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润泽在两位阁老的劝说下,回到上书房小憩片刻。
由于杨、徐二人穿的是常服,早上的朝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需要赶回家去换大朝服,他们走后,我与小德子才正式下值。
虽是寒冬,小德子额头都见了汗了,他松了口气道:小顺子,真没看出来,在陛下面前还能如此从容不迫,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自己活不过天亮了。啊,见过薛总管!
我抬头,却见薛仁凤站在我们身前的必经之路上,看来他早就等着我们了,我也连忙道,干儿子好!
当日他心血来潮,收我当干儿子,这个便宜我可不能让他占了,薛仁凤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我嘿嘿一笑,我是说干儿子向您问好!
薛仁凤有急事找我,没有计较这个,对小德子道,滚一边去,我有话要跟小顺子说。
薛仁凤带我进了演武司,道,你今晚当值,把陛下在上书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转述给我听!
我说薛总管这样不合规矩啊,我入宫时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
薛仁凤冷哼道,对我来说,只有两种人会保密,第一种是死人。
第二种呢?
死的不能再死之人。江堂主、苏捕头,别忘了,你中毒的解药还在我手中呢!
我心说你不提我都忘了你给我吃了毒药了,不过你那一品鹤顶红,纯度比徐开山吃的差远了,当天晚上我用了半个时辰就已把毒都逼出来了。
不过为了取得薛仁凤信任,我将在上书房听到的一些话转述给了薛仁凤,当然一番添油加醋、添枝加叶、无中生有的事,我也胡诌了不少。
薛仁凤认真听完,又问我,上次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我说干爹大人,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些天我忙的叽里咕噜的,好几天没见沈无双了,更别说起居注的事儿了。
薛仁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正面对我道,可以啊,苏捕头,竟连起居注都查出来了?
我心呼糟糕,当日他吩咐我接近沈无双,只是说要我给他办事,也没有提什么起居注的事儿,我方才没注意,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嘿嘿一笑,你看干爹,我还是有点用处的,你放心,只要那起居注在沈无双身上,我就算用美男计,也要把那东西取出来给您。
薛仁凤不屑道,美男计,说得好像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像沈千菱那种绝色,要真陪你一晚,寻常男人就算折寿十年也愿意。
我抗议道,我是那种人嘛?不过,我可以忍。
这时,沈无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她身穿红色裘皮袍子,手中端着一个酒壶,问道,小顺子、薛总管,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可以忍?
我打了个激灵,刚才说得话,她不会听进去了吧?薛总管连忙恭敬道,娜先生,过年好。
我也连忙施礼,收起方才的那些轻视之心,谄笑道,娜先生,您还没休息呢?
沈无双说长夜慢慢,无心睡眠。陛下昨夜赐了一壶琼浆玉露,一人我饮酒醉,不如三人对饮。皇说着,她在厅内一处茶台坐了下来。
我们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薛仁凤知道她身份特殊,也不知方才与我对话她听到了多少。沈无双问,怎么,不欢迎?
我连忙取了两个酒杯,沈无双说,小顺子,你也来一杯吧。
三个玉杯倒满,酒液微黄,略粘稠,看上去度数不低,闻一口香气扑鼻。
沈无双道,此酒名醉逍遥,饮之能忆起生平无尽逍遥事,当年诗仙李太黑作诗云,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来,你二人陪我共饮此酒。
薛仁凤迟疑道,先生,今夜我当值,不便饮酒。我也摇头说,今儿骑驴来的,顺天府好像查酒驾。
沈无双说请喝酒怎么这么多废话,一杯酒又不会要了你们命,一挥手道,饮了!
我俩无法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小腹之中一阵滚热,如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沈无双脸色绯红,显然也受不了这酒劲儿,笑道,醉逍遥,最逍遥,小顺子,你此生最逍遥之事是什么?
我胸口开始发热,脑子开始迷糊,道,有一年山上大雪,我们师门的一头驴丢了,我跟几个师兄找了三天三夜,在后山上找到了它……
还没等我讲完,只见薛仁凤眼睛、耳朵、嘴角开始渗血,他指着沈无双道,你……用毒……
沈无双哈哈一笑,薛仁凤,这哪里是毒?这分明是鹿鞭、雄黄、人参酒,乃大补之物啊!
薛仁凤口中喷出一口血,连忙盘膝而坐,运功祛毒。
辟邪剑谱乃天下至阴至邪的武功,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八个字让多少江湖高手望而却步,然而修炼这种武功,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即是不能吃大补、提肾、壮阳之物,否则将面临散功之危险。
若只论武功,薛仁凤是通象境,虽是通过修炼邪功练成,但对付我与沈无双不在话下。
薛仁凤看穿沈无双身份,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望着我道,苏大侠,如今事已败露,此人决计不能留了。
我心中也犹豫,薛仁凤乃大内侍卫,他知道我与沈无双的身份,只要他说两句,我俩恐怕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如今他喝了壮阳酒,阳气暴增,功力骤减,若此刻不动手,估计就没机会了。
我举剑就刺去,薛仁凤道,慢着!
沈无双脸色阴沉,恶声道,薛总管,当年若非你通风报信,我沈家何至沦落至这等田地?
薛仁凤目光闪烁,他大声道,沈千绫!空印案后,你沦为官娼,你可知为何没人去动你一下?天上人间又不是慈善机构,那半年你吃的、穿的无一不是上品,若非有人照拂,恐怕你早就成了万人骑了!
啪!
沈无双上前便是一巴掌,她怒视薛仁凤,第一,我叫沈无双,不是沈千绫!第二,我从没听过什么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这段遭遇是沈无双一身难以正视之殇。满门抄斩,沦为官妓,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恐怕无法承受这种精神和**上的摧残,沈无双从怀中取出那瓶化骨粉,正要故计重施。
薛仁凤暴起,一掌击向沈无双。
我连呼小心。想也不想,提聚星宿之气,将铁剑送了过去。
噗!
薛仁凤单掌击中沈无双胸口,内力将吐未吐之际,我长剑刺穿了薛仁凤后心。
若换做任何时候,我这一剑都无法刺中他,可如今他误饮壮阳酒,一身辟邪剑谱散去了七七八八。
薛仁凤闷哼一声,向前俯了过去,气绝身亡。
沈无双一声娇呼,向后面仰去。
我脑海中急速思索,薛仁凤已死,他在宫中身份极高,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之计,只有用沈无双的化骨粉将他毁尸灭迹,然后栽赃嫁祸给今夜闯皇宫的谢东来之流。
我将沈无双扶起,她双目紧闭,我向她体内渡入一道真气,这才缓缓醒来,我要来化骨粉,倒在薛仁凤剑伤之上。
滋滋声响,异味传来。
薛仁凤的尸体逐渐化成了一滩浓水,变成了一副骨架。
与上次那小顺子不同,薛仁凤的骨骼并没有化掉,我奇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他修炼武功,这化骨粉失效了?
沈无双说不可能,我这药别说三境之内的武者,就连修炼出金刚舍利的佛陀,一样能够化掉。
我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翻了翻装化骨粉的瓷瓶,底部隐约写着一行字,有效期:景元二十二年腊月二十九。
药效过期了!
这事儿闹得,我说不能买假冒伪劣产品吧,这可咋办?
沈无双说先处理完现场,把他骨架风干,等会搬到我院中。
这样,沈无双在前,我在后,背着薛仁凤的骨骼,朝她所在的别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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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暴雨梨花、重现江湖
我对沈无双抱怨,背着这个累赘干嘛,为何不直接刨坑埋了?
沈无双说你傻啊,这里是皇宫,就算死一只苍蝇都能破案,把尸骨埋在这里,估计你都躲不过两个时辰!
我说你也知道这里是皇宫啊,大半夜让我背着个尸骨到处乱跑,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俩都玩完!
沈无双摇头说是你玩完,不是我玩完!我大怒道,这人分明是你杀得,这个锅我可不背!
沈无双正要说话,我连嘘道,前面有人!还未等沈无双反应过来,我连将她背上的斗篷取下,将薛仁凤的尸体挡住。
来者是刘公公,他挑着灯笼,正准备回去,看到沈无双给她施礼,又对我道,小顺子,你背的是什么?
我心说糟糕,这下玩大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刘公公,是我一朋友,得了风寒,有些不适,正准备回去歇着呢。
刘公公道,什么朋友?你来皇宫多久,哪里有什么朋友,依我看不会是偷了宫里的东西吧?我来看看!说着上前掀斗篷,正与那骷髅对视。
刘公公哎哟一声,扑腾坐在地上,沈无双目光中露出了杀意,他强作镇定,爬起来身来,颤巍巍道,你看你太不够朋友了,你朋友都瘦成这样了,回去多吃点!
说罢就要离开,沈无双喊道,站住!
刘公公一脸谄笑,笑中带泪,几乎哀求道,娜先生有什么吩咐?
沈无双道,你看到什么了?
刘公公说奴才最近得了夜盲症,晚上眼睛瞧不真庄儿。
前面有人喊道,什么人?
刘公公见来了救星,连喊道,救命!这里杀人了。几个护卫连忙赶了过来,什么杀人了?刘公公说小顺子,他身后背着一具尸体!
一名护卫抽出长刀,用刀尖儿挑落斗篷,薛仁凤的白骨经过药粉腐蚀,已经风化,看上去年代久远。
这是什么?
我尴尬一笑,几位大爷,娜先生最近钻研医术,这不让我弄了一个骨架来做研究,白天有点扎眼,所以半夜出来弄了,是不是啊,娜先生?
沈无双愣了愣,说是啊。
忽然有人道,这不是太医院那具人体骨骼嘛,你小子怎么偷了来了?
顺声望去,却是薛神医,这家伙来的太及时了。以前我跟他关系不太好,还胖揍了他一顿,他竟在这里出言帮我,令我有些奇怪。
不过我也没有多想,连忙将骨骼塞到他怀中,说,不就是破骨头嘛,我跟你借你又不给,这不想办法弄出来嘛,看把你心疼的,还你!
那几个护卫认识薛神医和娜娜莉,这两人乃最近皇帝身边的红的发紫之人,哪里敢得罪,连忙告辞。刘公公不依不挠,那护卫道,刘公公,这里有满清十大酷刑,想拿出来跟你研究研究!
薛神医将骨架扔在地上,也从怀中掏出一瓶白色粉末,倒了上去,没多久,骨骼化成粉末,一阵风吹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心说怎么你们都有这玩意儿,改天我也去某宝上弄一套去。沈无双满脸戒备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薛神医笑眯眯道,作息要全套,好戏要开场了,怎么能少的了你们呢?说着,他扬长而去,临出门,回头问我,怎么样?挖坑好玩不?
未等我琢磨透彻,他已离去。
回到房内,我将夜探沈府的经过与沈无双简单说了下,告诉她按照她说的方法并没有找到那个起居注。
沈无双说不可能,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连我们家老管家沈万三我都没有告诉他!
那你的意思是怀疑我了?
沈无双摇头,若真是你做的,你直接拿了东西消失就是,何必多此一举呢?咦,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说流鼻血这事儿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那一杯酒能把薛仁凤给破了功,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了。
沈无双噗嗤一笑,说我把这茬儿给忘了,说着取出十两银子,递给我道,出了宫,找个姑娘,别忍着,憋出病来。
我的心是哇凉哇凉的。
施展潜行功夫,在天亮之前逃出了皇宫。
想不到今年竟在皇宫中过了个年。昨夜皇宫失火,六扇门被人劫狱,一连两件事,彻底触怒了皇宫中的贵人,如今街头到处都是官兵,有锦衣卫、有禁军,到处在捉拿闲杂人等。
大年初一,按照师门规矩,我要去给师父磕头,如今在京城的只有第一师兄和五师兄,来到西直门,找到二人,这两人昨夜喝多了,到了日上三竿还没有起床。
三人一番寒暄,第一师兄说,小师弟,长兄如父,规矩不能坏,还不给师兄磕头?
我连忙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头,伸出手去。第一师兄问干嘛,我说规矩不能坏,磕头可不是白磕的,红包要有的。
第一师兄嘿嘿一笑,你以为我多稀罕你磕头啊,这三个响头我是替师父收的,要红包,你自己找师父要去!
说着拍了拍我肩膀,很友好的表示了下鼓励,顺便将我钱囊顺了过去。
我说好歹你也是第一师兄,连自己人都偷。
第一师兄哈哈一笑,取了一张银票,将剩下钱还给我,说难怪你小子下山后连封信也不写,原来竟然发财了!
我说这是师父的命令好不好?
大年初一酒楼都不营业,不过这也难不倒五师兄,没多片刻,便弄来了一桌酒席,我一看都是别人祠堂里的贡品,说五师兄,这样不太好吧?
五师兄满不在乎,夹了块年糕,边吃边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咱们盗圣门一年到头穷的揭不开锅,你看京城这些大户人家,好酒好肉供着几个排位和族谱,我替他们吃了,没准他们还以为是祖宗显灵,高兴都来不及!
三人吃了些酒菜,然后去给胡宗宪拜年。
胡宗宪妻儿都在南方,如今相当于变相的囚在京城,堂堂二品大员,连个串门的都没有,门可罗雀,这年过得有些冷清。这与谢士廷门庭若市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胡宗宪情绪有些低落,他是注重名声气节之人,失去官职事小,而成为通倭罪人,让他气郁难平。
更有好事者,编出了一出折子戏,叫做《猢狲荡寇志》,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映射胡宗宪。说的是江南闹倭乱,朝廷派了一个钦差前去荡寇。话本交代,钦差是一个肥缺,所到之处,挖地三尺,谁料钦差在即将到任时暴毙,一众官员没辙,整了个猴子(猢狲),衣冠禽兽,来冒充钦差,跟师爷、大夫人、如夫人及一众跟班演合谋,等以缴寇为名,实则想尽办法敛财,上演了一幕幕啼笑皆非的故事。(注)
说来也巧,写这个折子戏的我也认识,正是三观犹在,他在八卦周刊混不下去,转行娱乐界了,据说这个折子戏火爆异常,一连演出了十几场,场场爆满。
听两个师兄说,这段时间,胡宗宪整日著书,也不知写的是什么,几乎足不出户。
与两个师兄告辞,我径直来到六扇门。昨天晚上,据说两拨不明势力忽然向六扇门天牢发起了围攻,天字一号房的孟悦被人劫走,所有在京的捕快全部回六扇门待命。
正在京郊度假的吕仲远,连夜被喊回京城,如今正在皇宫之中参加大朝会,各路总督、巡抚,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及番邦使臣,都要觐见皇帝,行拜年之礼,虽然昨夜出了事,该有的流程却也不能少。
我已经初步断定,劫走孟悦的两拨人,应该是四合堂与幽冥神教,我觉得奇怪,孟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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