候扒得大口了一点,肚子灌了风,多蹲了一会儿马桶,就被简氏在外面哭着叫他的名字。

    那是亲娘,又不能不答应,姜长炀坐在马桶上,抱着直缀的下摆,拎着裤子,还要扯着脖子答应。数十下,喊一声:“我没丢啊。”姜长炀长这么大没这么狼狈过!打不扁那个臭小子他就跟那臭小子的姓!

    姜正清也在发猜:“小畜牲就是欠揍!”这一天家里真是鸡飞狗跳!

    衙门里的人睡得正香的时候,听说姜千户一家三口都到了,自彭知县往下,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爬起来梳头穿衣服见客。

    姜长焕乖觉,彭娘子给准备的鲜艳的衣裳不穿,只着小衣,赤脚往外跑。见了爹娘兜头一跪:“爹、娘,儿子不孝,叫你们担心了!”说着,拿着彭海书房里顺来的一根鸡毛掸子就递给他娘,“打我吧。”

    简氏哪里舍得打他?抱着又哭了一场。哭完了将他上下一打量,姜长焕道:“贺家二娘将我救起,知县娘子收留了我。我洗漱过了,也服了压惊的药了。我再不会叫爹娘担心了。”

    姜长炀将拳头捏得咔吧响,最后还是忍下了。

    瑶芳到的时候,简氏才擦完眼泪,向彭娘子道完谢。见她来了,简氏将她搂到怀里:“我的儿,亏了你了。”瑶芳差点没被她在胸上闷死:“唔唔,应该的。”

    宋婆子此时才上前请安,说是奉命接两个姐儿回去。彭娘子再三挽留,简氏集着将儿子们都带回家看着,宋婆子道是主人家吩咐,不敢擅专。彭娘子道:“好歹用了早饭再走,你们连夜赶路,再赶回去怕精力不济,我叫家里的车夫送你们。”

    这一顿饭吃得就十分舒畅,贺家救了人,还卖了姜家好大一个人情,人人面上有光。姜家虽然出了个熊孩子,可人活着回来了,好像还受了教训懂事了,也算是虚心一场之后有收获。彭家跟着受了点累,也得了姜千户的感谢,不算亏本儿。

    欢欢喜喜吃完饭,依依惜别,姜长焕还郑重谢过了彭娘子。到了湘州府,又往贺家再道一回谢。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可圈可点,令瑶芳十分诧异——真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大彻大悟变懂事了呢。

    韩燕娘接了两个闺女回来,先看自家孩子有没有事,见她们除了旅途劳累别无他恙,打起精神来恭喜简氏:“人找回来了就来,先把孩子带回家去好好团聚才是正经。咱们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呀?”

    简氏从昨天开始眼泪就没顿过,一宿没合眼,两眼哭得通红,嗓子也喊哑了,到现在还一手抓着一个儿子。姜长焕附和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娘先回去歇息,有甚事,养回精神再做,”又向韩燕娘道歉,“是我连累长辈们担心,家母困顿不堪,皆是我的过错。明日登门道谢。”

    韩燕娘含笑道:“你懂事了。”

    姜长焕偷看瑶芳一眼,发现她也是一脸老祖母样的欣慰,心里憋屈极了——你看我就那么不可靠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姜长焕满腹心事随着父母兄长还家,一顿家法估计少不了,亲娘的念叨必会常伴左右,到底捡回一条命来。贺家上下都赞瑶芳这事办得好,久不露面的罗老安人也出来夸她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丽芳不好再取笑姜长焕看妹子的眼神儿,只说:“是呀,要不是二姐儿,那个倒霉孩子这会儿命都没了。他先前还跟二姐儿淘气来着,这回看他还乖不乖……”咦?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不欺负我妹子了,可又喜欢上我妹子了呀!我的妹妹是你能喜欢的吗?!

    瑶芳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纵不是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贺敬文抹抹唇上的小胡子:“这话说得很是。”

    瑶芳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是啊,要是当时我不是赶巧了在江边儿上,他岂不是要淹死?那姜家就剩一个儿子了,看简氏娘子的作派,必要将他宠到天上去了。要因此养肥了胆子,正在少年之时……头脑一热,冲冠一怒为红颜去造个反什么的。

    咔!瑶芳心头一道闪电,照这么下去,哪怕谢氏真的出现在湘州府,姜长炀也未必就能附逆了呀。

    瑶芳的表情似悲似喜,简直是哭笑不得,低头弄着衣角,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到了这会儿,她还真是想知道谢氏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了。哦,如果没有旁的变故的话,今生便没有谢氏了,应该是王才人?不知道她有没有给娘娘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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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瑶芳惦记的那位王才人,此时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王才人还真是个美人儿,单论相貌,与吴贵妃是不相上下,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吴妃妍丽鲜明,好似一丛盛开的牡丹,性情泼辣,深得皇帝宠爱。王才人恰如烟柳,细致清雅,一双眼睛会说话,看她纤细的身姿、轻声慢语,谁都恨不得将她捧到掌心里呵护。她还有一样吴贵妃没有的长处——她识字。

    没错,天子宠妃是个睁眼瞎,大字不识半斗,记得最熟的几个字就是宫里的牌匾。可就对了当今天子的胃口,晋封比谁都快,枕头风吹得比谁都管用。最让王才人咬牙的是,吴贵妃的枕头风吹得简单粗暴,张口就是:“圣上,妾娘家不比旁人,底子太薄,寒酸了招人笑,求给钱。”、“好歹给我弟弟个出身,别叫人笑话了。什么?已经给我爹了,可我弟弟没有啊。给么~”

    这就给了。

    到了王才人这里,迂回婉转,安排了宫女太监说悄悄话儿叫皇帝听着:“皇长子又如何?一个才人生的,能有甚用?”转眼宫女太监就叫皇帝给杖毙了——皇帝的儿子是谁都能小瞧的么?至于孩子生母,她依旧是个才人。

    接驾时穿些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衫,两道细眉微皱,我见犹怜。又叫皇后指出来:“赏你的彩缎哪里去了?给你就是叫你穿的,压箱底做甚?过二年就不新鲜了,白放着霉坏了。”吴贵妃又趁势嘲讽她是个看库房的老婆子投胎。

    个中辛酸,真是不提也罢。

    恨只恨皇帝跟没见着似的,也说她这个样子“不清爽”。真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这皇帝真是没眼光,难怪要有人造他的反!天也瞎眼,怎么就叫么个人当了皇帝呢?原以为他指挥若定,压得了叛乱,当是个有眼光的豪杰,居然不懂欣赏。

    可自己已经给他生了儿子,还能怎么办呢?

    。。。

 ;。。。 ; ;    青竹来报信的时候,绿萼正在一旁伺候笔墨。瑶芳慢慢地写着给彭敏的回信,彭敏上封信里写道,她哥哥彭海返乡考试去了,家中只有父母与她们姐妹俩,邀贺家姐妹到宁乡来玩。瑶芳思忖着,韩燕娘就快要生了,等生了之后家里事多,至少丽芳是走不开了的——得分担家务。不如趁现在,一应事情都还没有发作起来去松快松快,权当是春游了。

    她写的,就是答应邀请的信。孰料信写到一半,青竹就过来丢下去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瑶芳手上一顿,“流水潺潺”的潺字就变成了一团墨黑。不动声色地丢下了笔,将信纸扯烂了丢到笔洗里。瑶芳接过绿萼递来的热手巾擦去指上墨痕,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绿萼肚里吃惊,心道青竹不声不响,何时消息这般灵通了?二姐儿也是,不问因由竟是信了么?

    瑶芳倒不是全信青竹,而是以贺敬文的心情来推测,到了湘州府这么个地方,要给丽芳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顶好是书香门第,家业还得殷实些,还不能辱没了知府的嫡亲闺女。三样一凑,可选的就少了许多。同知进士出身,儿子是个秀才,这样的条件当然是合适的。

    青竹自己先懵了:“二姐儿信我?”

    瑶芳将手巾交还绿萼,在圈椅里坐下后才抬眼看她:“你逗我?”

    青竹顿了一下才摇头:“并不是。”

    “那不就得了?”这样不在乎的语气让青竹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却听到瑶芳轻轻地问问道,“你也遇到过差不多的事儿?担心老爷胡乱就将女儿嫁了?”

    青竹的脸上血色褪尽,惊骇地看着瑶芳:“姐儿……”怎么知道的?

    瑶芳唇角勾起一丝笑来,怎么知道的?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长成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当成瘦马来养的,那就是出身不算太差。要是被胡乱拐来的,到了贺家这么个还算宽厚的主人家里,这二年下来也该养出几分天真烂漫来了。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么一两种可能:一、家里遭过大灾,只剩一个;二、被家里人卖了。遭了灾的,遇到不打不骂还教读书的人家,家主还是知府,多少会透出一些求援的意思来。青竹并没有。

    余下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大约是被亲人伤了心的。读过书的孩子,比胡摔乱打长大的,总是要心思细腻一些的。

    卖这词,含义很广。

    绿萼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一阵儿,约摸听懂了主仆对话的意义。二姐儿是怎么知道青竹来历的,她猜不出来,只要知道二姐儿猜对了就行。感慨一下自己还有娘护着,青竹的母亲却护不得女儿,又觉得青竹比自己还要可怜了。

    瑶芳不知绿萼所思,知道了一定要笑的:青竹经历的,比你想的更可悯。一个一直闷头不吱声的人,突然说话了,就是这件事情的刺激太大。青竹在担心,担心贺敬文为了“信义”叫闺女跳火坑。这个节骨眼儿上得罪了藩王,那位同知的下场不会好,谁嫁到他家都是跟着受罪,而且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够翻身。青竹大约是被她的父亲为了某些事情而牺牲的娇女,先前也捧在手里养着,事到临头,却又不管不顾了。

    而青竹,比瑶芳判断的更加机敏一点。

    “青竹,以后你跟绿萼一道读书吧。”

    青竹更糊涂了:“二姐儿,我……”

    瑶芳正色道:“读书吧,有用的。譬如现在,我要没读过书、经过事儿,就看不透、破不了局。”与同龄的孩子说话最好了,哪怕高深莫测一点,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比他们厉害、聪明,而不会想得太多。

    青竹讷讷地道:“那……有甚么好呢?知道得多了,越发难过。”

    瑶芳不再深问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这样的疮疤轻易不好揭的,只说:“你随我来吧。绿萼,你也来,咱们去太太那里。”

    绿萼脆生生答应了:“今年倒春寒,姐儿稍待,我去取斗篷来。舅老爷那里对咱家可真好,年年都有好皮子送。”

    瑶芳道:“那是心疼太太呢。”

    青竹立在一旁颇不自在,又默默地跟绿萼过去搭了一把手。绿萼这会儿才觉得青竹有一些“自己人”的意思了,轻轻问道:“青竹阿姐,你怎么知道老爷跟太太讲的话的?”青竹抿抿嘴唇,踌躇一下,还是说道:“我打那里路过。人当你是哑巴的时候,在你面前说话就会漏些口风。”

    瑶芳耳朵抖了抖,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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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三人到韩燕娘正房的时候,正听到韩燕娘在与贺敬文讲道理:“并未换庚帖,连相看也无,又不曾说死了答应,此事如何能作得准?”

    贺敬文的声音也充满了犹豫:“话虽如此,可若是就此抽身,不是君子所为。”

    韩燕娘怒道:“你这是真要把大姐儿给他家?他是什么人呐?与你说过一回,也不管人家孩子父母答应了不曾,这孩子就是他们家的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该不会?”韩燕娘的声音里又充满了怀疑,“你不会已经答应了吧?”

    瑶芳一摆手,阻止了门边婆子打帘子的动作,站在外面静静地听着贺敬文有点慌乱的辩解:“我并不曾答应的。可是,当时我也没有拒绝呐,只说,回来想想,唔,他家小儿郎人品学问皆好,会是佳婿。”

    “你这还不是答应?”韩燕娘怒拍桌子,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要不是揣着孩子行动不便,贺敬文这会儿已经被她揍扁了。

    贺敬文道:“没有没有,没有说死,真个没有啊,也不曾交换信物!夫人知道的,我是想要个进士女婿的,他家儿子连举人也还不曾考上。便是要答应,也须得他儿子中了举才行。夫人息怒。”

    瑶芳磨了磨满口白牙,扯出一个带点狰狞的笑来,开口却是一片欣喜之意:“娘!娘!我有事要说与你听。”

    韩燕娘隔着窗子道:“进来说,外头冷。”

    主仆三人进了正房,瑶芳眼角瞥到贺敬文正在揉膝盖,衣裳前摆还皱了一块,微笑着向父母问好。对韩燕娘道:“阿敏来信了,问我们要不要过去玩耍呢。”韩燕娘扶腰笑道:“你昨天已经说过啦,不是说了么?三月里天气暖和了就去住几天。”彭家她是放心的,贺敬文也挺放心,两人都答允了,还商议好了到时候与到州府叙职的彭知县同行。

    瑶芳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是么?我说过啦?哎呀,我一定是太开心了就忘了。”

    韩燕娘笑着摸摸她的脸:“就开心成这样了?”

    贺敬文见状,说一句:“你们说话,我到前头去,恐怕还有新消息……”拔脚就要开溜。急行到口门却与丽芳撞到了一起,贺敬文是个文弱书生,丽芳却不是个娇怯小姐,近来颇得韩燕娘风范,直将亲爹撞了个四脚朝天。

    撞完了,丽芳一低头:“爹!”将人扶了起来,口上还埋怨,“爹跑恁快做甚?也不叫人打帘子,我都没看着你。爹你别急走,我有事儿请教呢。”

    贺敬文揉着腰,呲牙咧嘴:“甚事?”

    丽芳先跑到韩燕娘那儿给她腰后垫了个垫子,才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同知自己作死了?”

    瑶芳噗哧一笑,这姐姐门儿清呢,也不晓得这里有没有她的探子。照她这急匆匆的样子来看,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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